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當中。
立即有人認出唐王的身份。
李恭?
陳三石沒有見過此人。
當初永樂府城破之后,李恭就是失蹤不見。
想不到,會出現在這里。
當時負責攻城的,是孟去疾。
據陳三石所知。
孟去疾,是皇帝留在東境的唯一心腹。
皇帝總不會自己抓人刺殺自己?
再不然…
太子?
可問題是。
太子鬧這么一出,對自己根本沒有任何好處。
三名玄象,一名武圣。
除去四名高境界武者后,四面八方又涌現出十幾名化勁、通脈的蒙面刺客,同樣是直接無差別攻擊。
“轟——”
就在短短幾次交手之后。
錦衣衛、虎賁軍、西廠,各路人馬接踵而至。
李恭還不作罷。
他竟然硬生生在兩名武圣聯手的情況下,邊打邊退,最后一躍跳下山崖,順著陡峭的巖壁深入山谷,很快消失不見。
黃鴻、范天發對視一眼后,一起追了過去。
其余人,則是包圍住剩下的三名刺客。
“保護陛下!”
身穿緋紅官袍的陳三石身上沒有兵器,就這么赤手空拳地護在皇帝身前,臉色煞白,嘴角溢血。
時至此刻。
秦王、齊王才反應過來,從錦衣衛手里奪過一把刀后,爭先恐后地沖過來,擋在皇帝的身前:“父皇莫怕,有兒臣在,刺客絕對傷不到父皇一根毫毛!”
錦衣衛指揮使十二皇子曹芝,也提著繡春刀匆匆而來,他看了眼陳三石,表示關切,然后提著刀就去跟刺客搏殺。
“鐺鐺鐺!”
兵器撞擊、撕裂的甲胄的聲音響起。
三名刺客很快徹底被吞沒。
最后留兩名活口。
一場混戰宣告結束。
“陛下!”
慌亂的群臣紛紛詢問:“陛下可有受傷?”
“臣等死罪!”
“死罪啊!”
“太醫,傳太醫!”
“轟!”
樹林中傳來打斗聲。
幾名太醫,一人提著一具刺客的尸體來到皇帝面前:“陛下安然無恙乎?”
從頭至尾。
隆慶皇帝都站在原地一動未動,就這么古井無波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仿佛跟他沒有關系,直到事件塵埃落定,才緩緩朝著人群中走去。
他看著地面上七皇子的尸體,龍目平靜,看不出情緒。
“快!”
幾名太監招呼道:“護送陛下回寢宮!”
“寢宮?”
終于,隆慶帝幽幽開口,似冥龍出聲:“養心殿,朝會。”
“朝會!”
“還愣著做什么,百官上朝!”
留下錦衣衛等人處理后續事務。
百官陸陸續續來到養心殿內。
“師弟,你不要緊吧?”
房青云推著輪椅靠近:“傷的深不深?”
“還行。”
陳三石控制的還算不錯,不會影響接下來自己辦事,又確確實實受了傷。
他是真的不想參與這些破事。
可問題是…
偏偏讓他跟皇帝走在一起的時候刺客動手。
這種情況下,他別無選擇。
要是不護駕,就等于死罪。
怎么也要演上一演。
“狗日的。”
汪直趁著周邊無人,壓低聲音說道:“你們說,是誰干的?太子不會這么蠢,如果是陷害的話,手段同樣有些低劣。”
“看著就行。”
房青云淡淡道:“與我等無關。”
等到所有人來到養心殿內后。
隆慶皇帝早已在嶄新的龍椅之上端坐。
這龍椅,是半年前打造好,耗費極大物力從京城運過來的。
在太監的示意下。
群臣行禮。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只是在呼喊萬歲的時候,大部分人還心有余悸,畢竟許多同僚前一刻還在身邊說話,后一刻就倒在血泊之中,以至于聲音都有些發顫。
隆慶帝沒有說話,只是抬手示意平身。
然后,就把他們晾著。
一晾,就是一個時辰。
老皇帝自己,則是依靠在龍椅上閉目養神,一言不發。
直到黃昏時分,夕陽的光輝斜斜地灑入大殿內。
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鴻和虎賁軍統帥范天發,以及孟去疾等人趕回來匯報情況。
“如何了?!”
