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大作,驟生白晝,細雨紛紛,此刻夜深,曾冷月外的湖上已經沒有多少游船。
曾冷月大廳歌舞升平,把酒言歡,燈火絢爛。
而頂層廂房卻是截然相反,四周門窗大開,雨點擠進房內,晚風吹滅燭火,一片昏黑死寂。
為了防止佟從道被嚇跑,蕭遠暮,沈湘閣并不在頂樓,卻也時刻注意著,此刻清焰琴音驟止,便知佟從道來了。
慕璃兒則從一開始就不在曾冷月,而在大內貼身保護洛朝煙的安危,以防萬一。
蕭遠暮與沈湘閣待在頂層之下一間廂房內,靠著武魁五感,全神貫注聽著上方動靜,眼看貌似還沒開打,蕭遠暮便搖著團扇,用傳音入密的法門道:
“武魁交手,打敗不難,打死才難,本座現在用不出全力…你也該做好出手的準備,此次機會千載難逢。”
沈湘閣沉默幾秒,而后默默來至梳妝臺前,望著鏡中自己,深呼一口氣。
佟從道,歸元,歸一,這三人就是害死晏容緋的罪魁禍首,此刻殺師仇人就在眼前,饒是沈湘閣平淡如水的武魁心境也不由波瀾起伏。
沈湘閣曾追殺過佟從道很多次,但如蕭遠暮所言,武魁高手,決勝負簡單,決生死卻很難。
佟從道若鐵了心要跑…參考現在還在逃命的許都督就行。
過去幾年,她獨自一人孤軍奮戰,如今有趙無眠在…
念及此處,沈湘閣心底泛起柔情,宛若漂泊無垠的花兒有了歸處。
她開始默默易容。
千載難逢之際,佟從道必須死在京師。
蕭遠暮搖著團扇看她,提醒道:“蒼花娘娘可不會忽然出現在曾冷月,一旦你出手,身份定然徹底暴露在趙無眠眼前…可是做好準備了?”
沈湘閣動作一頓,而后繼續易容,淡淡道:“他一直都想的…本座讓他得償所愿一回,又有何妨?”
蕭遠暮覺得好笑,堂堂蒼花娘娘,居然會說出這種仿佛戀愛少女似的天真話。
相較于樓下的閑談碎語,頂層只有一片死寂。
垂下的深紅薄紗隨風飄揚,趙無眠將無恨刀與青徐劍斜挎后腰,小臂擱置在刀柄處,與佟從道隔著數道薄紗相望,嗓音冷冽:
“晏容緋…你可還記得?”
佟從道微微一愣,而后嗤笑一聲,“本座唯一采過的武魁女人,焉會忘卻?”
趙無眠的神情冷似鋼刀,聞言火上心頭,“這種話,騙騙江湖人也就罷了。”
“江湖人信便足夠了,當年沒能得手,的確是人生一大憾事。”
佟從道并不否認,當年他放這假消息,的確只是為了惡心一下晏容緋。
樓下正在易容的沈湘閣隱隱聽到佟從道此語,手中裝著易容液的小瓷瓶驟然被捏個粉碎,呼吸一瞬間急促了幾分。
當年晏容緋傷勢雖重,但還沒到致死的地步,她是養傷時聽聞江湖都在流傳佟從道采補她的假消息,氣火攻心,才導致傷勢加重,不治身亡。
此刻聞聽此言,沈湘閣當即便想不管不顧沖上去掀了佟從道的天靈蓋。
蕭遠暮用團扇拍了拍她的肩膀,傳音入密道:
“心靜,別沖動,圍剿講究相輔相成,協同自然,若是武功路數相近,合擊自可攻守互補,配合無間,但若沒配合,不擋道兒拖累彼此就不錯了…
…而且一個藏在暗處伺機而動的武魁,可比明面上的圍剿要來的作用大。”
沈湘閣深呼一口氣,終是武魁高手,沒那么情緒化。
而在頂層。
佟從道與趙無眠皆是全神貫注以防對方忽然出手,注意力不在外界,倒是沒注意到下方的蕭遠暮與沈湘閣。
佟從道抬手拉開苗刀外側的黑布系帶,緩緩將黑布褪下,同時打量了眼坐在趙無眠身側的清焰:
“這花魁想來早便是你的女人。”
“沒錯。”清焰昂首,半點不怕佟從道。
“難怪和你一樣眼高于頂。”佟從道摩挲刀柄,輕聲道:
“按理說,這時候我已經出京…但依舊來了,不為別的,便是要證明你這所謂順勢化真龍的刀魁,在我面前也不過爾爾。”
“倒是不怕死在這里?”趙無眠身著青衫,傲立在清焰身側,冷笑一聲。
“若是蘇懷曦,許然也在京師,那本座自然不會來送死…但他們可不在,就靠你一個還未溝通天地之橋,只靠著天魔血解才勉強打入武魁的天人合一者…”
佟從道嗓音一頓,而后笑道:
“天魔血解,本座也會,你想用我的武功打敗我?未免太把自己當回事兒,真以為前面一直順風順水便可無敵江湖?
