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州大營。
梁乙逋臉色鐵青看著腳下匍匐的敗將,隨后一腳蹬在其肩膀之上,將其蹬翻在地,怒道:“汪波!三千宥州精銳,就這般被你斷送在無定河谷之內,你還有臉回來!”
汪波聞言嚎啕大哭起來,邊哭邊說道:“國相啊,末將該死,末將該死!但非戰之罪啊,而是那漢人會妖法啊!
我們才剛剛進入那河谷,突然之間,便有天雷轟頂,崖壁倒塌,被轟死壓死者不知道多少!
隨后那漢人又箭矢如雨下,被射死互相踩踏者又不知道多少;
末將趕緊聚集部將士兵反擊,但才剛剛跑起來,又有許多絆馬索,扳倒許多士兵。
隨后那靜塞軍手持奇型武器專門割馬腿,不過片刻,前面的馬匹便被斷了腿堵塞了道路;
再之后便是那靜塞軍從坡上沖擊而下,沖進混亂軍中,此時大勢已去矣!…”
汪波凄慘哭訴之時,梁乙逋朝心腹使了個眼色,心腹趕緊出去,將逃回來的軍將以及士兵分開,一個個問清楚狀況,隨后匯報給梁乙逋。
“國相,汪波并沒有說謊,根據眾人招供,他們就是被伏擊了。
而且汪波也算是謹慎,將探馬遠遠撒開。
但不知道為什么,竟是沒有探測到靜塞軍已經是設下了陷阱。”
心腹匯報說道。
梁乙逋皺起了眉頭想了一下,隨后看向汪波,問道:“你是什么時候派遣探馬出去的?”
汪波趕緊道:“一天前便已經派出,末將是得到了探馬回來匯報,說沒有伏擊的時候才進的,沒想到竟然會是這般。”
梁乙逋點頭道:“倒是怪不得你,看來他們早就在那里設伏多時了。
呵呵,蘇允,果然還是那般詭計多端,想來是派遣使者過來之前,便已經設下伏擊。
哼,真以為這樣子就能夠將本相嚇退?
天真!
費聽博等人到哪里了?”
心腹趕緊道:“國相,費聽將軍等人已經抵達米脂附近,應該在清邊寨附近。
他們從左廂神勇軍司出發,無須經過無定河谷,經過啰兀城便可以直接攻擊那清邊寨了。”
梁乙逋點頭道:“傳信給他們,誰打下的堡壘,那堡壘之內的財物盡皆歸他們,不用再跟朝廷來分割這部分的財產!”
此言一出,滿帳嘩然。
“國相!若是如此,我仁多部請戰!”
“國相,我野辭氏也要請戰!”
帳中各部族頭人紛紛請戰。
梁乙逋聞言臉上露出微笑:誰說使喚不動各部族的,那是因為錢沒有給夠!
有利可圖之下,這些人哪里會不肯出戰的!
梁乙逋點點頭道:“綏德軍就是個小地方,要擺下費聽搏那兩萬人已經是費勁了。
定邊軍、保安軍以及延安府,你們自己挑,誰打下的堡寨,里面的財物便歸誰,朝廷一分不取!”
此話一出,帳中頓時歡呼了起來。
綏德城。
蘇允已經將蘇學會以及靜塞軍的中心移到了綏德城里。
這里是整個綏德軍人口最多、軍事力量最強的所在,亦是綏德軍的中心,可以快速指揮各堡壘。
蘇允正在研究輿圖,王抱樸快步進來,道:“先生,西夏左廂神勇軍司費聽搏帶著兩萬人已經抵達清邊寨,很快便要發起進攻了。
另,探馬探測到西夏大軍兵分四路,分別朝定邊軍、保安軍、延安府與西夏接壤處而去,恐怕是要全面進攻了!”
蘇允聞言抬頭,眼睛之中精光一閃,快速看了一下輿圖,然后用手指圈了一下,道:“趁機拿下這一塊!”
