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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這是給朕一個臺階啊

  被點到名的,乃是六部之中的吏部尚書秦德勝。

  大乾六部,吏部地位最高,掌品秩銓選之制、考課黜陟之方、封授策賞之典、定籍終制之法。

  吏部尚書,也被稱之為“天官”。

  在朝中文官之列,可以說秦德勝便是除了左右二相之外,地位最高的官員了。

  可在左相吳庸點了秦天官的名后,秦天官卻訥訥不敢應聲。

  朝中誰不知荊州太守張漢卿乃是左相吳庸的得意門生?

  若荊州的事情為真,張漢卿自然是萬死難辭。

  可誰敢當著左相的面說?

  秦天官捏著笏板,額頭汗便下來了,含糊道:“荊州之事,駭人聽聞,不可不重視。但此事是否為真,卻還有待商榷,卑職以為當派欽差去往荊州查明情況,是為第一要務。”

  這番話,看似擺明了態度,但實際上卻是在打太極、踢皮球。

  朝中立刻有人喝道:“若此事是真,荊州情況之危急,耽誤一日便要死多少人?那無辜百姓的命,拿你秦天官的項上人頭來頂么?”

  秦德勝當即大怒,猛地回頭朝班列后頭看去。

  還不等他找出剛剛說話的人是誰,又有官員出列道:

  “左相,秦天官視百姓如草芥,當為國之奸邪,請左相請示陛下,拿下此獠,以正視聽!”

  “你…”

  一時間,群起而攻訐。

  秦德勝氣得快吐血,可注意到這些官都是吳黨官員,忍著青筋暴跳,硬生生忍下了這口氣。

  吳庸看著這朝堂鬧劇,扶額輕嘆了一聲,隨后沉聲喝道:“肅靜。”

  一聲“肅靜”,鬧哄哄的朝堂再一次安靜了下來,走出班列的官員也默默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低頭看著笏板,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

  可就在吳庸再開口之前,一名小太監匆匆從殿外進來,在朝堂諸公詫異的目光中,低著頭邁著小步子快步從殿旁側邊饒了過去,去了那高臺上的屏風后。

  屏風后的呼嚕聲突然停了。

  過了片刻,一名太監從屏風后出來,站在殿旁,嗓音尖銳:“陛下有旨,朝會繼續,吳相代為決策。”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

  荊州之案,堪比當年的永安王屠城之案,如此重要的事,這做皇帝的竟只是旁聽了一陣,就這樣走了?

  朝中百官議論紛紛,有年輕官員滿臉怒色,咬牙切齒得從牙縫里崩出話來:“哪像人君?”

  “噤聲!”

  身旁年長的同僚連忙投去一個嚴肅的眼神,出聲制止。

  相對于百官嘩然,吳庸顯得淡定從容,作揖一拜:“臣領旨。”

  養心殿內,安守道被引來此處,在偏殿用茶。

  一盞茶還未喝完,五侯千歲便來了,對安守道作揖道:“安院長,隨我去見陛下吧。”

  安守道起身,跟在五侯千歲身后,從偏殿朝著正殿走去。

  待來到了正殿之后,他一抬頭,便看到一排屏風之后,有一道身影隱約可見。

  即便是見安守道,天武皇帝依舊不以真身相見。

  安守道上前幾步,來到屏風外,拱手拜下:“草民安守道,見過陛下。”

  見天子不跪,這是天武皇帝對安守道的禮遇。

  屏風后,天武皇帝的聲音傳來:“安院長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來見朕,可是為荊州之事而來?”

  明明已到了耄耋之年,可他的聲音卻絲毫聽不出蒼老,反倒是低沉渾厚,似寺廟古鐘般。

  安守道微微笑道:“是,也不是。”

  也就在這時,五侯千歲步入了屏風后,在天武皇耳邊輕聲說了幾句。

  屏風后,不多會便響起天武皇帝一聲錯愕的聲音:

  “玉真?”

  過了片刻,天武皇帝聲音沉了下來:“安院長,可否給朕一個解釋?”

