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皇宮。
中覺殿。
監國皇子曹煥和內閣官員,最近幾月來,基本上吃喝都在這里,從來沒有離開過半步。
西部戰事事關重大,一旦出現差池。
大盛朝面臨的…
就有可能是三面夾擊,分崩離析!
從涼州請白袍,到如今也過去有數月之久。
上一次得到嘉州的消息,是白袍率全軍渡河,前往云端府馳援,然后被迫出城大決戰。
過程中,敵我雙方有幾次過招,但是沒有分出勝負。
緊接著,就是十七萬大軍,和三十五萬大軍的正面對拼。
他們連續數日沒有休息,無時無刻都在這里等候著消息。
“報——”
“嘉州急報——”
終于,等候已久的聲音響起。
“怎么樣?!”
曹煥猛地從座位上起身:“結果如何?”
所有人都投來緊張且期待的目光。
“殿下!”
將士雙手呈上戰報:“陳督師在云端府外和西齊大軍展開正面對戰,殺了幾陣,雙方互有損失,如今偃旗息鼓,我軍重新退回到云端府堅守不出。”
“互有損失?”
包括曹煥在內,明青鋒等人一一看過戰報。
于是氣氛變得更加沉重。
“陳三石,也沒贏?!”
這還是頭回。
即便是白袍出馬,也沒有立刻馬到成功。
“不敗,就了不得了。”
曹芝開口道:“十七萬對三十五萬,在平原打正面,對方又有‘兵仙’和武圣之上的武者,在這種情況下都能不敗,換成其他人,誰能做到?”
兵部尚書明青鋒,也不得不承認這個事實。
可眼下的問題是。
接下來怎么辦?
“再這樣拖下去,糧草可撐不住太久了。”
戶部尚書拿著一堆冊子,說道:“最近三年,西部本地許多州府都糧食歉收,絕大部分的糧草都是從其它地方運輸過去的,路途遙遠,崎嶇難行,往往十石糧草,抵達前線之后,最多只剩下一石,糧草損耗達到九成之多!”
“不然…請和吧?”
吏部尚書尹鳴春小心翼翼地說道:“實在不行的話,就把邙山以西讓給他們?”
“荒唐!”
聞言,監國皇子曹煥驟然發怒:“我大盛朝豈有割地賠土之先例?!”
“殿下息怒!”
戶部尚書連忙說道:“老臣也只是從國庫方面考慮,如果陳三石不能在限定時間內取勝的話,必定會糧草斷絕!
“糧草斷絕之后。
“僅剩的十五萬大軍也會崩潰…
“到時候再想談和,恐怕都沒那么容易了。”
“殿下。”
兵部尚書明青鋒開口道:“臣以為,事關重大,最好還是向陛下稟明情況,是繼續打下去,還是和談割地,也只有陛下能夠圣斷。”
“明大人。”
曹煥扶著額頭:“你陪本王,去一趟萬壽宮吧。”
他二人在侍衛的護送下,一路來到萬壽宮,但是卻被攔在門外。
“黃公公?”
明青鋒不解道:“我等有重要情況和陛下商議,還請公公通報一聲。”
“陛下正在面見貴客。”
太監的手臂好似鋼鐵橫在門前:“殿下和明大人,先在此等候吧。”
萬壽宮。
后院湖邊,涼亭之內。
“多謝道友款待。”
一名中年修士心不在焉品著茶水,終于找到機會開口道:“不知道友何時能給我一個交代?”
“嗯。”
隆慶皇帝放下茶盞,不急不慢地說道:“你確定,不是碰巧同名同姓,而是同一個人?”
“我可以確定。”
李鶴篤定地說道:“兩人都是武修,而且道友手下這個領兵的陳三石,又剛好是鎮守使孫象宗的親傳弟子,還能有錯不成?
“道友,不,在下稱你一聲皇帝陛下。
“陛下的臣子,在大澤坊市連殺我執事堂數名執法執事,其中還包括我李家一名上品靈根的小輩!