王抱樸掃了一下,蘇允所圈的地方乃是處于保安軍與綏德軍之間的延安府直轄的堡寨。
這一塊就像是延安府的飛地一般,里面有八九個大型堡寨,至于小的民間堡寨不計其數。
這塊區域若不拿下,一旦讓西夏人給占了,直接就如同刺刀抵在綏德軍的肋下。
一旦拿下,綏德軍便可以渾然一體,可以據險而守了。
王抱樸頓時喜道:“先生高見!學生立即去安排!”
說著便要匆忙離去,蘇允卻是叫住了王抱樸,道:“守真,幫我調集一千靜塞軍舊部,一人兩騎。
另外,你替我居中指揮,我要主動出擊,與海夫在外相互呼應!”
王抱樸聞言有些吃驚,道:“先生您不坐中指揮?還有,學生的信心不是很足…”
蘇允笑道:“你不用擔心,你的主要任務便是居中調度,與各個堡壘調度兵馬糧秣,只要守住了,便是大功一件。
我跟海夫游離在外,擇機斷了西夏大軍的糧秣,不斷地消磨西夏大軍的意志,他們支撐不了多久的。”
王抱樸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道:“學生明白了,學生立即去調集兵馬!”
一日之后,綏德城校場上,一千靜塞軍精銳牽韁而立。
這些曾隨蘇允血戰橫山的將士,甲胄縫隙間仍嵌著無定河谷的沙礫,刀刃上凝著未拭凈的褐紅。
蘇允接過親衛遞來的龍鱗鎧,手指撫過胸前兩道交叉刀痕——這是銀州之戰的印記。
“先生真要親赴險地?“王抱樸捧著令旗的手指發白,“米脂寨距銀州大營不足百里,若是梁乙逋.“
“正因梁乙逋在銀州,才要敲碎他的牙。“
蘇允笑了笑,道:“西夏四路大軍看似鋪天蓋地,實則各部族各懷鬼胎。
你看費聽搏部駐扎逼近清邊寨明明后面便是啰兀城,他不以啰兀城為囤積糧草所在,卻把糧草屯在兔毛川——“
蘇允抬頭看向北方,呵呵一笑,道:“…這里,就是西夏人的七寸!“
蘇允帶著千余騎兵出了綏德城,王抱樸轉身回了綏德軍衙。
“請六房主官過來,共議取延安府堡寨之事!”
銀州大帳內,羊油燈將梁乙逋的影子投在牛皮地圖上。
野辭部頭人正扯著嗓門討要鐵鷂子重甲:“國相既許我等自取戰利,為何不準調用府庫軍械?“
“野辭將軍莫急。“
梁乙逋指尖敲擊著黨項彎刀,金鐵相擊聲壓住帳內喧嘩:“延安府十二連城存著十萬石軍糧,破城后本相親自為將軍披甲。“
帳外忽傳來急促馬蹄,斥候滿身冰碴滾落馬背:“報!費聽將軍前鋒已破清邊寨外壕溝!“
梁乙逋嘴角揚起冷笑:呵呵,蘇允啊蘇允,當年你有大宋為后盾,你也的確是驚才絕艷之輩,因此能屢屢挫敗先父圖謀。
但如今你落毛的鳳凰不如雞,小小一個綏德軍,便想要對抗我煌煌大夏,是不是太想當然了?
