普通人奔跑的時候,百丈之內可以全速沖刺,但要跑上幾十里的話,就得斟酌著來。
武道修行的強者層層蛻變,固然號稱超凡入圣,但還并沒有擺脫這世間最根本的道理束縛。
遠處那條銳光飛行之時,本身已經極快,而且氣息內斂,但終究不算極速。
而最后這一下猛然發力的時候,速度翻了一倍也不止。
海無涯明顯地看到,那條光芒飛過的時候,他眼前的空氣、元氣、塵埃,全部被高速刺激,電離,裂解成了極度活躍的細小光粒,跳躍分散。
可他看到的,還僅僅是半空中滯后的影象。
那個時候,光芒的本體其實已經擊中了懷玉仙姑。
轟!!!
懷玉仙姑的碧綠身影,被撞飛出去三四里開外。
那條光芒,則在原地一晃,化出人形,黑發藍袍,眉眼間有幾分秀氣,是個溫文爾雅的少年人。
“什么人?!”
彭海略微一驚,背后的空氣波動,出現三千多處漣漪,每一處漣漪里面,都飛出一頂官帽。
這些官帽折疊隱藏起來的時候,小如微塵,可以說是把折紙法的折字,運用到了極限。
現在突然展開,官帽本身對周圍環境造成的影響,就成千萬倍的放大,體積和陰氣一起釋放。
極小到極大的劇烈反差感,讓所有見到這一幕的生靈,都覺得天地時空,剎那荒蕪。
云不見了,天前所未有的高,海不見了,地前所未有的遠。
但天地之間,只剩下了這些官帽的存在,再也容不下別的任何事物。
還沒等這些官帽發動什么攻擊,只是這一下突兀登場,這種存在感的膨脹,就可以碾碎尋常生物的心靈意識。
好在如今群島附近就沒有什么正常人,連普通的海獸都好幾個月沒有靠近過了,全部都是妖怪。
他們受了這一下沖擊,只是當場昏死過去,或渾渾噩噩,在海中隨水漂流。
彭海確實是個老練的家伙,在察覺到蘇寒山一擊轟飛懷玉仙姑的時候,就不假思索,釋放出了自己這么多年積累出來的底蘊。
三千多頂官帽向前飛,釋放力量,而他的身體,在全速后退。
就在他的身體和官帽交錯而過的瞬間,海面為之一靜。
從蘇寒山到那三千頂官帽之間的區域,變得格外干凈,格外堅固。
咔咔咔咔,空凈透明的區域里面,浮現出了很多條平行的裂紋。
太白庚金神雷法!!
現在的蘇寒山,發動這一套神雷法的時候,前奏已經可以在無聲無息之間完成,不會有太明顯的征兆。
彭海雖然老練,也沒有精準的摸出每一條神雷的走向。
只是靠著那三千頂官帽足夠密集,足夠膨脹,誤打誤撞的硬擋了九成神雷。
仍有十幾道透明發白的裂紋,轟在了他身上。
嘭嘭嘭嘭!!!!
鋪天蓋地的炸響聲連成一片,海天之間,到處都是崩散的雪白紙屑。
彭海的身影也被炸成兩份,一份是他本身模樣,另一份則是個紙人道士,擋在他身前。
這是他當年花了大力氣,生擒的一尊凈土仙,還去了一趟多瑙河畔,請冥河姥姥幫忙,才保證在煉制法器的過程中,這尊凈土仙沒有自殺的機會。
最后,活活將這凈土仙,練成了他的一個分身傀儡,能施展生前的法術,也有一定性格傾向,還有試法、走陰、替死等妙用。
想不到,今天只是一個照面,他這紙人傀儡就被迫施展出來,身上還有了十幾塊焦痕。
“誒?情報里圍攻中奇群島的,居然有兩個這么強的人物嗎?”
