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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狹路相逢

  細雨紛紛落下,連綿成片的大紅燈籠晃晃悠悠,雨絲拍打在燈籠上,水珠飛濺,被燈火照亮好似一圈圈火花。

  此刻深夜,大部分百姓都已入睡,整條街都是圣教的人,但一聲‘嘭’的重響,卻將他們陡然驚醒。

  劍南這地方,江湖人廝殺是常有的事,但這么大動靜,宛若火藥炸裂,委實不多見,驚得他們面面相覷…但這不過是趙無眠足下地磚震碎的剎那。

  趙無眠破雨而去,清亮刀身在燈籠照耀下好似在雨中拉出一抹暗紅細線,剎那間激射橫跨數丈距離,在場除了武魁高手根本沒人能反應過來,即便是觀云舒一時之間竟也看不清趙無眠此刀。

  倘若羊舌叢云在此,定能看出趙無眠此刀速度比起先前打擂又快了不少,隱隱有了幾分他蜀道難的影子…顯然這些天趙無眠也沒閑著,羊舌叢云的刀比他更快,可他既然打敗了羊舌叢云,就不允許自己比手下敗將的刀慢,不允許自己有一絲短板。

  更快的刀就在眼前,他自然是想辦法博取所長,融會貫通,這需日積月累的苦練,但趙無眠有奈落紅絲,無疑極大縮短了這一過程。

  此刀的速度太快,滿天雨絲都已好似靜止,在趙無眠眼中,就連丁景澄也一動不動,好似沒有反應過來。

  丁景澄掌心按著腰間刀柄,刀身狹長,刀鞘裹著暗紅絲綢,在雨中好似一抹迷蒙血線,殺機乍現他卻巍然不動,身若山岳,滿是老江湖的成熟穩重,極為冷靜。

  丁景澄此人出生在西域一間窯子幔帳內,天生患有遺傳性的花柳病,又是胡人與中原人的混血,出身低賤,在一聲聲‘狗雜種’的罵聲中長大,但能一躍成為當年洪天一朝的五岳,在洪天一朝的江湖只手遮天,自有獨特之處。

  他與趙無眠有些類似,本身并不看重兵刃,可謂刀槍劍戟拳掌輕功樣樣精通,如今用刀,只是因為他在中原闖蕩江湖時,所用便是一柄三尺長刀‘蜃樓’與兩尺短劍‘勾魄’,如今再臨,繼續用年輕時的兵刃,也算一種讓他自得其樂的緣法。

  而對于丁景澄而言,趙無眠于他,其實無異羊舌叢云于趙無眠…

  手下敗將!

  “哼!”丁景澄心底微驚,暗道當初趙無眠可沒這么快的刀,但不為所動,這刀還沒快到他反應不過來的地步,冷哼一聲,腰間蜃樓驟然出鞘,。

  他看似動作遲鈍,但刀身卻是恰到好處猛然擋在無恨刀前,丁景澄的江湖閱歷可謂深厚如淵,混江湖的時間比趙無眠和蕭遠暮,觀云舒三人加起來還長四十多年,方才看似反應不過來,但實則是在觀摩趙無眠的刀路,見招拆招。

  磅礴勁力透過刀身傳遞,兩人周邊雨幕赫然停頓,繼而猛地向四周激射,街道兩側屋檐上的燈籠瞬間龜裂,內里火苗被勁風撲滅,短短一瞬,好似無常道的兩側燈火便隨之驟然熄滅,街道化作一片昏黑,只余點點慘白月光透過黑云,一束束垂下。

  趙無眠心中微冷,他已經用了天魔血解,但卻沒能如往常一般將面前敵手震開…迄今為止,能在體魄上與趙無眠一較高下的武者,只有佟從道,即便是羊舌叢云都稍遜一絲,但丁景澄這快一百歲的老人卻與他分庭抗爭。

