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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反方向的鐘

  “爪子?這陣仗真是武人打架的結果?”

  一年輕人背著工具箱,望著破破爛爛的山門,石階上的兩條入地一尺的溝壑以及向兩邊栽倒的樹木,神情驚嘆。

  “莫廢話,快干活,唐家主往日可沒少照拂我等,這山門都碎了,多沒面兒?”有老人往年輕學徒的后腦門上敲了下。

  午后,峨眉山下,弟子們請來工匠,加班加點修繕山門,叮鈴哐當的聲響在山下蔓延,不時有行人路過,往此地瞧一眼,神情稍顯復雜。

  這些天過去,他們也知道是誰打敗了唐微雨…自京師來的未明侯。

  江湖都知他要來蜀地與刀魁羊舌叢云一決雌雄,但沒想到,他來了蜀地后第一戰竟是先打敗了蜀地第二唐微雨…原先都沒幾個人相信趙無眠能越級把羊舌叢云打了,只當他是少年熱血,不知天高地厚,但如今看來,怕是真有那么一點可能。

  踏踏踏————

  有清脆的馬蹄聲隱約在叮鈴哐當的響聲中浮現,有工匠聞聲看去,便愣在原地,手上的活兒也不由停了下來,惹來工頭怒視,但工頭轉頭看去,也是一愣。

  細密的雨點自天垂落,一紫裙女子一手拉著韁繩牽馬而來,她另一只手撐著油紙傘,木色的傘桿更襯得小手白皙,如墨長發垂在腰后,搖曳生姿,傘面擋住女子的俏臉,單單露出精致的下巴與紅潤纖薄的嘴唇。

  靜謐,淡然,又動人…大概每個男人兒時都幻想過自己有朝一日若行走江湖,定會遇上這么一個江湖女子,與她發生一番情緣故事。

  女子對峨眉派弟子說她叫‘白素貞’,弟子通報后遲遲不見有人下來,就在女子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地方后,她身邊忽的出現一位青衫公子。

  青衫公子笑著對她說:“好久不見…白素貞?”

  女子傘面輕抬,這才露出容貌,眉似遠山不描而黛,眼似秋日近水含煙,就算稱她為江湖第一美人也毫不為過。

  女子上下打量了眼青衫公子,眼里流露幾分探究與問詢,“輕功長進了啊…聽說你這些天,做了不少事?”

  “厲害吧?”青衫公子洋洋得意。

  小白蛇爬上紫衣肩頭,小腦袋望著青衫公子,‘嘶嘶’叫了一聲,意思是‘好久不見呀’

  趙無眠對小白蛇也笑著說了句‘好久不見’。

  “有給我寄過信嗎?”紫衣偏頭看著青衫公子的臉,語氣平淡問。

  “你在哪兒我都不知。”

  “找不到我是你的事。”紫衣收回視線,牽著馬朝山上去。

  “因為你直到現在都不肯告訴我你叫什么,都沒法兒署名。”

  “你不會問朝煙?”

  “你不會自己開口說?還記得上次在秦風山,我要下山擋戎人,你哭著說等我回來就告訴我你的名…”

  “本姑娘沒哭!你別添油加醋!”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越過還在修建的山門,在一眾工匠與峨眉派弟子的注視中上山。

  青衫公子從懷中挑出幾封信,輕輕顫了下,“你這些信,盡是今日去了什么地,找到了什么草,給我練了什么丹,通篇下來沒有一句私事…”

  紫衣偏頭看向趙無眠,露出燦爛的笑,“你知道本姑娘為了給你煉藥,多少次差點死了?有那些毒丹就夠了。”

  趙無眠頓了頓,這話說進了他的心坎,“遇見了什么危險?都與我詳細說說,我帶你找回場子。”

  “一次危險也沒遇到,傻子,當本姑娘是初出江湖的小白花?”紫衣收回視線,燦爛的笑轉而帶上幾分輕飄飄的得意。

  不過她得意的點在于成功騙了趙無眠。

  山道上,慕璃兒,太后與洛湘竹撐著傘等著兩人。

  “你怎么把太后和郡主都帶蜀地來了?”紫衣微微一愣,得意的表情緩緩收斂,側眼看向趙無眠,語氣稍顯狐疑。

  “出門在外,帝師喚我南歌便是。”太后盈盈一笑,“侯爺要奪羊舌叢云的刀魁牌匾,總不能沒有朝廷的人背書。”

  紫衣杏眼稍微瞇了下,也沒多問,轉而看向慕璃兒,細細打量幾眼,嗓音帶上幾分笑意,“慕劍主中毒不淺啊?”

