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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生產(三)

  回來了。

  賈珍回來了。

  一直擔心,又被陣痛折磨的沈檸突然感覺自己全身都是力氣。

  她抓住鐘穩婆的手,“我能去看看我兒嗎?”

  “…能!”

  鐘穩婆微一猶豫就答應了。

  珍大爺回來了,她感覺沈夫人跟之前都不一樣了,抓她的手都有力了許多。

  那親眼看到珍大爺是不是更好?

  “母親,兒子的話,您聽到了嗎?”

  賈珍聽不到母親的回應,還在操心他娘。

  “聽到了。”

  沈檸也揚了一點聲音,并且在兩個婆子的幫助下起身。

  她們很快就扶著她到了窗前,鐘穩婆一邊開窗,一邊還道:“從這里看一下就行了。”

  話音未落,她突然感覺產婦的神情不對,急忙回頭的時候,發現外面的人也極受驚,原來珍大爺是…是被抬著過來的。

  無力靠在被子上,正被婆子悄悄往后抬的賈珍聽到聲音,急抬頭的時候,驚的都結巴了,“母親,兒子,兒子沒事。”

  指揮他退場的陳掌柜和尤氏也驚了。

  “母親,這里有我和陳掌柜呢,大爺沒事的,您…”

  沈檸的唇角抖了抖,卻堅定的往門口走。

  有事沒事,總要看過才知。

  賈珍的面色如紙,定是失血過多所致。

  “母親”

  賈珍只能示意再把他往門前抬抬,方便他娘看到他,“兒子真的沒大事,您生妹妹要緊。”

  沈檸艱難出門,“傷在哪了?”

  “腿,腿!”

  賈珍連忙抬了抬自己的兩條傷腿,“您看,我能動的,沒傷到骨頭,過些天就好了。”

  只是腿嗎?

  看他緊緊抓著的被子,以及周圍人緊張的樣子,沈檸緩緩的掀開他的被子,卻發現從肚腹到胸口都被布帶扎緊了,好幾個地方,有明顯的滲血痕跡。

  這么重?

  沈檸抖著手把他重新蓋好,“疼嗎?”

  “不疼!”

  賈珍忙搖頭,“母親放心,兒子都只是皮外傷,一點也不疼。”

  賈蓉帶著何院正也在此時進到院子,陪同一起的,還有個給他拎藥箱的太監。

  “胡說,怎會不疼?”

  沈檸也看到何院正了,“今日要麻煩何院正了,求您一定要救下我兒。”

  說到后一句,她的眼淚已經控制不住的往下落了。

  沒有抗生素,沒有消炎藥,一旦發熱后果不堪設想。

  尤其賈珍還有這么多的傷,隨便哪一個處理的不好…

  “夫人放心,何某一定竭盡所能。”

  何院正一眼便看出她的情況,拱手道:“您…還是回去吧!”

  “祖母,父親有我。”

  賈蓉憋住淚跑過來,扶著祖母也想讓她回去,“您這樣,父親也會擔心。”

  “…乖!”

  沈檸抖著手摟了一下好像長大的孫兒,“外面…,祖母就交給你了。”

  她也不用別人勸,肚子的疼痛加劇了,再不回去就站不住了,“你們要好好的。”

  房門關上的那一剎,一直壓抑的痛苦如潮水般襲來,她不想讓賈珍他們擔心,可真的太痛了,理智的那根弦根本抵擋不住,隱忍的痛呼,反而聽的賈珍和賈蓉眼淚汪汪。

  兩人只恨自己沒用,以至于讓這時候的母親(祖母)擔心。

  “找個安靜的房,我先看看傷吧。”

  何院正在心里嘆了一口氣,讓人把賈珍抬走。

  “那邊!”尤氏指向對面的書房,對不想走的賈珍道:“大爺,母親這里我會看著,您別讓她不安心。”

  她強硬的讓婆子抬去,賈珍反駁不了,只能眼淚汪汪的被抬走了。

  半個時辰后,何院正把陳掌柜說把握不大的傷處,用宮里的好藥重新處理了一遍,對門的痛呼還在時斷時續。

  生孩子確實不能大喊大叫,但沈氏極為隱忍的痛呼,讓人聽著,卻忍不住的揪心。

  何院正嘆了一口氣,從藥箱里摸出一個瓷瓶,“里面是章太醫的保生丹,你看著用。”他把它交給陳掌柜,“老夫要回去復命了。”

  “小子送您!”