“你難道,不應該給我一個交代嗎?”
“李鶴道友,不妨說說。”
隆慶皇帝從始至終,都保持著潭水般的平靜:“想要什么樣的交代?”
“很簡單。”
李鶴沉聲道:“陛下只需要把人交給我,讓我帶回大澤坊市當眾處刑,以此來震懾各路劫修,維護我李家的威嚴。”
隆慶皇帝淡淡道:“李鶴道友莫非不知道,前方大戰,朕不久前才調陳三石前往掛帥統兵?”
“那又如何?!”
李鶴強調道:“他殺的小輩,對外宣稱天資平庸,但實際是上品異種靈根,我李家百年,只有這么一位,難不成還能就這么此放過他?”
“朕的臣子,生死輪不到外人定奪。這件事情朕暫且記下,等到戰事結束之后再做打算。”
隆慶皇帝的語調沒有波瀾,但聲音當中開始透出陣陣龍威:“李鶴道友如果沒有其他事情,就請自行回去吧。”
“你的意思是,就這么算了?”
李鶴霍然起身,慍怒道:“道友不肯交人,那在下只好自己去取了!”
他正要御空而去,面前忽然出現一道劍鋒,龍淵劍不知何時悄然出鞘,就懸浮在身前三寸之地,直逼面門,鋒芒畢露。
“曹楷!”
李鶴雷霆大怒:“你要干什么?!”
一襲道袍的隆慶皇帝沒有理睬,在蕭瑟秋風中飄然離去,很快消失在視野當中。
湖邊。
只剩下西廠修煉香火神道的太監們。
“李仙師。”
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鴻上前,解釋道:“嘉州大戰,關乎到邙山祖脈,容不得半分閃失,這也是上宗升云宗的意思,有什么事情,不妨等到大戰結束之后再說。”
“怎么?”
李鶴瞇起眼睛:“你們大盛朝上上下下這么多人,打個仗只能指望陳三石一個人?你這天殘之人,再不滾開,休怪我不客氣!”
“李仙師。”
面對辱罵,黃鴻也不惱怒,只是微微躬身,用客客氣氣的語氣提醒道:“這里不是大澤坊市,陛下以禮相待,已經給足了李家面子,若是李仙師再不依不饒,就不要怪我等不留情面。至于陳三石之事,戰事不論輸贏,結束之后,陛下自會處理。”
“好啊,一個凡俗皇帝,竟然如此張狂!”
李鶴咬牙切齒。
如果不是封印限制,他李家抬手就能覆滅這里的皇室!
但眼下。
他看著始終懸浮在身前龍淵劍,也只能選擇暫時忍氣吞聲。
“那我就等!”
“等到戰事結束,看你們的老皇帝,還能有什么話可說!”
萬壽宮內。
隆慶皇帝邁步跨入大殿。
老臣嚴良,就坐在板凳上。
“都聽到了?”
隆慶皇帝拂袖,在龍椅之上坐下,眼角微微跳動,陣陣龍威怒意隱而不發。
“陳三石,確實是欺君之罪。”
嚴良蒼老嘶啞的聲音響起:“他應該早就通過孫象宗,找到進入修仙界的方法,如今也拿到‘景神果’,再加上《龍經》在手,只怕距離真力境界也不遙遠了,一旦達到真力境界,按照他的武道造詣,普天之下除去陛下之外,恐怕再也沒有人能夠制衡。”
“朕真心對三石,三石何故欺朕?”
隆慶皇帝閉上眼睛,極力克制著語氣:“朕對外,要維護江山社稷,應付那些‘仙人’,對內,還要提防臣子欺上瞞下!”
“陛下息怒。”
嚴良勸說道:“陛下乃是圣人之軀,萬壽帝君,肩上擔負著我大盛朝一京三十六州之地,如果不是陛下,這座天下早就垮了,陛下感覺到沉重也是在所難免。”
“行了,你和朕之間,就不用說這些恭維的話了。”
隆慶皇帝問道:“陳三石欺君,你覺得該如何處置比較妥當?”
