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之前已知道事情敗露,松鶴武館方面集結了盟友,今天的事是辦不成了。
但尹康還沒有完全確定,叛徒是出在土匪之中,反而覺得是黃家泄露消息的可能更大。
他當然早就看出,黃家提出的這個合作,至少有七成原因,是因為跟松鶴武館有私仇,更調查出兩家是有死仇的。
那么松鶴武館方面的人,時刻提防黃家等人,察覺到什么異樣,也并不稀奇。
而土匪們都是外地人,之前也都沒有到滄水縣活動,跟當地人有勾結的幾率極小。
故此,尹康原本想的是盡快撤離,帶著自己的得力干將們返回深山。
反正他在深山里早就留好了退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可現在看來,這個叛徒,還偏偏真就出在土匪里了,且還是布陣的六人之一。
“我二弟三弟呢?!”
尹康這一聲大吼,好似三軍之中,將帥號令,威勢極其壓人。
蘇寒山被他這一吼,驀然覺得對方身影放大數倍,到了自己眼前,如同巨人在發怒質問,不禁連退兩步,心臟急跳,卻虎牙一咬,并未開口。
幻覺只是一閃即逝,周子凡和雷白石也明顯受到震懾。
雷白石脫口罵了一聲什么,同樣沒有說出答案。
他們三個都看出,尹康既然關心陳、金,真給了他答案,絕非好事。
若不說出實情,尹康心中既是擔憂,又必然有一絲僥幸,情緒來回折騰,舉棋不定,就更有可能被雷動天抓住破綻。
可一見三人不開口,尹康就知道了他們心中打算,立即咆哮一聲。
“好小子,都給我死!”
他之前出掌速度很快,手掌破空時,會發出刺耳尖嘯,不遜于雷動天家傳的,以速度著稱之“風雷十二貫”。
但在這聲咆哮同時,他手上忽然一慢,胸膛上已經連中了雷動天三拳。
雷動天卻覺寒毛乍起,雙手奮力一收,屈臂擋在面前,小臂肌肉隆起,藍白氣焰燃燒,如同兩面盾牌合并,護住頭、胸要害。
他剛做出這個反應的時候,一只手掌,就拍在了他雙臂之上。
吼!!!
天風浩蕩來,虎嘯驚山林。
那一刻,雷白石等人,恍惚看到一頭血色猛虎,咆哮而動,撞在了雷動天身上。
雷動天的身體如炮彈一般飛了出去,接連撞碎七棵大樹,又撞在山間一塊大青石上。
濕冷的青石,足有五尺來高,磨盤大小,被這一撞,嘭然悶響之后,咔拉拉布滿了裂紋。
雷動天單膝跪地,雙手垂下,甫一張口,三口鮮血就涌了出來。
他不是吐血,而是嘔血。
雙臂骨裂也就罷了,鎖骨還被震得骨折,肋骨也斷了兩根,內臟挫傷,讓他劇痛不已。
尹康在原地沉默了一下,噗的也吐出一口血來。
他號稱密手王,練成“神手六鳴”,正是六韜心法之中衍生出來的拳掌絕技。
文誦,武吼,龍吟,虎嘯,豹鳴,犬嚎!
尹康運用最純熟的是“文誦”和“豹鳴”,之前交手,也基本只動用了這兩篇手段。
可是現在,他用上了自己平時練的最少,卻是最威猛霸道的一篇,虎嘯秘手!
