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7 異樣
公司團建我報到，領導打球我蓋帽。
工作事情不用管，月初發錢笑開顏。
劉琬英自打出了球場就在笑，忍不住的笑，等到見了熟悉的電瓶車更是笑。
“哎，哎，英姐，哎，劉琬英。”俞興見她笑個不停，嘗試喚醒她，“哎！英子！琬琬！”
“沒禮貌，喊姐。”劉琬英簡直把上個月金融風暴以來就盤踞在心里的負面情緒全笑沒了，“珍愛網怎么把你這個大爺給買進去了，你是真欺負人啊！”
“我怎么欺負了？我來回跑，一個球都不傳我啊。”俞興叫屈，“多少給我傳倆球，大家就那么玩玩，不都好嘛，我一年輕小伙，心里能沒點脾氣嗎？”
劉琬英笑盈盈的說道：“我覺得這公司還是有底線的，你沒被群毆，說明風氣還行。”
“周末還得陪老板打球，打不上球的還得在下面鼓掌，鼓掌到一半，同事們在喝彩，自己也得跟著拍馬屁。”俞興不以為然，“他們才不群毆我呢，我下場的時候，我瞧著有些人看我的眼神很興奮，恨不得是他們上去蓋帽，恨不得我繼續把老板打爆。”
劉琬英又是一陣笑，這個人太逗了。
“不是，你老笑什么？你還是那個貝恩的精英嗎？”俞興有點納悶了，“差不多了，可以停了。”
他一捏剎車，電瓶車陡然停了。
劉琬英正在笑，猝不及防的貼了上去，又觸電般從強健的后背上彈開。
然后，終于不笑了，咬牙切齒的說道：“你真討厭！”
俞興有點不好意思的指了指地面：“有個坑，有個坑，我騎慢點，這個電瓶車的剎車片軟，我剎急了。”
劉琬英翻了個白眼，有些小心的扶住電瓶車后座把手。
“咳，剛才說到哪了，哦對，怎么討領導喜歡，我不知道。”俞興一本正經的說道，“但怎么不討喜，那就再輕松不過了。”
劉琬英“嘁”了一聲：“今年很多人都想著不被裁，你就想方設法的找開除是吧！”
“我所有的做法都是在我和他們的約定范圍之內，如果有什么讓人不高興。”俞興笑道，“那就不高興去吧。”
劉琬英真的有些艷羨了：“你比我瀟灑多了。”
“我有自己的事要做嘛。”俞興說道，“反正，不管在申城還是鵬城，我都打算親自數一數屏幕，這樣才能知道更具體的情況，三個月時間算思考和休假了，英子，晚上吃什么？”
劉琬英用手拍了下這個男人的肩膀，佯怒道：“哎，你這人是真的打蛇隨棍上。”
“不都差不多嘛，英子，英姐，吃什么，吃什么。”俞興減速道，“這附近有家粵菜館不錯，但是店不大，吃不吃？還是去吃大龍蝦，我現在有錢了。”
“就附近吧，吃飯是次要的，我今天是來看你禍害公司，啊不，我今天是來看你的走訪數據的。”劉琬英說起正事。
俞興騎著電瓶車直奔粵菜館。
他最近的走訪范圍越來越大，也著實吃了很多家大大小小的館子，附近這家頗有粵味。
電瓶車上鎖，兩人進了餐館。
“我來點唄。”劉琬英對粵菜很熟，沒有客氣。
俞興“嗯”了一聲，從口袋里摸出一張皺巴巴的折疊好的紙，上面記著數字。
劉琬英點完菜，瞧著遞過來的材料，忍俊不禁：“哎，俞老板，咱就說，你好歹是要做空一家公司，能不能稍微精致點？”
“數屏幕很費工夫，但重要數字就這么點啊。”俞興認真的說道，“如果不是為了儀式感，我都可以直接口述給你，我記性很好的！”
劉琬英搖搖頭，看著紙上頗為詳細的信息陷入思考。
就像她那天給出的改善建議，皺巴巴的紙上記載了不同比例的分眾的LCD屏幕分布。
截止到昨天為止，俞興已經統計出1732塊屏幕。
其中，689塊屬于繁華地段的商業樓宇，1043塊則是住宅。
而按照分眾的口吻，它宣稱的大多數屏幕都在交通便利、發達繁華的商業樓宇。
這個“大多數”沒有披露具體比例，但按照通俗的理解，最起碼也應該是六、七成了。
劉琬英凝神思考一會，指出可能存在的問題：“這個比例和分眾公布的不太對，不過，現在有可能是你的樣本因素，還需要更多的樣本數據。”