  “哼,與人對敵,吃了暗虧。”慕璃兒淡淡哼了聲。

  當初紫衣對慕璃兒用了春藥,慕璃兒又反過來抽她屁股,所以兩女其實比較不對付,此刻見面不干仗就不錯了。

  “師父體內中了半份霞云蠱,以小白素貞的能力,應該咬一口就能解了吧?”趙無眠在一旁解釋。

  “解毒?”紫衣蹙眉,看向趙無眠,“霞云蠱,本姑娘也有幾分耳聞,照理說,對你的體質可有大用…不打算煉出來?”

  “霞云蠱煉制用的是九黎的法子,他們以人煉蠱,真要把霞云蠱煉出來,師父說不定會死…你難道希望有朝一日,我拿你的命煉蠱嗎?”

  紫衣沉默幾秒,不想回答這話,便走上前,又細細打量了慕璃兒一眼,“張開嘴讓本姑娘看看舌頭。”

  慕璃兒看了趙無眠一眼,抬起衣袖掩面,紅唇輕啟。

  紫衣琢磨了下,才微微頷首,“中毒還不足一月,能解。”

  趙無眠當即放松,還是紫衣靠譜,他笑著上前幾步,“那就好…唐家還有個女子,年輕時身受重傷用了歸玄谷的心蠱,十幾年過去,毒質深入心脈骨髓,時日不多,要不你給她也看看?”

  “心蠱?”紫衣愣神幾分,而后才恍然道:“那東西在歸玄谷極為稀少,我也沒怎么見過,谷內居然愿意給出去…帶本姑娘看看。”

  在山上靜等著的唐微雨知曉來意,連忙領著眾人去天池峰,這十多年來,他用盡了法子,得到的答案皆是失望,但就連趙無眠都如此信任這位紫衣女子…會不會還有一絲希望?

  唐星文與唐白岑,以及一大票神情稍顯緊張的峨眉派弟子,他們都跟著。

  “這么多人跟著有什么用?該干什么就干什么去。”紫衣來至屋前,回首看了他們一眼,推門進屋,“本姑娘一個人進去看看,別打擾了病人清靜。”

  話雖如此,但屋外也無一人離去。

  小白蛇盤在紫衣肩頭,小腦袋對著趙無眠左晃晃,右晃晃,意思是‘我走了喔’。

  房門緊閉,而后內里隱隱傳來紫衣與唐夫人的談話聲,屋內眾人神情更顯緊張,只有唐星文不抱任何希望,負手站在竹林前,仰首看竹。

  咔嚓————

  片刻后,紫衣走出,唐微雨當即走上前。

  紫衣微微搖頭,話語直白,“沒希望了,趁早準備后事吧,若解此毒,她當場就得死,若是不解,還能茍活幾個月。”

  話音落下,她便越過唐微雨,轉而去找慕璃兒,“你隨我來,本姑娘有話同你說。”

  唐星文也是這個意思,唐微雨有心理準備,但還是難免沉默,站在屋前,背影蕭索。

  周圍峨眉派的弟子面面相覷,想要安慰又不知該當何語。

  真沒辦法了…當前,要么找個天人合一或是武魁高手煉制霞云蠱,要么就找到九黎蠱…無論哪點,都不太可能。

  前者,不提良心問題,但世上有幾個天人合一,有幾個武魁高手?加起來都不超過四十個,天人合一者更是不到十個,去哪找?