只有這樣的手段,才能一舉重創雷動天。
但他也付出了代價,雷動天的拳快,三拳的力道,同樣斷了他幾根肋骨,損傷了經脈。
雷火拳勁,更把他胸前的衣物震碎,化為飛灰,露出了內里穿的黑色皮質軟甲,甲片上有精致而霸氣的花紋。
仗著這件護甲,尹康傷勢遠比雷動天要輕,身子一晃,直取蘇寒山,雙掌齊推。
蘇寒山和周子凡并肩而立,各出一掌,扛住尹康雙掌。
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他們本來準備,扛住對方雙手之后,多出來的兩只手,正好打向對方要害。
可三人手掌剛一碰觸,師兄弟兩個就覺得自己手臂的骨頭在哀吟,筋肉巨痛,不堪重負,另一只手轉而急打在前一只手的手背上。
四掌合力,才沒有被對方的兩道掌力打得筋斷骨折,但蘇寒山和周子凡,也一同被震飛出去。
尹康身子略微轉向,破空而去,依舊只取蘇寒山。
他本想帶自己手下一起撤走,現在已經改了念頭。
待殺了這個叛徒后,不管二弟三弟究竟是死是活,他心中已經有了個交代,便會孤身撤走,不再耽誤半點時間。
蘇寒山雙臂酸痛還沒緩過來,難以運勁,目睹尹康追魂奪命的一擊,大叫一聲,身子后翻,兩腳先后踢了出去。
他雙腿經脈雖然恢復,畢竟不如雙臂,這一擊,只能算是軟弱的垂死掙扎。
不過,不管是垂死還是瀕死,只要還沒真死,他就絕不會放棄反抗。
這兩腿樸實無華,卻在踢出去的時候,乍然有金光游走在其間。
尹康拍出去的那只手,被一把金蛇般的怪劍,搶先刺中掌心,掌上罡氣破開一個小口,立即虎豹轉化,速度陡增,手指跟那把軟劍連碰三次,彈開劍身。
這時,蘇寒山的兩腿依次踢到,尹康無暇分心,只憑內力鼓起衣袖,往前一蕩。
膨脹的衣袖,把蘇寒山蕩飛出去。
尹康眸子一抬,盯住空中那個僅以腳尖點在樹干上,橫身向前,手持軟劍的人影。
那人此刻兩腳交錯,一踏樹身,身子螺旋向前,彈射而來,手上軟劍如金蛇狂舞,千百道璀璨光影,閃爍急襲。
尹康仿佛踩在光滑的冰面上,膝蓋未彎,腳尖好像都沒有離地,身子卻急速向后移走。
兩道身影速度都是極快,眨眼間就在二十丈開外。
尹康隔空一掌,破入金蛇光影之間,食指和拇指捏住了劍尖,用力一扭,整把軟劍扭得如同毛巾,始終不斷。
那個極速旋轉的人影,卻停了下來,一腳向前踢去,被尹康擋住之時,借力抽劍而退。
“官印秘術?”
尹康低沉道,“能靠秘術加持的力量,跟我動手,你本身修為也快踏入天梯境界了吧?”
高文忠落地,抖了抖手上軟劍,頭發有些散亂,肅然道:“你比老頭子識貨,但老頭子要走,我可以放他一馬,以閣下的身份和身手,我卻絕不敢放過。”
尹康已不愿說什么話了,只哈哈大笑,忽然閃身。
高文忠急追而上,兩道身影乍分乍合,不斷糾纏。
隆隆隆!隆隆隆!
地下傳來悶雷般的聲響,地面的斷樹被拱起,碎石被拱翻。
雷動天滿眼血絲,大步走來,雙手如同不能受力,自然下垂,隨著步伐晃動。
但他每一步踩在地上,地面都鼓起一個大包,向兩側蜿蜒游走而去,轟向尹康所在的位置。
尹康抬腳震蕩地面,破開一個個靠近了他的悶雷,手上半點不落下風,屢次把高文忠擊退。
高文忠也實在想不到他如此棘手,更不敢錯過這個機會,放他離開了,握劍的手掌縱鮮血淋漓,仍咬牙追逐。
三人且戰且走,很快就已經到了山腳下。
若地形開闊起來,想留住尹康就更難了。
這時,半山腰上的蘇寒山和周子凡已經緩過氣來。
“大師兄,我們蓄氣運轉尚未掌握成熟的強招!”
