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人沒有反應,仿佛什么也沒有聽到。
赫斯塔觀察著對方的脊背,阿蘭蒂達極其瘦削,赫斯塔幾乎能看清她脊椎的走向。
墻上有一塊長方形的電子鐘,上面已經開始了兩小時倒計時,此刻時間還剩下1小時58分鐘,秒表后的部分正在以看不清的速度閃現,重復從十到一的輪回。
“你好。”赫斯塔再次敲了敲隔板,“能聽見我嗎?”
在預約與阿蘭蒂達相見后,赫斯塔收到了監獄寄來的資料,里面有一些關于她的近況。比如去年年底到今年年初的那段時間,阿蘭蒂達曾數次尋求激進的方式結束生命,但現在她已經沒有力氣這么做了。她不在乎自己是生是死,她失去了在乎的力氣。這位前任監察官已經絕食很久了,她現在還活著僅僅是因為監獄每天都在強制輸入營養液。
赫斯塔安靜地坐在隔板一側。
過了一會兒,她想起自己好像還沒有做自我介紹。
“我叫簡·赫斯塔,之前一直在第三區的戰斗序列執行任務,今年被調到十二區接任‘監察官’的工作。”
聽到監察官幾個字,地上的女人肩膀微動。
赫斯塔接著道:“…我是你的繼任者。”
“繼任者…”女人的聲音如同從一座古老墳墓下傳來的鬼魂嘆息,“不是肯黛?”
“不是肯黛,是我。”
這架看起來幾乎只剩皮膚在包裹、粘連的身體慢慢支撐起來,讓地上的女人翻了個身。在枯草一般的淺金色頭發里,赫斯塔看見了一雙枯萎而空洞的眼睛。
阿蘭蒂達今年四十三歲,但她看起來比這個年齡更老,仿佛此刻在動的不是一個活人,而是一具早已死去的尸骨。
“…你多大了。”阿蘭蒂達低聲問。
“快二十二了。”赫斯塔回答。
“五號辦公室瘋了,”阿蘭蒂達喃喃低語,“她們叫一個二十二歲的年輕人過來送死…”
“我拿不到法亞拉爾事故的卷宗,但我有非常親近的人在這次事故中失蹤了,”赫斯塔道,“或許你知道那段時間,那里發生了什么嗎。”
阿蘭蒂達已經閉上了眼睛,她的呼吸均勻而渙散,似乎剛才的一點談話已經耗去了她不少精神,這會兒她已然陷入沉睡。
“請告訴我吧,”赫斯塔道,“所有你認為我應該知道的事。”
“…離開這兒。”阿蘭蒂達閉著眼睛說,“離開這里,離開…所有人。”
“為什么?”
阿蘭蒂達沒有回答。
“我可以在這里待兩個小時。”赫斯塔又看了一眼表,“我只有一封介紹信,無法來看你第二次。”
“好熱鬧啊!”恩黛望著與自己擦肩而過的花車,“這也太漂亮啦!”
入夜的第三國王大街,到處都是人,到處張燈結彩。為了防止兩個小孩跑丟,維克多利婭和蘇西分別讓十一和琪琪坐在自己脖子上。
“今天是什么日子?”恩黛回過頭,“是什么重要的節日嗎?”
她身后幾人彼此看了看,最后不約而同做了個攤手的動作。
“我們幾個應該都是第一次來埃芒里亞,”佐伊看向維克多利婭,“哦不對,你來這兒好多次了,你知道嗎?”
維克多利婭無辜聳肩:“我每次來這兒都是往森林里跑,都怎么進過市區。”
“太久沒有休假了,搞得我完全忘記了提前做攻略!”恩黛大聲道,“去年真的好忙啊,我的年假一天都沒有休過!”
“這次我們能在這里待多久?”蘇西問。
“至少一個月吧。”維克多利婭道,“如果后續平安,那觀察期結束你們就可以走了。”
“我想至少休個半年呢,”特里莎嘆息著道。
“能不能這樣,”佐伊看向大家,“以后隔一段時間我們就讓優萊卡幫忙報告說發現了刺殺者的蹤跡,這樣我們就能時不時聚在一起休假了!”
“想什么呢。”維克多利婭按住了佐伊的腦袋,“我都聽到了哦。”
在眾人的笑聲里,一聲煙花在夜空升起炸裂,整條街上的行人都暫時停下了腳步,看著夜空中繽紛墜落的星火。
“好想退休啊,”恩黛仰頭望著夜空,“宜居地里的生活也太好了,有這么漂亮的煙花,這么多的人——”
“重要的是沒有螯合物,”佐伊補充道,“沒有敵人,沒有戰斗,沒有各種亂七八糟的危險——”
一陣音樂突然從她們的身側響起,幾人轉頭,發現有一支銅管樂隊在路邊的一處小廣場上開始了演奏。
樂隊中間,一群正在舞旗的女人化著夸張的妝,每一個人都穿得像玩具錫兵。她們滿臉笑容地將粉旗揮得倏倏作響,配合著樂隊的節奏和頭頂不斷升起的煙花。
“你好!”維克多利婭轉向身旁一個看得津津有味的老太太,“請問今天是什么日子啊,為什么街上這么熱鬧?”
老人看過來,瞧了瞧維克多利婭一行,在樂聲中稍稍抬高了音量:“你們是游客嗎?”
“對,今天剛到。”一旁恩黛探出了頭,大聲道,“您是本地人嗎?”
“是的。”老太太又看回了演奏,“今天是埃芒里亞的舊獨立日呀。”
“舊獨立日?”佐伊有些好奇,“那就是還有新獨立日咯?”
“新獨立日,就是大斷電時代結束以后,母城升起的日子,但這個日子,我們埃芒里亞人是不認的。”老太太道,“舊獨立日,是在那之前,埃芒里亞人靠自己的血和汗在地上建立起黃金之國的往事——那時候,這里才是世界的中心呢。”
尤加利默默聽著,正想問什么,就聽見十一在蘇西的肩上大聲抗議,說這里太吵了,她不喜歡。幾人聽懂了十一有些磕絆的表達,便向老人道了謝,轉身繼續朝歌劇院的方向走。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很快便只剩下了最后五分鐘。阿蘭蒂達又再度睜開了眼睛——赫斯塔仍專注而平靜地望著她。
“你說你有一位非常親近的人,在這次事故中去世了,”阿蘭蒂達低聲道,“是誰,是水銀針嗎?”
“不是去世,”赫斯塔糾正道,“是失蹤。”
“誰?”
“千葉真崎。”
“哦,千葉…”阿蘭蒂達的眼睛無神地動了動,“失蹤、去世…隨便你怎么認為吧…”
“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能殺死千葉小姐的螯合物——”
“她并不死于螯合物的紅鉗,”阿蘭蒂達的目光終于落在了眼前的年輕人身上,“她死于,聯合政府…背信棄義的無差別轟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