  九黎蠱就更別提了,趙無眠到現在都沒找到,還輪得到他們峨眉?

  屋外當即一片死寂,皆是垂首不語,不知此局究竟該怎么破。

  太后和洛湘竹也是一陣唏噓,唐微雨也好,唐夫人也罷,委實有點慘…真是對苦命鴛鴦。

  便在此時,趙無眠上前幾步,來至唐微雨身前,“唐家主借一步說話?我還有最后一個法子。”

  唐微雨微微一愣,便看趙無眠推開房門,走進屋內。

  唐微雨神情微愣,在原地呆滯幾秒,還是跟著趙無眠進屋。

  唐夫人臉色蒼白,躺在塌上,瞧見趙無眠走近,神情微變,不禁坐起身,“未明侯…”

  唐夫人也不知該如何面對此人,趙無眠殺了她兒子,但如今卻又想辦法救她…感官委實過于復雜,便稍顯茫然看向趙無眠身后的唐微雨。

  唐微雨望著趙無眠,語氣稍顯驚疑不定,“侯爺所言的法子是…”

  趙無眠打量了屋內陳設幾眼,即便是此刻,小灶也點著火,熬著藥,屋內滿是藥香。

  他收回視線,在桌前坐下,端起茶壺為自己倒了杯水,而后才道:“唐家主可知我為何橫空出世,年前江湖甚至沒有‘趙無眠’此名?”

  唐微雨搖頭。

  趙無眠并未賣關子,直入主題,“我偷了奈落紅絲,身中寒玉蠱,死前用了奈落紅絲的回溯法,這才撿了一條命,卻也因為副作用,沒了記憶…而現如今,奈落紅絲就在我身上,回溯之法,我同樣會。”

  唐微雨愣在原地,堂堂武魁高手,此刻都有些結巴,“侯,侯爺的意思是,能將她回溯到十幾年前時?”

  “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那不是凡人之力,怕是得仙人才行。”趙無眠微微搖頭,

  “這法子,我不敢用,不僅是對自己,更不敢對身邊人,因此什么也保證不了,若真用我這法子,或許可以讓唐夫人的身體回到幾年前,十幾年前,甚至四十多年前成個小嬰兒,甚至于,直接將她…”

  趙無眠頓了頓,沒說‘受精卵’這種唐微雨聽不懂的話,而是繼續道:“也有可能什么都不會發生,但無論如何,只要這回溯之法能作用于人體,唐夫人肯定會落得我和一般無二的下場…失憶。”

  話音落下,趙無眠不再言語,給唐微雨思考的時間。

  唐微雨與唐夫人面面相覷,回溯時間這東西太過駭人聽聞,古往今來根本沒有任何先例,但這若是九鐘的威能,總歸還是有點可信度…但如趙無眠所言,他什么也保證不了。

  這法子,說是死馬當活馬醫都算說輕了。

  兩人一時無言,片刻后,唐微雨才嗓音輕顫,小聲問:“侯爺這法子,若是能成,她,她便什么也不記得了?”

  “我說不準,可能記得一點,也可能跟嬰兒似的什么都忘了。”趙無眠微微搖頭。

  “那她,她…”唐微雨又看了唐夫人一眼,“什么都不記得,那她還是她嗎…”

  趙無眠沉默,輕輕摩挲著掌中茶杯,低聲道:“因人而異,我失憶前,認識個女子,在她心底,我雖然不記得他,但我還是我…”

  趙無眠將杯中水一飲而盡,而后才繼續道:“若她不記得你,那你們兩人是要繼續結為夫妻,還是你瞞著尊夫人,將她視作一名普通的峨眉派弟子對待,放她自由,讓她過另一種人生…你們兩人自己商討吧。”

  趙無眠微微搖頭,“風險就是這些,言盡于此,若你們想用這法子,盡快來找我,最好在這兩天定下來,雖然尊夫人還能活一段時間,但我未來或許會死,或許會公務纏身,未必有時間再來峨眉,別等火燒眉毛了再來找我…