“好,不要用同一招。”
蘇寒山應了一聲,身體向前飛掠,疾走成圈,腰身回旋,手臂舒展,逐漸殘影紛飛,在腳步圍起來的那塊空地上,凝聚出高速旋轉的一個氣團。
周子凡則飄然后退,身子仿佛稍稍離開地面,雙手分開,氣流向兩只手掌匯聚。
他右手處的氣流運轉時,使光線變得暗淡,左手處的氣流運轉時,卻使光線變得更加明亮,逐漸的,好似在他兩掌之上,分執明暗兩種元氣。
蘇寒山和周子凡的空中法都未大成,沒有聯手演練過,如果施展同一招,可能拿捏不住對方節奏,反而互相干擾,分別運轉不同招法,就可以避免這個問題。
當蘇寒山的那個氣團,匯聚到有他人一樣高,身影便出現在氣團后方,推動氣團,狂奔下山。
三大強者苦戰之中,已全神投入,居然等到他奔至二十丈之內,才有所察覺。
蘇寒山又狂奔幾步,雙手高舉,一躍而起,頭下腳上,將那個氣團從空中向著尹康墜壓下去。
尹康震退兩大強者,一掌上迎,山上又在此時,恰到好處的飛來一個僅有龍眼大小的太極球,射入蘇寒山的龐大氣團之中。
周子凡的“陰陽一氣”,論技巧難度,還要比“離合并流”稍低,但這一招的入門標準,對功力的要求卻更高。
那個小巧玲瓏的球體打出去之后,周子凡已經脫力般跌坐在地。
轟!!
山下傳來一聲巨響,塵埃如同幕布般揚起。
周子凡看到小師弟被一股宏大的氣流沖飛,手舞足蹈,斜斜墜向山林之中,不由心頭一沉。
尹康受傷之后,又跟兩大高手纏戰,剛才倉促接了這樣的一擊,居然只是膝蓋以下,陷入土石之間。
周圍揚起的煙塵尚未飄散,他一掌拍掉后方滾來的悶雷,一掌隔空震退高文忠,腰背一挺,就已經拔出雙腿,跳上地面。
側面不遠處的上山石階上,忽然游來一桿烏沉沉的長槍。
細細的槍尖破開塵埃與空氣時,沒有半點聲息,從背后刺入尹康右肩。
尹康察覺到槍尖破皮的時候,就已經避開,但僅僅是槍尖入肉半寸的那點深度,居然傳入一股狂猛的爆破勁力,炸斷了他的右肩。
“誰!!”
尹康怒叱轉身,左掌拍在自己右肩剛剛噴出的血水上,血水化作強硬細珠,滿天飛射,鋪天蓋地的打向背后那人。
煙塵之中,兩道身影轟然撞在一處,烏電般的長槍閃爍,血色般的尖嘯破空。
嘯聲剛起,兩個人影突然在原地消失,又在離地三丈的空中對撞,各自倒飛,砸在地面,土石狂涌。
就連雷動天這時也覺得前方塵埃太濃,地面土壤滾動,難以插入,匆匆幾個閃身,退遠了一些。
山間碎石跳動,昏黑濁風更烈,眾人都看不清飛沙走石中的交手,只是耳邊能聽到一聲又一聲的巨響。
炸雷一樣的響聲,響了十二下之后,才平息下來。
高文忠連忙出手,蕩開塵埃,觀望場中的情形。
只見蘇鐵衣的那桿長槍斜插在地面,槍尾入地,槍尖朝天。
兩個身影,分別立在長槍兩側。
“純陽、三法!原來你們這一脈的武功,是天都那邊流傳過來的。”
尹康緩緩開口,右肩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身上好像也沒有添新傷,聲音很穩,很是從容。
“早聽說天都和西極是宿敵,想不到,連我們這種邊邊角角,不知道隔了幾代的微末傳人,也會有一場碰撞。”
他轉頭看向從林子里爬起來的蘇寒山,眼中含恨,更有一種微妙的遺憾,“那小子,是你徒弟?”
蘇鐵衣轉過身來,語氣中頗有自豪:“是我侄兒!”
“那你,還真是好運。”
尹康喃喃吐出幾個字,渾身皸裂,裂縫里發出紫光。
嘭!!!
橫行多年的一方匪首,在這冰涼遼闊的天地間,炸碎開來。
那黑亮柔順的狐裘大衣,也隨他灰飛煙滅,只剩一件護甲,遠遠飛出,墜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