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領頭的匪徒,被數柄長刀貫穿身體,悶哼一聲,當場氣絕。
蘇寒山卻察覺到一點異樣。
一般來說,人死之后,腦子停止活動,那種精神意念的波動,會有一個急劇衰弱、崩散的過程,如同冰消雪化,最后才徹底混亂消逝。
可是,這個領頭匪徒腦死亡的時候,意念電波,并沒有徹底崩潰,流失到周邊環境之中。
而是在剛有崩散征兆之際,就突兀一閃,消失不見。
那個樣子,根本不像是真正死亡,而像是被人把散亂的魂魄偷走了一樣。
但蘇寒山的精神磁場一直籠罩在周圍,竟然沒有察覺到,那個魂魄是從什么地方被偷走。
這讓他心中一凜。
“剛才聽這幾個匪徒說話,都對法術法寶的事情,習以為常,倒是不可大意。”
蘇寒山態度慎重,意念一轉,就讓剩下那幾個匪徒,身不由己,四肢松軟,浮空飛行。
他帶著這群人低空飛行,雪地上沒有留下一點蹤跡,沿途氣息也全被清掃亂去。
到了數里之外,見到一個山洞,才降落進去。
這洞里有個冬眠的熊瞎子,也是因為天氣冷,洞穴里的氣味倒并不怎么刺鼻。
蘇寒山直接落在熊瞎子背上,此刻這具小小的身體,關節處已經有些松動,遇到熊瞎子暖洋洋的體溫,能夠更加舒適一些。
那幾個匪徒落在這洞穴之中,已經是各個眼神迷茫的模樣。
剛才一路上,蘇寒山用意念裹著他們飛行之時,也不斷滲透入腦。
利用大慈心印陀羅尼,領悟出來的精神力量本質剛柔之妙,潤物細無聲,把他們的精神蠱惑。
比起以前的強行逼問,粗暴的威懾催眠,現在這種手段,能讓這些匪徒們,想起他們自己平時都想不起來的種種記憶細節,有條有理,和盤托出。
原來這是宋朝,大略該算是北宋背景,同樣有遼國、西夏。
但是局勢比蘇寒山曾經在書本上讀過,或者親自去過的南宋世界,都要復雜得多。
這片大陸及臨近四海,除了宋、遼、夏之外,還有鬼方、犬戎、室韋、吐蕃、天竺、鐵勒、赤狄、丁零、女真、孟蜀、廖國、昭武、南淮、魯衛、虞途等等,大大小小數百國。
蘇寒山現在所處的這片地方,則是宋朝境內,金陵城外的紫金山。
有三股土匪,在群峰之中蟠踞,分別選中了頭陀嶺,小茅山,天堡山,在這三個峰頭上大興土木,建立營寨。
又到處招收一些流寇強盜、兇蠻之輩,偶爾還有江洋大盜,聽說名聲,前來投奔,官府也不來圍剿,已經逍遙十多年,很是快活。
頭陀嶺上的烏哨寨,當家的號稱黑頭陀,真名已經無人知曉,外貌五十來歲,武功精湛,平日里主要練習鞭法。
另外懂得驅役禽鳥毒蛇、采集瘴氣等法術。
倒是從來沒聽說過,懂得拘魂之類的手段。
“聽他們描述,那黑頭陀的實力,也不過勉強算個真形,之前圍殺金陵副將牛國成,還是三個山寨一起出動,搜索攔截。”
蘇寒山心思微妙。
剛才那個領頭匪徒的散亂意念突然消失,如果原因不在黑頭陀身上,就有兩種情況。
一則,或許是屬于這個世界的某種特殊現象。
二則,可能是跟三個山寨背后的人物有關。
不錯,這幾個匪徒自身,雖然不知道山寨背后有什么人,但也提到不少蹊蹺之處。
比如說,這三個山寨的人數加起來,足有近萬,彼此之間隔得不遠,但幾乎沒有相互攻伐過。
小股出動,打劫商隊、肆虐鄉鎮的事情,他們沒少干,但搶回來的那點東西,還不夠他們整個山寨,平日里填牙縫的消耗。
與其說是出去打家劫舍,倒不如說是在輪番練手練兵。
山寨里平日真正消耗的大頭,都是被一伙神秘勢力所供應。
少有的幾次大規模行動,也有一些氣宇軒昂之人,來到寨中,商議同行。
針對金陵副將牛國成這個事情,就是三大山寨一起出動,搜山斷路,配合默契,井然有序的布置了一道道警戒線。
