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客套后,吳知縣問:“你來找本縣有什么事?”
徐青:“想向老師請教八股學問。”
吳知縣忍不住一笑:“你的文章水平足以中舉人了,還用我教你什么?”
徐青心知,吳知縣也是聰明人,彎彎繞繞太多,實在沒意思,也不符合他少年人的性格,他干脆直接說:“恩師,我想中府試的案首。”
吳知縣一愣,隨即說道:“以你的水平,再寫一篇縣試時的文章,未必中不了案首。”
徐青:“可惜學生準備了兩月才有這么一篇,府試怕是沒這么好的運氣。”
吳知縣:“那倒也是,但我不是東州學派的,這次怕不是幫不了你。”
原來如今的江寧知府是東州學派的人,跟吳知縣的學派不是一路,人家喜歡什么考題和文風,自然不是吳知縣擅長的。
而且士林里,異端比政敵還可惡。
擊敗政敵,最多將人趕下野;對于不同的學派,那是恨不得將對方整個學派都抹去,批倒批臭才罷休。
吳知縣想去套何知府的考題是絕無可能的。
吳知縣十分看重徐青這個弟子,因此細細將其中關節解釋一番。
而且他目前就主持了這一次縣試,取中的童生里,就屬徐青最有中舉的希望,即使將來自己用不上,也是自己后人能用上的人脈。
徐青是抱著一試的心態來找,本不抱太大希望。
“多謝恩師,看來學生只能盡力而為。”
吳知縣也有些遺憾,如果徐青中了府試案首,院試未必不能再中案首,屆時來個小三元。
縣令本有負責當地教化之事。
一個小三元出現,絕對是一項值得大書特書的政績了。更說明,他吳某人在清水縣任職期間,重視文教。
一樁功勞,眼看可能得不到手。
讓熱衷功名利祿的吳知縣此時里居然比徐青自己還憂心中不了案首的事。
這時候狗頭軍師錢師爺來了。
他是聽說徐青前來拜訪吳知縣,連忙過來做陪客。
來晚了一點,卻也將事情聽了大概。
東翁有問題,才能顯出他的作用來。何況李典史很給了錢師爺許多好處,又主動將一些主意的功勞讓給錢師爺,錢師爺見李家家勢越來越興旺,豈能不投桃報李?
“明公,我觀這府試案首,于明公而言,實是探囊取物。”
徐青暗自腹誹,“錢師爺怕是平時也愛看演義,動不動就一副謀士做派。”
別說,吳知縣就吃這套。
出謀劃策的人,自己都沒自信,主公哪來自信?
官渡之戰,袁紹都優勢在我了,荀彧直接來個四勝四敗,到了郭嘉嘴里,更是十勝十敗,搞得曹操好像不贏,天理難容似的。
至于結果,就問贏沒贏吧。
反正贏了就是有道理,輸了就是操作出問題。
錢師爺一副自信的模樣,令徐青腹誹之余,又用心記憶,他準備留到后面回家,利用自己的強大記憶力逐幀學習。
只見錢師爺侃侃而談:“明公莫非忘了。如今嚴氏族學的先生馮西風,正是東州學院出來的人。”
“確實有這事,不過馮西風從來不對外傳授東州學派的學問,教的都是平常八股時文,他曾說東州學問,艱澀難懂,除非能入他眼,否則絕不授予。江寧府許多豪強士紳出大價錢請他傳授真學,他都不肯傳授。”吳知縣心知自己確實忘了這事,連忙找補。
而且他說的也是實情。
馮西風為人孤傲清高,不阿附權勢。
同門的師兄做了江寧知府有一年了,聽說居然一次都沒登門拜訪。
還放出話說,自己只是秀才,知府是二甲進士,身份不等,沒臉去拜見。
錢師爺:“其他人去求學,馮西風肯定拒絕,但徐賢侄去,定然不同。”他不等吳知縣發問,說了原因。
馮西風之前在一家私塾里講課,本想將一名童生收為弟子,那人正是郭壯的小舅子,結果被趙豹找人在縣試前打斷腿,從此瘋瘋癲癲。
為此馮西風多次來縣衙告狀,最終因為缺乏證據,加上行兇者主動認罪賠償,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這是馮西風平生一大恨事。
而徐青和李典史,恰好幫馮西風解決了這樁恨事,消去心中塊壘。
何況徐青又是案首,年紀又小,勉強還能算個神童,主動上門求教學問,馮西風定無拒絕的道理。
接著錢師爺又自告奮勇,“明公,我和馮西風算是酒友,就由我帶徐賢侄去見他。”
吳知縣自然從之。
徐青和錢師爺于是去嚴氏族學。
他想起自己縣試時結識的童生嚴山,正是嚴氏一族的人。
來到族學,徐青恰好看見嚴山出來,似乎有些灰頭土臉。
“嚴兄。”徐青自然不能視而不見,直接打招呼。
“徐賢弟,你是來找我嗎?”
徐青有些尷尬,總不能說不是吧,干脆支支吾吾說自己來嚴氏族學有事,等完事之后,再去拜訪嚴山,沒想到剛好就遇見了。
嚴山聽旁邊族人耳語,對方認得錢師爺,于是心有所悟,“賢弟是來找馮先生討教學問的?”
“嗯。”
嚴山露出一個明悟的表情,拍拍徐青肩膀,低聲:“若是為府試的事而來,賢弟做好心理準備,我剛吃了個閉門羹。”
徐青:“多謝賢兄提醒。這事不強求,我就是來碰運氣試一試。”
既然嚴山也是為了府試的事而來,徐青也不尷尬了。
其實要不是徐青,嚴山未必愿意來。
只是縣試輸了案首,回去之后,族里長輩透露馮西風和何知府的關系,鼓動他來試一試,嚴山又不是迂腐之人,于是抱著一試的心態,結果門都沒進去。
徐青他們走進族學,嚴山鬼使神差,想看看徐青是什么結果,于是跟著進去。
院子里,傳出詩歌聲:“筆下三千牘,胸中百萬兵…”
歌里有蒼涼鼓角之聲,金戈鐵馬之氣,非尋常書生的做派…
錢師爺見怪不怪,直接通報一聲:“老馮,本縣李典史的侄兒徐青來拜訪你,快開門。”
嚴山心想:“這錢師爺不曉事啊,依馮先生的脾氣,別說典史,知縣老爺的面子,他也不會給。”
他念頭剛一閃而過,結果門開了。
嚴山目瞪口呆,
“啊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