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京師不似蜀地,沒那么多雨,但今晚一場春雨卻不期而至。
沙沙————
雨點淋淋落下,天空昏昏沉沉,曾冷月懸立湖面水波,樓閣外圍深紅綢緞自頂樓垂下,本應在昏黃的燈光下流光溢彩,此刻在夜色中卻是一片幽寂,依稀瞧見幾盞黃燈在樓閣內朦朧點綴。
與昨晚繁華相比,如今可謂螢火與皓月之分。
湖面入樓的渡船也因洛朝煙一紙禁令被扣壓在岸邊,碼頭處不少紅塵客撐著傘望著在雨幕間隱約的樓閣,皆是扼腕嘆息,唯恐這京師最大的頭牌青樓因此毀于一旦。
若是如此,那樓里的姑娘們沒了生計,又該何去何從?老鴇可不管那么多緣由,她們只看創收的。
所謂愛意隨鐘起,鐘止意難平,他們不怕這段時間深夜孤苦,只怕姑娘們因為沒了他們給的銀子而慘遭折磨…唉,未明侯也是男人,逛窯子大家都能理解,但你說你都有圣上了,還逛窯子作甚?還他娘帶著蘇家小姐一起逛。
家花不如野花香,也能理解,逛就逛了,你哪怕低調點呢…唉,現在曾冷月的姑娘們受此大災,肯定都躲在被窩里哭吧,瞧,連燈都沒亮幾盞。
雨點細密落在樓閣的屋檐廊角,沙沙作響,可若有武藝高強者在樓外細細聽去,便能依稀聽見內里傳來歡快樂聲與歌姬的婉轉歌喉。
“春風拂柳笑盈盈,花間蝶舞戲流螢朱唇輕啟歌一曲,玉指撥弦醉·滿·庭”
曾冷月的恢弘大廳燈火通明,只是四周門窗緊鎖,還用深色屏風遮擋窗戶,這才顯得一片昏暗。
而大廳內鶯鶯燕燕,樂師奏樂,舞師起舞,衣裙單薄,隨著舞姿衣裙紛飛,白花花一片,亂花漸欲迷人眼。
她們縱情歌舞,每個人皆是面上帶笑,曾冷月被朝廷封了不要緊,就算倒閉了也無關痛癢,最重要的是她們的少主回來了。
自從年前趙無眠失蹤后,她們便夜夜難以安睡…
“喔!”害的曾冷月沒生意做的罪魁禍首趙無眠就坐在看臺,向她們鼓掌,說‘唱得好,跳得好’。
他擔憂佟從道這廝在京師惹事,同洛朝煙與太后吃了晚膳便離宮,后來想起曾冷月被封了,自己得負一半責任,便過來琢磨著安慰安慰她們,結果剛進門就被拉過來唱歌跳舞。
趙無眠一說話,大廳內頓時響起一陣陣悅耳笑聲,有舞姬飛身上前,拉著他的手帶他下去一塊跳。
趙無眠比武還湊合,哪會跳舞啊,過去也是出丑,尷尬死了,但架不住姑娘們熱情似火,她們拉著趙無眠,也沒什么舞姿,就是單純隨著樂聲左晃晃,右晃晃。
時不時有姑娘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上前抱他一下,結果又因為害羞連忙松手。
便如江湖人也是人,風塵女子也是姑娘,也會害羞,對你不羞,無外乎心中沒你。
沈湘閣規規矩矩坐在看臺,素手端著酒杯,面無表情望著花叢中的趙無眠,酒杯已經浮現些許裂痕。
來查佟從道,她自然不會缺席,這才一道被趙無眠帶來曾冷月。
青樓三教九流者多矣,是探查江湖消息的好去處,蒼花樓的分舵也大多都是青樓,她自然不會沒聽說過曾冷月的大名。
曾冷月說是青樓,卻反而將‘雅’字發揮到了極致,這里的姑娘想靠花錢魚水,根本不可能,只能花點錢叫她們陪你過來喝杯水酒,聊天解悶,至于最后能不能一夜情緣,全看女子心意。
當時曾冷月這規矩發出來后,不少同行都在恥笑,暗罵賣的就是賣的,還給自己立這種牌坊…都當雞了還搞這么多規矩?搞笑呢?風塵客花錢過來不就是為了那事兒?結果你讓人家只能看不能碰,不出幾天就得倒閉。
但當時出乎所有人的預料,曾冷月不僅沒有倒閉,還發展得愈發紅火…沈湘閣也不知趙無眠用了何等手段,約莫是看重‘男人就喜歡自己難以得到的東西’與‘喜歡別人難以得到的東西’這兩層心理吧。
京師向來不缺達官顯貴,在這兩層心理上便尤為如此,否則也不會有奢侈品的存在。
曾冷月,就是青樓中的‘奢侈品’,想在其他地方效仿曾冷月,純粹是學我者生,像我者死…沈湘閣這么了解,便是因為她試驗過,虧了不少銀子。
不過拜此所賜,曾冷月說是青樓,但里面的姑娘絕大多數都算清倌人,處子占多數,皆是外界男子可望不可及的夢中情人…男人應該都喜歡這種?