蘇寒山也目露異色。
他一路掃蕩那些投靠圣母宮的勢力,殺殺殺殺殺過來,每到一處都是直接全力出手。
沿途敵軍陣勢,基本是被他一招就會打崩。
可是剛才,那個碧綠女人中了他一招陀羅尼拳,竟然無傷大雅。
眼前這個折紙老頭,中了他目前武功雷法中,鋒芒攻堅第一的太白神雷,也是一點血都沒吐。
不過下一刻,蘇寒山的眼睛就亮了起來。
“這里竟然有三百尊空神子啊!”
他這一路過來,打崩的妖邪軍勢不少,也只收集到了二十九尊空神子,想不到在中奇群島這里,一下子遇到了三百尊。
超過了總數的十分之一。
到時候,就算其余空神子都被召集起來,形成的閉鎖虛空的手段,也得多個大漏子吧。
就在蘇寒山注意到那些空神子的時候,所有空神子閃爍移動,朝著彭海聚集過去。
“小兔崽子,你究竟是哪個海溝里跳出來的孽障?!”
彭海雖然沒有吐血,但心里卻在滴血,損失了這么多年辛辛苦苦的積累,令他仇火熾燃,雙目發紅。
他的三千折紙法,本來就有幾分效仿密魔空神子的意思,對空神子非常了解,運用精熟。
限于本身修為,他那些官帽還不能直接影響空間,才被神雷法轟碎大半。
但他若把三百尊空神子召齊,豁出根基念力、凈土傀儡,配合殘余官帽,運法結陣,遇上沒有法寶的雙災強者,也未必不能斗上十幾個回合。
可是,空神子移動之時,海水里面忽然閃出一道白影。
白衣人遇上一個空神子,手上長劍穿過海水,渾若無物,既沒有被海水阻攔,也沒有將海水斬碎,仿佛他的劍和海水處在不同的層面。
劍上的紅光,猶如在碧藍海水的背面閃過,一斬之下,就把那個空神子斬成了大量細碎光點,附著在劍身之上。
長劍一轉,刺入白衣人掛在腰間的一個酒壺里面,再抽出來的時候,劍身上已經沒有光點。
這空神子,是烏靈圣母親自用秘法祭煉多年而成就。
蘇寒山雖然可以將之迷惑擒拿,但是卻無法將之破壞。
甚至白一子出手,憑同樣可以影響空間的修為,也只是擒拿的時候更方便一些,能將妖神輪廓驚散,并不能輕易斬滅。
好在這位峨眉的白衣神童身上寶物多,傷勢恢復之后,可以直接將少部分空神子,封印到八寶云霄壺之中,隔絕內外感應,以解一時之急。
碧波蕩漾間,白一子的身影似乎分化成了數百個,點對點的迎上了所有的空神子。
“是他?他的傷勢怎么好得這么快?”
彭海注意到了水面下的場景,心頭大駭,剛才還想跟蘇寒山爭個高下的念頭,頓時不翼而飛。
這老魔頭再也顧不得心疼什么底蘊積累,一念之間,紙人道士渾身就燃燒了起來。
整座凈土的念力,沿著紙人表面留下的幽冥符印,化作一種深紅色的鮮艷火光,將數百年積累,釋放在頃刻之間。
天空中殘余的官帽,也兩兩結合,旋轉起來。
這些官帽兩邊有硬翅,長約尺許,兩兩結合之后,就有四個翅膀,如同風車。
紙人身上幽冥血焰,沿著空氣中無形的念力聯系,瞬間蔓延,點燃了所有的風車。
轟隆隆隆隆隆!!
數百個血焰風車,轟轟旋轉,滿天劃出弧形軌跡,朝著蘇寒山包抄沖撞過去。
海無涯還在蘇寒山后方,卻感受到自己額前有發絲,忽然被斬斷,登時想起族中記載的一種邪道禁術。
這種血焰風車,古已有之,被稱為“名利場萬刃車”,一 旦轉動起來,就會釋放出數之不盡的無形刀氣,其細如絲,其密如云,蝕骨銷魂,滅石成粉。
而血焰本身,更是可怕。
號稱“幽冥”的血焰,能夠以念力為燃料,修行越精深,念力越純粹強悍的人,就好像是越上品的火油。
稍一觸碰,立刻爆燃。
“這位恩公似乎并非實體,豈不更被血焰克制!”