嚴茂興厲聲質問道:“刺客抓到沒有?”
“陛下,臣死罪!”
孟去疾跪倒在地,重重磕頭:“刺、刺客跑了!”
“跑了?!”
全場一片嘩然。
“你在胡說什么,怎么能跑了?”
秦王站出來,問道:“山上里里外外加起來有兩萬余兵馬,伱們三個武圣,能讓李恭一個人給跑了?”
“陛下,臣等無能!”
范天發愧疚道:“追到山崖之下后,那李恭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法,忽然之間就消失不見了。”
“黃公公?”
白發蒼蒼的內閣首輔嚴良緩緩抬頭,投去目光。
司禮監掌印太監,自幼和皇帝一起長大的太監黃鴻出聲:“陛下,范將軍和孟將軍說的都是實話,李恭確實消失了。”
“荒唐!”
嚴茂興憤怒地指責道:“一個敵國刺客,在萬軍從中刺殺諸多官員,其中甚至還包含一名皇子,然后…就這么走了?有內鬼,一定有內鬼!”
“對啊對啊。”
“肯定是有內應。”
“否則的話,他連上山都不好上。”
“抓內鬼!”
“千刀萬剮!”
“一定要把這該死的內鬼抓出來!”
文武百官七嘴八舌地說著,他們各個都感到憤怒,一方面是覺得恐懼,另一方面是覺得屈辱。
掌印太監黃鴻緩緩起身,來到皇帝身邊站定。
他看著閉目的皇帝,在得到微微點頭的肯定后,開始問話:“孟將軍,永樂府是你攻打的,李恭也是你領人去追殺的,你來說說吧,他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臣、臣不知啊!”
孟去疾臉色難看:“當初全殲永樂府內的慶軍以后,臣率領三千輕騎朝著西邊追殺,逼得他們棄馬而行,可是等到五寨山一帶時,他們忽然就消失了,臣也不知道,他們怎么會出現在這紫薇山之上。”
“臣有一言!”
小閣老嚴茂興打斷道:“自從四月起,紫薇山的清理和安保工作,都是由玄甲軍和虎賁軍來負責,直到十日前,京城的金吾衛才前來接替核心區域。
“但是外圍之地,還是由虎賁軍和三千玄甲軍負責。
“所以,最有可能放他們進來的,無非就是陳大人的玄甲軍和虎賁軍!”
玄甲軍和虎賁軍。
眾所周知,玄甲軍是皇帝親手培養的兩大京軍之一。
就算陳三石要刺王殺駕,玄甲軍也未必會聽命。
更別說,這位陳姓將軍和朝中各個勢力牽扯不深,根本就沒有理由這么做。
那么…
小閣老這話的意思就很明顯了。
虎賁軍!
“咚!”
“陛下!”
范天發五體投地,惶恐萬分地說道:“臣有疏忽,臣甘愿領罪,可、可是人絕對不是臣故意放進來的啊,陛下明鑒啊陛下!”
“好啊,你這就招了?”
嚴茂興攻擊道:“范天發!你勾結敵寇行刺陛下,圖謀不軌,意欲何為!”
“招?我招什么了!”
范天發慌忙道:“嚴大人,你可不要胡說八道!當時攻打永樂府的時候,我還在綠嶺山和慶國大軍血戰!根本就沒有機會接觸到李恭!當時都有誰在永樂府,最有嫌疑保住李恭一條性命,你們自己好好想想!”
孟去疾。
嚴黨門生,陛下親手一路提拔。
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 范天發顯然是在反擊。
“胡說八道!”
嚴茂興駁斥道:“范將軍,你當時確實不在永樂府,但是有人在!”
話中之意。
直指太子!
