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這是怎么了。”
方坊正驚呼出聲。
摔在地上的楊明經,委實將頭發花白的老坊正嚇了一跳。
坐在主位上的賀檀,臉上也一閃訝異。他是準備震懾一下楊氏族長,卻還沒來得及展露威勢,就察覺到楊明經有些異樣。
楊明經臉色蒼白,目光渙散,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如同失了魂魄。下一刻,他就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
楊家下人片刻之后回過神,忙去攙扶地上的族長,光是聽到“噗通”一聲響,就知曉族長摔得不輕,走近一看更是嚇了一跳,楊明經倒扣在地上,臉上汗水和鮮血混在一起,看起來格外的駭人。
下人不禁想到了二娘子何氏,何氏從二老太太屋子里出來的時候,也是差不多這般模樣。
一個兩個都如此,是不是犯了忌諱,得罪了哪尊菩薩?
“這…如何是好。”方坊正貓腰關切地瞧著,生怕楊明經傷的太重。
賀巡檢還等著呢,他對楊氏的事知曉不多,都要靠楊明經來回話。
“要不然扶下去緩一緩吧!”方坊正道,“老夫先陪著賀巡檢。”
方坊正本是安慰,可他卻清楚地看到,地上的楊明經聞言整個人哆嗦了一下,再次投向他的目光中多了幾分懼怕和怨懟。
方坊正忍不住將身子向后躲了躲,楊明經這是什么意思?難不成以為他要與賀巡檢聯手害楊氏?
趁著下面熱鬧,賀檀看向王鶴春,無聲的詢問。
王鶴春沒有說話,楊明經這模樣分明是被人嚇過了,至于那人是誰,用不著去思量就知曉。
楊明經擺了擺手:“只是皮外傷,大事要緊,不敢再耽擱。”
聽得這話,王鶴春將手中茶碗放在桌案上,茶碗落在桌案上發出清脆響動,吸引了賀檀的注意。
被王鶴春一提醒,賀檀也琢磨出蹊蹺,他們來楊家,表面上就是因郎婦偷盜,鬧去了巡檢衙門,可這算不上是什么大事。
楊明經會說這話,只有一個原因,他知曉楊家有問題。
既然彼此心知肚明,有些事也就不用遮掩。
“賀巡檢,”楊明經簡單清理了臉上的血跡,就向賀檀行禮,“是我沒有處置好家中事務,還要勞累巡檢查問,當真不該。”
“我…”
楊明經深吸一口氣,腦海中亂成一團,不知該如何說,這般耽擱片刻,就聽得外面又有腳步聲,下人急急忙忙來稟告:“巡檢大人,我家老太爺回來了,這就過來拜見大人。”
聽說二老太爺回了楊家,楊明經臉色更加難看,剛剛擦掉的汗水,再次涌了出來,他想到謝氏手中那些證據,除非將花廳里面的人都殺了,否則肯定遮掩不住。
就像謝氏說的那樣。
“是死是活,二伯自己選吧!”
楊明經的手不知不覺中摸向袖子里的紙箋,那是謝氏塞給他的。
那是謝氏給他的“保命符”。
他渾渾噩噩地接下,一直沒拿定主意要不要轉交賀檀,現在想想,他哪里有第二條路可走?
謝氏能說出那樣一番話,可見私底下早與賀巡檢通過氣,這些事賀巡檢已然得知,只是想借他的嘴說出來。
畢竟他是楊氏族長,他說了,這些事辦起來就更加順理成章。
這就是他唯一的用處,他若是不肯答應,他也能想到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任他如何掙扎,最終也會被牽連進去。
這盆污水,不能澆在他身上。
楊明經突然站起身,生怕自己后悔似的,一鼓作氣將紙箋取出,遞給了賀檀。
“大人,”楊明經道,“您先看看這些。”
做完這樁事,楊明經整個人就像虛脫了般,強撐著走回椅子上,癱坐了下去。
賀檀將紙箋展開,仔細查看上面的內容,然后沉下臉吩咐身邊護衛:“將這上面提到的人都找出來拿下。”
護衛應諾快步走出堂屋。
賀檀轉手將紙箋遞給王鶴春,視線才再次落在楊明經身上:“楊族長將這個交給我,是承認了楊家確有其事?”
楊明經吞咽一口:“只是郎婦們瞧見的,到底如何還盼巡檢查明。”
若非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賀檀就會露出笑容,事情比他想的還要順利,居然沒費任何口舌,楊明經就愿意配合查案。
“這…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方坊正仍舊一頭霧水,“怎么還要拿辦人?”