  那時候,可就真來不及了,此刻回溯之法說不定尚且有用,但人死如燈滅,想靠奈落紅絲起死回生,不入仙人,怕是沒人能做到。”

  話音落下,趙無眠放下茶杯,望著旁邊小灶臺的藥爐,輕嘆一口氣。

  唐微雨夫婦兩人,讓他想起了蕭遠暮。

  他頓在原地,沉默幾秒,而后又補充了句,“我一直都在想辦法恢復記憶,未來興許能找回,興許找不回…但倘若我能找回自己的記憶,那尊夫人的記憶,我自然也能找回來…”

  說著,趙無眠朝唐微雨淡淡一笑,“我也不和唐家主藏著捏著,若是如此,那你們唐家與峨眉至少在唐家主這一代是要盡數聽命于我,畢竟尊夫人的記憶到時候便要握在我手里…”

  話音落下,趙無眠不再言語,邁步離去。

  等趙無眠離開后,房內還是一片沉默無言。

  唐夫人還沒到生死關頭,還能再活幾個月的,但如趙無眠所言,幾個月后,他可就未必有空幫忙…若是等唐夫人都快死了再去找趙無眠,怕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兩人終究是老夫老妻,沒什么可遮遮掩掩的,唐微雨便率先開口,“這法子,你以為如何?”

  唐夫人又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眼神茫然,“就算如侯爺所言,靠著九鐘,撿回一條命,但不認識你,又與死何異?”

  唐微雨沉默片刻,而后才試探著問:“那就不用這法子了?過好最后這段時間…”

  “但細細想想,我的眼角紋越來越多,皮膚也愈發黯淡無光,都成了黃臉婆。”唐夫人忽的輕嘆一口氣,打斷唐微雨的話,“若是能撿一條命,甚至重回年輕少女時,別提多好了。”

  “那,那還是用?”

  唐夫人偏頭看他,眉眼帶笑,“我要是死了,你也活不下去,所以還是用吧,好歹給你個活下去的念想。”

  唐微雨眼神變了變,又沉默了幾秒,而后才道:

  “若你什么都不記得,卻突然有個中年男人說,他是你相公,那也委實怪嚇人的,我不會讓弟子們知道這件事,若一切順利,你大可隨心而活,想必侯爺之所以單獨與我們談此事,也是為此考慮。”

  這話的意思便是倘若一切順利,唐夫人當真重回少女,不記得唐微雨,那唐微雨也不會過多干涉她的生活…唐夫人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沒必要在一無所知的前提下,繼續當唐微雨的媳婦。

  畢竟兩人結為夫婦,是因為那段經歷,那段感情…而等唐夫人失憶后,經歷沒了,感情也沒了,何必再與她強制結為夫婦呢?

  十幾歲的年紀,忽然冒出個大叔,說我就是你相公,你與我成親吧…這經歷,嚇都能把人嚇死。

  當然,這是一切順利的情況下,畢竟這回溯之法也有可能什么用處都沒有,此刻根本說不準,具體能回溯到什么程度也不得而知…但此刻提前把話說開,自然最好。

  唐夫人也沉默了幾秒,而后微微頷首,“謝謝…快去找侯爺吧,莫讓他久等,我們畢竟有求于人。”

  唐微雨點點頭,轉身離去,推開門后,忍不住又回首看了唐夫人一眼…這興許就是他與唐夫人相見的最后一面。

  按理說,怎么也該膩歪一會兒,不過都老夫老妻了,又是江湖夫婦,沒世俗夫妻那么矯情…但唐微雨收回視線時,還是忍不住用衣袖擦擦眼角。

  遣散了周圍峨眉弟子,唐微雨尋上趙無眠,一撩衣袍下擺,雙膝下跪。

  “決定了?”趙無眠坐在椅上,手里端著一杯酒。

  “請侯爺救吾妻一次,此事若成,無需來世,微雨今生定為侯爺結草銜環,以償恩情。”

  趙無眠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走吧。”

  另一邊,紫衣找上慕璃兒,兩人來至峨眉派的客房,進了屋,四周無人。

  紫衣也沒藏著捏著,直接道:“本姑娘來此,就是為霞云蠱,此刻說解就解,豈不是白來一趟?”