俞興贊同道：“是的，我是由近到遠的來數屏幕，只驗證了區域性的分布，這個比例數字要在鵬城整個城市數完才能真正的對比出來。”
一個城市的不同區域自然發展不同，沒有完全掃完的數據不具備特別有效的參考性，也許更繁華的地帶擁有更高比例的屏幕。
他接著說道：“但是，從我這些天實地考察的情況來看，我直覺認為，商業與住宅的比例是有問題的，另外，一個可能更值得參考的數據是，這1732塊屏幕大概是鵬城接近40的面積。”
“也就是，按照這種比例情況，鵬城來自分眾的屏幕總數大概在…40006000塊。”
俞興給了一個波動比較大的區間預估。
“6000塊。”劉琬英明白了重點，“分眾對于屏幕分布的宣稱是3成布置在一線城市，至少應該有1萬塊屏幕才對。”
俞興笑道：“你這些天也沒少研究分眾的情況啊。”
劉琬英沒有回應這句，面色頗為嚴肅，心中諸多念頭在圍繞著最新的數據思考。
片刻之后，她揣測道：“分眾在鵬城的數量應該是可以打聽出來的。”
俞興稱贊道：“是的，我打電話以客戶的身份問了，他們說是大概有9200塊屏幕，另外，如果我做廣告，他們會提供給我詳細的屏幕位置。”
他繼續說道：“你覺得他們提供給我的會是真的嗎？”
“會有客戶像你這樣愣頭青式的一一驗證嗎？”劉琬英微微搖頭，幾乎不可能有品牌再去驗證分眾的實際屏幕數量和具體設置。
俞興認真的說道：“雖說我現在就很想宣布我的看法，但…為了更客觀的來探討這個事，我預計最遲到下個月中旬就能把整個鵬城都走一遍。”
劉琬英最后看了遍紙上的數據和說明，把它遞了回去，笑道：“我還是得說，你是真的行啊，硬是自己走了一遍，哎，我就好奇了，你這樣去數，中間沒被攔過嗎？”
“我在開數之前也覺得肯定會碰見困難，但真正行動起來，還行吧。”俞興回憶了下，“大多數都沒遇見什么阻攔，有的保安不讓我進，我塞了包煙，也就進了。”
劉琬英扶額：“你太真實了。”
“那不然呢？不能他不讓我進，我就不進了啊，我盡量給我們的調查目標一個清白。”俞興很認真，“但現在來看，距離貝恩精英加入已經不遠了。”
劉琬英聞言，內心又稍微糾結了起來。
片刻之后，她被餐館里老板和老板娘的粵語交流打斷思緒。
——“嗰兩個幾咁合襯”。
——他們真般配。
劉琬英的神色有些微妙，看了眼站在廚房門口八卦的老板娘，欲言又止，這樣當著客人的面聊天好嗎？自己也會說粵語啊！
她又瞥了眼沒什么變化的俞興，他正提筆在紙上寫數據，應該是聽不懂的。
俞興在紙上添加了來自申城的部分數據，再次把材料遞給劉琬英，語氣很自然的問了句：“佢哋喺講啲咩呀？”
——他們在說什么呀？
劉琬英一邊接過紙，一邊自然的切換語言：“佢哋…”
但剛說兩個字，忽然目瞪口呆的看著面前的男人。
她愣了好一會：“你，你會粵語啊？”
“勉勉強強嘅。”俞興笑道，“我會粵語很奇怪嗎？”
劉琬英拿著皺巴巴的紙，整個人的情緒也跟著皺了起來，這，你，你這…
俞興看著她的表情，一陣爆笑。
隨即，他大聲的喊道：“老板乸唔好八婆啦，我餓死喇！”
后面的老板娘聽到這樣的聲音，連忙道了聲歉，才算是止住了和老板的閑聊。
劉琬英看著這幅嫻熟使用粵語的模樣，吸了口氣：“你這個人是真壞啊！”
“哎，英姐，我真是太無辜了，又不是我讓她聊。”俞興無奈，“我還能放下筆，飛身過去堵住老板娘的嘴嗎？”
劉琬英：“…”
她無話可說，只能帶著莫名的情緒審視新添上的數據。
申城的數據更多一些，那邊被雇的兼職大學生不像俞興還需要上班，他全天去數屏幕，目前已經數出來2681塊屏幕，商業LCD屏幕是938，住宅的則是1743。
這份數據里商業樓宇的屏幕比例甚至還不如鵬城，僅有35。
“你之前怎么不寫上？”劉琬英心中驚嘆，嘴上如此問了句。
“沒來得及，反正都在腦子里，現寫也是一樣的。”俞興笑道，“申城的數據仍然不能證明，但是，我和他在獨立調研的情況下，數據趨勢有了趨同性，都和分眾公布的比例有較大差異，我認為…”