牛國成死后,連一個四五歲的小孩子,都非要見到尸體。
這也是因為山寨背后的人,下了類似斬草除根之類的命令。
蘇寒山又問了問,整個金陵地界上比較出名的大高手,都有哪些事跡,心里略微有了點數。
但光是靠這種傳言,是把握不住確切戰力的,再問這幾個匪徒,他們卻連自家修行有哪些境界,都不知道。
蘇寒山默坐了一陣子,等小孩的皮膚逐漸恢復彈性,膚色也變成一種健康的、白里透紅的模樣,這才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關節。
那頭熊,被他意念所懾,沉眠不醒,任憑一個孩子在身上站立走動,也沒有反應。
“這個身體,還是太弱了。”
蘇寒山的武道金丹,本來可以調動兩個層面的天地元氣。
現在屬于玄胎那個層面的元氣,自然不可妄動,就連屬于正常金丹層面的十成惰性元氣,也只能動用五六成的樣子。
這還是多虧了他經營五雷夢境,參悟地氣奧妙,已經大有所獲,元氣修為更加深湛穩健。
要知道,太白神樹世界的尋常金丹高手,平日里三丹田都是分散狀態,只能臨戰的時候,結一下金丹。
就是因為,光是金丹存在著,已經對他們的肉身負擔極大。
而且就算是金丹,或者說玄胎境界,也是不能隨便換身體的。
蘇寒山當初能駕馭司徒云濤的肉身,是司徒云濤事先在自己肉身之中,留下八百道流云火符,供應護養。
如今能夠在這個小孩身體上借尸還魂,也是多虧了太極印記穿界時被觸發的一點奧妙。
這就意味著,他無法在真身到來之前,主動換一個比小孩更強的肉身。
“反正我有金丹供應能源,境界也足夠,盡快把這小孩的身體淬煉淬煉吧。”
蘇寒山逐步喚醒了這個身體里的經脈,先養練一遍,覺得氣力暢達了些,這才看向那幾個匪徒。
“現在,讓我再來試一試,你們的魂魄到底是怎么回事。”
剛才那回,他只是用意念觀察。
這一回,他身體已經可以活動,運起肉身觀想、精神觀想,雙重觀想的神魄秘法。
并且將觀想的對象,置換成《大慈心印陀羅尼》中的三十二菩薩護法像。
“即是光明藏,一切佛性光明照故;是慈悲藏,恒以陀羅尼救生靈故…”
“是妙法藏,普攝一切陀羅尼門故;是禪定藏,百千三昧常現前故…”
“是無畏藏,龍天善神常護持故;是妙語藏,口中陀羅尼音無斷絕故…”
蘇寒山嫩白的小臉上,煥發出珠玉般的光彩,氣色越發顯得潔凈康健。
小孩子的聲音稚氣十足,手指軟綿,結印之時,更有一種天然赤子的氣意,稍一用力,手指尖端就已嫣紅,肉身觀想的效果純正。
山洞外面的黑夜雪地,依舊冰涼冷清,從外面朝山洞里面看,什么都看不到。
可是,當蘇寒山的三十二類手印,全部變換過去,整個山洞內部,已經發出一種明晃晃、澄凈凈的光芒。
連那個熊瞎子身上的毛發,都變得根根晶瑩,不染塵垢似的。
在蘇寒山眼中,那幾個匪徒,先是身上衣物變得透明,接著是皮膚血肉變得透明,只剩骨骼框架。
然后穿透頭骨,能夠看到大腦的輪廓,看到大腦中運轉的精神意識。
四歲小童坐熊羆,猶如坐在菩提樹下,清涼國內,黃金鋪地,水晶鑲嵌,雙眸燦然如金,口中輕叱一聲。
這幾個匪徒,便當場暴斃。
他們的靈魂意念,在感受到身體死亡的時候,急劇衰落散亂,然后驟然消失。
內外雙重觀想,三十二法印俱全。
蘇寒山這回總算捕捉到了那一點幽異的氣息,心思自然而然,隨之調整同頻,悄然傳遞探查過去。
那一縷意念調整之后,立刻就感受到了一種牽引,有一種墜落沉降的感覺,穿過了不知名的屏障。
下一刻,蘇寒山的意念,觀察到了一望無際的昏黃天地。
剛才死掉的那幾個匪徒,此刻身體半透明,浮在蘇寒山身邊。