早聞刀魁之名,今日也好試試,你這所謂刀魁,可比得過本座手中苗刀。”
話音落下,黑布徹底自五尺長的苗刀上褪下,落在地板上發出‘沙沙’的細微聲響。
趙無眠淡淡抬手,示意清焰躲去一旁,他則按上無恨刀刀柄,
“刀魁在我…那我就給你這個機會試一試。”
話音落下,頂層再度一片死寂,只有雨點穿過窗戶拍打在地面的沙沙作響。
颯颯————
擋在兩人之人的深紅薄紗被雨夜晚風吹得颯颯作響。
清焰自知實力低微,一手抱著古琴,一手提著裙擺,悄聲后退,推開門扉,閃身離去,后合上房門。
咔嚓————
房門輕閉,發出一聲細微寸響。
就在此時,隔著深紅薄紗相對而立的兩人氣息驟然一凝。
昏暗屋內,刀光乍現!
一道銀線自趙無眠原先的位置驟然橫拉向前,原先隨風起舞的無數匹深紅薄紗被勁風裹挾,猛然朝佟從道的方向飛騰,好似整片天地都朝佟從道露出獠牙。
佟從道眼底微驚,這種好似調動天地的韻味,乃是溝通天地之橋才會有的意象,但趙無眠明明只是天人合一…
這是因為他的刀法已達根正苗紅的武魁之境吧…江湖第一快刀!名不虛傳!
念及此處,佟從道眼中非但不驚,反倒流露一抹興奮狂笑,肌膚猝然赤紅,持刀右手衣袍鼓脹,拔刀出鞘,卻是不等趙無眠來至近前便驟然上撩。
“江湖第一快刀又如何!?”
轟隆————
佟從道一聲爆喝,向他飛掠的深紅薄紗瞬間被勁風攪碎,木制地板更是寸寸開裂,深褐色的木屑地皮被當場掀開,好似浪潮,混著著深紅色的薄紗碎屑朝反方向狂涌。
一直默默感知的蕭遠暮柳眉輕挑,她與佟從道沒什么交集,沒與他交過手,此刻感知佟從道此刀,刀法平常,但那內息之浩瀚磅礴,倒是勉強有她巔峰時期的幾分風采。
若是尋常武夫被這勁風正面刮到,當場就得成骨頭架子…這可不是夸張,事實就是如此。
無他,全靠一身渾厚內息。
談及刀法,世人皆知羊舌叢云,蕭遠暮,莫驚雪,趙無眠,甚至還有人記得宋云,卻少有人提佟從道。
因為佟從道的刀法資質的確不怎么樣,當初學刀,也只是因為莫驚雪也用刀,但他這等人怎會允許自己一直屈居人下?