沈湘閣不在乎趙無眠現在逛窯子,反正在她眼皮子底下也干不出什么事,而且自己都用襪子和手給他榨干了,她氣的是趙無眠在蒼花樓女弟子門前坐懷不亂宛若君子,一到曾冷月怎么就開始花天酒地,聲色犬馬了?
她帶來的女弟子也都是處子啊,容貌氣質身材也沒得挑啊。
蕭遠暮換了身天青衣裙,搖著團扇自一旁走來,寬大裙擺都蓋住她的繡鞋,黃燈隨著走動間在她的側臉閃過一處處光斑,她來至沈湘閣身側坐下,團扇遮住半張臉望著人群中的趙無眠,低聲問:
“你打算什么時候告訴他?”
蕭遠暮早便看出蒼花娘娘與沈湘閣是同一人,易容不難,但武功可不是那么簡單遮掩的。
沈湘閣沒好氣道:“看他現在這個樣兒就來氣,什么也不想告訴他。”
蕭遠暮微微一愣,以蒼花娘娘的身份地位,明顯是該以利益考慮,但如今說話卻如此情緒化…也對,有在意的人才會有情緒,否則自可淡然似水穩如泰山。
蕭遠暮意識到這妖女的心兒怕是已經大半沉溺在趙無眠身上,臉上神情當即浮現些許好笑,“聽他提起過許多和你的事。”
“恩?”沈湘閣斜視蕭遠暮一眼,面上不在意,但心底卻被勾起好奇心,想聽聽情郎是怎么在青梅竹馬面前說她的。
蕭遠暮用團扇指了指趙無眠,“他和你們蒼花樓,和你們的‘蒼花娘娘’是利益關系,所以坐懷不亂,但我們太玄宮不同,瞧,他現在那一臉高興樣,又是唱歌又是跳舞的,跟著那群丫頭一塊傻樂,為何?無外乎‘真情’二字,我們這兒可沒那么多陰謀詭計,利益牽扯,彎彎繞繞。”
沈湘閣杏眼微瞇,懷疑這蕭遠暮是以大婦的身份勸她趁早把什么都和趙無眠如實交代了,真心換真心…這事趙無眠當初第一次見她時提過了。
但蕭遠暮此話純粹站著說話不腰疼,她和趙無眠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從小一起長大,但沈湘閣呢?如果不是為了利益,當初為何主動找上趙無眠?
其實現在沈湘閣也覺得趙無眠這喜歡坦誠以待的想法很天真,江湖不是你付出真心,對方便也付出真心的地方…但趙無眠坦誠以待的對象是她,那這么久以來要說沈湘閣心底沒有一點悸動,自然不可能。
沈湘閣沉默幾秒,后瞥了眼蕭遠暮,淡淡道:“小娃娃就該有小娃娃的樣,別用那大婦嘴臉教人辦事。”
蕭遠暮冷笑一聲,“本座現在就是把你揍一頓,趙無眠也不敢說半個不字,你敢用全力嗎?一用可就什么都暴露了。”
沈湘閣與蕭遠暮同為江湖三大妖女之一,雖然真實實力比不過,但真要碰一碰,那她可絕無半點畏懼之意。
“那你大可試一試,剛好借著這個由頭一股腦給他全交代了…但這距離,你可免不了吃番苦頭。”沈湘閣將杯中酒一飲而盡,臉上似是有了幾分醉意,偏頭望向蕭遠暮笑吟吟道:
“魔威赫赫的蕭遠暮,若在門下這么多弟子面前被本小姐撩開裙子打屁股,不知還有何顏面當這太玄宮宮主。”
此話一出,兩女方才還算和熙的氛圍眨眼一片冰冷。
都是江湖頂尖高手,還同為三大妖女,本就誰也不服誰,現在還牽扯了搶男人,要說這兩女能和和睦睦那才不現實。
不過以沈湘閣的性子,除了洛朝煙,貌似也沒有能與她和睦相處的姐妹。
“喂——”趙無眠朝兩女招手,笑著喊:“也下來唄!”