  俗話說拳怕少壯,棍怕老郎,但這明顯不適應于武魁高手…一百歲,對于武魁高手而言,也就是一般人的四五十歲,算是正值壯年。

  更何況,趙無眠有先天萬毒體淬煉身體,丁景澄想必也有點其他法子拔高體魄…都有獨屬于自己的獨特之處。

  趙無眠雖然曾經自嘲自己是‘五岳殺手’,但林公公是圍剿,李京楠是重傷不愈…真刀真槍拼殺,丁景澄還是頭一個。

  廝殺間不容多想,丁景澄神情不變,眼底唯有些許冷笑,卻還抽空瞥了眼觀云舒與蕭遠暮。

  觀云舒他倒認識,由她牽制一眾宗師,那帶來的這些人手基本無用,只能靠他和孟婆…但與孟婆廝殺的那小女娃他卻是毫無印象,但好在沒有瞧見蕭遠暮的身影。

  蕭遠暮實力斷檔,委實有點嚇人,但如今既然不在,自然萬事好說。

  單對單,他根本不將趙無眠這手下敗將放在眼里,但這不是打擂,既然能群毆圍剿,那誰跟你講江湖規矩啊?

  丁景澄一刀架開趙無眠,雙腿微屈,拔地而起,身形鬼魅宛若西域黃土間的游蛇,迎著慘白月光躍至屋檐。

  趙無眠自知丁景澄忽的脫身定然有鬼,雖不知是還有援軍亦或什么,但肯定不能如他所愿,飛身而起,雙手持刀驟然下劈,速度快到丁景澄根本沒辦法無視。

  在刀法上的‘快’字,丁景澄明顯還是稍遜色于趙無眠。

  但他面色不變,足踏屋檐驟然回身橫削,一抹刀光在身前宛若銀線繃直,再次恰到好處攔在趙無眠身前,若趙無眠繼續向前哪怕一寸,怕是都得‘揚腸而去’,這純粹就是靠著豐富的廝殺經驗預判趙無眠的落點。

  趙無眠武藝再高也不會托大硬接前五岳的巔峰一刀,運起內息強行提氣,足尖在丁景澄橫削而過的刀身上輕點一下,身形當即拔高數寸收招,身后披風隨著他的動作獵獵作響,自下而上看去,漆黑披風近乎擋住整片夜空,旋即身在半空回身一記重重的鞭腿抽向丁景澄的太陽穴。

  丁景澄眉梢輕挑,為了圍剿趙無眠,他做足了功課,知道趙無眠自改名換姓后最擅長的還是刀法,不曾想還有這么一出拳掌功夫。

  距離太近,經驗再豐富,速度和反應跟不上也白搭,丁景澄只來得及提起小臂擋在臉前。

  嘭————

  沉重悶響驟然在幽寂長街回蕩,丁景澄的衣袖寸寸開裂,以小臂擋腿,除非體魄差距極大,否則不可能擋下,他身形巍峨不動但就是不受控制向側滑去,長靴在屋檐上拉出兩道丈余長槽后,滑出房頂,卷起無數紛飛瓦片。

  “有點白狼的味道…”丁景澄面色沉穩,指的是那晚常山出現的戎人武魁高手,顯然他曾與白狼打過。

  但趙無眠自然不可能停下與丁景澄聊天,眼看他還身在半空,足尖在紛飛的瓦礫上重踏而過,瓦礫化作齏粉,他整個人則驟然向前,長刀劃破雨幕,近乎是在丁景澄剛滑出屋頂時,刀身便已經來到身前。

  丁景澄甚至還沒穩住身體,沒有躲閃空間,自知自己是被趙無眠拉進了快刀的泥潭…一招接的狼狽,此后便只會更狼狽,更難接。

  他躲不開,空著的一只手卻驟然一拍腰腹,刀鞘彈起,他手掌緊握刀鞘中端,竟是強行用自己的鞘收趙無眠的刀。

  這明顯不合尺寸,無恨刀更乃神兵,毫無阻泄刺進刀鞘,壓著丁景澄宛若炮彈般砸進長街,旋即向前猛推,丁景澄脊背撞碎圍墻,砸進一棟青樓客房,驚得一位衣衫半解窯姐瞬間臉色蒼白,驚聲尖叫。

  “喝!”