聽到這里。
老態龍鐘的嚴良神情明顯一變,他斜著眼睛瞥了眼自己的兒子。
這一幕。
陳三石收入眼簾。
看來…
嚴茂興還真的是背著他老子參與皇儲之爭。
秦王跪在地上,往前攀爬數步:“父皇,今日那刺客謀害父皇不成以后,明顯是沖著兒臣和八弟來的,兒臣險些…險些就再也沒辦法孝順父皇了!”
“是啊陛下!”
嚴茂興補充道:“臣觀李恭出手,本意似乎并非陛下,而是秦王和齊王,是什么人,非要殺死秦王和齊王呢?”
秦王、齊王一死。
除去鎮南王之外,就再也不可能有人爭奪皇儲之位。
誰受益最大,自然就是誰。
一時間。
群臣紛紛把目光投向跪在地上保持沉默的太子,紛紛議論起來。
“太子爺”
龍椅之上,隆慶皇帝閉著眼睛,刻意加重最后的“爺”字:“你有什么想說的嗎?”
“咳咳咳…”
太子先前受到戰斗余波的沖擊,孱弱的身子變得更加虛弱,咳嗽半晌后,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兒臣無話可說!虎賁軍是兒臣負責的,出了紕漏,自然是兒臣的責任!”
“陛下,事有古怪啊!”
兵部尚書高渤幫腔道:“這件事情從頭到尾,看起來就像是有人在故意栽贓陷害,陛下明察秋毫,想必一定不會被這種低劣的手段蒙蔽雙眼!”
“栽贓陷害?”
嚴茂興瞪著眼睛:“高大人倒是說說,在座的各位,還有誰能控制得住李恭,讓他老老實實賣命,誰有這個能力!”
“嚴大人!”
高渤反問道:“你不如明說,你到底什么意思?!”
“陛下,臣有本啟奏!”
嚴茂興從懷中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奏章:“這些,都是高渤高大人這些年來和大盛各地官員的來往通信,在信中,高大人各種許諾官爵,拉攏人心,上至一品大員,下至七品知縣,脈絡之廣,簡、簡直觸目驚心,其中甚至還包括不少軍政要員!
“就在東境開戰之后,高大人就修書給孟去疾將軍,說只要他點個頭,將來就給他封國公。
“那可是國公!
“高大人一個兵部尚書,他有什么資格去給一名封疆大吏封國公?他說這話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要代替陛下行天子之事?!
“其心可誅,其心可誅啊陛下!”
言談之中。
句句不提太子,句句又都是太子。
“陛下…”
先前被咬一口,正處于憤怒狀態的孟去疾附和道:“嚴大人所言不假,臣不久前確實收到過一封信,但是臣絕對沒有理睬!”
“高大人。”
隆慶皇帝先是喊人,停頓數個呼吸后,才似笑非笑地說道:“你要不要看看,給朕也封個什么官兒當當?”
“陛下,臣、臣絕無此言啊!”
高渤連忙解釋道:“臣下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說出這種話來,嚴大人這是瘋了,他想用這種栽贓陷害的方式,來掩蓋他貪贓枉法的事實!
“去年,他們工部光是修戰船,就花費上千萬兩銀子,結果最后就造出來四艘船,給的借口,是出海的時候沉了!
“這一沉就是十艘,這不是騙傻子的話嗎?
“還有前年修賀州運河,也是他們負責的,結果修好不到半年,就被一場洪水沖垮!
“還有南方的絲絹案…
“如此種種!
“臣敢打賭!嚴大人家中的銀子,只怕是比我大盛朝的國庫都要多!”
“你放屁!”
嚴茂興絲毫不顧斯文,在朝堂之上破口大罵:“你說的這些,每一條損耗都寫的都清清楚楚,對得上帳!”
“是啊,對得上。”
高渤冷哼道:“查糧倉就起火,查土地就死人,怎么可能會對不上?”
“高大人,你休要血口噴人,顧左右而言他!”
嚴茂興意識到話題偏移,急忙說道:“今日我等再議論是誰行刺謀逆!”