蕭遠暮冷哼了下,不搭理她,她身為太玄宮宮主,要端著架子,怎么可能與弟子們嬉笑打鬧。
沈湘閣倒是站起身,很有青春靈氣地朝趙無眠招手,臉上再無方才冰冷,只是笑著問:“下去給你跳舞?想得美,你知道本小姐此前被稱為京師雙絕艷靠的是什么嗎?”
“什么都不靠,單靠美貌就足夠了——”人很多,距離有些遠,樂聲也很大,所以趙無眠要喊著說。
“油嘴滑舌。”沈湘閣罵了他一句,而后又忍不住笑起來,笑容很純真,她小手豎在嘴邊做喇叭狀,“本小姐十四歲時,大內有宴,本小姐受邀領著教坊司的舞姬們跳了一曲,這才冠絕京師。”
“你給景正皇帝跳得,給我跳不得?”趙無眠開始生氣。
“笨。”瞧見趙無眠吃醋,沈湘閣笑容愈發燦爛,“那日初儀皇后壽辰,本小姐是在后宮為她跳的,景正老皇帝那時候可還在外面打戎人吶。”
趙無眠從果盤拿了片西瓜,一口咬下去,甘甜多汁,他聞言才又笑著說:“那沈小姐給本侯跳一曲?”
沈湘閣眨眨眼睛,瞅了眼面無表情的蕭遠暮,而后笑道:“可以是可以,但你先給本小姐唱首歌。”
“唱歌?”趙無眠搖頭,“我這嗓子,唱歌怕是要壞了氣氛,以前朋友邀請我去KTV,我要么和死人一樣坐那兒,要么轉頭去網吧。”
“嘰里咕嚕說什么呢,聽不懂。”沈湘閣搖頭,然后又膩聲道:“侯·爺你唱歌,我跳舞,不好嗎?”
“那來吧。”
沈湘閣神情浮現一絲錯愕,“這么簡單就答應了。”
“唱就唱唄。”趙無眠指了指周圍,然后露齒一笑,“高興嘛!”
沈湘閣本來只是想和趙無眠多說說曖昧話,氣氣蕭遠暮,但趙無眠既然這么干脆,那她也飛身而下,站在趙無眠面前,雙手背在腰后,直勾勾看他,“你會唱什么歌?不會是青樓里的十三摸吧?若是如此,那本小姐可不跳這舞。”
沈湘閣直勾勾望著他的臉,好看到讓趙無眠現在就想抱著她親,也讓他想起了清焰…不對,順序錯了,是清焰總能讓他想起沈湘閣。
趙無眠看了蕭遠暮一眼,而后唱道:“時光穿不斷流轉在從前,刻骨的變遷不是遙遠,再有一萬年深情也不變…”
趙無眠唱著《仙劍奇俠傳三》的插曲《此生不換》,唱的的確不好聽,五音不全,沒幾個在調子上的,但他不在乎。
高興嘛!
和自己女朋友唱歌跳舞嘛!哪怕唱的難聽,哪怕跳的難看,也不會感覺尷尬。
沈湘閣瞧他高興,于是也開始開心,然后聽這詞,還以為趙無眠是在向她表明心意,于是更加高興。
她緩緩抬臂,衣袖輕輕滑落,露出雪白的小臂,明明沒什么大的動作,可就是如此賞心悅目。
“愛像烈火般蔓延,記憶是條長線盤旋在天邊沉浮中以為情深緣淺,你再度出現我看見誓言…”
沈湘閣聽得這句頓時察覺不對來,提起趙無眠的衣領,俏臉含煞質問:“本小姐給你跳舞,你卻給蕭遠暮示愛!?”
這歌詞,誰不知趙無眠是在說自己哪怕失憶也喜歡蕭遠暮?
