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蒼蒼突然感覺到,自己一直以來習以為常的氣氛,安寧的氣氛,在這一刻變的沉重無比。
這是…高見帶來的影響嗎?
回頭一想,水蒼蒼突然覺得,高見在的時候,氣氛好像沒有這么沉悶,和他交流術法的時候,倒也算是有趣。
高見走了之后,倒確實是有些無聊了。
“真是,有的沒的。”他搖了搖頭,恢復了那個淡然平靜的水家公子模樣。
過往如此,以后亦如此,他既然是水家的天之驕子,就要擔起天之驕子的責任,理所當然如此。
但還是得說,高見的見解,確實厲害。
有了凈土的力量,他被選入太學可以說是十拿九穩,畢竟背后還有水家在暗中操作,他就算真的表現不佳,也不至于落選。
兩手準備,水蒼蒼自己要強,水家自己也要操作一下。
顯而易見的,這不公平。
但是,這世界就這樣,什么公平競爭之類的事情,只能說給那些弱者聽了。
所有的領袖,討論的都是如何不公平的戰勝別人,而不是公平的戰勝別人。
什么是兵法?
兵法就是永遠在局部形成人多欺負人少的優勢。
就好似戰場上的盾刀兵永遠不介意用長槍,還有長槍手,炮手,各種各樣的武器裝備,講究就是多兵種混合,還有戰術配合,各種偷襲,下毒。
關鍵時刻,能贏就行。
水蒼蒼是世家公子,可不是君子。
與此同時,高見伸了個懶腰,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氣。
冰冷的空氣讓人頭腦清醒,也讓高見感覺到自己現在的變化。
水家公子,懂的真多啊。
他還是頭一次遇到思路跟得上自己的人。
和他說話,有一種意外的‘暢快’感,甚至讓高見都一時間忽略了水家大宅里那令人窒息的氣氛。
但離開之后,高見才恍然發覺到,原來之前他幾乎被壓抑的無法呼吸。
“真是…那種家庭里,怎么活下來的。”高見搖了搖頭。
但無所謂了。
學到了一門術法!
立意超級厲害,一看就知道品級不低。
盡管對高見自己來說,還有待開發,因為他的凈土壓根什么東西都不排斥!
都不知道開了個什么東西出來。
唯一排斥的東西就是水家那壓抑的氣氛,排斥這玩意兒有啥用?真就只能當空氣清新劑啊?
只是,也不能說沒有收獲。
術法本身或許沒什么用處。
但這門術法的思路,再加上利用胎藏界曼荼羅來庇護自己神魂的方式,或許可以應用在其他的地方。
而且,那羅法曲的神韻,也被高見的神關所收納,似乎是正在醞釀‘神意’。
他朝著一個真正開啟了神關的修行者,更加靠近了一步。
這幾天吃的好東西也不少,水家的菜雖然難吃,沒味兒,可效果是真的很扎實,高見感覺自己的氣血積蓄的相當充沛,沖破大椎的進度也提升了許多。
總而言之,收獲滿滿啊。
高見這么想著,牽著走龍,往街上去了。
不過,走龍一副無精打采的模樣。
“怎么了?這死樣?”高見拍了拍走龍的脖子。
走龍吐了吐舌頭,非常人性化的翻了個白眼,似乎是在表達自己對水家的態度。
“哈哈,東西很難吃吧,我還以為我吃的就已經很難吃了,結果你的那份也一樣?他們是怎么做的馬食啊?”高見有些幸災樂禍。
人吃的難吃也就算了,馬吃的也難吃。
這水家難怪不生耗子。
走龍呸呸呸的甩著舌頭,似乎是想把水家的菜從記憶里忘掉。
“好了,現在就去外面找點口味重點的東西吃吧,水家那玩意兒真不是人吃的,你想吃什么?”