  蓉哥兒通紅著眼圈,卻還是執禮甚恭的要送人。

  “我在。”

  賈赦站在院外的大紅燈籠下,拱手道:“我送,何院正辛苦了,賈赦送您。”

  他原想追查兇手的,可是又惦記這邊,到底回來了。

  只是嫂子生產,他是男子不好進來,就一直等在院外。

  何院正點點頭,拍了下賈蓉單薄的小肩膀,溫聲道:“好好在這陪你祖母、父親。”

  他在心里嘆息。

  誰能想到,曾經赫赫揚揚的寧國府,會被人如此欺凌?

  在沈夫人生孩子時,朝賈珍動手,這是要滅他一家啊!

  他是這樣想的,聽到他匯報的孝穆帝也是這樣想的,揮手讓何院正退出,之前給他拎藥箱的太監小三子在劉公公的引領下走了進來。

  “皇上!”

  小三子跪下,“賈大人的傷有十七處,其中最重的三處都在腿上,肚腹、胸間等傷,倒是次要的。”

  皇帝的眉頭蹙了蹙,“…你們走時,他還好嗎?”

  “賈大人因為失血過多,再加上跟沈夫人說話,又傷了神和心,何院正和回春堂的陳大夫對他用針了,我們走時,他一直沒醒,就是不安的很,好像睡夢里,還在惦記沈夫人。”

  “沈夫人不是生孩子嗎?他們又是怎么說上話的?”

  “賈大人一直擔心沈夫人,讓人抬他進院子,想著隔窗說兩句話,以安她的心,誰知道沈夫人擔心他,非要下人扶著她隔窗看一眼,這一看,可不就是出事了。”

  小三子把進沈檸院后,看到的聽到的一切,全都說了出來。

  聽到賈珍、賈蓉父子自責痛悔,聽到沈夫人見到兒孫后的震驚、難過以及后來隱忍的痛呼,孝穆帝的心不是沒有半點觸動。

  生在皇家,世上最簡單,最質樸的親情,卻成了天邊的云,只能看不能觸。

  父子、母子之間的親情里,暗含無數利益,他們每個人都身在局中,卻無法破解半分。

  賈珍…

  燈光下,孝穆帝看到小三子在偷偷的摸眼淚,不由道:“你哭什么?”

  “奴才…,奴才想到我娘了。”

  小三子嚇了一跳,忙道:“我娘是生弟弟的時候難產而亡。”

  “噢?那你弟弟呢?”

  “弟弟也沒撐過三天。”

  小三子的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

  他弟弟是他親手埋的。

  就埋在母親身邊。

  只是他人小力弱,挖的坑并不深。

  “…賞!”

  孝穆帝知道每一個進宮的太監,都曾各有苦難,倒也沒問下去,“下去吧!”

  “謝皇上。”

  小三子咚咚咚磕了三個頭,從師父劉公公的手上接過二兩賞銀,忙小心退出去。

  “走吧!”

  皇帝也站了起來。

  他讓人傳元春到聽風軒見,這一會,人大概已經到了。

  寧國府誤打誤撞的,很為他解了不少麻煩。

  但父皇…

  曾經的賈敬在父皇面前,可比他有臉。

  那真是把他當子侄的。

  奈何太子哥哥昏頭了。雖然他的所做所為,跟賈家無關,甚至賈家還幫忙快速平定了那場大亂,但父皇還是遷怒了。

  賈敬沒襲爵,賈珍只給了個三等威烈將軍。

  按理該和榮國府賈赦一樣,是個一等將軍的呀。

  皇帝邊走邊嘆氣。

  他的父皇在記恨太子和賈敬。

  在這件事上,他沒法置評,站在父皇這里,太子和賈敬在挑戰他的權威,在質疑他的能力,枉費了他對他們的愛護、扶持,都是該死的。

  在太子和賈敬這里,父皇…,曾經英明神武過,但后來是糊涂了。

  至少在海禁一事上,他也是站太子哥哥和賈敬這邊的。

  可惜…

  太子哥哥當初沒辦成的事,在父皇還在的時候,他也辦不成。

  聽風軒里,晚風徐徐。

  元春披了個薄薄的披風,心頭很是不安。

  皇上自那日后,又跟著偶遇了數次。

  看著好像是她的運來了,可…元春知道,都是假的。

  這是個吃人的地方。

  每個人的笑容背后,都有另外一張,或者幾張臉。

  她也一樣。

  她低低的嘆息一聲。

  “可是怨朕來遲了?”

