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袍女子身后,一魁梧大漢驟然出手。
他從袍袖中,抽出了一柄嬰孩頭顱大小,亮锃锃、明晃晃的金錘,手臂一抖,金錘破空,爆開一聲霹靂般悶響,直奔老教士當頭落下。
老教士臉色驟變。
當今之世,在這大玉朝,他們這些外來洋人,幾乎就和二皇上一般,走到哪里,無論官民,見到他們都是謹小慎微,唯恐得罪了他們。
尤其他們圣母教的傳教士,更是地位特殊,擁有的各項特權,更是遠超尋常洋人。
他何曾想過,居然有人一口一個‘蠻夷賤婢’,甚至敢公然沖著他下手?
金錘速度快到極致,一點明光閃過,就到了老教士面前。
他身邊幾個小修女根本來不及應變,他身后跟著的那些教士,已經有幾個反應得快的教士,皮膚蠕動,化為黑色鞭影沖著金錘蕩了過來。
依舊來不及阻擋。
老教士手中銀鈴‘嘭’的一聲炸開,整個銀鈴炸成了一團銀粉,他雙眸放出極明亮的光芒,以極尖銳的聲音嘶聲長嘯。他身周空氣蕩起肉眼可見的半透明漣漪,強大的精神沖擊一波波轟出,重重疊疊擋在了金錘面前。
刑天鯉在一旁直搖頭。
何等粗陋的精神力運用法門,如此強大的精神力,幾乎堪比入道有成的修士啦。但是如果是一個正經修道者遇到這樣襲擊,神魂外放,哪里會是這般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掃蕩’而出?
正經修道者的神魂之力,完全可以凝成一塊盾牌擋在面前,如此擁有的防御力,比這樣胡亂的放出精神力亂轟,起碼要強出十倍以上!
他是來得及出手的。
但是他并沒有出手。
金錘轟在了老教士激蕩翻卷的精神沖擊上,就聽‘嗡嗡’悶響不斷,好似一顆從天而降的隕星狠狠撞擊在海面上。半透明的精神沖擊被一層層撕開,炸出了大片肉眼可見的環形氣爆。
老教士的眼角撕裂,兩顆眼珠幾乎從眼眶里蹦跳出來。
‘嘭’!
金錘摜頂,老教士的頭顱炸開,血漿腦漿全噴在了他身后的小修女們身上。一眾修女、教士齊齊驚呼,當著這么多鎮民的面,幾個黑袍教士身上衣衫炸開,肌肉急速蠕動,手、腿齊齊化為一尺多粗的肉樁子,帶起沉悶的破風聲直沖木船而去。
那枚擊碎了老教士頭顱的金錘‘滴溜溜’一個旋轉,蕩起一抹弧線,徑直落回了那魁梧大漢手中。
紫袍女子嘴角微微勾起,極其不屑的看著那些飛奔襲來的教士,輕描淡寫的一揮手:“盡是一些邪魔外道,下三濫的賤種,悉數殺了吧!”
她身后,十幾名鐵墩子一般的漢子齊齊躍起,凌空跳過十幾丈距離,重重落在岸上。最前方一名漢子咧嘴怪笑,一腦袋沖著當面轟來的一枚巨大的拳頭狠狠頂了上去。
一聲巨響,地面上灰塵激蕩。
這漢子的腦袋完好無損,而那揮拳沖擊的教士,足足一尺多粗,長達三丈的手臂轟然爆開。無數條擰成一股,形如麻繩,猶如蛇一樣急速蠕動的肌肉帶著刺耳的聲響四散,這些保留了極強活性的肌肉落在地上,還不斷發出‘啪啪’聲響。
教士悶哼,手臂傷口肌肉急速蠕動,居然沒有一點血漿噴出。
“仁慈的圣母,請賜予吾等力量,毀滅這些該死的異端!”一群教士看得這般場景,一個個面皮抽搐,雙眸神光散亂,齊齊嘶聲尖嘯。
十幾條鐵墩子一般的漢子低聲獰笑,他們從袍袖中,紛紛擎出了金錘、銅锏、龍首棍等重兵器,帶起一道道惡風直撲這些教士。沉重的兵器伴隨著‘呼呼’風聲,沖著這些教士就是一通亂打亂砸。
頭顱崩碎,身軀被暴力生生撕開。
短短幾個呼吸間,跟著老教士來到碼頭上的教士們死傷狼藉,崩碎的身軀灑得滿地都是。