走龍看了一眼旁邊正在拉扯的一頭靈獸。
那頭靈獸好像是豹子,但生有獨角。
這豹子不是胎生的,乃虎魚所化。虎在深潭底下潛修,生出水性,能在水中游曳,就被稱之為虎魚,虎魚躍上潭面,能化獨角豹,勇猛勝于虎豹,水性更是頂級,在滄州這種水鄉,這種靈獸的實用性還挺好的。
這種天生就具備神異的獸類,就被稱之為靈獸,作為天馬的走龍也是一種靈獸,是區別于凡俗野獸的一種稱呼,無關妖化或者怪化,只是對種族本身的概括。
被走龍看了一眼,那頭獨角豹似乎感覺到了什么,渾身一個激靈,馬上扭頭過來,對走龍哈氣,喉嚨發出低吼,警惕的盯著走龍。
“不是,你想吃肉?”高見看了一眼那頭獨角豹,然后轉頭盯著走龍,表情有些不可置信。
不是,你是馬啊,吃點素行不行啊,怎么突然就開始吃肉了。
走龍開始甩舌頭,然后拿馬臉蹭高見,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顯然,他真的很想吃。
“行吧,一會出門找找有沒有作惡的妖怪,正好,也該回古戰場了,到時候路上遇到有沒有作惡的,幫你加餐。”高見拍了拍馬腿。
走龍滿意的點頭,有些迫不及待的加快了速度,甚至拽著高見往前跑。
高見見狀,也不再牽馬,而是直接翻身上馬,加速朝著城外去了。
這次滄州太學選拔的位置是在古戰場,一如既往。
以前也都是在古戰場的,畢竟那邊隨便造,打的再激烈都不會影響到外面,還可以考察一下別的能力。
只是,回去之后,高見得好好想個說辭,告訴司馬啊。
一路走出外城,高見也沒和誰打招呼,只是徑直就起飛,朝著古戰場去了。
如今的走龍,速度變得更快,耐力也變好了,去古戰場就算不全力拼死奔馳,優哉游哉的跑著去,也只要一天多一點時間而已。
在這路上,高見剛好去看看之前的那個村子,叫什么來著?百舟?多舟?
記不清了,高見就記得個舟字。
但那只狐貍他還是記憶很深刻的,畢竟是少數對普通人也很好的神祇,也不吃人什么的,高見還蠻喜歡。
長得也挺漂亮的。
高見不覺得自己是有什么非分之想,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這么想著,高見在傍晚時分,趕到了那個什么舟村。
跋涉了一整個白天,現在已經是夕陽,高見和走龍在天上奔馳,可以清晰的看見遠處的夕陽和壯闊的天地。
這是個天圓地方的世界,大地并非球形,所以也幾乎沒有地平線的說法,只要目力夠好,視野幾乎是無窮的,因此每次遠遠瞭望的時候,高見都會被這個世界給震撼一次。
沒有地平線的世界,太陽懸掛在高處,光芒毫無遮擋,壯觀至極。
在這種心情極好的情況下,高見抵達了那個什么舟村。
周圍空氣寧靜無風,這是當然的,沒有人呼風喚雨,這世界就不會有風雨。
四周幾乎有點暖意,殘余的暮色還久久滯留在田野上。
高見看見,下方的正燒著篝火,篝火上面還有一根柱子,柱子上…你媽的有個人?!
這個村子,在血祭?!
旁邊,站著白靈卿,那只狐貍,她在血祭,提升自己的修為?
你媽的,自己看走眼了?!
高見眼睛一鼓,直接拍馬!
走龍立刻加速,空氣之中立馬多出了一道肉眼可見的音爆,一聲悶響,高見拔刀。
刀光劃破長空。
沉寂的空氣,突然出現了尖嘯的風。
這尖利響亮的嘯音,類似某種拉長的噓聲,使人感覺到兇惡殘忍。
殺意和煞氣轟然降臨,像是黑暗一樣瞬間籠罩了血祭的現場,現場正在進行的儀式為之一頓,停了下來。
被綁在柱子上的人,燒起來的篝火,周圍的儀式,以及在一旁等待‘享用祭品’的山神。
這一幕何其相似?