  安守道面對天武皇帝的責問,并不慌張,心中早有腹稿,不緊不慢道:“陛下既要交代,老朽自有交代。還請五侯替老朽將帶來的東西呈給陛下一觀。”

  五侯千歲朝著殿外,對侯在殿門口的小太監喝道:“呈上來。”

  不多會,一群小太監排著隊入殿,每一人手中都拿著一個托盤,托盤上蓋著紅布。

  殿內一陣堂風拂過,吹起紅布一角,里頭赫然是一顆腌制好的人頭!

  安守道說道:“這些都是救世教教徒,紅蓮一脈修行‘欲’道,泥丸宮與尋常武者不同,陛下可問一問五侯,這些人身份是否有誤。”

  五侯千歲入了屏風后,低聲私語幾句。

  屏風后的天武皇帝沉默了一會,出言問道:“這與玉真有何干系?”

  安守道說:“這些人都是窩藏在京都城的救世教教徒,而幕后資助者,正是玉真公主!”

  五侯千歲聞言錯愕,瞪眼看向安守道,幾次想要開口,但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養心殿內,頓時寂靜,針落可聞。

  良久,屏風后天武皇帝開口:“可有證據?”

  安守道自若得從懷中取出一封奏折,看向五侯千歲:“請五侯代為呈給陛下。”

  五侯千歲將這一封奏折取走,交給了屏風后的天武皇帝。

  那奏折上,寫了趙氏商行是如何通過公主府錢財流向,察覺出了不妥,查出了白云觀,查出了潛藏在白云觀中的救世教一伙人。

  也寫明了玉真與小道姑之間的樁樁件件事,此道姑正是救世教紅蓮圣女。

  更是寫了派人深入荊州,查探失蹤流民的下落…

  條理清晰,細節周到。

  樁樁件件,不容辯護!

  當天武皇看到這一封奏折上的內容時,便知道自己最疼愛的小女兒與荊州來京都城的這一伙救世教,有脫不開的干系…

  養心殿內,又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安守道仿佛沒有感受到突然間變得沉重的氣氛,繼續說道:“老朽受趙家所托,為趙家供奉,坐鎮趙氏商行,自不能坐視不管。派人查下去,便牽連出了荊州血案,查到了京都城這伙救世教,正是出自荊州!”

  “荊州血案,觸目驚心,卻不是老朽一介草民能管該管之事,只好入宮覲見陛下,告知此事。”

  此時此刻,大殿內,再無人對他的話有質疑。

  五侯千歲對天武皇帝說道:“陛下,有件事我沒來得及通報,幾日之前國師曾通過‘渾天儀’察覺到城西坊市有大能出手,但城西坊市有安院長坐鎮,覺得也出不來什么事。現在想來,那會是安院長在出手拔除京都城這一伙救世教的孽障。”

  “嗯。”

  天武皇帝應了一聲,此事也恰好佐證了安守道說的這些事。

  他透過屏風,問向安守道:“玉真,是怎么出的事?”

  安守道面色不改,答道:“自是被這救世教所害。”

  話音落罷,他便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滿含深意。

  良久,那道目光才撤去,屏風后傳來低沉嗓音:“朕最疼愛的,便是玉真…”

  安守道面色不改,作揖一拜:“還望陛下節哀。”

  屏風后傳來一聲輕嘆:“玉真自幼被嬌慣,這一次雖是受奸人蒙蔽,但亦是釀下大錯…如今落到這番田地,也算是她罪有應得。”

  似是自語的話,讓安守道頗為深意得看了一眼屏風方向。

  這就是天武皇的答案么?

  只是這答案,會是趙東家想要的結果么?

  他心中閃過數道想法,面上卻依舊是那慈眉善目的模樣,收回目光,再次作揖拜下:

  “陛下所言甚是。”

  入宮見駕,不過盞茶功夫。

  安守道幾句話罷,便要辭行離開。

  在他走時,天武皇突然出聲問道:“安院長韜光養晦多年,莫非真耽于享樂,忘了心中抱負?可有想過重出仕途?”

  安守道停住腳步,笑了笑:“老朽年歲雖大,但心中亦有鴻鵠之志。只是陛下如今并不需要老朽輔佐,老朽哪有施展之地?”

  “院長何時出山?”