這才另辟蹊徑,靠著一手如淵內息對敵…隨手一刀便是如此大范圍的殺傷力,雖然消耗大,十幾刀下去怕是就得力竭,但也確實讓佟從道琢磨出幾分名堂。
沈湘閣心中一緊,“此乃我幻真閣內功《太虛玄淵訣》,內息深不可測,浩瀚無垠,出力更是遠勝尋常內功,趙無眠不能硬抗…”
內息浩瀚,算是武魁高手的標配,算不得什么,這‘出力’二字,才是關鍵。
若內息同樣取之不竭,尋常武者一秒頂多從丹田擠出一成內息用以殺敵,佟從道卻能擠出三成內息…這就是所謂的‘出力’。
這也是當初趙無眠與佟從道硬碰硬卻落于下風的根源之一。
經脈堅韌遼闊,內息如淵似獄,以及與之配套的武功,缺一不可,條件苛刻。
但能修成武魁的高手,哪個不是從少年時期便天資絕艷?哪個不是他人眼中的‘主角’?
當初常山,白狼與沈湘閣對敵,也心驚于過她的浩瀚內息,這內功也算是幻真閣的根基之一。
如沈湘閣所言,趙無眠本身未學橫練功,體魄雖強,但若與佟從道這強橫內息正面相碰,防不勝防,即便只受皮外傷也得變成血人。
疼都得疼死,就跟硬刮下來一層皮似的。
但出乎所有人預料,趙無眠并未躲閃。
沈湘閣肯定提前告訴過他佟從道的武功路數,趙無眠早便想過應對之法。
就在佟從道以為趙無眠當場就得變成血人之時,不曾想趙無眠此刀只是虛招,一刀橫拉順勢收刀入鞘,身形依舊前沖,卻是雙掌攤開,旋身回旋,雙臂順勢畫圓。
浪潮似的木屑與薄紗碎屑剛一接觸便隨掌而動,被趙無眠一人所控,在空中構成一道陰陽魚形。
“還給你!”
趙無眠腳步重踏,雙手回旋一前向前凌空重推,深褐色的碎屑狂潮驟然自趙無眠身后向前狂涌,直逼佟從道!
佟從道眼底浮現錯愕,以他的情報,肯定知道趙無眠會太極,但連他的內息都能牽引…
歸一歸元兩人能做到此事并不奇怪,但趙無眠甚至不是武功山弟子啊。
當年他在武功山,也學了太極,如今苦練三十載都做不到!趙無眠一介外人憑什么有此等太極意!?
浩瀚內息被趙無眠還之彼身,佟從道臉色陰沉,這閣樓內空間狹窄,他只得飛身上躍以此躲閃。
正面相撞只能消耗體力,武魁雖說內息無窮無盡,但一樣會力竭,畢竟內息可不是體力。
轟隆————
曾冷月頂樓驟然傳來平地驚雷般的乍響,大廳原先的歌舞升平驟然一寂,而后全場嘩然。
曾冷月外還有不少人撐著傘在岸邊談笑,以他們的視角,曾冷月頂樓好似出氣口,在雨幕中顯得漆黑一片的家具碎屑猝然自四面八方的門窗向外涌出,而后才聽見‘轟隆’一聲。
佟從道幾乎是擦著這無匹勁風閃過,此刻卻自浪潮內忽聽一抹刺耳尖嘯。
但在佟從道聽到這刺耳尖嘯之前,佟從道乃至曾冷月外的無數看客便在曾冷月頂樓的漆黑浪潮內,看到了一抹如月寒芒。
寒芒自漆黑浪潮內驟然豎拉而過,將其一分為二,眨眼之間自下而上拉出一道銀白匹練,直逼佟從道的脖頸。
佟從道眼底閃過愕然,旋即便是不服輸的狠勁,凌空翻身,長靴在天花板重踏而過,不退反進,仗著苗刀長度,驟然直刺。
“來!”