  慕璃兒聞言,神情猶豫幾分,難得沒和紫衣吵架,而是道:“我當然也想煉出霞云蠱,但若代價是我的命,他定然不允。”

  倒不是慕璃兒怕死,只是以她和趙無眠的感情,真要拿自己的命煉蠱,那是傻子才會干的事…為了對方赴死,純粹是小孩子才會幻想的東西,畢竟趙無眠此刻還沒到絕境,結果慕璃兒反手把自己煉蠱煉死,趙無眠怕是得抱憾終身。

  紫衣眼角抽了抽,“你們兩人感情什么時候這么好了?”

  “肯定比你和他好。”

  “得得得,本姑娘不是來和你吵架的…”紫衣探出小手,小白蛇便爬至她的手背,朝慕璃兒左晃晃右晃晃,

  “彩彩什么毒都能吸,自然也能將毒質凝練而出,九黎的煉蠱之法,我當然知道,凝蠱之際,渾身劇痛,宛若活剮,而蠱成之后,常人受不了那毒,自然會死,但在被你霞云蠱毒死前,彩彩確保能將霞云蠱從你體內吸出來。”

  小白蛇點著小腦袋,‘我很厲害喔’

  慕璃兒愣住了,“所以我不用死,也能煉出霞云蠱,只是會飽受劇痛折磨?”

  紫衣微微頷首,“沒錯。”

  慕璃兒有幾分心動,而后想起了什么,語氣惡寒,“霞云蠱霞云蠱,蠱就是蟲…用霞云蠱在我體內煉蠱,最后我身體里豈不是會長蟲子?”

  紫衣翻了個白眼,“不管什么蠱,真正有用的,是蠱蟲的毒液…九黎的煉蠱之法,說白了就是把人當蠱,因此嚴格來說,霞云蠱成后,你才是蠱蟲,哪來什么蟲子…”

  “那就好…那,那來吧。”慕璃兒從袖子中取出兩個瓷瓶,遞給紫衣,“你檢查檢查,別讓唐星文給陰了。”

  紫衣接過瓷瓶,便看慕璃兒已經脫了鞋子,趴在軟塌,而后翻著手帕,被褥,枕頭之類的東西,估摸是在找什么東西適合自己咬住。

  紫衣沉默幾秒,“以人煉蠱,生不如死…你,你不猶豫猶豫?”

  “哪有江湖人怕痛的,只要我體內別長蟲就好。”說著,慕璃兒還是選了手帕,將其迭好,而后看向紫衣,“不過這事兒你別告訴他,這點痛我咬咬牙就挺過去了。”

  紫衣深呼了一口氣,語氣稍顯復雜,“此前倒是本姑娘小覷你了,沒想到你居然愿意為徒弟做到這種地步。”

  要說慕璃兒不怕,那是假的,武功再怎么高,也只是對疼痛的耐受力提高,而不是麻木到感覺不到疼…而且把人當蠱,說的輕巧,誰能不怕?萬一紫衣失敗了呢?萬一慕璃兒真死了呢?

  為徒弟?真是為徒弟嗎?

  慕璃兒也說不清,但趙無眠這段時間對她的好,她一直記在心底。

  即使祛毒,也不愿借著這個由頭占有她,面對能救自己一命的霞云蠱,他也不愿讓自己煉。

  慕璃兒想了很多,若是此前,趙無眠有哪怕一絲靠著祛毒順水推舟,想和她生米煮成熟飯的想法,那她此刻都不會如此果斷。

  若是那樣,慕璃兒興許會認命般當趙無眠的女人,卻不會真心喜歡他,此刻如此果斷,其實就是喜歡他…

  慕璃兒愣了愣,她還是第一次在心底坦率承認自己的想法。

  “這東西沒問題,服下就行…慕璃兒,慕璃兒!”紫衣叫了她幾聲,“發什么呆呢?”

