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朗照,整個拒馬城中,不知道多少人已經被驚醒,只是百姓們不敢出來探看。
南城門的火光濃煙,很快弱了下去,胡人騎兵的軍營中,卻有火勢再起。
“原來是江東的人馬,來得好快,但,我也曾經有所預料。”
烏雄教主神色雖然陰沉,口氣仍然不慌不忙,說道,“拒馬城的消息靈通,積累下來的情報夠多,你們幾個的畫像,我都見過。”
“老吳王楊白發,崔娘子崔柏,無影刀李百歲是吧,三人武功的特色,也是明明白白。”
“老吳王的神魄,是從小小的螢火蟲升華而來,螢火蟲的光芒乃是冷光,并無熱力散出,古人也認為,那是游魂之光芒,亡魂之寄托。”
“所以,吳王的武學大成之后,號稱是千手離魂燈,冷光照徹身魂,能把人的魂靈打出體外。”
他說到這里,好像深吸了一口氣,周圍的院落和幾座廳堂,周邊風景,又開始出現波浪般的晃動扭曲。
“今天,本教主就來領教領教,你那離魂燈掌力,能不能把我打得身魂分離!”
楊白發看到這一幕,也不禁動容:“好深厚的神意修為。好!老夫今天就跟你好好較量一番!”
他大喝一聲,揮掌作勢前劈。
“看掌!”
掌字出口的剎那,楊白發的身影,突然斜向右前方爆射而去。
烏雄教主臉色陡變。
因為楊白發攻擊的那個方向,正是護法石槐所在之處。
烏雄教主剛才那番話,長篇闊論,看似是顯擺情報,彰顯自信,以王者氣度來邀戰。
其實是玩弄一個語言上的陷井,想給敵人一個先入為主的印象,讓楊白發盯著自己來作戰。
因為,《千手離魂燈》這種掌法,對于烏雄教的兩名護法來說,克制效果太強了。
石槐和千曼兩人的麒麟千甲密鑄,練得幾乎無懈可擊,就算是近距離被軍中重器床弩射中,被投石機的炮石直接打中,最多也就是跌個跟斗,不會有什么損傷。
一般人用拳意精神攻擊他們兩個的時候,他們特化的肉身,也可以為靈魂提供外層防御,沒有什么明顯短板。
所以,他們即使遇到別的修為比自己強出不少的人物,都可以硬扛很長時間,在實戰中發揮的作用,能抬高好幾籌來看待。
但是,遇上楊白發這種人,修為既比兩名護法高,武功又是專門無視肉身防御的種類。
真接觸上了,恐怕一招之間,就能解決掉一名護法。
而烏雄教主,如果攻擊崔娘子、李百歲中任何一人,都絕沒有那么快能解決戰斗。
“老賊狡詐!”
烏雄教主的拳意精神中,綻放出一聲暴喝,飛身而起,要去攔截楊白發。
崔娘子和李百歲追隨老吳王多年,早有默契,也同樣從孫興祖等人口中得知過,那兩名護法的武功特色。
因而,在楊白發出手之前,崔、李二人,就已經準備好要刀槍齊出。
沒想到,烏雄教主飛身而起的這一瞬間,好像帶動了整個夜空中一股巨大的風壓。
天上風云變幻,這股風壓沉重無比,盤旋之間,更要排斥所有外來之物。
崔李二人被這股風壓,壓在屋頂之上,一時竟然跳不起來,闖不到烏雄教主近處去。
這當然也是幻覺,但這股幻覺,對于任何活著的東西的影響力,都要比真正的暴風還要可怕。
崔李二人也是從沒有遇見過如此揮霍精神力量的對手,被壓了個猝不及防。
楊白發卻是胸有成竹,搶先一步轉身,跟烏雄教主對拼了一掌。
烏雄教主此刻的精神力,大量發散在外,楊白發這一掌,時機妙到毫巔。
嘭!!
烏雄教主看似用手擋住了這一掌,整個身體,卻陡然變成了一個單薄暗淡的輪廓,皮膚血肉都變得虛化,唯有內部的整個骨架,根根發亮,顯現出來。
這個詭異的場景,只維持了那么一眨眼的時間。
一眨眼之后,他的身體恢復原樣,但魂魄卻從后背彈了出去。
看起來,就像是從血肉之軀中,飄出了一個長相一模一樣的半透明虛影,而在肉身和魂魄之間,還有數之不盡的白色纖細光線相連。
楊白發一掌打出對方魂魄,毫不遲疑,雙手齊出,插向對方胸口。
就算是神魄高手,如果被人用雙手插入胸口,然后撕成兩半,大量失血,也就死得不能再死了。
可是,楊白發這雙手一插,竟然沒來得及徹底刺進去,只有指尖刺入寸許。
因為烏雄教主的魂魄,發出無聲的吼叫,他的肉身居然倒飛而去,撞入了魂魄之中。
魂魄和肉身一結合,吼聲就從無聲變成有聲。
楊白發眼看著一圈圈音波氣環,在面前綻放,混雜著強烈的精神沖擊,也只好先橫移躲避。
“這都能取回肉身,你練的什么功法?難道把全身都練得長出腦子了嗎?”