海無涯心里頭一念及此,長歌已發,舉族上下的長歌真氣隨之呼應,引得整個群島范圍的水位,都出現明顯起伏。
他們鯨妖一族都是修煉陸行仙,以肉身精血的渾厚強悍著稱,精血中雖然也含有心意靈性,跟念力終歸是有不同。
直接硬耗抵消,未必不能憑精血根基,把那些幽靈血焰萬刃車,全部抵掉。
蘇寒山感受到背后這群巨鯨的動向,輕笑一聲。
“不必賣血,借歌就行。”
說話之間,蘇寒山的右手一抬,掌心里一團五彩光點互相碰撞,發出剛猛至極的吼聲。
海無涯他們頓時感覺到,回蕩在群島海域的鯨歌,被另一種頻率的聲音所觸動,漸漸偏轉。
鯨歌悠揚,而那種聲音暴烈,鯨歌低沉,而那種聲音高亢。
鯨歌如水,寬厚綿和。
而那種聲音,簡直像是世界上最剛硬的金屬,在進行毫無余地的互相碰撞。
但是當兩種頻率有了心意上的接觸,讓彼此造成的現象,緊密相連的時候。
海無涯倏然覺得,金和水之間的界限,原來也沒有那么分明!
這一切變化說來雖長,實行卻短。
天空之中,數百個如血色流星般的風車飛來,扭曲心靈,焚化智慧的火光,似乎已經到了十丈之內。
淺層海面的水滴,被無形之刃,斬得稀碎,海面上出現數不清的頭發絲粗細的交錯裂痕。
蘇寒山面對著天空與海面的變化,只是在群島碧波的鯨歌伴奏中,垂眸看著自己的手掌,抬手向前一揮。
自從誤入此界以來,為順心快意而殺賊,又因殺賊而多事曲折,招惹多少煩憂。
但越是煩憂,反而越想求直,自從南宋世界領悟宗師心境,他的心靈,越來越不能容忍自己的妥協讓步。
一座座世界改過來,一次次要改的更多。
“不是我愛惹事,是你們先不讓我們開心…”
萬家墨面沒蒿萊,敢有歌吟動地哀,心事浩茫連廣宇,于無聲處聽驚雷!!
他手心里的五彩光點,驟然崩散成了一層層無形的震波,在這擁擠的海天之間,洶涌擴散。
那么多的無形利刃,血焰風車,被這一層層的震蕩波稀釋。
直到最后,整個天地都變得清澈起來。
擁擠的感覺一掃而空,心胸開闊,曠然無遺。
連鯨歌的聲音,都暫時消失了,因為他們運氣發出的浩音,海水間回蕩的余音,都被集中轉化成了震波的力量。
蘇寒山現在打純陽掌,一個最簡單的招式用起來,都跟發揮《六御生殺令》那些繁瑣復雜的絕招,有異曲同工之妙。
現在這一手,就是《純陽掌》的“鉛汞之變”。
鉛和汞都是金屬,卻是一剛一柔,共尊西方金精之神,白虎之相。
以殺敵虎嘯與哀傷鯨歌為一剛一柔,結合起來,仍然是,虎王太音令!
