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維六月,天亮得極早。
徐青飽飽睡了一覺,沒有再干別的事。
他讀書養神以來,很容易靜下心,天大的事都睡得早。用過嬸嬸準備的早點之后,徐青徑自出門,早有郭家兄弟候著。
兄弟二人送徐青到城南外就停下了。
蓋因府學由府衙直接管轄,不屬于清水縣的轄區。身為公人不能隨便進入其他轄區。
好吧,關鍵是府衙有趙家兄弟。
這等事,平常時候肯定無人管,但趙家兄弟見到之后,肯定會揪著不放。
徐青心知這一點,自然不會讓郭家兄弟跟著來到府學。
徐青沒讓別的白丁跟著,不過如今貴為清水縣乞丐首領的米三,現在是徐青的忠實舔狗,硬是跟著來要送徐公子。
近來有關于徐青的謠言出現,米三主動為主分憂,找來乞丐和孩童,傳了許多趙家的黃謠。
他也是懂人心的。
辟謠無用,不如傳個更勁爆的謠言。
而且趙熊現在是府衙的人,并非現管。想抓人都得看縣衙臉色。
不過這只是在底層發酵了輿論,影響不到童生。
這些童生熱衷于傳徐青和知府的關系,沒別的原因,純粹是利益沖突,其中不乏有士紳子弟,不想徐青這個胥吏家庭出身騎在他們頭上。
在這些人眼中,徐青就是作弊。
明明是賤籍之家收養的下等人,憑什么也算良民,能參加科考!
徐青來到府學的警戒線外。
烏壓壓一片,到處都是人。米三跟著擠不進來。
徐青現在是名人,有人認出他,一傳十十傳百,許多人都知曉是清水縣的當紅案首徐青來了。
趙豹負責維護持續,看著徐青方向騷動,高呼:“不要亂動,依次排隊。”
他邊說邊走,朝著徐青方向過來。
原來趙豹想趁著人群騷動使壞,這時候只要將徐青推倒,人群騷動起來,弄出踩踏,徐青不死也殘。
徐青見趙豹過來,心知對方肯定冒著壞水。
他依舊氣定神閑。
其一,他氣運里沒有黑氣,說明趙豹的實力不足以給他造成麻煩。
其二,他之前和郭家兄弟交過手,對自己目前的實力極有信心。
饒是如此,他也沒有大意。
昨夜他睡得很飽,精神頭十足,早上又吃飽飯,養足體力。
這時候干脆不吝惜浪費“絕對狀態”的時間,在趙豹即將靠近時,開啟狀態。
一瞬之間,周圍的人群動作都慢了數倍,五感極大提升。
這是他的反應提升了。
趙豹試圖過來使個絆子。
在徐青眼里,對方全身都是破綻。
他好似一只靈動的白鶴,邁動腳步,并擠開身邊的人,欺身到了趙豹側身的位置。明勁打出,一個膝蓋頂過去,正中趙豹下陰的部位。
趙豹只聽得什么東西爆掉,痛得一聲慘叫,彎腰下去。
這時候人潮壓上來。
哪怕他穿著公服,也被黑壓壓的人群踐踏過去,兩眼發黑,當場昏迷過去。
而徐青也好似被人群裹挾前進,根本沒人注意到他下了暗手。
連趙豹第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
府試要緊。
趙豹的事雖然被其他捕快發現,此時也沒功夫計較,僅僅將昏迷倒地、口吐血沫、身上挨了不知多少腳印的趙豹拖出來,讓一個考場周圍等著接活的大夫暫時看著。
到了警戒線內,早有挑貨的貨郎在旁邊等著。
原來府試有規矩,衣冠整潔才能入內。
這每次府試,都有擠壓事件,有人被擠掉帽子鞋子,便是這些貨郎發財的機會。
至于貨郎怎么進來?
人家都是衙門胥吏的親戚,每年就指望這筆錢發財。
這事情縱然上面知曉,也是不管的。
因為童生又不是真正的士人。
更重要的是,上面的官員,當年也吃過這苦,憑啥后輩就可以不吃?
嚴山在徐青不遠處,一身狼狽。
他花錢買好丟掉的帽子,看到徐青。
“徐…師兄來了。”因為徐青是縣試的案首,只要嚴山后面的科試名次沒超過他,都得在正式場合(人多的時候)叫徐青師兄。
這是個潛規則。
私下里,當然愛咋叫。
先前徐青說了不在乎,所以私下里,兩人稱呼還是友好的,按年紀來。
但這種場合,有其他縣試過了的童生在,嚴山無禮,肯定會被人抓住話柄。
讀書的人外戰不行,搞起內斗來,個個都有大師的潛力。
徐青與嚴山寒暄一番。
嚴山沒提徐青身上的風言風語。
雖然也聽了之后,心里莫名松口氣,但嘴上說出來,多少有些下賤。
不過要是徐青府試被黜落,他肯定要為徐青喊冤的。
怎么說呢,現在他和徐青的友誼是屬于既希望徐青的才學得到承認,又不希望徐青飛得太高。
糾結!