  “皇上”

  元春連忙就要行禮,卻被孝穆帝一把托住,“急著找你,是有件事要問你。”

  “…皇上您問。”

  元春一頓。

  她一直怕皇帝帶著目的接近她。

  因為她真的給不了什么。

  雖是榮國府嫡女,可她的父親并未襲爵,當初太上皇賞了什么官,現在還是什么官。

  賈家在軍中是有些話語權,但賈家一直是太上皇這邊的。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甄太妃并未給過半點照顧。

  她明白,她只要哄好了太上皇,該有的,就都有。

  她不需要給賈家多大的臉。

  倒是皇上這里…

  元春的心跳如鼓。

  她怕皇上一點彎道都不走的,跟她來直的。

  入宮以來,皇上的日子過得如何,她也是知道的。

  不要說她不能替賈家應承什么,就是能應承…,她也不敢!

  太上皇雖然看著不管事,但宮里的,朝中的,全都心知肚明。

  元春怕給賈家再惹禍。

  “你覺得寧國府那邊,沈夫人如何?”

  大伯娘?

  元春震驚,皇上怎么會問大伯娘?

  敬大伯都出家了,怎么還…

  “伯娘…是個很好的人。”

  元春不想像別人那般,貶低自家伯娘。

  伯娘沒女兒,每次看到她都特別喜歡,有什么吃的玩的,都會想著她。

  她在寧國府,也跟自己家一樣。

  甚至有時候比在自己家還快樂。

  至少在自己家的時候,她一邊要顧著祖母,一邊還要念著母親。

  偏兩人總在暗地里較著勁。

  母親總是哭,她和哥哥一生下來,就被抱到了祖母身邊,害她日思夜想,幾乎哭瞎了眼睛。

  后來寶玉生下來也是那般,元春忍不住的,就多心疼些母親,可隱隱的,她感覺祖母察覺了,并且很不開心。

  送她進宮,換以前她去哭求幾句,祖母就算不改主意,也會跟母親明里暗里的鬧幾場,可那一次,她們站在了一條線上。

  以家族、父母、哥哥、弟弟來說服她。

  只有伯娘是心疼她的。

  教她謹言慎行,教她明哲保身,教她量力而行…

  她想幫她反對的。

  可她身份尷尬,說了不算。

  “對你很好嗎?”孝穆帝溫柔看著她,事實上是不放過任何一絲一毫的表情。

  “是!”

  元春道:“伯娘對族中的女孩子都很好。”每一個成婚,她都會幫著做臉,給一份添妝。

  曾經她的那一份特別豐厚。

  伯娘還指給她看過。

  “她一直想要個女兒。”

  年前收到家中消息,說伯娘懷孕了。

  元春看著皇上,微有緊張,“皇上,您怎么好好的,問起我伯娘了?”

  “唔,你伯娘看樣子是真的很喜歡女孩兒。”

  孝穆帝笑道:“她不是懷孕了嗎?為了給她肚里的孩兒積福,往國庫捐了一筆銀子,又想著家中的欠銀,干脆讓你伯父和哥哥,把國庫的欠銀全還了。”

  什么?

  元春震驚。

  怪不得前段時間,甄太妃對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原來是因為還了欠銀嗎?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這不是應該的嗎?”

  “…”孝穆帝拍了拍她的手,“確實是天經地義的事,可這世上,就是有那么多人,以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當老賴。”

  元春:“…”

  突然好慶幸,家中的欠銀還了。

  雖站太上皇這邊,可賈家也是真的不能得罪皇上太過。

  “你只說了你大伯娘愛女孩,還沒說其他的呢。”

  “我伯娘一直都憐貧惜弱的很。”

  皇上對伯娘似乎并無惡意,元春放心大膽了許多,“京里的慈幼局受到的捐助多,她就沒往這邊捐,轉而給大同那邊的慈幼局提供所有的吃食和衣物,曾經我還幫她理過這方面的賬目。”

  大同?

  孝穆帝想起來了,他支應京城這邊的慈幼局甚為艱難后,特意讓人查了各府的慈幼局情況。

  里面的事情讓人觸目驚心,好些個慈幼局,簡直成了人販子窩,里面好點的孩子,幾乎都被賣了。

  也不是沒有富人捐錢捐物,而是好些慈幼局的管事手腳不干凈。

  整個大昭,除了江南幾個慈幼局辦的實在好外,北方就只有京城和大同的慈幼局沒事了。

  京城是因為在天子腳下,大同則是那邊大大小小的將官,時不時的去關注一下。

  只聽說,那邊的捐助是一位神秘夫人所為,倒是沒想到,會是沈夫人。

  孝穆帝輕輕的吁了一口氣,“這件事,你敬大伯知道吧?”

