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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榮返滄州

  而今,已經是冬日。

  北風卷地,檐流漸涼,但見氣霧冥冥,水泉減竭。

  高見初到滄州的時候,還是秋日,那時候可以看見許多農田成熟,遍地收割的模樣。

  但到了現在,已經是入冬許久了。

  河流已經結冰,風雪不斷飄落,雖然不是時時狂風大作,但偶爾一陣風來,也讓人牙酸骨疼,深受冬日之苦。

  滄州處在神朝大地的西北之地,本身就是苦寒地帶,和越州那種溫暖富饒的海邊不一樣。

  越州此時,雖然略有涼意,但那個地方一年四季都不怎么冷,來自海洋的暖風一直吹拂著越州。

  但滄州,已經開始飛雪了。

  此時此刻,整個滄州外城,也已經蒙入風雪里面,人民躲在家中取暖,靠余糧度日。

  沒有余糧的,就得冬天也要出門做工,換取一口糧食。

  有些實在家貧的,全家只有那幾身衣服,還都是單衣,于是便全家人都把衣服脫了,湊給家里的壯年男丁,讓他穿著出去干活,家中女眷和幼子便縮在一起,有鋪蓋的就蓋上鋪蓋,沒有鋪蓋的就縮在稻草里,等著男人出去拿糧食回來。

  因為有這些窮人存在,所以滄州外城還是有很多人在奔波,其中相當一部分都在做力工的活兒,搬運柴火。

  滄州附近沒什么大型森林,畢竟都被砍伐光了,上千萬人,每日燒柴都是天文數字,哪怕神朝地大物博,但一片地方的森林總歸是有限的。

  但滄州那么大,荒郊野嶺的地方,綿延百里的森林到處都是,每到寒冬之際,就有大批大批的柴火從其他縣城源源不斷的送到滄州來,供州城燒炭,取暖。

  可這么多的柴火,總是需要人去搬運的,平素里有水運,一船直接就運了過來,但如今寒冬,河流封凍,就只能全靠機關獸之類的大批量的送到城市旁邊,再由力工之類的,去扛著背著進城。

  這些柴火,一小部分是直接給外城的人燒火用,而其中絕大部分,都是拿去燒炭的。

  這取暖,也是有講究的。

  有錢些的,就燒好炭,像是銀絲炭,就需要掘土層疊,裝載入一泥塔內,泥塔動輒高二三丈,和小樓一般,封裹泥固以漸砑干,勿使見火拆裂。然后逐層用上好的硬木墊盛,其底鋪薪,發火煅紅,罐中火熾,然后悶火三日,冷定,毀塔取出,方才能成就好炭。

  如此燒炭,炭硬如鋼,吹火既燃,能燒一日而火不絕,無煙無味,用手撫摸而手不沾灰,炭身其上覆蓋銀絲,故名為‘銀絲炭’,還有些講究的,會在泥塔其中覆蓋藥草,如此成炭,不僅無煙不臭,還會有清香味。

  只是對柴火耗費巨大,每十柴耗去其七,成本不低。

  而條件只是一般,不是太富有的,就只能用普通的炭,有灰有煙,易碎,用手指撫摸,便是一手黑灰,但炭終究是比柴火要好。

  窮人們,就只能用柴火了。

  柴火一燒,黑煙滾滾,嗆的人睜不開眼睛,必須要開煙囪才行,不然在屋子里能活活把人嗆死,味道濃烈刺鼻,而且柴火燒的快,銀絲炭能燒一天而火不絕,普通的炭一兩個時辰還是輕輕松松的,柴火卻半個時辰都堅持不了。

  還要往下,要真是家中貧苦的,連柴火都沒得燒,只能燒些柴火上面掉下來的枯枝敗葉,不耐火,幾分鐘就燒完了,味道巨大,火還小,取暖都遠遠不夠,每年冬天凍死的,多半都是這些人。

  而這些炭火木柴枯枝之流,都是外城的人用的。

  像是內城的貴人們,他們是用不著炭火這種東西的,他們取暖,都是用術法,陣法。

  尤其是那些世家的園林,這些園林之中甚至能分四季,各種景色,各種奇花,各種不同的生態環境,都被濃縮在一個園林之中,一個園林,卻有千百種顏色,十分絢爛。

  季節對他們來說,最大的影響是天地之氣的改換,這種變化會影響他們的修行,至于溫度什么的?那根本就無所謂。

  再怎么冷,也不會冷到他們。

  就在這個時候,整個滄州外城的力工們,那十多萬人,就是外城這么多人所需要的柴火木炭的生命線。

  因此,這也是他們一年之中最掙錢的時候。

  “哈喲呀嘛!”