幾名小修女齊齊尖嘯,她們皮膚中,白色的汁液噴涌,迅速在體表凝成了堅硬、光滑的白色甲殼。修長的手臂化為斬刀,帶起尖銳的破空聲,狠狠劈向了這些漢子。
各色重兵器揮舞,刺耳的暴擊聲中,小修女們手臂所化的斬刀寸寸折斷,鮮血噴濺,她們嘶聲痛呼,踉蹌著向后急退。
壯漢們冷笑著圍了上去,小修女們突然長嘯了幾聲,有兩名小修女轉身就走,另外幾名小修女則是雙眸噴出森森幽光,體內有極強烈的氣息噴出。
‘嗤啦’聲中,小修女們身上甲殼崩裂,她們高呼著莫名的祈禱詞,一根根白紅色的觸手帶著粘稠的汁液從她們腹中激射而出。
‘噗嗤’聲中,壯漢們被這些小修女怪異的手段打了個措手不及,當即就有五六個漢子的身軀被尖銳的觸手擊中。只是,這些漢子的肉身堅硬到了極致,這些隱隱閃爍著淡淡金屬光芒的觸手極力穿刺,也只能扎入他們皮肉半寸不到。
“什么鬼東西?”一條壯漢怒聲呵斥:“果然是蠻夷賤種,盡用這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話音未落,幾個留下斷后的小修女眼看體內觸手也無法奈何得了這些壯漢,她們齊齊仰面看向天空。
尋常凡人毫無所覺。
刑天鯉卻突然感受到,在極遙遠的地方,好似隔著極其厚重的空間膈膜,有一極其可怕、混亂,充滿了狂亂、古老氣機的大恐怖存在,悄然將‘目光’投向了這邊。
空間膈膜過于厚重,這尊存在的‘目光’并沒能穿透空間。
但是隨著這幾個小修女氣息急速削減,她們似乎獻祭了自身,她們以自己的生命為祭品,將自身化為一枚枚微弱、渺小的坐標。
那尊存在捕捉到了這些小修女閃爍的坐標,祂將一縷相比祂龐然的本體,微不足道的一絲力量投放了過來。這一絲力量穿透了厚重無比的空間膈膜,來到了這一方世界。微薄的力量降臨這一方世界之處,赫然就在大玉朝的極西方位。
幾個小修女的身軀轟然爆開。
淋漓的血漿向四周噴出了三尺遠,那一縷細微的力量驟然降臨,所有噴灑的血漿向內猛的聚合、塌陷,一尊完全由血水凝成的人影憑空凝聚。
血人猛地上前一步,一聲長嘯,它身軀蠕動的血漿驟然向外噴出了一根根拇指粗細,長達數丈的尖刺。
幾個沖在最前方的壯漢沒能來得及閃避,他們看到這血人的一瞬間,原本極犀利森冷的眸子驟然一陣散亂,靈魂受到極大的沖擊,動作莫名的僵直。
‘噗嗤’聲不絕于耳,鮮血凝成的尖刺狠狠扎穿了壯漢的身體。
刑天鯉身體一晃。
他也看到了這個血人,目光和血人碰觸的一瞬間,一股極其混亂、邪惡,更是污穢無比的氣息順著他的目光洶涌而來。刑天鯉胸口一陣作嘔,差點沒吐了出來——他好似看到了一個億萬年沒清洗過,有無數死貓死狗死老鼠浸泡在其中,發酵腐爛了無數年的大糞坑突然爆開,內部粘稠的漿汁浩浩蕩蕩的涌向了他。
僅僅是看到這個血人,刑天鯉就莫名感覺自己的神魂都骯臟了!
這種骯臟,并不僅僅是心理上的錯覺,更是有著實際的殺傷力。
靈臺紫府四周,無垠混沌劇烈翻滾,可怖的邪力和混沌沖擊在一起,大片混沌雷光洶涌震蕩,兩者劇烈沖擊,差點沒將刑天鯉的靈臺紫府撕成碎片。
幾乎崩碎的青銅古劍一聲劍鳴,森森劍光騰空,橫跨虛空,鎮壓一切。
混亂震蕩的混沌緩緩平息,那股讓刑天鯉幾乎嘔吐的可怖邪力一絲絲、一縷縷,緩緩的被那無邊無際的混沌吞噬。于是,包圍刑天鯉靈臺紫府的混沌中,又增添了一份可怖的力量。
“債多了不愁。”刑天鯉呼出一口濁氣,猛地低頭,不敢再看這個血人,而是步伐如風,快速朝著后方退卻閃避。
碼頭上,起碼有上千人朝著這邊望了一眼。
只是望了一眼,他們看到了這個血人,他們還沒弄清究竟發生了什么,他們就齊齊吐血,靈魂驟然湮滅,被那血人憑空吞噬了去。
‘嘎’!