近處的一切,都變得空曠安靜,但震蕩波卻還在蔓延,追到了遠處。
彭海正在撤退,或者說他在逃跑。
但他也料到了后面的兩個人中,必有一個,甚至兩個都會追殺過來。
所以他逃得很講究,選的路徑與懷玉仙姑那邊相近。
飛行的過程中 ,他的身體開始變扁拉長,從額頭浮現一條裂縫,整個身子剝平開來。
這廝修煉紙人盜氣之法,天長日久后,終究也盯上了自己的肉身,把所有的精血元氣、心念根基都練到了皮膚之中,直到將自己練成了一張紙人。
紙人飛天,往懷玉仙姑身上一批,仿佛為她穿上了一件戰袍。
兩個妖仙魔頭,竟然合而為一。
因為這一耽擱,后面的震蕩波已經追來,但是剛才毀滅掉了所有血焰風車的震蕩波,這時候碰上了合而為一的妖魔,竟然一點波瀾都沒有掀動。
東晉時期,有一位高僧法顯,在佛門中度過六十春秋,發現佛門傳播雖廣,但戒律缺乏,無法可循,上層僧侶窮奢極欲,無惡不作,令他深感痛心。
于是他輾轉各地,考究佛法傳播演變的舊例,決定取各地戒律,去蕪存菁,以弘揚佛心,與另外十名僧人,先過白龍堆沙漠,穿行西域諸國,到北天竺地區。
考察各地之后,他們又從多摩梨,搭乘商舶,縱渡孟加拉灣,到達了獅子國。
因為這一行人法力頗為精深,沿途對抗妖邪,橫渡無人區,引起當時很多有眼界的商人追隨,每到一地,必聚攏當地土產古物,運輸販賣,以謀其利。
后來,他們準備返回漢地之時,身邊聚攏的商人,已經積累了兩百艘大船的貨物,一起遠洋航行。
不料,法顯等人所作所為,早引起天竺當地一些教派、妖怪的仇視,聚集起來,又聯合海上盜匪,發動襲擊。
商人中也有叛徒動手,最后歷經大戰,只剩法顯等寥寥數十人及一艘小船,回到岸上,法顯本身亦遭受重創,大半元功遺落深海。
其余大船全部沉沒,眾高僧、盜匪、妖怪的鮮血殘骸,混雜著那些神佛古董,遇到海底靈穴,漸漸誕生靈智,幾乎化妖。
但因為這妖,本體是諸多佛船古董的總和,意志總不能統合起來。
恰逢烏靈圣母路過,以自身精血捏出一尊玉麒麟,投入海中,點化妖靈,煉合眾念,成就了“懷玉仙姑”這一尊大妖。
她專愛吃各種古董,提取名貴古董里面那種不因歲月朽壞,反因歲月增輝的精氣,練成一身似佛似妖的“菩提不壞不化骨”!
以筋骨框架的強悍而論,她也踏入了雙災強者才應有的層次。
彭海則可以充當念力渾厚的雙災皮囊。
當這兩尊妖魔合體的時候,幾乎可以當成一個短暫的雙災強者來看待。
如此一來,面對那兩個人族強者,要周旋脫身,便不在話下。
而且,就在他們兩個合體的時候,氣息暴漲,視野與之前又有不同,已經感覺到了在視野邊際,那種熟悉的氣息。
那是烏靈圣母的氣息!
烏靈圣母和冥河姥姥,原來已經要到了。
兩尊妖怪心中大喜,剎那間思緒紛飛,從之前的脫身就算贏,開始逆轉。
要不要回頭殺去,牽制住那兩個人族,以防那兩個小子在面對圣母宮大勢之時逃走?
但正因為有了思緒的劇烈轉變,兩尊妖怪忽然覺得不對。
以前合體的時候,兩邊要放開身心相接,思緒總有交叉碰撞,久了容易性情異變,所以才不能持久,今天卻好像隔了一層,彼此的思緒沒有完全合到一處。
“你們逃跑的時候,向來是顧頭不顧尾嗎?”
另一個聲音在他們心底里響起,兩尊妖怪念頭一轉,駭然發現,那個本該在后方海面上的藍袍少年,已經不見了。
不在后方,不在前方,不在上下四方,那又在哪里?
烏靈圣母的聲音遠遠傳來,帶著三分驚怒:“爾敢…”
兩尊妖怪沒有聽完那句話,因為有一種力量,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