八皇子齊王開口:“兒臣忽然想到一個可怕的事情!如今父皇和一眾文武大臣都在紫薇山,負責衛戍的兵力主要有三,孟將軍的鎮東軍,虎賁軍,和金吾衛!在這種情況下,高大人拉攏孟將軍的鎮東軍,意欲何為啊!真要是讓高大人成功的話,他一聲令下,豈、豈不是十萬大軍就能包圍紫薇山!”
“朕聽明白了。”
隆慶皇帝睜開雙目,他身子微微前傾:“你們是不是想說,朕的兒子想殺朕?”
此話出口的瞬間。
方才還熱鬧非凡的養心殿,一下子安靜的落針可聞。
這話。
一群的大臣可不敢說。
“父皇。”
這時,齊王開口道:“其實,這件事情也未必跟大哥有直接的關系,兒臣和四哥,都相信大哥絕對沒有謀逆的心思!”
“對對對。”
秦王附和道:“嚴大人,你也不要太過激進,太子殿下以仁孝治天下,他是斷然不可能做出如此悖逆天理之事的!只是…”
他頓了下,“但大哥手底下管著的人太多太雜,就算太子殿下沒這個心思,他手底下的人未必沒有這個意思!”
“四哥說的好!”
齊王跟他一唱一和:“這些人居心叵測,自己想在朝廷上更進一步,就瞞著太子殿下胡作非為!”
“說的就是你,高渤!”
嚴茂興絲毫不拐彎抹角:“高大人不僅僅想當內閣首輔,他甚至曾經在酒醉過后,放話想要讓我大盛朝恢復相制,他想當宰相!
“只是想不到…
“他狼子野心到此種地步,竟然連這種手段都用出來了!
“這不僅僅是謀逆,也是在陷太子殿下于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真該千刀萬剮,最后再五馬分尸!”
隆慶皇帝聽著喋喋不休的狀告,手里慢慢地翻閱著彈劾兵部尚書高渤的折子,最后統統往前一拋,灑落得滿地都是。
“陛下!”
“陛下息怒啊!”
群臣重新叩首,額頭緊緊貼在地面,只聽得耳邊傳來不怒自威的悠長雄渾的聲音。
“紫薇封禪,本來是我大盛朝百年來的頭等喜事,怎么就被你們搞成這副樣子。”
“一會兒是朕的兒子要殺朕,一會兒又是朕的愛卿要殺朕,天底下哪里有這么多人要殺朕?還是說,朕真的就這么不堪?”
“陛下息怒啊,臣等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嚴茂興解釋道:“臣等只是想鏟除奸佞,還我大盛朝廷一個朗朗乾坤吶!”
“陛下。”
高渤不甘示弱地說道:“究竟誰是奸佞,只需要去家中一查便知…”
兩人雖然還在爭論。
但是隨著皇帝的發話,聲音愈來愈小,不敢再大聲喧嘩。
“諸位大人,不要再吵了。”
掌印太監黃鴻開口,語氣中帶著警告的意味:“今日之事究竟如何,陛下自有圣斷,不是你們說什么就是什么的。”
嚴茂興,高渤立即閉嘴。
只見一襲道袍的隆慶皇帝,緩緩從龍椅上站起,恰巧一陣清風刮進殿內,吹得長袍鼓蕩,胡須飄飄,他沒有急著給出結果,而是念誦起詩詞:“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我來問道無余說,云在青天水在瓶。
“云在青天水在瓶!
“你們這些人,有些是水有些是云。
“奸佞?”
他揮動拂塵,目光在百官身上一一掃過,繼續說道:
“哪里來的奸佞?
“在朕眼里,你們沒有奸佞,都是忠臣,無非是所做的事情不同罷了,在朝堂之上爭來爭去,像個什么樣子?
“朕的兒子要殺朕,朕打死也不信。
“高渤要殺朕,朕也不信。”
“陛下,明鑒!”