隨后兩人進入考場,位置離得很近。
走完府試開考前的過場。
徐青第一次見到何知府。
這是個精瘦嚴肅的中年人,讓人見了不由肅然起敬。
而且不同于一般的知府是正五品。因為江寧府是直隸府,官大一級。所以何知府是從四品。再往上爬兩級,便可以到從三品,勉強進入國朝的高官行列。
府試的紀律亦格外嚴肅。
不許交頭接耳,一經發現,立刻趕出考場。
待得考題發下。
一些考生看到考題之后,立刻面露難色。
原來考題的名字是“百姓足,孰與不足”。
這是如今朝廷內,關于變法圍繞的主題。
如今變法派占據上風。
消息靈通的考生早就知道,此次院試的提學,和鄉試的主考官,都是變法派。
而何知府是守舊派的人。
如果討好了何知府,無疑是和提學作對,還想通過院試?
提學是有資格查看府試考卷的,所以想要蒙混過關都不可能。
你以為是考試,其實是站隊。
選變法,那就過不了今天。
選守舊,那就沒有明天。
有些官宦子弟都打算棄考了。
這道題太難,不會做啊!
至于許多不知內情的考生,反而倒是沒有煩惱,只是他們專研八股,大都不通經濟,能寫出的見解都很淺薄。
這考題本是士紳子弟的優勢,卻限于知曉內情,不敢隨便下筆。
嚴山自然屬于有消息渠道的,禁不住眉頭緊皺。
而徐青沒有什么負擔。
女師父都幫他打通何知府的天地線了,他不選何知府行嗎?
至于提學那邊,則是后面的事,不是沒有解決的機會。
有女師父的關系在,總能給他一個狡辯的機會吧。
徐青神情泰然,開啟“絕對專注”狀態,靈感如潮涌,提筆落下破題第一句:
民既富于下,君自富于上。
只這一句,已經是當世此題中,第一流的破題。
無他,這是徐青前世看過的一篇殿試文章,狀元寫的破題。
有這頂級破題開路,靈感源源不斷,徐青更在文中糅合了現代的理念。
給后面向變法派狡辯,留下暗手。
不過,這只是伏筆。如果沒有經典的長篇大論,自然是圓不了的。何知府即使看出,也不能拿出來說事。
關鍵是整篇文章,屬于徐青這段時間積累的爆發,更有狀元文章的破題。
這破題,雖然沒有“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那種歷史頂級破題的氣勢,在當世也是足夠驚艷了。
何知府精力極好,這次府試選擇當面閱卷。
徐青寫完之后,沒有貿然交卷。
看了看風向。
等到前面交卷的人,足足有十個后,徐青才起身。
這十個人里,有八個被黜落了。
給后面考生的心理壓力極大。
徐青再不交卷,就有冷場的可能。
嚴山猶豫一下,沒敢交卷。
徐青上來,正好給何知府解圍。
他是二甲進士,且是聰明決斷之人。閱卷速度極快。
前面考生的文章,何知府不過十個呼吸就看完一份,到了徐青的卷子,足足停了半刻鐘,最后慨然長嘆:“此卷當為案首,你們后面的卷子交上來,我下了考場再看。”
他也知肯定有考生不服。
等考試時間一結束,便讓小吏當著沒離開考生的面,將徐青文章念了一遍。
在場的考生聽完,大都心如死灰。知曉徐青這篇文章,放在鄉試里,也能競爭解元。而且文章大體偏向守舊派。
此文不中案首,絕無可能。
而且在小吏念完文章之后,考場里的夫子圣像居然顫動起來,許久才止住。
“文驚圣像!”有考生驚呼,并羨慕徐青運氣之好。
文驚圣像,哪怕提學厭惡徐青的立場,也不敢在院試冒大不韙黜落徐青了。
何況徐青還是連中兩元的案首!
在考場牌樓上,徐青的女師父馮蕪和何知府的小妾殷三娘扮作衙役觀望眼前的一切。
馮蕪暗自驚訝,低聲道:“三娘,我讓你幫忙。沒想到你幫這么大的忙。這圣像顫動,你是弄了什么機關?”
三娘卻神色古怪,更有莫名的驚駭一閃而逝,好一會低聲回應道:“我沒弄這個。”
“啊。”
此時此刻,徐青體內的青銅鏡,在圣像顫動的剎那,有一縷旁人瞧不見的圣潔白光沖了進來。
青銅鏡泛起漣漪,在“福緣”下方,多出一欄新的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