“大敵當前,如果這個時候對統帥下手,恐怕會對前方的士氣造成不可估量的影響,再加上眼前戰況焦灼,這件事情還是暫且按下不提比較好。”
嚴良思忖之后,說道:“為今之計,還是讓陳三石繼續在前線統兵,如果能夠收復邙山,就把他召到京城面圣。如果兵敗,正好拿他問責。”
“前方戰況如何?”隆慶皇帝問道。
“今日一早傳來消息。”
嚴良回答道:“西齊請來的‘兵仙’韓湘和陳三石旗鼓相當,云端府外的決戰雙方不勝不敗,還在僵持當中。”
“旗鼓相當?”
隆慶皇帝的瞳孔幽深:“既不勝也不敗,偏偏是旗鼓相當?”
“陛下的意思…”
嚴良恭恭敬敬地說道:“懷疑陳三石是故意不決出勝負,以此拖延時間,等待洞開所有景神,突破到武圣之上?
“老臣也覺得古怪。
“照理來說,雙方兵馬在平原之上大戰一場,怎么可能會都無大礙呢?
“當然,也有可能確實是兩人‘棋逢敵手’,難分勝負。
“想要分辨出是哪種情況。
“臣以為,可以頒布一道軍令狀給他,讓他盡快決出勝負,看他如何去做。”
“嗯。”
隆慶皇帝默許之后,又說道:“倘若真無法得勝,你就安排人和西齊背后的‘落葉谷’聯系,朕不會受制于任何一個宗門,升云宗也不例外。”
“臣,領旨。”
云端府。
荒山之間。
陳三石舞動著龍膽亮銀槍,火行呼吸法吸納靈氣,《龍經》加持之下,體內諸神在洗練當中一步步蘇醒,直到他的皮膚表面,忽然間閃過靈光。
景神,皮膚神!
通眾仲,字道連,長一寸一分,黃衣!
功法:龍經(未入門)
進度:37/100
自從退到云端府后,又過去月余,他日日夜夜都在操練,只希望能夠再快一些突破到真力境界。
敵我雙方。
后續還可能會增補武圣之上的戰斗力。
只有提升自身的實力,才能夠得到更大的勝算。
荒原一戰。
陳三石其實也暴露過儲物袋和符箓,再加上大澤坊也可能把通緝令拿到東勝神洲來,不排除朝廷知道自己去過修仙界的可能性。
但有些事情。
本來就是瞞不住的。
因為他不會停止修煉。
有朝一日。
他突破到真力境界,甚至更高,該如何解釋自己的天材地寶來自何處?
難不成全都是撿來的?
總會有解釋不通的時候。
而這一天,不會太遙遠。
既然瞞不住,就不必再瞞。
這一切傳承。
本來就是師父留下來的,又不是自己偷來的,之前隱忍,是因為實力不夠,但真力境界后,就算是擁有自保的實力,何不坦蕩一些。
“轟——”
也就在陳三石收槍之后。
旁邊的樹林傳來巨響,然后樹木接連倒塌一大片。
隨后汪直便跳了出來,神色有些興奮:“老子也算是個武圣了,咋樣,你還要多久能練到武圣之上。”
“不確定。”
陳三石訴說感受:“凡胎肉體受到駁雜之氣侵蝕太久,想要重新激活人體內秘藏,是一個漫長的過程,不可操之過急。”
“是么?”
汪直困惑道:“我可是聽說,鎮南王曹嶸,幾個月前就通過《龍經》進入真力境界了。”
“這么快?”