  “嗨呦!”

  “不要晃蕩呀嘛!”“嘿呦嗨嗨喲嘛!”

  “兄弟幾個呀嘛!”“抬著堆木頭呀!”

  “前邊拉著呀嘛!”

  “嘿!”

  “后邊甩甩呀嘛!”

  “嘿喲!”

  一聲聲號子響起來,卻見滄州外城,一大堆一大堆的力工,纖夫之流,只穿著一身單衣,卻絲毫不覺得冷,分成幾十上百人一隊,每一隊都拖著一個巨大的拖車。

  拖車之上,盡是木炭,柴火,堆的高高的,每一個拖車上面怕是有幾十萬斤重的木炭和干柴,拖車下面是平的鐵板,方便吃力。

  纖夫和力工們,列成隊列,隨著領頭的人喊號子,喊一聲,就拉一步,充滿節奏感的往前緩緩前進。

  大冬天的,力工們身著單衣,但卻渾身上下冒著熱氣,身上的熱氣和天地的冷氣撞在一起,砰砰的生出許多白煙,白煙籠罩周圍,逼的四周監工的商會老板們都往后退了幾步。

  其中卻見幾個商會的掌柜,此刻正在和李俊搭話,他笑道:“李先生,今年的效率比往日要快得多啊,你手底下這些人,看著一身肉膘的,火力這么足,今年生意不錯?”

  李俊連忙擺手,說道:“我一個粗人當不得先生,各位要是抬舉我,叫我一聲工頭就行了至于這生意嘛,都差不多,只是吃的好了點。”

  商會的掌柜們馬上旁敲側擊道:“這不像是吃的好了點吧?我看這一身氣血,像是練了點功夫?”

  李俊則笑了笑,揮手說道:“嗨,誰家不練點功夫?沒有功夫傍身,幾百上千斤的東西下來,不得給人壓垮了?”

  “哈哈哈哈。”四周笑聲一片,雖然沒什么好笑的地方。

  李俊也跟著笑了起來,雖然他也覺得沒什么好笑的。

  但這時候的笑聲,與其說是笑,是一種對話題的終結,代表這些人不會繼續追問了。

  李俊看著下面的力工們干活,心中盤算著這一個冬天,拉這些煤炭柴火,能入賬多少。

  但他卻并不高興。

  賬上的數字逐漸增加,力工們的修為也一日日提升,城外這些碼頭已經收編,上頭有人撐腰,下面兄弟們也爭氣,已經有了好幾個一境的了,都在帶徒弟。

  真要說起來,在外城,這些力工幫派,也算得上是一派響當當的勢力了,而他李俊,甚至有資格進內城,帶著人幫內城的老爺們辦些雜事。

  那時候他才知道,當初,那些一境以上的工頭,在他們面前作威作福的工頭,只不過是有資格去內城辦點雜事而已。

  他真正握住這十來萬力工的賬本的時候,才知道,對工頭來說,一個碼頭一年能剩個兩三金的利潤落到手里,已經算多的了。

  外城上千碼頭,有個兩三千金左右的凈利潤,這是一整年的。

  但算算流水呢?

  上千碼頭,十萬多人,一人每天吃十錢,一天就要吃掉百萬錢,每天光吃飯都要吃掉一百金。

  一年下來,十多萬張嘴巴,吃飯就要吃掉三萬多金。

  如果算明白上千個碼頭的所有進賬和各方面的開支,一年下來要有十萬金以上的流水!

  這是多大的一筆進項?為什么落到工頭們手里的只有兩三千呢?