正常來講,人只有腦子是魂魄和肉身結合最緊密的地方。
可是剛才,烏雄教主魂魄離體的時候,那種感覺,簡直像是連腳趾頭上都長了腦子。
烏雄教主一吼之后,眼看楊白發繞行再度襲來,竭力將渾厚的精神力,往雙手壓縮過去,對抗楊白發的掌力。
他因為修煉《大成就八足經》,一旦動用拳意精神,就是全身同時綻放強盛的精神力,所以才會有周邊環境被影響的異象。
要想把這么渾厚的精神力,全部收束到雙手之上,著實艱難,就像一個九尺大漢,要竭力收攏全身筋骨,蹲在一個小鐵箱里一樣,很快就會感受到勞累。
但這樣的做法,讓他暫時可以無懼與楊白發的手掌碰撞。
“你這老賊!”
這個江東的老吳王,實在棘手得超出預料。
烏雄教主剛才對于這場戰局,還是頗有底氣的,現在卻已經忍不住在想,能不能跟步度根交換對手。
石槐和千曼,自然看出楊白發的功法是自己的克星,這時候沒有上去添亂,而是有了跟烏雄教主相似的想法。
當即就想沖去城主府東部,先圍殺蘇寒山,使步度根可以回援。
然而,千曼剛一邁步,心頭就猛然一緊,將鐵锏攔在身側。
當!!!
一把長槍橫掃而來,因為速度太快,整個槍身都出現了明顯的弧度,槍刃切在鐵锏之上,在火星一閃的瞬間,直接將之擊斷,然后重重掃在千曼腰間。
千曼整個人橫飛出去十丈開外,撞碎了一堵墻,落地之時,腳下石磚深陷。
她左手往腰間一摸,有些難以置信的看到了手上的血色。
自從練就麒麟千甲的神魄以來,她還是第一次被擊傷。
那把槍,也不是什么神兵利器。
發出剛才的那一擊之后,整個槍頭都已經變形,而且還滾燙發紅,冒著青煙。
但是這把槍依然握在崔娘子的手上,那她就可以繼續打出剛才那樣的攻勢。
與此同時,石槐一拳轟飛了李百歲,腳步卻突兀的停住,從左肩到右腰間,綻放開一條猙獰的傷口。
多層肉鱗護甲,面對床弩連皮都不會破的防御,面對這一刀,卻不知被劈開了多少層,深可見骨。
就連鱗狀的肋骨上,都能看見淺淺的刀痕。
石槐控制住血肉閉合,血不外流,劇痛卻刺激著心神,額頭青筋狂跳,咬牙切齒道:“你這是什么刀法,居然能破麒麟千甲?”
“我用刀,但這套武功本是鞭法。”
李百歲咳嗽一聲,嘴角扯了扯,“被民間傳說為門神的兩位將軍,其中秦大將軍的武學傳承,居然被你們這些胡人竊占,今日由尉遲將軍的武功,來將你斬殺,倒也巧了。”
崔娘子和李百歲雖然一個用槍,一個用刀,但他們修煉的,其實是同一套功法。
正是與二十四圣靈之一的“千秋藤”配套之《千秋通神鞭法》。
修煉這套武功達到神魄境界后,渾身的肌肉,將不再有那樣明顯的隔閡,而是會緊密相連,上下通貫絞合,連骨頭都會化作絞絲般的結構,關節處再也沒有了弱點。
如果說,別的任何武者在發力的時候,都要講究一個節節貫通。
那么,修煉《千秋通神》大成者,體內就根本沒有了一節一節的分別,發力時全然一體,流暢得匪夷所思,爆發出來的肢體速度,也遠超預料。
而當他們用這種肢體速度,來發出一刀、抽打一槍,那種斬切性的破壞力,世上沒有任何人可以硬扛。
不過,正因為身體內全部是上下貫連的絞合狀態,導致他們發揮全速的時候,缺少反向力量結構的支撐,一旦全速出手,就容易使整個身體,都被慣性帶動出去,身形上露出很大破綻。
戰場上沖殺時,倒是無所謂,但在跟高手單打獨斗的時候,他們最多也只敢施展七成速度罷了。
想要去城主府東部干涉戰局的人,都被攔截住。
但這個時候,城主府東部的戰斗,卻反過來找他們了。
更確切的說,是因為破壞的范圍太大,整個城主府東部的大量房屋,已經徹底被夷為平地,甚至有拳勁波及到了這邊。
李百歲和石槐對峙之時,就突然聽到,東面爆發出地動山搖般的轟鳴聲,腳下有明顯的震感。
幾個呼吸之間,那種轟鳴的聲響,就已經逼近了他們所在的區域。
轟!!!