  “待陛下定下東宮之位,待大乾朝下一任雄主出現,方才是老朽再入仕途之日。”

  安守道走了,并不在意天武皇的挽留。

  天武皇也未強留,任由他離去。

  世間安得兩全法,當年他既是選了那“天上謫仙”,又哪能再擁有這“人間圣賢”。

  安守道走后,五侯千歲來到屏風后,壓低聲稟報道:“陛下,公主殿下氣海被破,雖然丹田枯萎,但看得出有用過救世教‘飛仙丹’的痕跡,與救世教勾結并非空穴來風。”

  “不過…公主殿下的‘瘋病’,像是醫術高絕者施的針法,并不像是救世教所為。”

  他在說這番話時,面色平靜,哪怕明知這番話對安院長極其不利,但他還是不假思索得說了。

  安院長固然是他的摯友,他也欽佩安院長的胸襟與才華。

  但對于五侯千歲來說,這一切都敵不過對陛下的忠。

  不過天武皇在聽完這些之后,非但沒有怪罪,反倒是嘆了一聲:“這是安院長給朕的臺階呀。”

  永安王之事,歷歷在目。

  天武皇試圖保全,卻遭受到了朝中百官前所未有的反彈。

  那一次的爭,并沒有出結果,最終以永安王自縊在了宗人府告終。

  如今荊州血案,比十五年前的南國屠城案要小么?

  未必見得。

  玉真牽扯在其中,下場就會比永安王好么?

  以安院長在朝中威望,他大可押著玉真上金鑾殿,請百官公審。

  但最終,還是來了這養心殿,先見了天武皇。

  不管安守道是否存了其他的心思,至少…沒有把事情做到沒有轉圜余地的地步。

  天武皇興致不高,問道:“玉真這孩子,可還有康復的可能?”

  五侯千歲躬身道:“若我出手為殿下溫養泥丸宮十年,可去其瘋病。但…施針之人手法高絕,即便去其瘋病,怕也只有七八歲孩童的智商,終生無望恢復。”

  “這樣啊…”

  天武皇拉長了聲音,似是沉吟,搖頭道:“也是她命里該著,她比她母親,還不知安分二字。”

  “就留她在養心殿吧,你多看著。”

  “是。”

  五侯千歲低頭領命。

  天武皇隨后又說道:“既然安守道都為荊州之事而來,看來荊州之事并非空穴來風。傳朕旨意,點巡天監上將軍凌放為欽差,授‘諸事便宜’之權,三品之下,皆可先斬而后奏。賜‘王命旗’,荊、梁、豫、揚四州之地府兵皆可號令。”

  “令兵部協辦此事,你的東廠也派些人去,查一查荊州這幾年賬目。”

  五侯千歲一一記下,恭敬道:“遵旨。”

  他行了大禮,正要退下,卻被天武皇留住:“還有一事…”

  還有什么事?

  五侯千歲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惑。

  荊州之事這樣安排已是妥當,玉真公主如何處置也已說明…

  他常年服侍陛下,自以為對陛下的心意揣摩得極好,但這次卻不知道陛下所說的“還有一事”究竟是何事。

  天武皇開了口之后,罕見得遲疑了許久,都沒再說話。

  到最后,五侯千歲出言問道:“陛下,還有一件什么事?”

  天武皇帝這才問道:“朕那女婿,該如何處之是好?”

  五侯千歲怔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

  他終于是想起了自己疏漏了什么事情。

  當朝公主有三位,但陛下現在說的,必定是三駙馬,也就是玉真公主的夫君——趙祈安。

  也不怪五侯千歲記不住,畢竟趙祈安入京以來過于低調,既不入朝為官、也不鬧出事端,聽聞每日都在公主府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反倒是玉真公主喜歡交集、時常在外應酬。

  五侯千歲在趙祈安入京和成婚之時都有關注過,但實在是過于平庸普通,很快也就沒了印象。

  如今玉真公主變成這幅模樣,與安守道或有脫不開的干系,而安守道是趙家的供奉…

  但趙祈安對這其中實情知曉幾分,就不得而知了。

  五侯千歲覺得自己明白了陛下思忖的是什么了,思索過后答道:“陛下,雖然如今京都的趙氏商行是安院長在代為主持,可趙祈安畢竟是東海大公趙萬金的獨子,如今公主出了這樣的事,于情于理也該拉攏安撫才是,莫讓其離心背德。”

  天武皇緩緩點頭:“言之有理。”

  “既如此,那便宣趙祈安明日入宮,朕要親自見一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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