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盤膝坐定,平息氣血。
「自我從青銅鏡脫困,再世為人,到如今正好是十一個月。短短一年不到,將神魂和武道修煉到我如今的地步,便是此道中的天才,怕也是要花費十年苦功。」
徐青一念及此,頗覺得不可思議。
只是一路走來,取得如今成就,又十分理所當然。
這一年來,他正好應了易經所言「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
無咎。
暫時的罷了。
往后的路,照樣不能松解,須得一直如履薄冰走下去。
徐青待得氣血徹底平復,念頭亦歸于寂靜,不再泛起波瀾。
以他如今的神魂,能感應到,今夜地氣翻滾,頗不尋常。大約是春雷將至了。
他神魂沉寂,謹守識海,沒有半個念頭逸出肉身之外。
蓋因春雷一響,最是攝人心魄,此時莫說神魂出殼,便是有念頭冒出來,都會對神魂造成傷害。
故而每逢雷雨,無論是修煉神魂的人,還是山中精怪妖物,都不會貿然出門,直到雷聲消寂,方才冒出神魂,采摘雷霆過后,天地間彌漫的純粹生機。
雷者,陰陽之造化,有大道之玄機。
是以世間道術,無論是何門何派,皆以雷法為尊。
時間緩緩過去,不知不覺間,來到子時,
這是一天之中,陰氣最盛的時候。
陰極陽生。
突然之間,天空之中,轟隆隆一聲,春雷炸響!
就在此刻。
在雷聲掩蓋天地間,一切雜音之時。
徐青發出一聲虎嘯。
這一聲虎嘯,如天地間風饒水蕩之聲,融入雷聲之中。與雷聲一般無二,皆為天地之物。
藉助這一聲虎嘯,徐青恍惚間,再次抵達「天人合一」的境地。
雷聲和虎嘯再不分彼此,從徐青心底響起,好似春雷從徐青的識海炸響。
無比恐怖的情緒隨之滋生,來自天地的無邊威壓,瞬息間將徐青的神魂鎮壓住。
徐青的心神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中,不斷墜落。
仿佛徐青的神魂,將要墜入深不見底的九幽,永世不得翻身。
便在這無邊的黑暗中,一顆星辰點亮。
這是神魂的紫薇帝脈亮起。
黑暗驅散。
徐青緩緩睜開眼,輕輕吐出一口氣。
「難怪王護衛說,在大禪寺中,沒聽說過有誰修煉虎魔煉骨拳后,練成虎豹雷音。」
徐青原本以為是將虎魔煉骨拳兩百零六手修煉完全,其中難度太大,導致大禪寺罕有人修成虎豹雷音。
其實不止于此。
藉助春雷,參悟虎豹雷音這一關,實則也是一場極為嚴峻的考驗。
縱使比不上道家修煉中,所謂的「接天雷」。
卻也非同小可。
他剛才在以虎嘯融入雷聲的過程中,雷聲侵入心神,神魂念頭幾乎不能凝聚。
還好徐青早有準備,留著一絲念頭,時刻準備啟動「玄天觀想圖」,方在關鍵時刻,憑藉紫薇帝脈的牽引,重新穩固神魂。
「以我的底蘊,參悟虎豹雷音尚且如此艱難,若是換了其他人,要參悟成功,其根骨資質,說是鳳毛麟角也不為過了。」
越是艱難之事,成功之后,收獲越大。
徐青散去剛才經歷中誕生的恐怖情緒,知止而定。
待得神魂和氣血皆自平息,此時春雷剛好散去不久。
徐青自丹田發出一聲低沉的虎嘯,帶動渾身的筋骨肌肉皮膚,出現輕微的顫動,所有的顫動聲音匯聚到一處,宛如悶雷滾過。
他的血液流淌震蕩之間,宛如山泉,有種煥然一新的感覺。
徐青想起他去金光寺時,聽到的鐘聲。
古人云「暮鼓晨鐘,發人深省」
寺廟的和尚,長期在這種環境下身體受到鐘聲的洗禮,其實也有一點虎豹雷音的效果。
若是心境修為足夠,長此以往下來,多少會有點脫胎換骨的效果。
譬如高僧長期打坐,不生痔瘡,多少和廟里的鐘聲和經文聲有些關系。
「可惜,我的功夫還沒到練臟的程度,如今的虎豹雷音僅僅深入血液,