高渤五體投體。
“不過你們有一點說的是對的。”
隆慶皇帝看著不斷咳嗽的太子:“太子殿下監國多年,累壞了身子,朕聽說現在每天喝的藥比吃得糧食都要多,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從今日起,監國的擔子,太子就先放一放吧。
“太子爺,你意下如何?”
“全憑父皇吩咐!”
太子沒有半句反駁。
一場朝堂爭鋒。
到此,基本上落錘定音。
表面上看 皇帝沒有直接給此次刺殺嫌疑最大的太子定罪,但還是拿掉其監國的位子,對于秦王、齊王來說,算是大功告成。
安靜看戲的陳三石,注意到到一個問題。
太子和其他幾位王爺的矛盾不是一日兩日,有兩位王爺甚至遭遇永久圈禁,秦王和齊王也一直低著頭做人,好幾年都躲在封地不敢回京。
直到最近兩年。
也就是云州十日之后。
秦王和齊王的勢力,一夜之間變得壯大起來,能夠在朝堂之上說得上話,顯然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瀾。
能夠有這個能力的,怕是只有老皇帝了。
四十年前,隆慶修道,只在內閣開小會,幾乎不上朝。
四十年后,隆慶出關。
可是太子的黨羽已然遍布朝堂,上至朝廷大員,下至縣城的芝麻官。
就比如當初的向庭春,就相當于是太子一脈最末端的底層。
太子的控制力,已然來到此等地步。
真要是造反成功,江山不會出現任何動蕩,會平穩到極致的完成過渡。
隆慶皇帝能忍嗎?
他想收回權力的最好辦法,自然就是直接換太子。
說白了,卸磨殺驢。
但這種事情,他自然不會親自動手。
于是乎,秦王和齊王自然成為達到目的的最好工具。
但是…
今日這場刺殺,還是有很多說不通的地方。
李恭不太像是皇帝派來的。
當時的情況,只差一點點,就能夠逼皇帝出手,顯然是來真的,更別說死的好幾個老臣外加一個七皇子,皇帝老兒,是真的憤怒。
他沒有大吼大叫,但每個人都聽得出來語氣重的帝王怒意。
也正因此。
更不像是秦王、齊王派出來的。
他們真要是敢用如此粗糙的手段,只會給皇帝留下壞印象,即便沒有證據,太子倒臺后只怕也輪不到他們兩個人。
事實上,這種壞印象,大概率已經在皇帝腦海中留下。
太子…
就更不可能了。
他圖個啥,明知道單純武圣殺不死皇帝,還來這么一出,上來就把監國的位子玩丟,圖個什么?
還有第三方啊…
誰獲利,誰就有嫌疑!
陳三石的腦子里,漸漸浮現出一個人的名字。
好一招攪混水!
“報——”
“急報——”
一封來自邊境的戰報層層傳遞,最后由守在養心殿門外的太監呈遞到龍椅前。
“告訴他們吧。”
隆慶皇帝輕輕掃過,就拿給身邊的太監。
“東境來報。”
黃鴻念道:“負責鎮守遙州邊境玉山府的詹臺明起兵謀反,和慶國邊軍里應外合,糾集八萬大軍,準備反攻凌州,直撲紫薇山!”
“轟隆!”
這道戰報,好似一道晴天霹靂打在眾人身上。
詹臺明!
此人本來是金吾衛中的一名主將。
在凌州開戰之后,就把他派到東邊來當孟去疾的副將,讓二人揚長補短。
戰事結束之后。
詹臺明就負責坐鎮邊境。
怎么會謀反?
“這、這可如何是好?”
群人再度陷入慌亂之中。
“一旦讓他們打進來,凌州境內就再也無險可依,一路暢通無阻,紫薇山危矣!”
“怎么會這樣!”
“詹臺明將軍,可是金吾衛出來的人啊!”
“他此次立下戰功,馬上就要接受封賞,怎么會在這個時候叛國?根本就不符合邏輯!”