陳三石的心思全在戰場上,沒有留意南方情況。
“可不是嗎。”
汪直撓著頭說道:“老四莫不是瘋了,真把師父留下來的《龍經》給朝廷了?不過當時那種情況,要是不給的話,朝廷也不會讓我們留下來守孝。
“說起來。
“一年的時間早就過去。
“這一仗打完之后,也不知道咱們該怎么辦。
“還有老四尚且留在京城,我們要是不按照旨意照做的話,他會不會有麻煩。”
“啾——”
兩人言談間。
青鳥來到上空鳴叫。
“軍營應該有急事。”
陳三石回到軍營。
中軍大帳內。
一名太監在此等候多時。
“北涼督師陳三石聽令,后方糧草吃緊,敵情環伺,務必在入冬之前,與西齊決勝,收復兩州之地。”
“入冬之前?”
陳三石問道:“是不是有些太急了?”
“陳大人。”
太監把軍令放在他的手中,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們在前方打仗辛苦不假,可朝廷為籌措軍需,也是愁破腦袋啊,靖王殿下自從開戰以來,頭發都愁白了大半,內閣的大人們更是日夜不離開朝廷半步,大家壓力都很大,陳大人要理解啊。”
陳三石開戰之前,就知道糧草壓力巨大。
他也清楚,再這樣拖下去,早晚會支撐不住。
可糧草問題。
不光是他們有。
西齊軍也要。
而且好不到哪去。
眼下最好的辦法,仍舊是拖延下去,靜觀其表明。
先立己與不敗之地,而后待彼之敗。
這種情況下哪一方著急,就越容易露出破綻。
朝廷就算壓力再大,也不能按照他們的策略來。
“軍令我已經帶到。”
太監操著尖細的聲調說道:“朝廷是信任陳大人的能力,才把陳大人從千里迢迢之外調到西部來掛帥,希望大人不要讓朝廷失望啊。”
“在下知道。”
陳三石只是接下軍令,也沒有和對方爭論。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就如同當初的狼居胥山。
行軍打仗,最重要的還是自己的判斷,且不能輕易受到外來因素的影響和干擾。
打發走太監之后。
陳三石來到城墻之上,俯瞰著數十里之外的敵軍陣營,發問道:“最近幾日,西齊都有什么動作么?”
“暫時沒有。”
童曉初說道:“根據斥候傳來的情報,他們就在軍營中按兵不動,但越是不動,在下就越是覺得那韓湘有著更大的圖謀,心里慌得厲害。”
陳三石抬手。
不需要說話,一直跟在身邊的夏琮就立即把輿圖在面前鋪設開來。
敵我雙方交手。
無非是設身處地的站在對方的角度思考問題。
如果他是韓湘,該如何行動,才能打破眼前的僵局。
“泗州府。”
陳三石的手指落在一座堅固的城池上方:“這里,是什么人在守?”
“守將倪時魁,三代都是朝中老臣,他自己是通脈大成,府里只有四千兵馬,用來維護糧道安全,也是咱們最大的中轉糧倉。”
童曉初說著說著,意識到不對勁:“督師,你的意思是倪時魁有可能反叛?”
正常情況下,他是不會相信的,可有離石府和馬臻的先例,也不得不謹慎對待。
“王竣。”
陳三石吩咐道:“你派一名煉氣中期的修士過去查看,如果發現異常直接斬首。”
“好。”
王竣頷首:“其它地方呢,還會不會有更多的人反叛?據我所知,嘉州境內零散的衛所可不少,他們兵力不多,但要是亂起來,搞不好也會有大麻煩。”
“肯定會有。”
陳三石緩緩道:“但數量太多,不可能一一盤查,只能等到哪里起火,再想辦法救火,實在不行的話,就只能…撤了。”
“撤?”
滕樂怔住:“陳督師,你的意思是放棄云端府,退到洛水以東?如此以來的話,他們豈不是可以繞路過河,進入到嘉州腹地。”
“我理解督師的意思。”
童曉初接過話說道:“我們大軍繼續留在云端府的話,后方空虛容易發生亂象,只有退回去以后,才能走鎮住亂臣賊子。”
“可…”
滕樂躊躇地說道:“今日宮里才來人,命令我們盡快決戰,要是撤到后方,豈不是等于對抗命?”