  慕璃兒回過神來,朝紫衣笑了笑,“說起來,還要感謝你,倘若當初你沒有用那毒,我也不會邁出第一步…所謂萬事開頭難,若不是你,那此刻我即便愿意煉制霞云蠱,也只會是單純為了徒弟…”

  “嘰里咕嚕說什么呢?”紫衣聽的一臉茫然,只是隱隱約約覺得自己是不是該換身衣裳…換成綠的。

  “用藥吧…記得別告訴他喔。”

  “知道了知道了。”

  慕璃兒服下丹藥,而后紅唇輕啟,咬住手帕,幾秒后,她小手忽的用力緊握,床單瞬間被捏出五個窟窿。

  饒是紫衣,也有些于心不忍別開視線。

  以人煉蠱,終究非人道也,但煉出來是為救命,那慕璃兒便甘之若飴。

  夜半時分,微雨漸隱,蜀地迎來難得一個無雨天。

  明月夜,短松岡。

  晚風輕拂,竹林輕輕搖曳,凄清中帶著幾分婉約。

  唐微雨坐在竹林中的大石頭上,望著天空一輪明月,旁邊擺著十幾壇酒。

  趙無眠就在屋內,太后與洛湘竹也在。

  根據趙無眠所說,調動九鐘,消耗極大,而他又是第一次對人用回溯之法,別管能不能成,他自己估計都被奈落紅絲吸干,因為太后與洛湘竹主要是為照顧他。

  唐微雨不敢進屋,只敢在屋外等,他已經不知喝了多少壇酒,坐立不安。

  忽的,身后傳來‘咔嚓’一聲,房門被推開,唐微雨連忙回首看去,卻見太后娘娘正攙扶著趙無眠自屋內走出。

  趙無眠面若金紙,猶如命懸一線,要是沒太后娘娘扶著,他怕是當場就得癱地上。

  “侯,侯爺。”唐微雨飛身而來,臉色微變。

  “別扯客套話,我現在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不過…”趙無眠微微擺手,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姑且算是成功吧,如此我對奈落紅絲的回溯法也算是有了個底,說起來,還要謝謝你…”

  “沒力氣還說那么多。”太后將趙無眠的胳膊放在自己肩頭,攙扶著他往外走,“想吃點什么?”

  “消耗太大,我現在什么都想吃…”

  “哦?這話是想吃了南兒的意思嗎?侯爺真色是想穢亂后宮嗎?”

  “…是太后娘娘做什么飯菜,我都會吃的意思。”

  “本宮沒說給你做飯啊…不過看在你這話說的還算合我心意的份上,今晚為你下廚也未嘗不可。”

  唐微雨從兩人身上收回視線,站在門前,抬手,放下,抬手,放下,愣是不敢進屋,猶猶豫豫。

  屋內有談話聲。

  “誒?原來你是啞人啊,這么漂亮的臉,上天怎么對你如此不公?”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年輕聲線自屋內傳來。

  唐微雨微微一愣,沉默幾秒,轉而來至窗戶前,稍顯局促朝內看去。

  窗戶正對的方向,便是一座梳妝臺,一位身著唐夫人服飾的少女,正坐在梳妝臺前,唐微雨能看到她的側臉。

  少女望著鏡子中的自己,小手擺弄著桌上的胭脂與香粉,口中不可置信又帶著驚喜。

  “哇——這,這是安禪閣的胭脂!?我一直都想要的,可惜好貴,這么一小盒就要百兩銀子…那個奸商!”

  洛湘竹站在少女身后,散開她嫁為人婦的發鬢,轉而為她梳了個未出閣女子的發型,聞言只是柔柔笑了下。

  “還有這個這個,這香粉,居然是紅芝坊的!紅芝坊出品的香粉,可是正兒八經的蜀地第一!”

  少女一臉驚奇,而后察覺到窗外有人看她,偏頭朝唐微雨的方向看來,青春活潑的面容愣神幾分,“這位是?”