  甚至,這兩三千金,這還是工頭們不斷克扣,不斷壓榨的結果,結果每個工頭一年下來,落到手里也不過二三十金,才夠他們一百多個一境修為的工頭每個分點。

  剩下的超過九成的流水,利潤,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答案是,都被內城掙走了。

  碼頭上下打點,要靠內城的關系。

  每天吃飯的糧食運作,要走內城把握的渠道。

  這些商會運貨進來,要走內城的審批。

  沒了內城,你什么都做不到,你根本沒辦法去做生意。

  如今,規則其實沒有變。

  李俊為了讓力工們能夠安穩的做生意,一樣要交這么多。

  實際上,李俊可以執掌現在的生意,除了有高見和水公子的關系,再加上外城百神,能鎮得住宵小不來挑事之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內城默許了。

  只要外城的碼頭每年給他們貢獻的賬目還是那么多,那么他們對于工頭和力工們的權利更迭,內城的老爺們都懶得抬眼看。

  錢到位就行了,至于誰在辦事,不重要,最多問一句:“換人了?”

  李俊當時的回答是:“是,換人了,老爺。”

  “噢。”那位貴人點了點頭,就再也沒有問過了。

  根本沒有人在意外城的小小風波,內城人根本無所謂到底是誰在執掌碼頭。

  因為不管是誰,都無所謂,一切最終都是握在內城老爺們的狗繩上的。

  甚至,就這樣,李俊還是戰戰兢兢,他知道自己根基不穩,其實是站不住的,很多人想著碼頭的事情呢。

  現在之所以立得住,是因為水公子在明面上‘罩著’,盡管李俊沒見過幾次水公子,可他知道,自己的安穩是高校尉在前殺了工頭和曾經的百神立威,現如今的百神撐腰,幕后還有水公子打了招呼,才能發展的這么順利。

  但就在這么順利的情況,他每個月的預估了之下,發現,就算在他手里,各個碼頭上極大的減輕了原本纖夫力工們的內耗的資源,還因為沒了競爭,所以在很多生意上抬了一些價格,可年底落到手里的一樣只有兩三千金。

  不過纖夫力工們的收入倒是翻了一倍,再加上集中采購壓低的價格,他們吃的比以前好多了,受傷了也有人養護,日子比以前好多了。

  這兩三千金,是公賬上的,如果和以前的工頭一樣抽纖夫力工們的水,多壓榨一下,能有個六千金左右。

  這就是極限了。

  這兩三千金還要拿去培養修行者,應對各種意外,真要長久運營下去,那么賬上絕對是多不出什么錢的,都得花出去。

  而花出去,花在什么地方呢?

  毫無疑問…還是內城。

  一切的一切,都是內城!你花錢也好,賺錢也好,甚至不花也不賺,就去錢莊存錢也好,反正不管做什么,所有的錢,最后都會流到內城去!

  甚至,李俊驚恐的發現,內城的那些老爺們,他們拿一萬金出來,在外城全部灑出去,送給窮人,然后什么都不管,直接回去睡覺。

  等他們睡醒之后,這一萬金,就會自己回到內城,而內城的老爺們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

  李俊的碼頭,大部分流水要上到內城。

  和碼頭做生意的商會,他們大部分流水,也是會流到內城。

  路邊的賣湯餅的攤販,小甜福曾經的戲館,再到賣酒的,木匠,鞋匠,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

  怪不得以前的工頭并沒有想象的那么富裕,怪不得所有的工頭一年也只有十幾二十金,還得拼命壓榨這些苦大力才能有那么點油水。

  錢的大頭,永遠會流向那個地方。

  內城,對李俊來說,從一個美麗華貴的世外桃源,變成了一座恐怖的魔窟。

  這個魔窟,以一種李俊無法理解的手段,攫取整個滄州的財富和血肉,這個過程無聲無息,合理合情合法,挑不出半點錯處。

  但越是挑不出錯處,李俊就越是覺得可怕,他甚至數次在夢中驚醒,他不明白這是一種怎樣的手段…

  每每想到這里,李俊的心情都好不起來,所以他已經很久都沒有笑了。

  在其他纖夫和力工的眼里,‘俊兒哥’變的越來越忙碌,雖然一樣待人親和,一樣值得信賴,但卻好像是被蒙入了一層陰霾似的。

  啪啪!

  李俊拍了拍自己的臉,讓自己清醒一點。

  就算再恐懼,也不能在這時候這樣,現在可是一年最重要的大單子。

  不過,這時候,卻見旁邊的那些商會的掌柜們突然指向天空。

  他們聲音驚駭的說道:“那邊!那邊,天上有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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