“我是統帥,所有的軍令都是我頒布的,與你們無關。”
陳三石雙手扶在城墻的邊緣上,凝視著遠方的景象:“照做就是。”
“這…”
童曉初等人不敢抗命,但更擔心后方發生亂象導致崩潰,也只能依命行事。
陳三石幾乎已經能看到,不久之后嘉州境內的各種叛亂場景。
兩國交戰,諜探先行,其實才是常態。
對于異族情況會好些。
但東慶、大盛、南徐、西齊之間,一旦開戰,就會有大量的墻頭草,望風而動。
誰贏,他們幫誰。
尤其是是世家大族和宗門。
而在部分地區,世家大族和宗門的掌控力,是巨大的,有時候甚至能夠超過朝廷。
況且“仙師”們給出的誘惑,往往是普通朝廷所不能及的,就會讓更多的人上鉤。
陳三石可以肯定,要是把這些人和西齊來往的書信堆積起來,會有一座小山那么高。
夷陵之敗前,世家大族對大盛忠心耿耿。
夷陵之敗后,各地開始觀望。
一潰千里之后,有人開始暗中聯絡。
荒原之戰后,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動搖。
再敗下去,只會徹底亂成一鍋粥。
所以,就算是撤退,也絕對不能再損兵折將了。
當然。
大盛朝這邊,也一直都在派人去暗中籠絡西齊軍中的武將,只是由于西齊“一路順風”,回應的寥寥無幾,但也不是完全沒有。
叛徒。
向來不是稀罕物。
“督師,最近有兩個人回信了。”
童曉初說道:“無非是索要爵位、金銀,還問他們的子女如果有靈根,能不能得到修行長生的機會,我會繼續跟他們保持通信。”
西齊大軍。
中軍大帳。
“仙師。”
鐘無心火急火燎地走入賬內:“出事了,倪時魁藏在家里的密信,被盛朝的一名修士發現,他還沒來得及破壞糧道就死了。”
“那就…”
韓湘交替黑白二棋,接連落下數子:“漫天開花吧。”
云端府內。
“督師,不好了!”
“追溪府七絕門舉兵謀反!”
“文山府守將襲擊糧道!”
“淨潭府正在朝著我們的方向殺來!”
僅僅半個月后。
一樁樁一件件的叛亂消息,就接連不斷地傳遞到云端府內。
“楚仕雄,你領兵五千,去平叛追溪府。”
“汪直,你領兵八千,去文山府,務必在十日之內恢復糧道的正常運轉。”
“王竣,你直接去淨潭府斬首叛將!”
陳三石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補救。
這些地方,都是不痛不癢,而且叛亂的力量不強,往往只需要擒賊先擒王就能夠平復。
但是。
叛亂倒戈也是一種大勢。
不能任由繼續發展下去了。
陳三石下定決心:“魏玄,宋桂芝,你二人留下來,率領兩萬督標軍在云端府內墊后,其余人,全軍撤退,放棄嘉州西部的六府之地,退守官渡地區的耕陽府。”
“放棄這么多?!”
聽聞此言。
童曉初驚得汗毛倒豎:“這、這跟朝廷如何交代?”
“還退?!”
曲元象直接把懷中的酒壇子砸個粉碎:“姓陳的,你們皇帝把你調過來,是讓你幫我們打到邙山,不是讓你撤退的!
“你要是不行,就讓我來掛帥!
“你自己撤退吧!”
“砰——”
汪直拍案而起:“姓曲的,你特娘想死就直說!”
“說的好!”
楚仕雄等人紛紛附和。
相比于整日鼻孔朝天的仙師,即便他們來自于京城,也自然更愿意站在督師這一邊:“我們督師大人來之前,你就在了,還不是一潰千里?!”
“要不是我們洪澤營趕過來,你們早就死絕,全軍覆沒了!”
“曲元象。”
魏玄瞇起眼睛:“行軍打仗要聽命行事,你屢次三番出言頂撞大帥,如果不是仗著修士的身份,都夠砍你八次腦袋了。”
“放屁!現在是你們的抗命!”
