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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千年一夢(上)

  “我說謊了,我是個騙子。”

  “念娘沒有襲擊我,我也沒有落入黑水,都是我為了博取同情瞎編的。”

  宋微塵頭低低的,艱難地說出這些話。

  她不是有意隱瞞事實,可即便說出實情又能如何,孤滄月絕不會認,反而可能讓他以后再也不會幫自己,寐界無依無靠,她需要大佬傍身。

  她當然明白這么說墨汀風對她將再無信任可言,且自己的嫌疑也會加重,可…兩害相權取其輕。

  “宋微塵!”他一步步走近她,她心虛向后躲,終于退到墻角,退無可退。

  “孤滄月救你之時恰逢白袍失蹤案發,現在他又成了此案的督辦大人,你不覺得可疑么?你的包庇,很可能會放過真兇!”

  “無論是不是孤滄月主導,白袍失蹤一事,他必定牽涉其中!”

  墨汀風雙臂一展撐在墻上,將低著頭不敢看自己的宋微塵圈在了其中。

  “你若是他的女人,這么維護倒也說得通了,可他牽涉其中,你也難逃干系,包庇之罪同罰連坐!”

  “阿嚏!”宋微塵只覺臉燙咽干,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墨汀風嚇的,她覺得特別冷,不受控制地有些發抖。

  “我沒有包庇任何人,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好!我承認是被念娘扔進了水里不假,但我再有意識時,可是在你床上。”

  她抬頭看他,直視著他的眼睛。

  “若你真要問是誰救的我,這個人,只能是你。”

  他看著她,眼里似有深淵。

  “你的意思是,你在包庇我?”

  “我的意思是,不要逼我承認我不知道的事情。”

  “你覺得我還會信你嗎?”

  宋微塵搖搖有些昏沉的頭,覺得渾身冷得骨頭疼。“無所謂,信不信那是你的事。若有證據,你就抓我好了,若沒有證據,請問現在我可以走了嗎?”

  墨汀風猶豫了,他其實一直在詐宋微塵——以孤滄月的性格,若白袍失蹤案真與他有關,以他顯出來的在乎這丫頭的程度,斷不會把她獨自留在那船上。可若是與他無關,他和她,分明一起在隱瞞什么,到底是什么呢…

  他神色復雜地看著她,卻發現她看起來不對勁。

  “你臉怎么這么紅?”下意識摸了摸她額頭,燙得驚人。

  “老板,你們這兒有醫院嗎,下午我想請個假…”

  聲音越來越低,還未等他反應過來,她已經整個人站不穩,歪斜斜倒在了他懷里,熱得像塊火炭。

  “宋微塵!”

  懷里的火炭閉著眼沒有回應。

  這凡塵女子真是脆弱如螻蟻,動輒病來如山倒,指望她破案?還不如指望兇犯良心發現來自首呢!預言中的魄語者?怕是言過其實了。墨汀風忿忿的想著,卻仍舊把她抱回了自己府上。

  既是孤滄月的女人,躺在自己床上實在不合時宜,猶豫再三,他竟將她帶到了自己臥房隔壁的那間屋子,那間叫無晴居的房間。

  也罷,跟無晴居原來的主人一樣,都是口是心非半句真話都沒有的小騙子,稱得上住這屋子。

  心里生著怨氣,手下的動作卻很溫柔,他小心翼翼地把宋微塵抱到床上蓋好了被子,坐在床沿看了她好一陣才出門。

  他得去趟黃泉司,之前千年一直沒有那個女人轉世的消息,算算近來也有二十多年沒有打聽過,反正下午也要去黃泉司核查是否有前任白袍的新增亡逝記錄,干脆一起問問那個負心女人的消息。

  昏睡中的宋微塵做了個夢。

  依然是那個一開頭就知道結尾的夢。

  她不知道世上有多少人體驗過重復夢境,但從青春期開始,她時不時就會重復做同一個夢——就像拼圖玩具一樣,每次拿起來的不見得是同一塊拼板,但她很清楚,這些重復的夢境拼板都指向同一個故事,圍繞著同一個人。

  宋微塵夢到自己在京城一座四處繁花雍容矜貴的宅子里,確切的說是在這宅子的后花園,此時夜色漸濃華燈初起,映著天上星河,很是好看——不過好像除了她,并沒有人在意這挽月星河。

  這里正在舉辦宴會,有許多衣著貴氣的達官和公子,擁著衣衫輕薄的姑娘聚在一起,兩三人一簇,坐在花園里被刻意散落擺放的桌幾前,或暢飲,或炫耀,或高聲笑論,或曖昧調情。

  姑娘們艷抹濃妝,衣香鬢影,個個身姿曼妙言笑晏晏,這等景致,竟不似在人間,也難怪那些公子官人,個個意馬心猿,魂兒已經飛上半天。

  宋微塵孑然立于院角隱蔽的回廊下,一身月白紗衣,妝容清透,頭上簡簡單單玉簪輕綰,一頭青絲如瀑,此外再無半分矯飾。她知道自己與這里格格不入,甚至連站在這里都顯得有些不合時宜,如有可能,她只想轉身竭力奔逃,然而她不能走,從她幼時被生父以十斗稻米為代價帶到此處,她就再也走不了了。

  此時,這些眉眼中只有暮翠朝紅和醉生夢死的達官貴胄們,說好聽點,正在翹首以盼的等她,等傳聞中那絕色藝姬一展芳華。說難聽點,他們等的不是她,而是等一個助興。

  而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敗興之人。

  他們想看的,她都不會,他們想要的,她都不給。

  小廝來廊下迎,“姑娘果然在這兒,都候著您了。”

  宋微塵輕仰起頭,嗅了嗅空氣中的木樨香,她知道再往前走幾步,院中便只能聞到酒肉味,這桂花香就要躲起來了。

  她隨著小廝來到后花園中央的水亭中,水亭被輕紗幔帳圍著,讓亭內景致看起來隱隱綽綽,桌側香爐沉香淼淼,將她和那些熱鬧的散桌稍微隔開了些許,還稍覺自在些。

  她看向桌上古琴。這樣的夜晚,理應彈些應景的曲子,比如鳳求凰或者相思曲,畢竟氣氛旖旎,客人早有醉翁之意。

  略沉吟,念起琴動,彈奏出的曲子卻是那慷慨赴死、復仇之火昂揚的廣陵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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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聲慢大宮聲微,強臣專命王室卑。

  我聞仲達窺天祿,人見飛鳥在晉屋。

  子元廢芳昭殺髦,常道鄉公終蕩覆。

  義師三自廣陵起,功皆不成竟夷戮。

  廣陵散,宣誅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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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曲終了,蕩氣回腸,只是此曲與此景,實在太不相宜。

  隔著幔帳側耳聽去,果然周圍的調笑聲都少了許多,估計有些大人聽到這曲子里的殺意,只怕酒都要半醒了,哪里還有什么春宵雅興。

  宋微塵淡淡一笑,這就是讓敗興之人來助興的結果,何況這里遍地虛情暮生朝死,她實在無法與他們共情。

  她倚著靠塌,端起桌上的桐柏茶啜飲。此時小廝進得水亭,遞上今晚拜貼,“藝色超絕”、“伊人消醉”、“寤寐求之”一一看過去,宋微塵意興闌珊,恍若已經見到了拜帖后那張張意圖分明的臉。

  忽然眼神一頓,只見其中一張,蒼勁筆墨寫著四個字:“無關風月。”倒正戳中了她的心意。

  “有趣,請他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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