尚未深入五臟六腑,乃至于骨髓之中。」
虎豹雷音精純到一定程度,便有伐毛洗髓的效果,
大禪寺內有一卷《洗髓經》,專門論述了「伐毛洗髓」的手段和效果。
亦是大禪寺的寶典之一。
其實,當世各門各派,功夫到了高深處,都要經歷洗髓換血的過程,屆時煉血如鉛汞,氣血凝聚,哪怕普通人的身材,亦能藏匿堪比獅象的氣血。
一旦爆發,生出擲象之能,有九牛二虎之力,那也是不奇怪的。
「牛魔練肉,虎魔練骨,鶴形術練筋,這是三者各有其長。再以八卦游身掌中的易經妙諦統攝,方成就了我這一身當世一流的武學根基。」
徐青現在于武道一途,宛如鄉試中了五經魁一般,前途不可限量。
但他還打算更進一步。
若能得到金光咒的修煉法門,配合玄天觀想圖,他這一身根基,才能鑄就得毫無瑕疵,將來才有希望成為這個時代的修煉者中,無可爭議的宗師級人物。
梅香小筑。
徐青和林天王再次碰面。
「公明賢弟,你這——」」
林天王現在是練臟的大高手,靈肉合一,眼力何等毒辣,一眼看出徐青這些日子,再度精進不少。
他本以為徐青要花好幾年時光,才能有如今的根基,現在看來,他屬實小看了這位賢弟。
林天王又道:「不好。」
「怎麼了?」
林天王:「你這一身氣血,太過不俗。怕是難以瞞過修煉神魂的高手。
有你在這,怕是那人未必敢來。」
徐青點頭:「我會一點收斂氣血的功夫,正好藉此向兄長請教一下。」
他當然知曉會有這個弊端在,只是想藉此看看,林天王能不能幫忙想想辦法。
林天王:「我如今收斂氣血,全靠靈肉合一,身體和魂魄處于陰陽混元的狀態。不過你神魂強大,未必不能達到類似的效果。」
他反正要去海外了,與徐青沒有利益沖突,所以不吝惜拿出自己的武道經驗。
何況他也需要和徐青這樣的奇才交流,互相印證。
今后到了海上,要找到徐青這樣的朋友與他交流修煉心得,屬實困難得緊。
林天王便開了和徐青交流這些經驗心得。
徐青自也不隱瞞他關于修煉一途的見解。
兩人越聊越是投機,倒是將一旁的蘇憐卿晾在一邊。
蘇憐卿老老實實做后勤活,負責倒酒。
她想得明白,這人一喝酒,嘴里就不把門。如此一來,公子能從林天王嘴里得到更多的修煉心得。
這種機會,可不常有。
她殷勤向林天王勸酒,而徐青的杯子,則是故意拿小了一圈,一杯杯的積累下來,公子總能比林天王少喝許多酒。
不知不覺間,月上中天。
林天王和徐青也談得盡興。
「公明,你這小婢子倒是愛護你得緊,故意給老哥哥灌這麼多酒,生怕哥哥我不吐真言啊。」林天王似笑非笑。
他是老江湖,如何看不出蘇憐卿的使倆。
蘇憐卿忙向林天王賠禮:「小婢知錯了。」
她沒有辯解,在這種粗中有細的江湖豪杰面前,辯解只會增加對方的反感,不如老老實實認錯。
林天王哈哈大笑:「別怕,你也是忠心為主。林某平生,最喜歡忠義之人。」
徐青面皮一抽,你個大反賊,好意思提「忠義」。
好吧,在場的反賊還真不少。
比如他的小婢女。
徐青道:「兄長手下的忠義之士可比我多,我要是出海,也就她和少數幾個人,愿意跟我呢。」
林天王微笑:「公明,咱們是推心置腹的交情。哪一天,你要是遭人冤枉,或是受了氣,盡管來海上尋我。咱們兄弟聯手,天下何處不能立足?」
徐青灑然道:「那我可記住兄長的話了,兄長到時候切莫不認帳。」
林天王笑了笑,拿起酒碗,一飲而盡,隨后離開道:「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這句詩學了許久,今日到底是用上了,
他一個起落,消失在月色里,連徐青都察覺不到他跑到哪里去睡覺。
不過,徐青堅信,自己距離練成林天王這種功夫,不會等太久的。
「公子,我已經吩咐人,給你準備好熱水。你要不泡個澡,去去酒氣?