蕭遠暮坐在看臺,團扇直接將自己整張臉都擋住,只能看到纖細的肩膀不斷顫抖,明顯是在笑。
“哎哎,別打別打…什么給蕭遠暮示愛,你肯定是多想了,換一首換一首,這次唱《虹貓藍兔七俠傳》。”
趙無眠于是又唱:“怎么過也就是一輩子怎么活也不過一·百·年過就要過得有滋有味——活就要活得神采飛揚——男兒有膽氣…”
沈湘閣翻了個白眼,這才松開趙無眠,好笑看了他幾秒,便展臂起舞。
趙無眠唱的不好聽,但樂師們卻能根據他的調子現場編曲,極為動聽的伴奏掩蓋了他的唱功。
唱罷,趙無眠已經盤腿坐在軟墊上,望著面前的沈湘閣,手里捏著片西瓜,咬一口潤潤嗓子,又唱起《秦時明月》的主題曲《月光》。
“月光色,女子香,淚斷劍,情多長…”
趙無眠唱的起勁,沈湘閣的舞姿也很動人,周圍的姑娘都在笑,他心底愈發歡快,唱了會兒就飛身將坐在看臺上的蕭遠暮抱起,落在臺上一塊跳雙人舞。
唱完《月光》,趙無眠又開始唱《俠嵐》的片尾曲《風中奇緣》。
蕭遠暮的俏臉稚嫩,此刻靜謐而美好,趙無眠湊上前就能與她額頭貼著額頭。
而唱什么無所謂,但他哪會兒跳雙人舞,只會抱起蕭遠暮胡亂轉圈圈,因此轉了幾圈蕭遠暮就一拳給他干倒,笑著罵他,“再轉本座都暈啦!”
趙無眠被一拳干趴,《風中奇緣》是唱不了了,他哼哼唧唧,“剛擒住幾個妖!又降住幾個魔?”
沈湘閣一瞧趙無眠拉蕭遠暮下來就不高興,此刻借此發揮又提起他的衣襟,“你暗示誰是妖女吶?”
趙無眠茫然道:“這里是太玄宮分舵,她們不生氣,你一個沈府大小姐跳出來做什么?”
話音落下,大廳里的姑娘們都是一愣,繼而開懷而笑,笑聲歡快悅耳。
就算是蕭遠暮也用團扇掩面笑了起來,卻是不免在想,如果蕭靈運,衣兒,酒兒與自己的師父也在這里就好了。
但這是不可能的,他們很多都已經死了,早便死了,幾十年前就死了。
歸嬋元年的四月,太玄宮分舵被封,這群妖女半點不難過,反而帶著宰相之女和朝廷未明侯載歌載舞,嬉笑作伴,這事兒若是傳出去,怕是都沒有多人會相信。
歷史濃厚,濃厚到連這種常人不可置信的事都有緣由發生,卻也很稀薄,稀薄到千百年來的愛恨情仇很多時候能被簡單濃縮為一句話。
蕭靈運,辰國末代太子,前朝國破前幾月失蹤,至此了無音訊,至此與妻女分隔兩地…蕭靈運在歷史上或許也只配留下這一句話。
蕭靈運是如此,那百年后的趙無眠,蕭遠暮等人呢?
蕭遠暮望向趙無眠。
是光復辰國,青史留名,亦或造反失敗,遺臭萬年…還是無需在意在歷史上留下痕跡,而是力求安穩,平靜過完這輩子?
蕭遠暮忽的有些茫然,繼而轉眼掃去迷茫…她絕不向朝廷屈服。
趙無眠注意到她的視線,朝她笑。
蕭遠暮放下團扇,也朝他笑。
蘇青綺也在曾冷月,不過她并沒有下去和趙無眠她們玩,而是找上了清焰。
三樓一處廂房內,茶海衣柜屏風各類家具陳列,僅在靠窗的梳妝臺前點著燈,只有這一處燈源,稍顯昏暗。
窗戶半開,晚風隨著雨絲飄進屋內,燈光搖曳。
與樓下的熱鬧歡快相比,這里極為幽寂。
清焰坐在梳妝臺前,正在梳妝打扮,身后傳來腳步聲,眼角余光也能瞧見昏暗房內漸漸被一抹新的光源填滿。
蘇青綺提著燈籠走進屋,多點了幾盞燈,屋內當即亮堂不少,旋即她便瞧見小案上擺著一席布料很少的彩衣,整齊迭放,在彩衣上甚至還放了一根白玉制成的角先生…
以蘇青綺的眼力,能看出這角先生上面一點痕跡都沒有,明顯從沒用過,但如今擺出來…不用想,肯定是待會睡覺時,清焰要帶著去趙無眠的屋內服侍,以此增添幾分情趣。
其他姑娘只覺得高興,在下面縱情歌舞,但清焰已經借此機會,在樓上為待會兒的服侍做準備。
要不怎么說她是趙無眠的暖床丫鬟呢。
清焰端詳著銅鏡內的自己,容貌清冷似仙,雪白肌膚在昏黃燈光下隱隱閃著一層薄光,相信天底下沒有任何男人能拒絕這副容顏,只是她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宛若對什么都不在乎。
這倒不是清焰對蘇青綺擺臉色,她本就是這種性子。
她沒有回頭,淡淡問:“你不陪著少主,過來作甚?想以少夫人的身份欺負我?”