他臉色變得嚴肅了一些：“是時候先成立香江調研公司的控股公司了，或者，你給我個建議，如果你食言，我現在應該怎么前期籌備？”
劉琬英抿了抿嘴，沒好氣的看了眼面前的男人。
俞興煞有介事的繼續說道：“我記得上一周，你電話里不是說，你有個同事也挺厲害的，實在不行，你把她的電話推給我，我和她聊聊，看看愿不愿意抓住這樣的機會。”
劉琬英面無表情的說道：“她沒我漂亮。”
俞興立即說道：“開個玩笑的啦。”
劉琬英似笑非笑：“我也是開個玩笑，她很漂亮。”
俞興沉吟：“話說回來，你覺得一個調研機構就咱倆，夠不夠呢？”
這時，老板娘上菜：“靚仔，食飯啦！”
“上回來也不見你那么八卦。”俞興順勢吐槽了一句。
“閑嘛，沒到飯點吶。”老板娘看了眼明艷的劉琬英，嘀咕道，“我也是實話實說啦。”
俞興嚴肅的警告道：“真話都唔可以亂噏。”
老板娘悻悻的走了。
劉琬英好氣又好笑：“你們串通好的是吧！”
俞興抬起右手：“天地良心！”
“一個想要做空的人跟我講良心。”劉琬英用手按在紙上，“我手放在這里都能感覺到惡意滿滿。”
“我說了嘛，我們是正義的做空，是對公司執行另一種監督。”俞興毫無心理負擔，“惡不惡意的不重要，正義就行了。”
劉琬英忽然感覺自己不太理解詞語的意思了，正義和惡意不矛盾嗎？
俞興提到剛才說過的話：“在開曼群島注冊個公司吧，然后再在香江注冊個調研公司，英姐，我認為可以提上日程了，你覺得呢？”
劉琬英盯了眼紙上的兩個城市的部分數據，內心涌現一個既真實又虛幻的疑問，真要換個事業的方向嗎？
她沉吟不語。
“吃吧吃吧。”俞興招呼道，“別勉強啦，真不想做就算了，反正，我對別人信守承諾的期待也不高。”
劉琬英聽著這激將的話，怒從心頭起：“姓俞的，你真是個王…”
“噓，別罵人啊。”俞興吃了口鹽焗雞，“我是真心的啊，不行就算了，做事不能勉強的，之前跟你打賭也是玩笑，我覺得吧，還是開心比較重要。”
劉琬英盯著面前的男人：“真的？”
“假的啊。”俞興笑瞇瞇的說道，“但我突然不忍心看你這么糾結，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嘍。”
劉琬英想怒卻怒不出來，想喜又缺點喜意，這不是一般的事情，她從港大畢業到現在，工作很努力，也不是一帆風順就能到現在。
可是，即便不談約定，目前呈現出的數據也幾乎就揭露出一個上市公司存在的問題。
一個城市的數據趨勢是樣本不夠，兩個城市也是嗎？
劉琬英想到這里，認真的問道：“你的數據沒造假吧？”
“我自己一塊塊數出來的啊。”俞興剛這么說完，忽然反應過來，“你說申城的數據？你說這兩個城市的數據？你覺得我為了拉你進來，對數據進行了處理？”
他微微冷笑：“劉琬英，那你就小瞧我了。”
“是，我不該小瞧你，三個月前在我哥家里，我就不該下一筆戀愛合約的訂單。”劉琬英聲音更冷，“你那么有能力，那么有信心，我何必呢？”
俞興一拍腿：“得，你是姐，我正式的回應你一句，沒造假，非要特別特別嚴謹，我可以確認我手里的數據沒問題，申城或許有些誤差，但應該不會來自主觀。”
劉琬英微微點頭，選擇相信這樣的說辭。
“你這么糾結，我給你兩個選擇，是我認為不錯的選擇。”俞興疊了甲，“一呢，咱們一起當個小空頭，開張一次吃三年，二呢，你繼續當你的貝恩精英，但可以多投些錢給百曉生，股份上我給你一個優惠算法。”
劉琬英無奈的說道：“錢錢錢，你那百曉生成立了嗎？”
“前天已經正式成立了！”俞興神氣的說道，“我們下個月的網站大概就能出來！”
劉琬英抿了抿嘴，仍舊糾結的說了句：“做空沒有那么容易。”
“是啊，創業沒那么容易，數屏幕沒那么容易，職場也沒那么容易。”俞興認真又誠懇的說道，“我不認為它容易，但我認為現在有機會，劉琬英，對你而言，這是一個什么機會？”