  趙無眠發力前刺,打算直接刺穿他的刀鞘轉而將刀尖送入丁景澄體內,可丁景澄此刻卻驟然松手。

  嘭————

  刀鞘沒了禁錮,當即順著無恨刀的勁道向后猛撞,丁景澄腳步微錯,以右邊肩膀撞向刀鞘,仿佛一拳砸在丁景澄身上,右半邊的身體明顯晃了下,向后側去,但也因此沒能讓無恨刀刺穿刀鞘,顯然是用了柔勁。

  他肩膀劇痛,肩胛骨開裂,卻不以為意,被趙無眠用快刀占了先機,想擺脫肯定得付出點代價。

  痛覺不曾影響他半分,掌心松開刀鞘后,右側身子向后側,左側身子自然向前,剛好與趙無眠的右手刀對位,左手當即行云流水宛若游蛇順著刀鞘朝趙無眠的持刀右手攀來。

  以丁景澄的功夫,一旦讓他得手,趙無眠毫不懷疑自己的手筋會被他當場挑斷,意圖后退拉開距離,因無恨刀還在刀鞘卡著,空著的左手宛若長鞭,在空中紛飛的石磚煙塵中劃過一抹半弧,迎向丁景澄。

  丁景澄冷笑一聲。

  嗆鐺————

  一抹劍光驟然閃過,寒光乍現,趙無眠的左手手腕處忽的血光飛濺,隱隱可見丁景澄袖口一抹兩尺短劍‘勾魄’,劍身清亮。

  趙無眠拳掌功夫相對而言,算是弱項,本以為是拳對掌,結果對面忽的祭出短劍,肯定吃虧。

  他的左小臂瞬間無力,明顯是被挑斷了手筋,巔峰高手廝殺,先被廢了一條胳膊,基本就算敗局已定,丁景澄當即冷笑,‘勾魄’立功,并未退去,右手‘蜃樓’刀反手而握,以‘一寸短一寸險’的要訣,旋身驟然朝趙無眠的左側身子砍來,左手短劍同時刺向趙無眠的咽喉。

  勾魄刺喉,蜃樓砍腰。

  趙無眠左手此刻用不上力,左側便是天然弱點。

  不出意外,這刀便足以定勝負,即便不能將趙無眠腰斬,也能讓他身上再度掛彩。

  蕭遠暮一直注意著趙無眠與丁景澄的戰況,瞧見此景,發絲忽的無風自動,銀牙緊咬,面露兇光,驚得在她對面沖來的孟婆驟然停步,心中警兆頓生。

  但出乎丁景澄預料,眼底剛剛浮現一抹即將獲勝的喜意,便發現趙無眠右手刀向側一旋,磅礴氣勁驟然攪碎刀鞘,刀鞘上的深紅絲綢寸寸開裂紛飛,宛若飛舞紅花。

  而無恨刀距他心口不足三寸,在丁景澄的‘勾魄’與‘蜃樓’得手之前,清亮刀身驟然刺破紛飛紅布,貫入丁景澄的胸膛。

  噗嗤————

  丁景澄倉促一扭,勉強改變了些許刀尖落點,才沒讓自己的心臟被趙無眠一刀捅穿,但眼底還是不免錯愕,看出趙無眠本就是打算以傷換傷,給他來記大的…也對,趙無眠會此間劍,怎么可能不知他藏在袖中的短劍。

  但以傷換傷,怎么是拿自己的手筋換啊!?

  “瘋子!”

  丁景澄再如何沉穩,也不免重罵一聲,但再不拉開距離,趙無眠只需橫挪幾寸便可攪碎他的心脈,臉色一狠,不退反進,一刀一劍的速度又快了幾分。

  趙無眠若真要硬接,怕是得死在丁景澄前頭,他臉色冷冽,驟然抬腿。

  長靴重重印在丁景澄的小腹,他身形當即向后滑去,清亮刀身在他胸膛前拉出一抹血線,撞碎身后墻壁,滑出十幾丈的距離,宛若漆黑炮彈貫穿整棟青樓才緩去力道。

  他吐了口血,但臉色依舊沉穩,隨手用手背擦拭嘴角血跡,抬眼看去,面前青樓中那被他砸出的豁口中,煙塵遍布,戴著斗笠的江湖浪子提著刀,緩緩自煙塵中現身。

  丁景澄的目光漸漸驚駭,卻見趙無眠那垂在身側,本該被挑斷手筋的左手帶著血跡,卻已經沒再滴血,以他的眼力,可以清晰看到趙無眠的左手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

  雖然算不上多快,但誰他娘一邊打架,傷口還能一邊自愈啊?