曲元象辯駁道:“你們朝廷的軍令上面,寫得清清楚楚,盡快分出勝,結果你們要往后撤?跟你們說沒用,我去找你們的皇帝!”
語畢。
他直接御劍離去。
全軍開始按照陳三石的命令,有序撤退。
西齊大軍。
“仙師!”
宮郁騎著快馬來到中軍大帳,翻身下馬大聲道:“如你所料,陳三石率領大軍撤退到洛水以東了!我們接下來如何?”
“敵退我進。”
韓湘不疾不徐地從棋盤上拿掉許多代表大盛的黑色棋子:“傳我軍令,全軍繞路過河,防止敵軍半渡而擊之,然后直入嘉州境內腹地!”
“沒問題,可是…”
鐘無心鄭重地說道:“仙師,我們后方糧草的壓力也越來越大,盛人撤退之后必定要堅壁清野,我們繼續深入的話,糧草消耗會不斷增加,持久戰我們不占什么便宜。”
“壓力再大,也要撐住,不需要殲滅敵軍,只要能把他們逼出官渡,盛朝在西部地區就再也無力回天,邙山祖脈,我們就算是站穩了,至于糧草…”
韓湘早有準備,拿出一本寫著密密麻麻數據的冊子,悠悠道:“西齊三十二州之地,每一州一府有多少百姓,多少耕地,多少糧食,我已盡數核算清楚。朝廷糧倉里糧食不夠的話,就去百姓手里征收,如果還是不夠,就去征世家大族。”
“強征?”
鐘無心擔憂地說道:“最近幾年,我大齊的光景也不是很好…此次四十萬大軍出征,再加上將近百萬的民夫后勤,基本上到達征糧的極限,要是再繼續征收的話,豈不是容易造成后方叛亂?”
“放心征糧就是。”
韓湘胸有成竹地說道:“每個地方,征收糧食的極限是多少,我寫的清清楚楚,那些百姓只要不餓死,就不會出亂子的。”
鐘無心翻看著冊子上的數字,只感到不寒而栗。
他們大齊請來的這位“兵仙”,竟然是算計到這種程度,里面寫得清清楚楚,一個成年人,每日最低多少糧食能夠維持不餓死!
他們只需要按照這個數目去征收,短時間內就不會發生叛亂,等到那些人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戰事也已經平息。
“我這就把信送回大齊。”
鐘無心領命離去。
在他走后不久,一名修士拿著密信走入:“韓師兄,盛國朝廷來信,想要和我落葉谷談判。”
“哦?”
韓湘接過信封。
兩軍的形勢再度發生變化。
大盛全軍退守官渡。
西齊過河之后。
就在官渡一帶安營扎寨。
數十萬大軍的部署安排,極其耗費時日。
一來一回,不知不覺間,就又是將近兩個月過去。
陳三石也再度來到小瓶頸。
在晝夜不分的修煉之下,他的雙目之中靈光流轉,在黑暗之中熠熠生輝。
上部八景神之四。
目神,名靈監生,字道童,長三寸五分,青衣!
功法:龍經(未入門)
進度:48/100
京城。
中覺殿。
“報——”
“陳三石后退八百里!”
“你說什么?!”
晉王曹煥親自沖上去奪過戰報:“兵部不是才下過軍令,讓他務必在云端府決出勝負,想盡一切辦法收復邙山嗎?他怎么不進反退?!”
“大事不好啊。”
嚴茂興指著沙盤:“官渡之后,再退就要放棄整個嘉州,嘉州丟掉之后,我大盛朝就會丟掉整個西部!”
“不能再退下去了!”
“陳三石怎么搞的?!”
“你們且不要慌亂。”
兵部尚書明青鋒趴在輿圖前,冷靜地說道:“官渡一帶的城池互為掎角之勢,而且極為堅固,退到這里之后,防守的壓力就會驟減許多倍,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繼續后退,只不過想要反攻…就難如登天了。”
“這就是問題所在!”