  唐微雨嘴巴張了張,不知該當何語。

  洛湘竹為少女梳好頭發,而后從袖口取出一張紙條,放在桌上,旋即推門來至唐微雨身前,不偏不倚俯身微微鞠躬,便轉身離去,跟上趙無眠與太后。

  只剩唐微雨與少女隔窗相望。

  少女的眼神做不得假,的確不認得唐微雨。

  唐夫人當年遇見唐微雨時,是二十歲,而如今明顯只是二八年華。

  唐微雨喉頭稍顯沙啞,道:“我就是當今峨眉掌門,你受了傷,昏迷了快二十年,今晚才醒。”

  這是唐微雨一開始就想好的理由,他已經做好多說幾個謊話騙過少女的準備了。

  但少女并沒有多問,收回視線,望著鏡中自己,摸著臉,“二十年過去,居然都沒變老…”

  唐微雨正準備說是上代峨眉掌門用了許多珍奇丹藥,便聽少女又自顧自地回答道:“一定是我天生麗質,容顏長青。”

  唐微雨頓了頓,而后啞然失笑,也是,他媳婦年輕時就是這副性子。

  “身體還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嗎?”

  “我很好啊,沒什么不適。”少女一臉興奮,“但一晃過去,竟然過去了二十年,嘖嘖嘖,掌門能帶我去峨眉山上逛逛嗎?”

  唐微雨點頭,等在門外,便看少女自梳妝臺前起身,拿起洛湘竹放在柜子上的紙條。

  上面寫著‘床頭柜。’

  少女走過去一瞧,上面放著一本老舊的書,封面沒什么字跡。

  少女眼里流露出幾分疑惑,拿起書,而后才走出屋,看向唐微雨,示意手中的書,“這是掌門留給我的嗎?”

  唐微雨搖搖頭,“不知…我也沒見過。”

  他的確沒見過。

  “哦。”少女抱著書,朝木屋前的竹林走去。

  竹林旁,修了個秋千。

  她坐上去,借著月光,翻開此書,比起二十年后的峨眉,她還是對這書更好奇。

  唐微雨站在她身邊,眼神浮現幾分恍惚…這秋千,還是兩人成親后,他親手修的。

  少女已經很久沒有坐過了。

  “相公最喜歡吃開水煮白菜。”

  少女的聲線隨著晚風傳來,讓唐微雨回過神來。

  垂首看去,少女雙足踏在地上,微微用力,秋千便帶著她開始前后輕晃,她認認真真翻著書,“掌門,這東西,好像是菜譜誒…恩?好像不是,應該是對日常生活的隨筆…是誰寫的?”

  唐微雨沉默無言。

  少女翻著書,口中念叨著:“成親后,他帶我去了一趟京師,皇城真豪華啊!不知住進去后,是什么感覺。”

  “明天,相公要去挑戰羊舌叢云!今晚要做一桌好菜!”

  “相公被打敗了,回到峨眉,把自己關在屋里不見人,有沒有我能做的事情呢?”

  “今天成親,已有三年,我做了他喜歡的開水煮白菜,但他居然沒回家,下次再也不給他做飯了。”

  “我有喜了,娃娃還沒出生,他就給娃娃起名叫唐小白…什么狗屁倒灶的名兒?”

  “我中毒已深,要死了,相公每次回來都給我熬藥,一邊熬藥一邊哭,唉,真是拿他沒辦法,這讓我怎么放心去死呢?”

  “我問他,等我死后,他要不要續弦?他一句話不說,唉,看來我嫁了個啞巴。”

  啪——

  少女合上書,回首看向唐微雨,“這書是誰寫的,掌門可是知道?”

  唐微雨沉默不語。

  少女望著唐微雨的臉,而后緩緩收回視線,繼續晃著秋千,語氣含笑道:“看來,我真嫁了一個啞巴。”

  唐微雨愣在原地。

  少女望著眼前的竹林,秋千來回輕晃,嘎吱作響。

  她說:“我總不至于連自己的字跡都認不出。”

  唐微雨依舊沉默,只是這次,終究沒忍住,落下淚來。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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