正想起來發幾句豪言之時,卻見傳令兵踉蹌沖入:“米脂寨急報!靜塞軍輕騎焚毀兔毛川草場!“
輿圖上象征糧道的朱砂線在火光中扭曲,梁乙逋猛地攥碎手中陶盞:“好個蘇允,某還是小瞧了你!“
子時的兔毛川寒風如刀。
蘇伏勒馬山脊,望著十里外連綿的西夏糧車。
輜重隊中央二十架偏廂車圍成圓陣,車板縫隙隱約可見神臂弩寒光。
“換裝!“隨著蘇允低喝,靜塞軍迅速套上繳獲的西夏皮甲。
馬匹嚼枚裹蹄,百人隊如幽靈般滑下山坡。
守軍頭領聽到黨項土語呼喝,剛探頭便被彎刀割開喉嚨。
“放火東南,奪馬西北!“蘇允劈開糧車鎖鏈,火折子點燃浸油的麻布。
沖天火光中,三十匹驚馬拖著燃燒的車架沖向西夏大營方向。
當費聽搏親率鐵騎趕來時,只見雪地上馬蹄印分作八股,沒入群山溝壑。
五日后,銀州大營彌漫著詭異氣氛。
野辭部私吞三座堡寨財貨的消息不脛而走,仁多族戰士看著同袍滿載而歸,連夜拔營撲向保安軍。
梁乙逋望著案頭七份請戰血書,突然抓起銅壺砸向跪地的費聽搏:“兩萬人追不上千騎?你當本相是蠢貨嗎!“
暗夜中,王抱樸站在綏德城頭,望著北方若隱若現的火光露出微笑。
他展開最新戰報:靜塞軍三日內穿插四百余里,七襲糧道,西夏左廂軍已宰殺半數馱馬充饑。
更妙的是,野辭部與費聽搏為爭奪存糧,今晨在無定河畔爆發械斗!
王抱樸放下戰報,隨即下令道:“請六房主事齊聚政務廳,告訴他們,先生第一步計劃已經成功,綏德軍工業大計劃可以施行矣!”
不過一刻鐘,政事廳便聚集了濟濟數十人。
王抱樸代替蘇允施行政務,在上首朗聲道:“請大家過來,有些人知道是什么情況,但有些人還是不了解全局情況,我還是介紹一番吧。
綏德軍工業大計劃乃是工房所制定,先生亦是在其中做了指導并且認可的,之前沒有執行,不過是因為條件還不允許。
之前朝不保夕,既沒有地盤亦沒有人口,拿下來一些堡寨,亦是不了解其中情況,民眾也不受指揮。
更加關鍵的是,西夏大軍壓境,人心浮動,因此不適合執行。
而當下卻是有了執行之根基矣,先生與海夫從前線傳來消息,先生先是率軍在無定河谷殲滅三千宥州軍。
隨后又聯合海夫,一起斷西夏前來攻打米脂的兩萬左廂神勇軍司大軍糧道!
最新消息,先生已經燒毀兩萬左廂神勇軍司糧倉,并且不斷襲擊從銀州運糧過來的運糧隊,以至于兩萬神勇軍已經缺糧數日。
而原本打算攻擊延安府的野辭部的糧道也被先生所截斷,如今已經退卻回無定河畔,今晨更是與神勇軍發生械斗,人心已經亂了。
雖然當下還不能保證西夏大軍會知難而退,但綏德軍至少目前已經是安全了,除非梁乙逋放棄整個大戰略,來跟我們綏德軍死磕,否則就必須得退!
所以咱們發展工業的計劃也該動起來了,大家覺得如何?”
畢太華笑道:“我覺得沒問題,早一日將工業發展起來,咱們綏德軍便能夠早一日有底氣。
先生說了,以工業維度為戰略縱深,比用地理空間為戰略縱深還要可靠得多!”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他們對蘇允的判斷自然是信可的。
王抱樸見眾人意見統一,便說道:“既然大家都贊同,那請工房主事周行己發言,看看接下來該如何執行,又需要各方作何配合。”
周行己起身點頭,笑了笑,道:“這工業大計劃,首當其沖便是冶鐵。
我已命人勘探過,綏德軍周邊山脈中蘊含著豐富的鐵礦,可在清邊寨附近選址建造冶鐵工坊。
此地地勢開闊,且靠近水源,利于工坊運作。”
王抱樸道:“周主事,這冶鐵工坊的建造,需大量人力與物力。
如今雖有民夫可用,但缺熟練工匠,不知從何處招募?”