」蘇憐卿詢問。
「好。」
徐青泡澡的過程,正好逼出酒氣,嘗試用神魂控制氣血,將自己氣息收斂。
經過多番嘗試之后,得益于林天王的指點,徐青差不多能將自身氣血收斂十分之七八,到這種程度,也不怕會驚退蓮花教的大長老。
現在只等上元節一過,請君入甕。
徐青趁著這幾日閑暇,練習雷音,順道讓蘇憐卿呆在自己身邊,通過感受雷音,改善一點根骨。
效果還是有的。
主要是蘇憐卿的基礎差,提升空間足夠大。
學渣從四十分到六十分及格容易。
徐青現在是九十五分,想要到一百分,這五分,每一分提升的難度,都是十分驚人的。
他倒也不急躁,路一步步走,堅持不懈,總能走通。
譬如紫薇帝脈的打通,固然艱難,他持之以恒下,通這條神魂隱脈是遲早的事。
他對打通紫薇帝脈獲取的本命神通,亦是頗有期待,
在玄天道人的石壁留言里,紫薇帝脈的本命神通喚作「補天劫手」,與羅教的大九天手,道家的先天十二纏·這些奇功秘技,并稱當世。
若論神妙莫測,補天劫手,猶自在大九天手這等奇功秘技之上。
上元夜。
江寧府,城里張燈結彩,繁華如晝。
「鷹王,這次多謝你千里迢迢過來相助。」城中一座酒樓的包間里,一名額頭生出紅印,狀若蓮花的百發青年對著一名中年男子說道。
白發青年便是蓮花教的大長老,出關之后,他已是「驅物大成」的境界,憑藉一手邪術,練成抱嬰兒的氣血狀態,讓自己返老還童。
從外表看,完全是二十多歲的青年。
只不過他滿頭白發,卻不能由白轉黑。
如此一來,卻讓他身上更添數分難以言喻的邪氣。
中年男子則是南直隸松州鷹爪門的門主,外號「鷹王」,一手鷹爪功出神入化。
不過江湖之中,鷹爪門也只是二流門派,遠遠不能和大禪寺這種泰山北斗相比。
但鷹爪門的鷹爪功確實有獨到的地方,曾有大禪寺的高僧用龍爪功與鷹爪門的一位奇才相斗,那位高僧足足用了三百招,才僥幸勝了對方半招。
至此之后,便夸贊鷹爪門的鷹爪功可為當世一流的爪功,比大禪寺的龍爪功也不多讓。
也是那一場相斗,令鷹爪門在南直隸起了名氣。
當然,事情是真的,卻也是大禪寺一貫的套路。因為大禪寺內,絕學太多,不免引人。
故而大禪寺會不時派出高僧和武林中那些有一技之長的門派高手論武,
不管輸贏,事后總是要夸贊對方一番。
如此一來,對方得了名氣,也讓外界知曉,大禪寺的絕學,在外面也有同等級的存在。
大家不要光惦記大禪寺的絕學。
這招禍水東引l,實是陽謀。
因為鷹爪門這種二三流的門派,急需要碰瓷大派,來助漲自己的名聲。
許多江湖中人,想碰都沒這機會呢。
同時,大禪寺通過這樣的例子,也顯示出武學圣地的氣度,無形中加強了自己在外界的好形象,方便廣收門徒。
若不是遇上當今天子這種性格古怪之人,憑大禪寺的營銷套路,如今也不會式微,給道門擠壓得現在不得不夾起尾巴做人。
不過道門往往是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難以持久。
千年以來,江湖中尚無任何一家道門門派,成為與大禪寺并駕齊驅的武學圣地。