“如今”
黃鴻繼續說道:“其余兩府的人已經把他們攔住,但是兵力不足,希望朝廷至少抽調兩萬人前往邊境馳援。”
三萬!
東境之地,大盛如今有十幾萬大軍…
但,那是分散在三州各地的!
剛剛收復三州,每個重要的府城都需要大量的兵馬來維護穩定,短時間內根本沒辦法抽調出來,最快的方法還是凌州境內。
孟去疾手里還有兩萬鎮東軍,虎賁軍還有兩萬,再加上五千金吾衛和三千玄甲軍。
這里是孟去疾的地盤。
正常來講,他需要立馬帶兵過去鎮壓。
不管慶國是用什么手段和條件引誘玉山府的守軍造反,里面終究是有孟去疾的舊部,包括其余抵抗的兩府也都是他的部下。
派孟去疾立即前往是最優解。
可這樣的話…
就會造成一個局面。
紫薇山。
只剩下太子的虎賁軍!
這樣以來,就真成了太子的天下!
如果說,先前還有些官員認為太子造反是無稽之談的話,那么此時此刻,開始有越來越多的人相信。
詹臺明是京城的金吾衛出身!
也就是說,太子是有機會買通他,然后親手捏造出眼前的戲碼。
目的。
就是把鎮東軍全部調走!
“這可如何是好?”
“該派誰去?”
兵部尚書高渤提議道:“自然是派孟將軍去最為合適。”
“陛下,臣愿往!”
孟去疾抱拳:“臣不知道詹將軍為何如此,但其中肯定有古怪,而且他用的也都是我的人,臣過去的話,應該很快就能平息這股戰亂。”
“萬萬不可!”
嚴茂興連忙否決:“陛下,臣以為,還是派范天發范將軍,率領虎賁軍前去比較合適!”
“臣附議!”
武官們紛紛贊同。
任誰都看得出來,今天這檔次事情過后,絕對不能單純把虎賁軍留在紫薇山上。
“范天發。”
隆慶皇帝沉聲道:“你愿不愿意去?”
“臣愿往!”
范天發抱拳道:“陛下放心,臣必定以最快的速度平息叛亂,不負所托!”
“陛下”
內閣首輔嚴良,說出他此番朝會的第一句話:“老臣以為,陛下應該移駕回京,推遲紫薇山封禪日期,等到一年后東境局面徹底穩定下來也不遲。”
“是啊是啊。”
群臣附議。
“陛下,您是萬金之軀,可千萬不能留在這里冒險啊。”
“朕哪也不去,朕就在這紫薇行宮里等著,封禪大殿也不允許有半日推遲。”
隆慶帝起身,拂袖而去。
片刻后。
黃鴻返回來,傳遞皇帝口諭。
“今日負責鎮守山門的玄甲軍和虎賁軍,統統斬首示眾。”
“責令懷遠將軍陳三石,率領玄甲軍負責后續紫薇山的衛戍工作,另外配合安東侯孟去疾繼續搜查,務必找到唐王李恭的藏身之地,不得再出現任何意外。”
“退朝——”
“臣,領命!”
陳三石抱拳。
朝會結束。
群臣在竊竊私語聲中陸陸續續離去。
今日這一遭,可謂是熱鬧到極點。
先是有人刺王殺駕,然后又是詹臺明造反,明明是一天,對于群臣來說卻像是一年一樣漫長。
表面上,太子殿下沒有遭到處罰。
但實際上,失去監國之職,不得再參與政事,不出兩年,手底下積攢多年的勢力就會被其他幾名皇子瓜分個一干二凈。
太子之位,也會變得搖搖欲墜。
“這個反,太子還造不造?”
陳三石心中嘀咕。
他還等著天下大亂以后,在想辦法取走深潭里面的寶物呢。
“大哥!”
一身飛魚服,腰間挎著繡春刀的十二皇子曹芝小跑而來,他拿出一個裝滿療傷寶藥的瓷瓶:“大哥,今日護駕小弟看到你受傷了,情況怎么樣,要不要緊?”