一寸長一寸強,橫刀尚未逼近,苗刀刀尖便已距趙無眠喉間不足三寸。
趙無眠橫刀側拉錯開苗刀,身形順著刀勢向側回旋,長靴在尚未逸散的浪潮砸出一道空洞后,猛地抽向佟從道的側臉。
佟從道本就是臉朝下,否則趙無眠抽的地方該是胸口,他側臉火辣生疼,不受控制向側倒飛,若是換個人來,腦袋怕是早便成了西瓜當場炸裂。
嘭————
所有人只見曾冷月頂層閣樓內,一道白影驟然向外激射而出,而后另外一道黑影撞碎曾冷月的天花板,半蹲在曾冷月的頂樓屋檐。
有視力極佳的武者視線透過雨幕,可見那青衫刀客半跪在地,左手撐地,右手反手握刀,刀身貼在脊背,神情好似俯瞰滿京。
青衫刀客身后驟然浮現一抹蜿蜒雷蛇,整片天地驟生白晝,讓所有人眼前一花,等他們再凝神看去,曾冷月頂樓的人影早已不見蹤跡,而青衫刀客方才半蹲的屋檐則瓦片紛飛。
他則好似與夜空驚雷融為一體,刀光在雨幕拉出蜿蜒好似雷蛇的刀光,驟然向倒飛而去的佟從道砸去!
“摘星刀!”佟從道神情狂熱,認出這是宋云刀法,恍惚間還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少年時…
那時候,面對宋云此刀,他只有絕望…但此刻三十載過去,宋云他能殺得,趙無眠也定不會是他的對手!
佟從道眼色極狠,倒飛途中,驟然抬掌射出一枚飛蝗石,好似青蛇出洞。
但目標卻不是趙無眠,飛蝗石驟然自趙無眠臉側擦過,后去勢不減刺入曾冷月內,將一位端著餐盤的侍女手臂擦出一抹血痕,洞穿承重柱。
“呀——”侍女受驚尖叫。
但飛蝗石后竟是勾著一抹微不可查的蠶絲。
蠶絲驟然繃直,佟從道借此猝然向前,眨眼便逼近趙無眠,一記頂心肘重重砸在趙無眠匆忙架起的小臂上。
嘭——
趙無眠的此間劍能感知到飛蝗石后的蠶絲,但武魁交手速度太快,不等他砍斷蠶絲佟從道便已借力向前。
兩人同用天魔血解,趙無眠的體魄比佟從道差不少,悶哼一聲,身形向后倒飛。
但他并未失去重心,長靴穩穩踏在曾冷月頂層屋檐,拉出兩道長槽,瓦片紛飛便穩住身形。
佟從道借著蠶絲同樣飛身站在頂層屋檐,苗刀刀身清亮如洗。
曾冷月大廳不少人聽到打斗聲,連忙撐著船去了湖泊,仰起臉向上看去,望著在頂樓屋檐相對而立的兩人,雨點砸在臉上,他們也顧不得。
屋檐頂端兩人之間,天際線的極遠處,根本看不清月亮,唯有一輪朦朦朧朧的光團向外散出慘白的光。
月圓之夜…冷月之巔。
“呸——”佟從道半邊臉已經青腫,牙齒都被趙無眠踹掉了幾顆,他吐出一口混雜了幾顆牙齒的血沫,默默抬刀。
兩人該說的東西早便已經說完了,現在還站在這里,有且只有一個目的…
分勝負,決生死!
嘭————
佟從道腳步重踏,驟然向前,單手拖刀,旋身一圈,苗刀在月光下好似凌空拉出一輪彎月。
“巫山刀!”趙無眠認出此刀,肆意一笑,橫刀側拉,卻是不躲不避,橫刀直迎。
一聲重響后,趙無眠的體魄終究差了佟從道良多,落入下風,一手緊握刀柄,另一只手抬起架住刀背才勉強緩去力道。
趙無眠雙臂渾然不動,但足下天花板都再度破開,若不是當初他花大價錢用昂貴木材修繕,否則單此一刀,天花板就得破個大洞。
“不躲?”佟從道冷笑一聲,一刀落下,第二刀,第三刀,第四刀緊隨其后,根本不給趙無眠閃躲的機會,只能咬牙招架。
這也就是巫山刀的霸道之處,攻勢似雨,細密連綿,卻又刀勢累積,一刀更甚一刀。
曾冷月內。
“壞了,一旦被巫山刀黏住,再想脫身可是不易。”沈湘閣早已易容好,戴上隨身攜帶的蒼花娘娘面具,準備馳援。
“且慢。”蕭遠暮抬手攔住,“趙無眠將力道卸去,卻唯獨不破壞足下屋檐…他是想硬接巫山刀!”