他眼里仿佛有熊熊的野心：“這是一個讓你人生與事業更燦爛的機會！”
劉琬英幾乎被這種堅定的野心所撼動，下意識反問道：“就憑你嗎？”
俞興否定：“不。”
隨即給出答案：“是憑我們。”
劉琬英看著俞興毫不退縮的眼神，眉頭微微皺起，許久之后輕輕說道：“政府注冊費、代理費、維護費，開曼那邊注冊需要差不多2.5萬美元。”
俞興明白了意思：“行，先注冊再說，我們可以再等一等更全面的數據。”
劉琬英緩緩點頭。
俞興毫不猶豫的笑道：“但是吧，公司一注冊，我覺得距離英姐加入團伙又近了一步。”
劉琬英面無表情的說道：“你可以不用說出來。”
俞興連連點頭：“是是是，吃東西，吃東西。”
劉琬英的心里暫時有了決定，似乎真的可以回去辭職了。
不說多么燦爛的事業，如果能當成一個小空頭，人生或許也確實能變得更有意思。
她存下這樣的想法，話題回到數據之上：“如果真要做空分眾，那需要再等一等，它現在的股價不高，而且，既然兩個城市的基本面都有異議，它的財報就值得挖掘了。”
俞興“嗯”了一聲：“我不擅長這個，等劉琬英到位了，我們再看看。”
劉琬英就坐在對面，她聽著這樣的話，仿佛還有另一個劉琬英，不得不說道：“俞興，你這人說話是真有意思。”
“是夸獎吧？”俞興問了句，又思考道，“如果要等它的股價回暖，那到時候的數據就還得再驗證一遍了。”
“不用，就拿這次統計的比例來乘那時候它所宣稱的數量。”劉琬英給出成本更低的建議。
俞興遲疑：“這樣會不會不夠嚴謹？”
劉琬英詢問道：“你以前在實驗室里的每個實驗數據都能復現嗎？”
俞興覺得這是一個好問題。
“只要證明存在問題就行，它是一家美國上市公司，財報里東西將會更加引起那邊市場的注意。”劉琬英對這方面比較有信心，“基礎數據會是一個標志。”
俞興覺得這位精英員工已經進入了做空的籌備狀態。
他商討道：“全面數據出爐，挖掘財報信息，如果確定要做空它，投入資金方面就我們各算各的，沒問題吧？”
劉琬英頷首：“沒問題，我們的錢相較于上市公司的體量很小，納斯達克的渠道很成熟，我們有很多方式來保證安全。”
俞興笑道：“有英姐來操作，我就放心了。”
劉琬英剛要笑忽然止住，強調道：“先注冊再說。”
俞興嘿然，低頭吃菜。
劉琬英過了一會，浮現好奇：“你粵語和誰學的？”
“和一個…朋友。”俞興心里的一絲復雜情緒轉瞬即逝，“怎么樣，還行吧？”
劉琬英點頭道：“確實不錯。”
俞興發出邀請：“今天吃飯這么早，晚上去看個電影啊，聽說最近的片子不錯。”
劉琬英斜了一眼：“比如？”
俞興立即被難住了：“呃…去電影院挑，我記性不好。”
“是，你記性不好，什么數字啊什么比例都記不住。”劉琬英沒好氣的說道，“真有誠意哈。”
俞興也覺得自己這樣的邀請似乎確實沒誠意，下次得先看看有什么影片。
他吃了一會，問道：“那你晚上去哪？逛逛公園怎么樣？吹吹晚風也很不錯的。”
“我要帶著數據回去看財報，要去思考我燦爛的人生事業，這是某位成功的創業者給我的指導。”劉琬英拒絕道，“明白了嗎，俞老板？”
俞興有些無奈，等到結束這頓晚餐之后見她真要打車，用粵語喊了句：“哎，畀個機會啦？”
劉琬英回頭道：“那你給我個理由。”
俞興思考兩秒，真誠的說道：“利益捆綁，得唔得？”
劉琬英拉開車門，微怒的留下今晚見面的最后一句話：“王八蛋！”
出租車絕塵而去。
俞興覺得自己下次不能那么真誠了。
但是…好吧，不但是了。
晚上回到珍愛網的員工宿舍，俞興想了又想，還是給劉琬英發了條短信：看看貓。
許久之后，手機震動。
俞興點開彩信，瞧見一張頗具吸引力的照片。
他仔細觀摩，心滿意足。
等到放下手機，俞興突覺異樣，不對，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