“見過殿下,臣不打緊。”
陳三石躬身一禮。
“大哥,你瞧瞧,又來這一套。”
曹芝摟著他的肩膀:“都說了,一家人,不用這么客氣。”
“殿下,臣還有事情,先行告辭了!”
陳三石沒有多說,找個借口離開。
“大哥,你把藥拿著誒!”
曹芝沒能喊住對方也不惱怒,只是笑著把藥重新收回懷中,又掏出一把花生米往嘴里慢悠悠地丟著。
“殿下!”
錦衣衛張昭趕來:“南鎮撫司里的那幾個釘子都死了,死的幾個老東西,有一半應該也能換成咱們的人,就是可惜剩下的太難處理。”
“七哥啊七哥。”
曹芝嚼著花生米,看著遠處在打掃血跡的太監:“你說說你,弟弟我就這么一個保命的差事,你還總想著搶走,何苦呢。”
太子接下來會怎么做?
就連虎賁軍都調走,等到這一仗打完,恐怕里面大大小小的將領也要清洗,到時候,太子爺可就真的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他就真準備這么等死?
陳三石不信。
策劃籌備多年的大計,僅僅因為一場意外就破滅?
他也沒閑著。
當天夜里,就變身成為張癩子,來到山神廟之中。
不多時。
“張大俠!”
曹樊的身影出現,他急忙上前:“張大俠,你來的正是時候,計劃有變,我們準備在紫薇山封禪之前動手,今夜就要商討大事,張大俠快快隨我等一起前往!”
“本大俠說過”
陳三石拖著腔調:“要幫你們了嗎?”
“張大俠,你這…”
曹樊一時語塞。
在他的身后,云霄子和凌虛子臉上更是露出殺意。
“呵呵”
陳三石冷冷一笑:“逗你的,帶路吧!”
他好說也收下人家那么多東西,要是再不答應實在有些說不過去,而且這也關乎到后續能否拿到深潭寶物,自然是要過去看看的。
“就知道張大俠是個講信用的人!”
曹樊大喜,竟然是放下架子,恭恭敬敬地請對方先走。
他們在夜色中悄然前行,最后離開太湖府,來到城外一座荒廢的破廟當中。
昏暗的大殿內,破落的神像之前,幾支蠟燭不斷搖曳,散發出微弱的火光。
在這里,陳三石見到幾名熟人。
范天發、崔從義、四名太監、幾名錦衣衛,再加上幾名金吾衛的將軍等等…
加起來,足足有二十余人!
基本上,每個機構都有太子的人,真是釘子遍布朝堂上上下下。
“真該死!”
范天發忍不住罵道:“我等的計策,本來是萬無一失,怎料今日半路殺出來個李恭,徹底打亂了咱們的計劃!”
“四叔、八叔他們徹底瘋了,竟然下這么毒的手!”
曹樊皺著眉頭:“他們一旦露餡,自己也會跟著完蛋!”
“是啊。”
崔從義跟著說道:“就算不露餡,恐怕陛下的心里面也會有疑慮,對他們將來沒有什么好處。”
“只是不知道…”
曹樊說道:“李恭是他們從哪里弄來的,當初我是跟著孟大帥一起追殺的,真是走著走著就不見了,跟人間蒸發一樣!”
“還有今天不也一樣?”
范天發瞇起眼睛:“兩個武圣去追都沒追上,罷了,決勝的時候到了。”
決勝…
陳三石聽出。
太子這是要放手一搏。
可是這個范天發,明天就要出征,難不成今晚就動手,未免也太倉促些。
而且這人手也不夠吧?
先不說皇帝自己,身邊還有個太監武圣,金吾衛的統帥姜元伯也是武圣,錦衣衛之中也有一名武圣,據說是十二皇子的舅舅。
光是這些加起來就有三名武圣。
破廟里面,好像就范天發一個。
去送死?
“還有人沒到齊吧?”
陳三石問道:“你們可不要浪費本大俠時間!”