血人發出尖銳的嘶吼,所有人都從它的吼聲中,聽到了莫名的歡喜和雀躍。
被它血刺扎穿的幾個壯漢,身軀變得疲軟無力,皮膚迅速化為黑紅色,一縷縷污血好似活物,在他們皮膚下急速蠕動,甚至快速的凝成了無數綠豆大小,一筆一劃清晰可見,卻混亂邪惡到了極致,你看清了它,卻根本無法理解其蘊意的文字。
“去!”
木船上,紫袍女子眸光驟然一寒,她赫然從袖子里,掏出了一張六寸多長,兩寸寬,其色杏黃,邊緣隱隱有一圈銀紋閃爍的符紙。
刑天鯉驚訝萬分的看向了紫袍女子手中的靈符!
‘符’?
而且,是一道‘活符’!
刑天鯉在符道上的造詣,只能說是三腳貓。但是他前世畢竟修成了陽神天仙,他雖然只會制作一些極簡單的入門級符箓,他在符道上的眼光還是有一點的。
這是一道‘活符’啊!
由真正的修道之人用專門的‘靈材’制造,用正確的手法繪制、祭煉,在‘靈氣充沛’之地溫養,蘊藏了真正大威力的‘活符’!
一縷縷厚重的‘天地衍生太初之炁’深藏在符紙中,隔著老遠的距離,刑天鯉都能感受到這一絲絲‘太初之炁’散發出的‘誘人香氣’!
這一方世界分明淪入了末法時代。
但是天地垂憐,這一方世界,絕對有某些洞天福地存留了下來!
否則無法解釋這一道‘活符’,無法解釋符紙中蘊藏的太初之炁!
紫袍女子手指一彈,一縷火光從符頭上燃起,頃刻間將符紙燒盡。一縷明光從符紙中噴涌而出,化為一個拳頭大小,在場眾人中,怕是唯有刑天鯉‘清晰可見’的符印,帶起一股極強的‘誅邪破煞’的天地偉力,狠狠沖著那血人落下。
‘嘭’!
血人炸開,粘稠的血漿好似火油一般迅猛燃燒開來。
黑煙陣陣,一股讓人窒息的腥臭向四周噴涌。碼頭上,被運輸來的男女已然陷入了一片混亂,他們正哭爹喊娘的奪路而逃,這股腥臭突然涌出,大片大片的男女就嘔吐著軟在了地上。
明光閃爍,幾個被血刺扎穿了身體的壯漢身體劇烈抽搐,誅邪偉力在他們體內涌動,一縷縷粘稠污穢的黑血迅速從傷口中噴出,落在地上,居然將碼頭上鋪設的石板都腐蝕出了‘嗤嗤’聲響。
就這一會兒拖延的功夫,方才那兩個小修女已經跑得不見了影子。
船頭上,紫袍女子有點心疼的看了一眼碼頭地面上‘嗤嗤’冒著泡的污血,目光突然落在了刑天鯉身上:“小子,你是這鎮子土著罷?將這里的事情細細說來,說得好了,本宮重重有賞。”
刑天鯉心中一個‘咯噔’。
‘本宮’?
看紫袍女子身后的那個帶須太監的模樣,再看看這三條木船上,男女們的冠袍、發髻等樣式,根本不是如今大玉朝規定的官方式樣。
微微倒抽一口涼氣,刑天鯉在心里感嘆——‘道爺碰到反賊了,活的’!