只見赤紅色的火光爆射而來,炸碎了墻壁之后,還炸在一座假山之上,將整個假山打得崩塌,石塊亂飛,到處滾動。
二人驚得同時往那邊看了一眼,發現發出這一拳的人,甚至還在五十丈開外。
而在蘇寒山那一拳打空之后。
步度根揮出的一拳,也打在了蘇寒山殘留的虛影之上,拳勁帶起了千百種嘶鳴,宣泄在空氣之中,向另一個方向,碾壓過去。
他打出的只是一拳,但是在那個方向的墻壁、房屋,被轟碎之后,從這里到那邊,地面留下的痕跡,看起來卻像是千百條雜亂的車轍印。
步度根突破到神魄境界,靠的也是《大成就八足經》,但是他畢竟涉獵過的功法頗多,且都得到幾分精髓,所以在突破完成后的戰斗風格,依然跟烏雄教主大不相同。
他那渾厚的拳意精神,不會無目的的向四面八方散開,而是會模擬他從前對種種武功勁力的認知。
當他揮出一拳的時候,雖然在肢體上,只進行了一次打擊,但是他的精神力,卻可以同時擬化出上百種不同的勁力,向前轟擊出去。
這種打法,比單一的攻擊性勁力要恐怖得多,讓蘇寒山也精神大振,大感刺激。
上百種勁力的發揮,如同鋼釘遇錘,烈火遇油,粉塵遇風,彼此有著密切的配合。
比如說,打擊一個物體的時候,在某一點上,采用了針扎般的勁力,那么最靠近這個針扎點的側邊,用的就是灼熱的勁力,另一邊又是寒冷驟縮的力量,上方是斬切,下方是撐張。
此種方式造成的破壞,自然要比一百股力量聚在一起的單一屬性沖擊,更加強效。
被步度根的拳勁炸碎的房子,那些碎片,其實彼此之間,都還有著不同的動態,會發生后續的連環碰撞。
蘇寒山現在已經再度進入大日流沙的狀態,也不太愿意跟對方拼拳,就是這個原因。
硬拼一下,他整個手臂,都會有一種要朝不同方向胡亂裂開的錯覺。
不過,步度根也在避免跟他正面拼拳,因為他的拳勁,能夠抵消對方的爆破,卻不能抵消那種可怕的熱力。
尤其是那種熱力,有一種精純至極的執著感,仿佛可以源源不絕的自行壯大,執意滲透,影響他體內的氣、血,要將之改造成一種容易爆炸的形態。
所以,除了開戰的第一拳之外,之后他們一拳都沒有打到對方身上,遭殃的全是周圍的房屋景物。
但這正是步度根的戰術。
他已經察覺到,蘇寒山并不是神魄入體的境界,雖然也比一般的神魄入體要強了,但還不足以跟自己正面對抗。
現在之所以分庭抗禮,難分難解,是因為蘇寒山處于一種消耗非常劇烈的爆發狀態。
他還要逼迫對方加速這種消耗。
原本無論是蘇寒山還是步度根,如果一拳打不中目標的話,都是可以把拳力收斂回來的。
可是步度根出手的時候,硬是把任何一點回收的意念,都摒除掉,勢要給蘇寒山造成最大的壓力。
逼迫蘇寒山在回擊的時候,也只能采取這種覆水難收,一往無前的拳勢。
這樣下去,要不了多久,蘇寒山就會從爆發的狀態跌落下來,迎來必死的一拳絕殺。
楊白發那邊,牢牢的壓制著烏雄教主,順便往這邊觀察了一會兒,稀疏的眉毛,就不禁皺了起來,心中已經盤算著,待會兒怎么才能把烏雄教主甩開,先到那邊去插一手。
誰也沒想到,下一刻的極速變化,就讓楊白發都有了一種大起大落,大落大起,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的感覺。
那一刻,蘇寒山還不知道楊白發是怎么想的,但他對步度根的想法,其實早就是一清二楚。
他用過第一次大日流沙之后,只剩下六成功力,但是在游斗的過程中,靠著純陽玄陰的交替循環,已經恢復到八成。
八成功力,兩段大日流沙,如果連著用,終究還是會被步度根耗到枯竭之時。
因此…他根本沒準備等到第二段大日流沙,再決勝負。
“你就只會躲嗎?”