周行己道:“此事我已思慮周全。
一方面,可從軍中挑選心靈手巧、對機械有興趣的士兵,加以培訓,充實工匠隊伍;
另一方面,派人前往周邊州縣,以優厚待遇招募民間鐵匠,尤其是那些曾在官營作坊中做工的,他們經驗豐富,定能助力工坊發展…”
說到這里,他眼神頗有些狡黠,道:“…西北這邊工匠最多的便是西軍,西軍現在正在應對西夏的攻擊,因此對工匠保護有些疏忽,何不請先生與海夫出手親自去請一些回來?”
眾人聞言頓時大笑,紛紛稱贊此計甚妙。
所謂親自去請,其實就是去擄掠西軍的工匠回來罷了。
這時,負責后勤的趙管事面露難色,開口道:“諸位官人,建造工坊所需的木材、磚石等材料,籌備起來恐非易事。
如今綏德軍剛經歷戰事,物資儲備本就有限,且運輸也多有不便。”
王抱樸沉思片刻,道:“木材可組織民夫在周邊山林砍伐,按規矩有序開采,切不可過度破壞生態。
磚石則可在本地燒制,即刻著手建造磚窯、瓦窯。
至于運輸,除了征用民夫與車輛,還要與各堡寨協調,建立起完善的物資轉運體系…”
眾人商討許久,各項事務逐漸有了眉目。
待眾人散去,王抱樸獨自留在政事廳,仔細審視著各項計劃的細節,確保萬無一失。
與此同時,在無定河畔,蘇允正率著靜塞軍隱蔽在山林之中。
望著遠處西夏營地的混亂景象,蘇允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鄭朝宗湊到他身旁,低聲道:“先生,西夏大軍如今人心惶惶,咱們要不要趁勝追擊,再給他們來個致命一擊?”
蘇允想了想,隨后微微搖頭,道:“不可。如今西夏各部族雖已亂了陣腳,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貿然進攻,我們未必能討到好處。
況且我們的目的并非徹底擊潰他們,而是要讓他們知難而退,為綏德軍爭取發展的時間。”
海夫撓撓頭,疑惑道:“那接下來咱們該怎么做?總不能一直在這兒干看著吧。”
蘇允眼中閃過一絲狡黠,道:“我們繼續騷擾他們的糧道,另外,做出隨時襲擊的假象,將他們釘死在這里,我倒是要看看梁乙逋急不急!”
海夫聽聞,眼中一亮,豎起大拇指贊道:“先生高見,這一招定能讓梁乙逋坐立難安!”
幾日后,銀州大營內,梁乙逋收到多封加急軍報,皆是關于糧道被襲、軍心不穩的消息。
與此同時,營中也開始流傳左廂神勇軍司被靜塞軍數萬精銳圍困的傳聞,士兵們人心惶惶,士氣低落。
梁乙逋怒不可遏,將手中的軍報狠狠摔在地上,咆哮道:“蘇允,你這小兒,竟敢如此戲耍我!”
他在帳中來回踱步,思索著應對之策。
此時,一名心腹謀士小心翼翼地進帳,低聲道:“國相,如今局勢對我們極為不利,攻綏德如嚼銅丸,徒損牙口而不得果腹,若再僵持下去,恐怕…要不,暫且退兵,從長計議?”
梁乙逋停下腳步,臉色陰沉得可怕,他握緊拳頭,心中滿是不甘。
但他心里很是明白,心腹謀士所說是對的,攻綏德如嚼銅丸,徒損牙口而不得果腹,現在他的戰略乃是吞下宋朝一部分疆土,打下綏德軍跟打下定邊軍、保安軍并無區別。
現在綏德軍這么硬,硬要繼續打下去,除了徒增傷亡,意義并不大,還不如去打定邊軍保安軍呢!
只是,就是太憋屈了啊,他們父子屢屢在蘇允手中吃癟,這口氣怎么都咽不下去啊!
他權衡再三,最終還是長嘆一聲,道:“傳令下去,命野辭部以及神勇軍互為掩護,從綏德軍退兵,暫時放棄對綏德軍的攻擊。
不過,這筆賬,我定會找蘇允討回來!”
心腹謀士趕緊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等大夏攻下延安府,到時候左右夾擊綏德軍,靜塞軍自然便要敗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