蘇青綺放下燈籠,搬起方凳坐在她側后方,微微搖頭,“只是想聽聽公子以前的事,不妨講講,我好奇很久了,但他自己都不知道。”
清焰澄澈空寂的美目浮現一絲疑惑,她約莫只會對趙無眠的事產生情緒,“你想知道什么?”
“你想說什么說什么,和他有關就成。”蘇青綺很有世家小姐味兒的賢淑笑了下。
清焰沉默幾秒,只要蘇青綺不是過來阻攔她伺候趙無眠,那她當然也不會閑的沒事干和她鬧不痛快,于是回憶幾秒便干脆道:
“其實也沒什么可說的,那年我九歲,爹爹是江湖人,姓白,后來被仇家尋上門,爹爹和娘親都死了,我一個人逃出來沿街乞討,輾轉流落京師,被老鴇抓去青樓培養。”
蘇青綺靜靜聽著,并未打擾。
“那時候,太玄宮在京師接連開了好幾處產業作為分舵,卻都被景正老兒發現根除,實在沒辦法,少主便孤身來了京師,從頭發展分舵…他為何開青樓,我不知,但他卻在那天找到了我待的青樓。”
清焰眼底泛起一絲追憶,漸漸帶笑:“那是個雪天,冬至,我過了十歲誕辰,老鴇煮了鍋餃子,卻只允許今日接到客人的姐姐吃,至于我們這些還在培養的小娃娃,則看表現…夾雞蛋,誰夾碎的多,誰便能吃一小碗。”
“我爹是江湖人,我怎么可能練習這種東西取悅男人,誰稀罕那餃子啊,又不是娘親煮的…我當年是刺頭,每天都要被打,后來少主似乎是聽到我被打的聲音,端著壺酒,腰間挎著劍,穿著白袍,身上還流著血,不知剛和誰廝殺一場,不顧阻攔就醉醺醺跑去后院。”
清焰笑了笑,“后來少主便帶我走了,那好像是他第一天來京師,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身上的銀兩也花光了…我們走在路上找活計時,他忽然想起什么,從袖子里取出用油紙包著的餃子遞給我,說是方才隨手從青樓里順的。”
“自從爹娘死后,我便沒遇見過一件好事,雖然他將我從青樓里帶出來,但我也不信他,心底總覺得他對我有所圖謀,例如喜歡幼女之類的…也便沒吃那餃子,現在想想,真該吃的。”
蘇青綺眼神古怪,想起他與蕭遠暮之間的互動,覺得公子說不定真喜歡幼女呢…
清焰繼續道:“但我錯怪他了,他那會兒身無長物,只有一身武功,帶著我要么走鏢要么當護衛,反正把能賺錢的法子都試了試,但也沒餓過我,也沒對我做過什么,不過倒是沒去過偵緝司領懸賞,約莫是覺得以他的身份不合適。”
“就在我以為,他對我真無所求時,他居然當著我的面把賺的錢都花在青樓里…倒不是尋歡作樂,而是買女娃。”
“那時候我才知道,他的錢都花在這兒了…原來他也想開青樓啊。”
“我問他,你開青樓做什么?”
“他說,想給孤苦無依的女子一個家。”
蘇青綺噗嗤一笑。
清焰也笑了笑,“我又問,那你為什么要選我,是因為我漂亮?還是說你與我爹是朋友?”
“他說,都不是,是因為你可憐。”
“我開始生氣,因為少主的善良與憐惜,并不是獨屬于我一個的。”
“我便問,那你想開青樓,為何要挑我們這些年紀不大的?直接買花魁她們不好?”
“他說,方才是騙你的,我開青樓不是給孤苦無依的女子一個家,是因為若我開青樓,一定沒人能逼你們賣身,你們在我這里,能過得比所有青樓女子都好,都自由,。”
“我愣了很久,說這不是一個意思嗎?”
“他笑了笑,沒回答,而是捏了團雪揉在我臉上,說小孩子別問這么多,我是在裝帥。”
蘇青綺又是一笑,的確是趙無眠會說的話。
清焰也笑了起來,“還有很多,我十二歲那年,少主…”
說話間,清焰忽的瞧見門前半開窗戶后,有一道黑影踏水而來,渾身是血。
她微微一愣,沒再說話,給了蘇青綺一個眼神。
蘇青綺打量那人影一眼,便匆匆下樓去通知趙無眠。
他在這的事可別被捅出去了,不然圣上又要發火。
清焰則在高處望著那人影,待靠近后,才發覺這是個留著山羊胡,看上去挺仙風道骨的中年人…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