哪怕嶗山上清宮也只是近年來,隱然有對大禪寺望其項背的意思。
但道門如今不止嶗山上清宮一家對天子有影響力,神都的朝天觀,龍虎山的天使宮,皆對天子有極大的影響力。
說到底,當今天子玩平衡已經深入骨髓之中,哪怕自己的愛好,都要搞平衡那一套。
鷹王說道:「我這次也不知是為白兄的事來,這江寧府的徐公明,上次害慘了松州徐氏,有人請我為松州徐氏出一口氣,我便來了。可以說,正好和白兄不謀而合。」
白長老冷笑道:「那江寧徐生,收了賤婢當外宅,我唐師妹遇害,他肯定脫不開干系。只是此人頗有實力,我本來不打算動他,沒想到鷹王竟然對他有意,那我就沒什麼好忌憚的了。」
他知曉鷹爪門背后站著南直隸的一位大貴族,松州徐氏也不過是那貴人手下的走狗,這次動徐青,顯然也是那貴人的意思。
白長老知曉蓮花教如今大不如前,也想靠一株大樹,暫作休整,
自然和鷹爪門主不謀而合了。
何況他出關之后,收集資料,也清楚徐青對蓮花教造成多大的破壞。
他甚至懷疑,徐青也是羅教的人。
乃是羅教總壇為了徹底掌控蓮花教,推出的棋子。
若不然,徐青怎麼能每次擊中蓮花教的要害?
不管怎麼樣,這次無論是徐青,還是蘇憐卿這個羅教總壇派來的圣姑,
都休想逃過他的手。
其實,蘇憐卿圣姑的身份,亦是他掌控蓮花教大權的阻礙。
于公于私,白長老都不能放過對方。
白長老和鷹爪門主在包間里暢談到子夜時分,等到人煙稀少時,開始行動起來。
因為他們已經踩過點,知曉天香院有不少護院,帶人手硬闖,反而不如兩大高手悄無聲息地潛入進去。
那賤婢也修煉神魂,為了防止她神魂出殼,察覺鷹王的氣血,鷹王可以將這玉符帶在身上。」
白長老取出一枚靈龜形狀的玉符。
鷹爪門門主接過玉符,帶在身上,果然感覺到一股冰涼的氣息覆蓋體表。
「鷹王只要不猛烈爆發氣血,哪怕有人神魂出殼,也是瞧不出你身上的氣血有多猛烈的。」白長老微微一笑。
鷹王嘆息:「道術果然玄妙。可惜我僅是在年前突破至暗勁層次,遠遠未到練臟的境界,若不然靈肉合一之下,動念也可收斂氣血。」
「江湖中,不是名門大派出身的武者,能修煉到練臟的人,根本沒多少。鷹王背后有貴人相助,將來練臟的希望,在我看來,比那黑風寨的林天生還要大。」
林天生就是林天王,鷹王久有耳聞,說道:「此人天生神力,哪怕只是暗勁,也非一般練臟武者能比。我若遇到他,怕是撐不過十招。」
白長老輕笑一聲:「我倒是不怕他,憑我手中的道術法器,只消他沒到靈肉合一的層次,耗也被我耗死了。」
他這次出關,掌握了蓮花教的一件圣器,根本不懼練臟層次以下的武者。
驅物大成的厲害,哪怕是鷹爪門主這樣的武者,也是根本想像不到的。
若非顧忌對方身后的貴人,白長老才不會對鷹爪門主如此客氣。
他這等高手,再上一步,便是神魂顯形之境,可以稱作真人,在普通人眼里,實是跟活神仙一般無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