方坊正沒能等來回應,因為外面又有了動靜。
“是哪位貴客上門,還要把我們一同請來?”
“就是…我怎么還在門口看到了兵卒?”
熟悉的聲音入耳,方坊正眉頭一皺,他看向楊明經:“坊中的老者是你請來的?”
楊明經忙搖頭。
方坊正道:“那就是你父親了。”
他雖然還沒弄清楚賀檀為何會來到楊家,但楊家請老者進家門,就是心懷不軌。
坊間的老者仗著年紀大,經常阻攔衙署公務,知曉如何利用聲勢逼迫朝廷官員讓步。
方坊正狠狠地瞪了楊明經一眼:“這樣的時候他們來做什么?將他們都送回家去。”
永安坊年長者八十有余,真的出了差錯,他這個坊正脫不開干系。
楊明經應聲,腳下虛浮地走到門口,手剛要伸出去,就看到了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過來,楊明經一凜,忙讓開路退到一旁。
“原本要請諸位吃宴,”二老太爺沉穩的聲音響起,“誰知我進門才得知,家里出了些事,等我將一切安排妥當,再與大家歡談。”
“我看有衙署的人在。”
二老太爺嘆口氣:“家門不幸,我那孫媳婦抓到了一個家賊,卻不知怎么驚動了巡檢司,如今賀巡檢就在堂屋中。”
“那我等也要前去拜見,”一個老者道,“巡檢前來上任,我們本就想著籌備接風宴席,現下剛好遇到這么個機會,不如立即就置辦酒菜,我們一同慶賀慶賀。”
“如此甚好,擇日不如撞日,盼著巡檢能賞光。”
“就是,一個家賊而已,楊氏族中先行審問,再將狀紙遞去衙署就好,何須勞煩賀巡檢。”
“你家這小婦,委實沒有教好。”
二老太爺一直低頭賠笑:“諸位說的是。”他的目光卻看向堂屋,他們在這里說的話,賀巡檢應該都聽到了。
他們可沒有阻攔朝廷查案的意思,實在是這事太小,不必如此大動干戈。
只要賀巡檢答應赴宴,這樁事就算揭過去。
幾個人說著走到了門前。
二老太爺規規矩矩通報:“我等前來拜見巡檢大…”
話戛然而止,因為二老太爺面前的門被打開,緊接著簾子掀起,賀檀的身影出現在二老太爺面前。
賀檀神情肅然:“衙署鬧出這么大的案子,只怕本官沒功夫赴宴了。”
二老太爺正要說話,目光一掃落在了賀檀身后一人身上,那人站得稍遠,臉上的神情他并不能看清,可不知為何,二老太爺就是心中一縮,莫名生出恐懼。
二老太爺遲疑間,身后的老者開口幫襯:“都是些內宅的小事,何足掛齒?巡檢大人千萬莫要推拒。”
“我們這些老東西就替永安坊恭賀大人前來。”
“是啊,這種事,誰家不都要遇到幾回,要我說懲辦家賊倒是其次,得仔細教教小婦規矩。”
賀檀本要準備回應,卻在這時,目光瞥到了一抹身影,他也就閉上了嘴,靜靜等待那人靠近。
“諸位長輩家中也發生過這種事?”
聽到謝氏那清越的聲音,賀檀目光微微一動,鶴春說的沒錯,這女子果然不一般,她總會在恰當的時機出現,他需要什么她就會送來什么,讓他不用費心去安排。
突然得了這么個助力,心中的感覺是如此的舒暢,他好似有點理解,為何皇上商討國事總離不開那幾位相公,而父親總說有母親在身邊才踏實。
老者們紛紛將目光投向楊二老太爺,在得到肯定的回應后。
其中一個開口道:“自然有,這坊間誰家不如此?”
另一個道:“都是家中瑣碎事,也用這般大驚小怪?”
有人開始斥責謝玉琰:“在巡檢和長輩面前,如何這般沒規矩?”
似是被一陣搶白嚇到了,謝玉琰沒能立即反駁,而是靜等著所有人將話說完。再開口的時候,她卻越過眾人看向賀檀:“賀巡檢,真如長輩們所說,這可能就是樁驚動京城的大案了。”
幾個老者不解,楊二老太爺更是準備當眾斥責謝玉琰,這謝氏哪有女眷的樣子?當著這么多人,居然沒有半點的恭謹和膽怯,投來的目光中甚至帶著一抹審視,誰給她的膽子,讓她如此猖狂?
謝玉琰走到其中一個老者身邊:“長輩說要教我規矩。”
那老者皺眉就要發作,卻聽到謝玉琰接著道:“是瞞著朝廷私運貨物的規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