蘇寒山呼喝一聲,再次打出一拳的時候,身邊的金色沙爍,陡然熄滅了許多。
步度根眼神一亮,跟他硬拼這一拳。
轟鳴聲中,蘇寒山果然手臂一顫,滑退丈余。
步度根僅略微一頓,手臂的汗毛在高溫中早已被焚毀,皮膚略微一紅,就瞬身向前,全力追擊。
“就是現在!”
蘇寒山眼中光芒爆閃,身邊的金色沙礫,卻在瞬間又多了起來,再度出拳。
這個瞬間的金色沙礫,甚至比之前還要多一點,仿佛是他把剛才假裝熄滅的那些沙礫,收納起來,硬是延遲到了現在才釋放。
這一拳的威力,勢必會是他進入大日流沙狀態以來最強的一拳。
可是…這一拳打空了!
步度根看似躁進,但就算是他確實感覺到對方的氣息衰弱,也沒有放松警惕。
任何誘敵之計,總是真的要裝得很像,才能夠起到誘敵的效果。
他向前這一撲,不過是將計就計,看似前撲,其實身影螺旋,繞到蘇寒山后方,一拳砸去。
根本就只是精神力模擬出來的拳勁,又怎么可能真的需要驚動空氣,發出嘶鳴的聲音呢?
步度根從在長街上見到白未央的尸體開始,每一次出手都帶著千百種嘶鳴,可他真正專注于拳的時候,這一拳是沒有聲音的。
沒有聲音,拳頭上煥發出來的千百種無形勁力,卻似乎比有聲音的時候,更加靈動、鮮活、絕速。
這才是真正的,八足真經,萬獸活殺!
可在這一拳將要打出來的時候,蘇寒山的左手似乎顫了一下。
他右手出拳的時候,左手垂落在那里,非常不引人注目,手掌一顫之間,可以是掌心向前,也可以是向后,向身邊任何一個方向。
只需要這么一個最最細微的動作而已。
但這一顫,卻讓空氣中多出了一條黑色光線,連接到步度根的左眼,貫穿了他的腦子,從后腦射出,筆直的延伸出去。
千龍無影針!!
蘇寒山對當初太常手上這個差點把自己一針穿心的招式,念念不忘。
他也學過六韜心法,雖然不知道進階心法如何,琢磨久了,還是想出一個取巧的法子。
利用大日流沙那部分功力,制造出極限壓力,讓另一部分功力,可以在隱性經脈中加速到極致。
分裂千絲,出掌的瞬間,千絲俱是絕速,高速撞擊,而合并為針。
他這一招,對于內力分解重組的調控,還是不如千龍無影針的原版那樣順心如意,所以發動的時候,會在自己手部的經脈,造成高速透射傷害。
但是這一針的凝聚力,在那一點上極致的壓強,并不遜色。
轟!!!
步度根的腦子被貫穿之時,眼中忽有茫然之色,拳勁卻依然轟在了蘇寒山背上。
對于修煉大成就八字經的神魄強者來說,似乎就連眼球和腦子被毀,也不算是能夠立刻致命的傷害。
但是,他的拳勁之精奧,大半都是靠精神力的運轉,渾身散發精神力的部位中,還是以原生的大腦最為主要,這一刻腦子被毀,拳勁鈍化混亂了不止一籌。
蘇寒山后背衣物炸裂,渾身劇烈的一顫,口中溢血,雙手揚起,卻猛然轉身,面朝步度根。
在蘇寒山的揚起的雙手之上,竟然各有三個扭曲的幻彩光團,不知道是內力還是精神的力量。
進入這個世界以來,他的精神和肉身雙重同步觀想,以玄冰禪定,內守經脈,如今就算是面對精神力的攻擊,他也依舊使出了…
六道風洞!
“死!!”
大腦被毀的步度根,已經無暇反應剛才是怎么中招,是怎么從必殺的一拳,變成自己被必殺的局面。
他只剩一股瀕臨死亡的預感,和死亦出拳的決意,滿臉都綻出了青筋,再度嘶吼,出拳。
這一回,他混亂不堪的拳勁,遇上的卻是六重合一的幻彩光團。
“死的是你!”
蘇寒山長嘯一聲,雙手推出光團。
步度根的拳勁僵持了一瞬間就被擊潰,光團撞入他的手臂之中,灌入全身,使他渾身出現膨脹起伏的現象。
片刻后,似乎他的肉身太過蠻橫,居然恢復了正常,臉上青筋也平復下去。
蘇寒山凝視著他。
嘭!!!!
在一個呼吸后,步度根的后背突然炸開,體內已經沒有了完整的骨骼肌肉結構,全部化作了血水。
兩股巨大的血雨,如同血色的羽翼,向后爆發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