他們看起來保留了完整的魂魄,但是臉色木然,沒有什么表情,嘴里念叨著一些旁人聽不懂的東西。
等念著念著,他們茫然之色更重,人形的魂魄虛影,就相繼蜷縮起來,變成了幾團碧綠火光。
蘇寒山發現,在這個地方,意念好像很容易保存下來。
可能就是一個普通人的意念強度,離開肉身之后,在這里都能夠保留上百年不止。
這很奇怪,就算是武德世界的天心意識,也遠達不到這種程度。
武德世界的蒼天意志,眾生潛意識之海,終究是以還活著的生靈作為根基。
一旦活人衰亡,剩余的意念,也會很快僵化,蒼天意志會逐步回歸那種與木石共生,無感無識的狀態。
所以武德世界的人口銳減之后,那眾生潛意識之海,絕大多數地方,已經是死氣沉沉。
但,如果是在這個陌生空間,人死得多了,只怕幾百年內,反而都會變得更熱鬧。
不過,在這個陌生空間,意念活性容易保留的同時,也更容易變得散亂。
就是說,他們的魂魄會早早的瓦解消亡,剩下的那團意念火光,早就不是原本的那個人了。
蘇寒山盡力加持著自己這一縷意念,鎮定穩固。
他沒有這方面經驗,總覺得從山洞那里,將本體精神延伸到這個莫名空間來,有很多滯澀之處。
這里仿佛是一片大荒漠,塵埃霧霾,非常嚴重。
但是景色并不單調,因為遠處霧霾之間,漂浮著數之不盡的碧綠鬼火。
蘇寒山只是稍微向某個方位,多觀察一下。
那個地方的部分鬼火,就突然一晃,各自變成人形。
有的脖子斷裂、頭顱捧在手中、嘴里舌頭脹大、仿佛含著一枚紅珠,有的渾身浴血、羽箭插滿全身,像一只大刺猬。
諸多身影,有濃有淡,但看著反正沒一個像活人的。
可能因為感受到了蘇寒山的視線,那些人影搖擺浮動之間,都朝著這邊飄了過來。
他們一動起來,附近的塵埃霧霾,也隨之涌動,更多的鬼火又被霧霾影響,大多數是變得黯淡下去,隨波逐流。
也有一些,卻受激膨脹,從鬼火之中,散發出道道絢爛如極光的色彩。
嘶吼混雜著哀嚎,變形的鬼火,構建出殘破的山寨或宮殿,又或樓船的模樣。
影影綽綽的人們,處在這些建筑之中,大聲呼喊奔走,好像各自都在經歷一生中,最刻骨銘心的事件。
那些霧霾受到這種種干擾后,涌動得更快。
蘇寒山的意念驟然被吞沒、散失。
“原來是,陰間冥界!”
山洞中的蘇寒山,眼神晃了一下,抬手揉了揉眉心。
最后被那些霧霾沖擊的時候,也讓他捕捉到了一些訊息。
這個世界的陰間,看起來可沒有傳說中那樣面面俱到的地府秩序。
不要說閻王判官生死簿這些東西了,連黑白無常、牛頭馬面,都沒看見。
這樣的世界,當然比正常的武俠世界麻煩,卻已經讓蘇寒山心中涌起了濃濃的好奇。
“人生地不熟,很難有個規劃,還是得了解更多的情況。”
蘇寒山拽著那張黃云幡,只見黃布之上,原來還畫了大小不等的上百道朱砂色符咒,沉吟片刻,沒看出來怎么用。
索性灌注一股功力,把整塊幡布抖的如鐵板一般,平鋪在空中。
小孩子的身軀跳了上去,元氣牽引,飛出山洞,直奔頭陀嶺的方向。
此時此刻,頭陀嶺上,正在慶功。
這座山寨營造得壁壘森嚴,從山腳到山頂,到處都有關卡,有壕溝,有箭樓,有吊橋。
山寨里的人員,大多穿著統一服色,持鋼刀、長矛、弓箭,哪里還算得上是一群土匪,分明就是一支軍隊。
即使是山寨里面已經燈火通明,酒香肉香飄出數里,依然有人在山間巡邏。
甚至還有不少人手在外面,冒著天寒地凍,繼續搜尋那個牛國成家的小娃子,平日里肯定是賞罰分明,紀律嚴整。
只是,將吃人心肝做常事的同時,又紀律嚴整,這就不好深想了。
高空之上的一片黃布,顯得極小,穿梭云間,飛凌山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