戶部尚書跺著腳說道:“陳大人來這么一出,不是擺明要打持久戰,多少糧草能供應他們?!”
同一時刻。
萬壽宮。
黃鴻拿著戰報,向皇帝匯報完畢。
幔帳之后。
沉寂許久。
最后還是內閣首輔嚴良打破沉默:“那就再傳軍令!”
官渡。
“督師!”
“京城軍令!”
盤膝而坐的陳三石沒有去接,問道:“京城方面,催促我出兵?”
“正是!”
夏琮如實說道:“糧草消耗太大,兵部下令,讓我們十日內出城尋找突破口,否則的話就要問責督師。”
“告訴京城,戰機未到。”
陳三石說道。
眨眼之間。
又是一月過去,來到寒冬臘月,整個中原絕大部分地區,都開始下起紛紛揚揚的大雪。
嘉州境內,也陷入到一片平靜當中。
中覺殿。
“報——”
“嘉州還在僵持!”
“最近兩個月,敵我雙方只有小股游騎兵遭遇,除去小打小鬧幾場之外,就再也沒有任何進展。”
“這可如何是好?”
明青鋒雙手負后,在殿內焦灼地來回踱步,他看向身側的緋袍官員:“田大人,糧草還能支撐多久?”
“最多,五個月!”
戶部尚書田光說道:“如今,東、南兩邊的大軍,也都需要糧草,牽一發而動全身!五個月后,就不可能再有多余的糧草調往西部,到時候…
“陳大人就不得不徹底撤出嘉州。
“西部六州,就等于徹底丟了。”
“不能再拖下去了。”
明青鋒指著負責書寫軍令的下屬官吏說道:“再催,再催!”
萬壽宮。
一身酒氣的曲元象拎著酒葫蘆,遭到阻攔不得入內。
他氣沖沖地朝著里面喊道:“皇帝,我聽說你們糧草要耗盡了?!你知不知道,邙山丟失之后會有什么后果?
“等到時機成熟,祖脈復蘇之后。
“天地封印就會從內部瓦解!
“到時候,占據祖脈的‘落葉谷’就能夠建立傳送陣法,來到東勝神洲。
“西齊幫助落葉谷拿下祖脈,到時候靈寂洞就會幫著他們,滅掉你們,幫助那個西齊一統天下。
“你們大盛朝,要亡國了!
“還有你的筑基丹,也別想要了!廢物,全都是廢物!”
相比起外面的嘈雜,殿內一片靜謐。
隆慶皇帝并不在此。
一張圓桌。
老態龍鐘的內閣首輔嚴良和一名修士相對而坐。
落葉谷修士朱圭開口道:“你們的皇帝,不親自出來跟我談么,是不是有些太沒誠意了?”
“陛下在閉關療養。”
嚴良示意太監黃鴻給修士倒茶,蒼老的聲音悠然響起:“陛下指派老夫為使者,和貴宗談判。”
“你”
朱圭半信半疑地說道:“說話算數?”
“自然算數。”
嚴良抬起衣袖:“談判地點選擇陛下居住的萬壽宮內,任何談判結果就等于是陛下親自同意的,絕對不會出現反悔。”
朱圭猜到對方的心思,旋即嘴角勾起一抹鄙夷的冷笑:“老頭,你也挺可憐,一把年紀的凡俗之人,還要出來給你們的皇帝背黑鍋,我聽說你們以前有個什么‘云州十日’,應該也是你出面和蠻族以及古魔族談的吧?
“嘖嘖。
“將來要是有什么意外,第一個死的就是你。”
“老夫是陛下的臣子,為人臣子,本該為君主分憂。”
嚴良更換話題:“仙師與老夫,還是聊聊正事吧,貴宗只要拿一顆筑基丹出來,我大盛朝就主動撤軍,拱手讓出包括邙山在內的西部三州。”
“你們早該如此。”
朱圭冷冷道:“現在知道自己要打不過才想著談判,是不是有些太晚了?就算我們不答應,你們最多幾個月后糧草耗盡,也是要撤出嘉州的,何必還要白白浪費一顆筑基丹?即便是我們落葉谷,筑基丹的數量也是有限的。”
“朱仙師此言差矣。”
嚴良微微搖頭:“西部敗局已定不假,但是…如果我們和南徐合作呢?”