  “知道的。”

  說到大伯,元春就沒那么輕松了,“我大伯從來不管我大伯娘。”

  “你大伯棄了官,沈夫人就沒有誥命,你覺得她受得了眾人異樣的眼光嗎?”

  元春抿了抿嘴,“受不了也得受。”

  要不然能怎么辦呢?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伯娘說,她不算苦,敬大伯才是真的苦。

  “這世上,人人都不是那么一帆風順的。”

  太子命都沒了。

  她大伯好歹還活著。

  還能庇護家族。

  元春也很清楚,寧、榮二府現在真正靠的,是那個無官無爵的敬大伯。

  皇帝拍了拍她的肩,“今日風大,你早點回去。”

  元春似乎比他原先以為的要好點。

  孝穆帝算著他的暗衛頭頭該回來了,支走元春,直接就到了皇后宮里。

  果然,他坐下還沒喝下兩口茶,一身玄衣的暗衛頭頭就出現了,“皇上,已經確定了,侏儒刺客謝正虎與前朝余孽有關,他們應該是覺得賈家快不行了,順勢推一把,以報兩代寧國公與他們的血仇。”

  他雙手奉上那邊內應給回的消息,“此單是賈珍死,五萬兩白銀。賈珍重傷,三萬兩。”

  孝穆帝接過薄薄的一張紙,點了點頭,“下去吧!”

  他轉身就跟皇后道:“派兩個醫女去寧國府看顧沈夫人生產吧!”

  “…生產?今天?”

  皇后吃驚。

  她剛剛聽到有人刺殺賈珍呢。

  “是!”皇上嘆了一口氣,“我還得到父皇那里,給賈家求個情。”

  最好由父皇給沈氏誥命。

  賈家如今這般可憐,父皇總會有點惻隱。

  孝穆帝深知年老的父皇,最驕傲的就是曾經的崢嶸歲月。

  而那段歲月里,一直都有賈家的影子。

  如今寧國公后人如此凄慘,總要給點恩典。

  好在賈敬已經出家,沈夫人又是一介女流。

  看在她可能難產,無命享用的份上,父皇大概也會抬抬手,多給一些。

  孝穆帝親自去見太上皇了。

  此時的太上皇,還真沒睡。

  他正戴著老花鏡,看皇帝送來的折子。

  重要的折子,留給他添筆,不重要的,皇帝自己批了。

  在這一點上,他還是很滿意這個兒子的。

  雖然已是皇帝,卻從來不逾矩。

  心里眼里,還有他這個父皇。

  “太上皇,皇上來了。”

  錢公公小聲稟告。

  “請!”

  這么一大晚上,一定是有事。

  太上皇放下折子,等兒子進來。

  寧國府,沈檸覺得自己還不如死了算了。

  真的太疼太疼了。

  疼的她意識都有點模糊了。

  那天找焦大,她的本意是他找自己人干。

  他們自己家人動手,哪怕兩條腿都斷了呢,也不會有性命之憂。

  可是現在…

  想到老頭那天的表情,沈檸就后悔的想捶自己。

  老頭子對賈家有恩,性子但凡好點,賈珍和賈蓉也不可能不給他養老。

  可是紅樓里,焦大混的可慘了。

  雖然他照樣能跳著腳罵所有人,可主子拿他沒辦法,下面的小廝,卻有的是點子制他。

  顯然這老頭子就是認準了,固執到不行的人。

  她找他給賈家賣慘,可不就是讓賈家真慘嗎?

  沈檸在夢里都在惦記賈珍的傷。

  生怕她的出手,讓還這么好的賈珍就此沒了。

  讓蓉哥兒成孤兒。

  她可能是頂不住這一關了。

  孩子太難生,她要對不起她了。

  “剖,剖”

  喃喃中,沈檸希望有人能把她肚里的孩子剖出來,這樣至少不會一尸兩命。

  “太太,張嘴!”

  一碗特別苦的藥,被鐘婆子硬生生的灌進了肚子。

  沈檸緩緩睜開眼睛,燭火搖曳,尤氏和兩個不認識的女子不知何時進來的。

  “母親!”

  尤氏緊緊抓著她的手,“已經四更天了,大爺到現在還睡的很熟,一點也沒發熱。”

  “…謝謝!”

  沈檸欣慰的回握了她一下,“我把他和蓉哥兒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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