  丁景澄開始懷疑趙無眠是不是披著清影玉衣闖蕩江湖…但清影玉衣的恢復速度應該比這更快才對。

  但按照這速度,不出一盞茶,趙無眠的左手便可恢復如初,難怪他有恃無恐,敢拿手筋以傷換傷…丁景澄若是反應再慢點,早就被趙無眠一刀捅進心臟攮死。

  這應該是烏達木的內功吧?記得當初趙無眠也不會這招啊?

  丁景澄的心緩緩沉下,沒能料到這才短短幾個月過去,趙無眠便已今時不同往日,硬是搬出一堆他沒見過的玩意兒和他打。

  趙無眠近乎開閘放水,內息宛若奔騰洪水涌進奈落紅絲內,調動《柳無盡》,抬手將無恨刀上的血絲甩下后,驟然發力,單刀前推。

  丁景澄意識到自己與趙無眠單打獨斗,怕是很難分出勝負了,因此且戰且退,并未糾纏。

  碎石自豁口處不斷滾落,發出細微輕響。

  蕭遠暮瞥了眼兩人方位,氣勢緩緩收斂,看向孟婆,卻發現孟婆也在看趙無眠,眼神驚愕之余,隱有復雜。

  當初常山,趙無眠只能算天人合一中的佼佼者,沒料想如今都能和武魁打的難舍難分。

  蕭遠暮目前狀態不好,只能算武魁守門員,按理說,靠著頂尖武魁的經驗雖然能牽制住孟婆,卻也會蒙受極大壓力,乃是受點傷…但這胡人妖女怎么一副遇弱則弱的模樣啊?

  怎么?怕打敗本座后,不得不和丁景澄圍剿趙無眠?

  她總覺得孟婆這妖女和趙無眠貌似有幾分不同尋常,眼神愈發冰冷。

  孟婆這才回過神來,打量蕭遠暮一眼,不由問:“哪來的小妖怪,居然能和本座打得平分秋色…”

  平分秋色你娘…以為本座看不出你在渾水摸魚?

  蕭遠暮冷著臉迎上去,不出意外,孟婆今晚怕是沒什么用了,按理說這是好事…但蕭遠暮的心里就是不痛快。

  觀云舒飛身站在屋檐上,身邊躺了一堆倒在血泊內的尸首…丁景澄顯然是小覷了觀云舒,那些宗師高手幾個呼吸間就已經被她斬殺殆盡,但她并未立刻出手幫忙。

  她眺望趙無眠與丁景澄的方向,兩人速度雖快,但她并非連插手都做不到,不過貿然前去,只會起反作用…當尋一個合適的機會。

  琢磨間,觀云舒打量了孟婆與蕭遠暮幾眼,又淡淡收回視線。

  那兩人把自己打死都不關她事。

  但就在此時,劍南城的外圍,驟然傳來一陣極其刺耳的破空聲。

  滿天雨幕被一道黑影撞出空洞,宛若蠻橫無比的滾地龍蟒,瞬間自城外涌進長街。

  在場眾人皆非凡俗,敏銳察覺到來者實力遠非常人,抬眼望去,瞧見來者,觀云舒與蕭遠暮皆是神情冷了幾分。

  戴著斗笠的槍客驟然拉開脖頸系帶,斗笠紛飛,他手持漆黑九尺大槍,簡短打量了眼戰局,著重在蕭遠暮與孟婆的方向看了幾眼,便默默收回視線,當即暴起,先沖向丁景澄的方向。

  蕭遠暮側眼看他,神情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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