沉吟片刻,刑天鯉沖著紫袍女子拱了拱手,輕聲道:“下官大龍湫縣主簿李鯉,見過貴人。”
紫袍女子和她身后的太監同時瞪大了眼睛。
“主簿?瞎子?嚇,焚族果然是山林蠻族出身,一點禮法都不講了。任命一瞎子為一縣主簿,這是絲毫不顧朝廷的體面了嘛!”那紅面生須的太監當即開口,指著刑天鯉就是一通陰陽怪氣。
片刻的功夫,李魁勝已經指揮著巡檢司的人,呼喝著疏散碼頭上圍觀的鎮民。
之前退走的鎧甲士們,好似聞到血腥味的蒼蠅,忙不迭的駕船登岸,他們打暈了在老教士死后,就變得渾渾噩噩的喬姆斯,將他帶回了護衛艦。隨后命令那數百武裝護衛,呼喝著剛剛上岸的男女們,重新回到了貨船上。
拖船添滿了煤、水,這次沒有給那些運送的男女補充糧草、飲水,拖船就‘突突’發動,拖拽著貨船逃跑般直奔南方。
碼頭很快恢復了寧靜,但是讓刑天鯉心中惡寒的是,居然有不少鎮民聚集在碼頭邊,沖著三條木船指指點點,偶爾有人在嘀咕‘異端’之類的話語。
僥幸,有李魁勝帶人鎮場,又沒有了精神力強大,擅長一些蠱惑秘術的老教士搗亂,這些鎮民也只是在遠處指指點點,沒人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為。
紫袍女子也上了岸,背著手,靜靜的看著那些鎧甲士忙活。
那些鎧甲士,顯然也知道,紫袍女子這一行人不好惹,就連他們無法應對的傳教士們,都被紫袍女子一行輕輕松松抹殺了。是以,這些英吉士人,只是忙活著將碼頭上的男女重新轉運后,就回到了艦船上。
“那甲,不錯哦。”紫袍女子輕聲開口。
“世俗之物罷了。”一名魁梧漢子畢恭畢敬的對她說道:“臣,沒能從那些甲胄上,感受到…咳咳!”
魁梧漢子看了一眼刑天鯉,目光在他空洞、茫然的雙眼上掃了一眼,臉上的表情就變得極其的,古怪——略帶憐憫,略有譏誚,更多的,是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不過,世俗之物能夠制作得如此精良,也是極難得的事情。”紫袍女子皺著眉頭,看著漸漸遠離岸邊的內河炮艇:“這些船,倒也有點意思。不顧區區一甲子而已,怎么這世上,就出現了這么多古怪東西?”
“最最古怪的,就是這些蠻夷賤婢,豬狗不如的東西,居然敢在神州大地上肆意胡為?”
紫袍女子猛地轉過身,目光森森盯著刑天鯉:“你,居然是一縣主簿?”
紫袍女子極懷疑、極鄙夷的上下打量著刑天鯉:“看來,你有一個好爹嘍?不過,看起來,你這爹也不怎樣,國朝最基本的體面都不講了么?”
刑天鯉輕咳了一聲,帶著一絲惱火回懟道:“貴人這話說得好生沒道理。小子的親爹,早十年前就歿了。小子被任命為這所謂的主簿,這才幾天功夫?也不過是您口中的蠻夷賤婢們胡來,讓江東總督府胡亂下的任命罷了。”
“小子有自知之明,小子以前,不過是這鎮子上一個開書店的,平日里在茶樓里講講話本,賺點零錢補貼家用的小人物。什么主簿,什么官職,什么國朝的體面,和小子有什么關系呢?”
手指朝著自己雙眼微微插了插,刑天鯉惱火道:“畢竟,小子只是一個瞎子!”
紫袍女子眉頭一挑,極清麗、極冷峭的面皮微微松緩了些,她緩緩點頭道:“原來如此?倒是本宮誤會你了。不過,堂堂江東行省總督府,居然會因為蠻夷賤婢之意,任命一個瞎子說書人做一縣主簿?”
她朝著身后的生須太監冷笑道:“記下,記下,這些見不得人的齷齪事情,統統記下!”
生須太監從袖子里掏出了一個絲綢面的長折子,用一支極細的毛筆,在那折子上急速書寫:“喏,主簿大人,還請將事情的前因后果,細細說來。”
太監手上的毛筆,不過三寸長,細如綠豆,書寫時,卻源源不斷有墨汁從筆頭涌出,且墨香四溢,黑黝黝的墨汁中隱隱有細碎的金箔碎片。這筆,固然是一件好寶貝;這墨,也有點奢侈得過分了。
刑天鯉也就不添油加醋,將這些日子,小鎮上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