“什么都瞞不住張大俠。”
短短幾日,曹樊學會放下架子低頭,姿態極低地說道:“還請張大俠稍微等等,我們還有兩名武圣參與起事,馬上就到!”
破廟之內,一下子陷入寂靜當中。
門口,兩名香火神教教徒負責放風。
直到半個時辰后,才終于響起腳步聲。
緊接著,兩道身影走入殿內。
為首一人,是個穿著黑色袈裟的和尚,手中拿著一串佛珠,在他的體內,蘊藏著濃郁的紫色香火玄氣,深不可測。
另一人…
穿著粗布麻衣,由于身材過于高大,進門的時候,甚至還要微微低頭,行走之間,更是給人一種莫名的威圧感。
大師兄!
呂籍!
昨日。
四師兄房青云還告訴陳三石,近些日子,大師兄也會來參與封禪,之后接受封賞。
想不到,竟然會出現在這里!
他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是起了波瀾。
但仔細想想。
這完全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猶記得當初選鋒。
曹樊破解了自己的槍法!
當時在場的,有誰能教他?!
只怕是在很久之前,大師兄就歸屬于太子黨了。
師父知不知道?
竟然不去管?
平日里和太子有關系也就罷了,如今…
可是誅九族的謀逆大罪!
他也要參與?
一旦出事,恐怕整個八大營都要遭受牽連。
“呂大哥!”
曹樊激動上前,稱呼親昵:“大哥,你可算是來了。”
“嗯。”
呂籍微微點頭:“前幾日領著一隊人馬,去草原上殺了兩陣,來的有些遲了。”
“大哥。”
曹樊介紹道:“這位就是我在密信中提到過的張癩子,張大俠。”
呂籍掃視癩子頭一眼,微微點頭示意。
陳三石斜著眼睛,將其無視。
“大哥別介意。”
曹樊連忙打圓場道:“張大俠性格有些孤傲,但人很靠譜。”
“無妨。”
呂籍沉聲道:“來的都是生死同盟,呂籍豈會因為這一點點小事而掛懷。”
陳三石暗自尋思。
還有一名武圣沒有來…
放眼凌州,他是想不到什么人了。
莫非也是從其他地方調過來的?
聽聞鎮南王和太子關系不錯,莫非是鎮南王?
“阿彌陀佛!”
黑衣僧人撥弄著佛珠,幽幽道:“最后一位施主來了。”
最后一人。
踩著沉穩的步伐,身形挺拔,氣息綿長,他來到破廟門前之時,似乎有所猶豫,停頓了片刻,不過最終還是下定決心,跨過門檻。
“孟將軍!”
曹樊上去迎接:“此次,全靠你了!”
“是啊老孟。”
范天發感慨道:“想不到關鍵時刻,你還是答應跟我們一起。”
“孟某人生平從不弄險。”
孟去疾嘴角掛著一抹苦笑:“唯二弄險,一次是和陳三石一起打仗,第二次,就是答應跟你們一起,行此謀逆之事。”
孟去疾!
陳三石先前還在思考。
就算他們能湊夠三名武圣。
可接下來呢?
還有兩萬鎮東軍。
在凌州僅剩的虎賁軍掉走之后,他們不可能再拿出兩萬兵馬來和鎮東軍對抗。
想不到…
孟去疾,竟然也投了太子!
“孟將軍。”
曹樊承諾道:“此番之后,你至少也是國公之爵。”
“免了。”
孟去疾目光深沉:“我最后答應,可不是沖著爵位去的,而是覺得不能再讓那位繼續在這個位置上坐下去了。云州十日,我等有多少邊關將士遭受無妄之災!
“都說孟某人是撤退將軍。
“但這一次,孟某不打算再躲下去了!”
“孟將軍大義!”
范天發說道:“當初整個云州一切都過于詭異,鎮守安定府、恒康府的人忽然投降,都是有人在幕后指使的!當初殿下想要徹查,可是查到最后…”
“阿彌陀佛。”
黑衣僧人開口道:“人已到齊,接下來,就是聊正事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