沈湘閣微微一愣,她方才太過焦急,此刻細細感知,的確能察覺到趙無眠正用太極意卸力,要么就是全靠體魄硬抗…他是想正面擊潰佟從道!?
無論是刀法,還是體魄…
鐺鐺鐺 雨夜中火星四濺,佟從道刀勢極快,周圍雨幕沒有一處落進刀勢之內,兩人之間好似形成一道空洞。
一刀,兩刀,三刀,四刀…
一個呼吸的時間,佟從道已經劈下十幾刀,以他武魁的體魄,別說尋常宗師,就是羊舌叢云來了,接這九刀也得跪下。
趙無眠臉色漲紅,雙臂骨骼在一次次的力道下,早已不知發出了多少次悲鳴,他調動《柳無盡》,體內好似高速運轉的機械,一邊受傷,一邊療傷。
經脈在奔騰而過的內息沖擊下早便受傷,但緊隨其后又在《柳無盡》的法門下溫養痊愈。
他渾身血液更是在天魔血解的作用下,好似潮水在體內奔騰。
鐺——鐺——鐺——
佟從道同樣臉色漲紅,胸如擂鼓,雙目布滿血絲,旋身如風,動作不慢,可心中卻是不免駭然。
以他的感知,能清晰察覺到趙無眠正在借此深耕天魔血解!
趙無眠的體魄本就遜色于他,再加上巫山刀的刀勢積累,若是趙無眠接不住,當場就得被砍死,在此重壓下,天魔血解高效運轉,近乎每個呼吸過去,趙無眠的體魄就強韌幾分。
“好膽氣!”
佟從道臉色猙獰,氣勁宣泄下,發絲飛舞,身為武魁高手的傲氣受此挑釁,當即狠下心,就是要和趙無眠比一比!
看是趙無眠撐過這輪,讓天魔血解來到一個新的高度,還是他佟從道更勝一籌,當場把趙無眠砍死。
鐺鐺鐺————
清脆重響宛若雷鳴,不時與天際劃過的雷蛇同鳴而響。
趙無眠早已沒有余力說話,只覺雙臂無時不刻不在刺痛,掌心虎口更是早已沒了知覺,喉頭干澀而后又是一片腥甜,卻又硬生生將血咽下去。
此刻氣勁渾然一體,別說吐血,就是呼吸重上幾分,或是慢上幾分都會影響狀態。
“瘋了!他會死的!我要幫他!”
曾冷月內,蕭遠暮能看下去,沈湘閣卻不行。
“喝————”
而就在此時,佟從道額前青筋暴起,一聲爆喝,雙手持刀,衣袍鼓脹而后炸裂,露出扎結肌肉,其上遍布青筋,苗刀重劈而下。
“來!”
鐺————
趙無眠爆喝一聲,虎口向外繃出鮮血,又是一聲金鐵交擊的爆響,卻是佟從道身似破布被趙無眠一刀掀飛,在屋檐滾了數圈砸碎不知多少瓦片,才驟然一拍屋檐彈起身。
但他剛一站直,便不由雙腿一軟,以苗刀倒插進屋檐撐著身體,神情錯愕,胸膛好似風箱,大口大口吸氣。
在他對面的趙無眠,早已肌膚龜裂,渾身是血,白氣自他體表升騰,好似修羅降世。
他朝佟從道獰笑一聲,“沒力氣了?”