聞言。
朱圭神色一凜。
嚴良繼續說道:“仙師要知道,如今不光是貴宗落葉谷渴望祖脈,南徐身后的‘靈寂洞’也盯著這塊肥肉呢,實在不行的話,我們大盛朝還可以把南徐放進來合兵一處。
“大盛朝誠然會損失重大,但到時候,局面也會更加混亂。
“貴宗穩穩占據靈脈的難度,恐怕會不減反增吧?”
朱圭沉默。
顯然,這是事實。
“所以說…”
嚴良蒼老的聲音抓住對方的命脈:“所以說,是用一顆筑基丹來換取穩居祖脈,還是非要咄咄逼人導致兩敗俱傷,好處最后全歸靈寂洞所有,貴宗應該懂得如何權衡吧?”
“夠狠辣!”
朱圭思忖片刻后,拿出萬里傳音符,把原話全部轉述給全權負責此次事宜的韓湘,不久之后,他答應道:
“韓師兄說,沒問題。
“用一顆筑基丹換取祖脈,這筆生意我們做了。
“不過…
“還有個條件。”
“還有什么條件?”
嚴良沉聲道:“仙師請講。”
“我要十五萬人的命。”
朱圭語出驚人。
聽到這句話后,年老體衰的嚴良身子一僵,本就拿不穩茶盞直接砸在地上,“咔嚓”一聲在地板上四分五裂,他追問道:“哪十五萬?”
“自然是你們官渡的十五萬大軍。”
朱圭漠然道:“正如嚴大人所說,你們萬一跟南徐背后的靈寂洞合作,又是一樁麻煩,所以韓師兄說,只好讓你們徹底失去跟南徐合作的資格。
“十五萬人,換一顆筑基丹,其實倒也是劃算。
“畢竟你們的老皇帝天賦不錯,將來說不定結成金丹了呢?到時候也算是一方大能。
“再說了。
“這種事情,你們也不是沒有干過。
“云州十日上百萬人都殺了,也不差這十五萬人。”
“這是我大盛朝的軍隊!”
嚴良的情緒終于有了波動,他猛然起身,結果因為過度衰老險些仰面倒地,幸虧太監黃鴻及時上前扶住,深呼吸半晌后才得以重新氣喘吁吁地開口說話:“而、而且那是十五萬軍隊,不是手無寸鐵的百姓,豈是說殺就能殺的?處理不當,萬一把他們逼反,豈不是更麻煩?”
“簡單,韓師兄已經替你們想出絕佳的妙計了。”
朱圭要來一張輿圖:
“吳郡、斗南、廣元這三座府城,位于官渡之后,只需要把它們占住,就能徹底扼殺官渡十五萬大軍的退路。不久之后糧草耗盡,十五萬大軍無路可退,自然會全軍覆沒。”
“這三座府城,是大盛中原腹地,沒有外來敵軍,誰去占領?”
嚴良咳嗽著說道:“難不成,我們還能派自己人打自己人?”
“這個也簡單。”
朱圭說道:“到時候我們會派過去一些同門師兄弟,假裝成你們的人造反投奔西齊,不就天衣無縫了么?也不會損傷你們朝廷的名譽。
“言盡于此。
“如果你們不答應的話,那就打到底吧。
“繼續打下去是什么結果,你們也應該清楚。
“要不要答應,快點做決定吧。”
嚴良斷斷續續地喘著氣。
他把目光投向萬壽宮的深處,似乎在等待著什么。
“咚——”
直到一道清脆的編鐘聲響起。
這一聲鐘響。
決定了前線十五萬將士,包括那位白袍的命運!
賜死白袍!
連同十五萬將士!
嚴良閉上眼睛: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