高見剛剛來的時候,他就是柱子上面那個。
只是現在已經今非昔比。
所有的村民,還有白靈卿,他們全都聽見了這一聲尖嘯,他們生平頭一次聽到這種聲音。
那聲音從耳畔穿過,最開始很弱,但慢慢變強,一直到震耳欲聾,讓人頭腦發懵,隨后漸漸變弱,逐漸聽不見了,讓人能夠感覺到,有什么東西從自己的耳邊擦過,倏忽即逝的金屬聲音的嗡嗡聲,聽得格外清楚…
一種預感在每個人的心頭升起。
某種危險至極的剛,正迅速地從他們的身邊穿過,誰碰上它,誰就得送命。
毫無疑問的死亡。
但是,沒有人死。
盡管那聲音頻繁的像是如雨落下一般,可那道光,就在離村民和白靈卿很近的地方驟然停住,鉆進了土地里,木柱子上,繩子上,還有周圍的那些祭祀儀式用品上面,每一聲‘咻咻’聲都伴著輕輕的,如雹子般清脆,迅速的響聲,在這些東西上面濺起一個小小的水花。
然后,聲音停止。
只是一瞬而已。
砰的一聲,這個世界像是屏幕被打碎了,一切的感受都驟然清晰,所有的后果也在這一剎那完全顯現。
整個儀式現場被瞬間摧毀,綁在柱子上的人也落到了地上,篝火被刀氣刮滅。
在一切的中心,一人橫刀立馬,滿面怒容。
“白靈卿!”高見一聲大吼,然后翻身下馬,將刀丟了出去。
刀在半空畫了好幾個圓,然后刀柄一下砸在毫無防備,也來不及防備的的白靈卿身上,直接將她砸飛了出去。
還好高見留了一些理智,因為他感覺到了,白靈卿依然是一身清氣,沒有沾上血腥,說明她沒有吃人,甚至都沒有吃肉,還是保持著齋戒的狀態。
但周圍的儀式現場是做不得假的。
高見怒不可遏,在眾多村民茫然,驚恐,反應不過來的情況下,走到了白靈卿的面前,把這只狐貍從地上抓起來:“你在干什么!你居然在搞血祭?!你最好給我一個解釋,不然的話,你會死在這里!”
高見的咆哮傳到了周圍。
只過去了幾秒鐘,白靈卿和周圍的百姓才反應過來。
村民們的反應最大,他們馬上…開始逃跑。
大部分村民的第一反應都是逃跑,高見身上的煞氣一瞬間就沖毀了他們的心理防線,他們壓根沒有抵抗的心思,就跑了。
但還有幾個人沒有被擊垮,其中有一個甚至是綁在上面的那個祭品,這個祭品是個五十來歲的老頭。
五十來歲,在神朝的農村,已經是相當老的年齡了,大部分人活不到這個年紀。
那老頭沖過來,對高見喊道:“大人,大人!”
高見看著祭品朝著自己跑過來,一甩刀,緩和了語氣:“不用擔心,今日是個什么狀況只管和我說來。”
“不是,大人…我求求你,放了土地吧!”那人哀求著說道。
高見微微皺眉。
顯然,事情和他一開始預想的不一樣。
這場血祭是自愿的。
他放開了抓住白靈卿的手,將她往外推了一步,昂起脖子:“所以,是什么情況?”
白靈卿一下身子就軟了,跪倒在地,略帶哭腔,說道:“前輩…我們村子的天候被主祭給停了。”
高見深吸一口氣,抬高了語氣:“鼠山的人沒來嗎!?”
“來了,所以一個人都沒死,只是縣城里揪住了我以前的一些把柄…都是小事,但他們克扣掉了來年的風雨,所以…我和鄉親們商量,一月出一人…只要十二個人。”白靈卿低頭,如此說道。
只要十二個人,多么輕巧的代價。
對白靈卿的修為來說,這應該會讓她修為停滯,因為染了血氣污濁了她的清氣,再加上十二個人遠遠不夠血祭的消耗,她得自己拿自己的修行填補進去。
但是,可以接受。
是的,完全可以接受,不管對村民來說,可還是對白靈卿來說,這些損傷都是能夠接受的,熬一熬就過去了。
高見吐出一口氣。
他突然覺得,自己認為水蒼蒼的壓抑的氣氛,很苦,實在是太弱智了。
是啊,水蒼蒼受了一點苦,所以會說苦。
而這些農民受了太多太多苦,所以一句話都說不出。
“停止血祭,我去趟縣城,你們且等我回來。”高見拔刀收回鞘中,翻身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