佟從道早已不知自己出了多少刀,刀勢尚可積累,但體力卻不足以支撐他繼續下去。
天魔血解本就是透支身體,消耗極大的功法…趙無眠尚且有《柳無盡》可以續航,但佟從道什么都沒有。
他內息依舊無窮無盡,但體力已經不支撐他再繼續用巫山刀了。
否則一刀下去,他怕是會爆體而亡。
但他方才那刀,仍是常人可望不可即的一刀…但不可能再給趙無眠施加壓力。
佟從道一眼便看出,趙無眠的天魔血解,在此等高壓之下,已經邁入了新的境界…
何等鬼才…為何他就不行…
佟從道心神稍顯恍惚,鮮血自嘴角溢出,嗓子里滿是鮮血,因此話音有些沙啞,“我剛才,出了幾刀…”
“五十二刀…老子都記著吶。”趙無眠說話時,鮮血也自嘴角溢出。
佟從道露出笑容,“看來本座的極限,就在這五十二刀…”
話音落下,佟從道瞥了趙無眠一眼,便轉而看向四周,站在曾冷月頂層,以他的視角,可見無數黑影站在屋檐上朝此地眺望,其中定然不乏宗師之類的人物。
甚至宋云也在…她也看到了嗎?方才他的刀…
佟從道收回視線,看向趙無眠,“技不如人,認輸了…但你的身體也不行了吧,好好養傷,待來日,你我再戰一場!”
話音落下,佟從道忽的長靴輕踏地面,竟是轉頭就走。
趙無眠如日中天,他卻已是強弩之末,繼續打下去,保不準就得死在這里,更何況四周還有不知多少宗師虎視眈眈。
佟從道雖然消耗極大,但速度竟是半點不慢,一點都看不出虛弱模樣。
沒力氣繼續和趙無眠打,難道還沒力氣逃跑?
除非再有一狀態完好的武魁攔截,否則誰也擋不住他。
“打完就想跑?”
趙無眠眼看佟從道居然要跑,眼神一凝,正欲推刀前斬,但手臂卻是使不出一絲力氣…佟從道是強弩之末,他又何嘗不是呢?
此刻稍微恢復幾分力氣,他竟是覺得往日如臂使指的橫刀如此之重,重到他連揮舞都難以做到。
無恨刀雖不是什么幾百斤的重刀,卻也重達幾十斤。
哐當————
但趙無眠絕不會讓佟從道逃掉,他松手扔下無恨刀,轉而摸上腰后青徐劍。
劍走輕靈。
沈湘閣衣袖探出一抹寒芒,手握短劍,站在曾冷月一間廂房的窗口,瞧見飛身逃遁的佟從道,當即臉色一冷,便要追去。
但她剛飛身沖出窗戶,便聽頭頂的樓閣屋檐上,響起一聲凄厲劍鳴!
滿天雨幕垂灑而下,反射月光,整片天地好似都籠罩在一片慘白光團中,旋即沈湘閣只見一抹銀芒乍現,刺破雨幕,也便在慘白光團中拉出一道橫貫天際的黑影。
銀芒是劍,黑影是人!
唰————
一劍西來,天外飛仙,寒光乍現,撕裂冷月!
沈湘閣只看一柄長劍自屋檐爆射而出,眨眼便刺入佟從道的后心,佟從道還未來得及回首,那黑影便緊隨其后不知何時出現在佟從道身后,抬手握住劍柄,用力猛擰。
噗嗤————
青衫客自佟從道身側輕擦而過,一抹血光驟然飛濺,在月光下拉出干凈利落的血線。
佟從道眼神驚悚,望著趙無眠的背影,神色極為錯愕,身形卻不受控制向下墜落。
噗通————
佟從道砸入湖面。
青衫客緊隨其后,順勢落在湖面一艘畫舫,身形半蹲,單手撐船,緩緩收劍入鞘。
咔————
滿天風雨,驟然止歇。
畫舫受此力道,下壓幾寸,在湖面帶起一圈圈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