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伯他們兩個在抵達茶棚之前就已經趕路良久,到了這個城鎮上之后,人困馬乏,又見天色已晚,就決定在這里休息一夜。
三人尋了一家旅舍入住,上了二樓,先聚在一個房間之中,等待晚飯。
李朝陽中途出去了一小會兒,回來之后,沒過多久,晚飯已經送到,夾在晚飯托盤里面的,卻還有幾張紙。
蘇寒山掃了一眼,發現詞句含混,普通問候的言語之中,似乎在亂用詩句成語,意義不明,心中已經明白,多半是某種特定的暗語。
他現在知道,李朝陽來自扶搖山,而扶搖山,是如今南宋境內最大的兩個幫派之一,人手遍布各地,經營茶葉、絲綢、藥材、果園、海上生意,勾連武林、商道、民間鄉野,消息靈通。
蘇寒山本來以為,李朝陽談及自家幫派,肯定有所夸大,能信個五分就算多的了。
但是李朝陽剛到這個鎮子上的時候,明顯對這里并不怎么熟悉,還要找人打聽才能找到旅舍,剛才出去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居然就能聯絡到人,送來這么多的情報。
這種手段,讓蘇寒山不禁側目。
“你大約是不知道扶搖山的淵源。”
張伯笑道,“扶搖山最初不是幫派,而是徽宗、高宗年間,一位大臣開辦的書院。”
“那位大臣名為李椿年,心懷家國,在徽宗皇帝時期,眼見天下糜爛,遼國將滅,金國勢大,就向徽宗諫議改革,以圖養民,而能強國,可是徽宗置之不理。”
“到了高宗皇帝時,他才終于得到重用,在各地推行經界法,重新丈量土地,把那些官紳豪族的隱田隱戶查出,把那些本該落在他們頭上,卻被他們轉嫁給普通百姓的賦稅,重新移回正軌。”
“朝廷初時用幾個地方讓他試辦,見果然有成效,對他大力支持,讓他得以派人在各地造魚鱗圖,大則山川道路,小則人戶田宅,頃畝闊狹,皆一一描畫,使之東西相連,南北相照,各得其實,然后合十保為一都之圖,合諸都為一縣之圖。”
“如此,那些早已被侵占田地,無力承擔賦稅的農家,終于得以撥亂反正。”
蘇寒山詫異道:“高宗,趙構?那個時期還能辦成這樣的事情?”
李朝陽本在解讀暗語,聽他直呼趙構,也不禁抬頭看了他一眼。
張伯則哈哈一笑:“是啊,所以這個事情辦了幾年之后,李椿年察覺到,有人繼續圈占土地,歪曲法令,用舊的圖譜已經不能符合實際,甚至還有人,想直接篡改當地圖譜。”
“于是他提議派人下去復查,然后…他就被高、呵,被趙構和秦檜這幫人給貶了。”
張伯輕哼一聲,“秦檜死后,他又被啟用,又很快被貶,但他的傳人之中,卻出現了真正精明的人。”
“靠著當初經界法初行,為各地百姓帶來的好處,在各地留下的關系,他的傳人逐漸把椿年書院變為扶搖山,從書院的山長,變為扶搖山的山主。”
“等到扶搖山傳到李秋眠手上的時候,一來他自己才干極高,二來,又趕上了十來年還算不錯的光景,所以他發展出的勢力之渾厚,已經遠超歷代前輩。”
張伯說到這里,喝了口茶,潤潤嗓子,微笑道,“李朝陽給你介紹的時候,關于他自家的部分,反而是最能保證真實的部分,其他部分,雖然因為他們掌握的信息局限,不能極盡細致,但也并無太多虛詞夸張之處。”
蘇寒山雙眉微蹙,道:“如果是這樣,南宋的武林勢力也太龐大了吧。”
扶搖山雖然是最大的兩個幫派之一,但還有一個氣焰更為熾盛的曠古堂存在。
另外,還有李朝陽提及的什么四十二家鏢局大聯盟,嶺南十六奇派,川蜀七大門派,湘江十四寨,東海、南海諸多幫會等等,實在不勝枚舉。
如果這些幫派人數都沒有太大的夸張之處,那么,武林中人有心思的話,隨時都能拉起十幾支聲勢煊赫的義軍吧。
這南宋朝廷是怎么維持下來的,早期就一點沒想過控制、打壓、招攬嗎?
“武林勢力的龐大,主要是有兩重原因。”
張伯雖然隱居了一些年頭,但當年在武林中地位超然,見識廣博,對這些東西如數家珍。
“一來是因為蒙古鐵騎四處征伐,諸多汗國兵戎不斷,例如金國覆滅的那幾年里,金國的地盤大多都被打爛了,尋常百姓無力遠走。”
“但武林中人凡能成規模的,也不會喜歡太動亂的地方,很多勢力都設法南下,隨便換個名頭,就算成是大宋的門派了。”
“乃至還有其他小國的人,也為逃戰亂,從海路、水路等等涌入南方,有的留在了大宋,有的去了大理,也就是安南國瘴氣叢生,叢林太密,否則恐怕還有大批的人要直接遷到那里去呢。”
“第二重原因,主要就是武功了。”
“百余年前,即使是世間所謂宗師級別的人物,倘若不求逃走,獨身在戰場之上,連斗兩三百刀盾槍弩的精兵,也必然傷勢累積極重,甚或當場戰死。”
“可最近百十年來,隨著脫胎換骨的武學之道被探索出來,只有邁過那層界限的人,才能被稱為宗師境界。”
“宗師強者以一敵千的實力,鑿穿軍陣的事跡,各國皆有,已經不止一次。”
“習武之人的地位大為抬高,天下間愿意習武、堅持習武的人,也自然多了太多,朝廷即使真有心想要控制,難度也大了太多。”
蘇寒山回過味兒了。
因為身處南宋,他還是下意識把這個世界跟前世情形聯系起來了。
可實際上,這個世界正處在一種向大楚王朝那樣過渡的早期階段。
即使以大楚王朝高層戰力之強盛,除了在開國時,成功驅逐過西極不周宮這樣不共戴天的頂級宗派之外,后來面對那些武道圣地,也只是為他們封賞地盤,保持不聞不問的默契罷了。
不過大楚王朝那邊,疆域實在廣闊,封賞之后互不干涉,倒也能維持下去。
而現在南宋這邊,武人剛好是處在一種,還沒能無視普通小兵,但地位已涉入上層的萌芽時期。
以至于出現了這么多人逃避蒙古兵鋒,聚在南方的情況,導致他們彼此之間的爭斗,更加頻繁。
“好了。”
李朝陽這時已經解出所有暗語,放下炭筆,拿起被他涂劃過的那幾張紙,臉色很是凝重,道,“我們的麻煩,遠比預料的還大,不只是冷幽冥一系的人了。”
“嗯?”
蘇寒山和張伯停止交談,側耳細聽。
“我找到老爺子的消息,還有我們的行動路線,竟然都已經泄露出去,山主秘密派出來接應的人手,大多都遇到了曠古堂的攔截阻擊。”
李朝陽表情很難看,解釋起來,“他們設在此去臨安府各要道上的十三個堂口,已經有好幾堂人馬出動。”
“這些人一動,周邊武林各派的勢力,就像嗅到了血腥味的海鯊一般,也都動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