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歃皿為盟
鐘志凌簽了份戀愛合約，差點和女朋友分手，確認投資泡湯虧錢，糊里糊涂的要跟著師兄一起干事業…
他這一夜回到宿舍，很彷徨，想吶喊，但是今天發生的一切又攪合在一起的塞住喉嚨，讓他躺在床上只能發出“嗚嗚”的哭聲。
睡一陣，哭一陣，再睡一陣，再哭一陣。
同學朋友實習的實習，找工作的找工作，一個人的宿舍只有無盡的孤獨和憂傷。
鐘志凌迷迷糊糊醒來，用冷水洗了一把臉，想著昨天發生的事情，忽然又陷入遲疑和幻想，萬一美國的學長有苦衷呢？萬一他過一陣又把錢打回來了呢？
他懷揣著這樣的想法，把電話靜音，按部就班的到了實驗室，麻木的繼續預熱自己即將到來的研一生活。
屏氣凝神，煩惱漸去。
鐘志凌從來沒有這樣專注，仿佛沉浸在了學習的海洋。
實驗室的門被推開。
鐘志凌茫然回頭，看到了快步走進來的師兄俞興。
俞興掃了眼實驗室，瞧見沒有別人，又瞧見這師弟還在培養箱面前觀察培養皿，不禁勃然大怒：“打你電話為什么不接？你怎么還在這里不務正業？”
“啊？我…”鐘志凌沒想到會受到這樣的詰問，一時間也瞠目結舌。
不是，師兄，你是我師兄啊，我這…
你這…
到底誰是正業啊！
俞興風風火火的走到培養箱旁，質問道：“你是不是還心存幻想？”
“我…”鐘志凌支支吾吾的說不出話來。
“那你上午給余旭輝打電話了嗎？”俞興再問，“從昨天到今天，他有給你回電話了嗎？”
鐘志凌搖頭，既沒打，也沒收到回電。
俞興盯著這個倒霉鬼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道：“我打了！還是關機！姓余的八成已經跑路了！你不要對姓余的心存幻想了！”
鐘志凌呆呆的看著師兄，忽然小聲說道：“姓yu的，師兄，你也姓yu啊…”
“這是兩碼事！更何況，我想要跑路也是以后的事情，現在這一關就得過！”俞興提高聲音，“我最后問你一次，你要是堅定不了信心，那你就繼續讀你的書吧！”
鐘志凌又快哭出來了：“興哥，你別逼我啊…”
俞興不說話，只是盯著面前的師弟看，等到盯了五秒不見回應便轉身要走。
鐘志凌的反復和幻想終究還是被這樣的舉動刺破了，他追了兩步，抓住師兄的胳膊，猶如抓到救命稻草，確定這邊才是正業。
“興哥，我干！”
俞興轉身，指了指培養箱的方向：“把培養皿拿出來。”
鐘志凌不明所以，小心的把培養箱里的培養皿拿了出來。
培養皿里面的培養細胞很脆弱，動輒便受污染，一旦如此便要重來。
“把我的也拿出來。”俞興又指示道。
鐘志凌還是不明白師兄想干什么，但也聽令從事。
俞興見他磨磨嘰嘰，劈手奪過自己那份培養皿，又從口袋里掏出筆把培養細胞攪了個稀巴爛。
鐘志凌失聲道：“興哥…”
俞興把培養皿和筆都扔到桌子上，一言不發的指了指筆。
鐘志凌看了看師兄，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培養皿，終究一狠心的拿過筆，同樣把里面的培養細胞攪了個稀巴爛。
他一邊攪一邊哭，這一攪便是跟著師兄叛出師門，這一攪便是從前途黯淡…
俞興已經有些習慣師弟的哭哭啼啼，滿意的點了點頭：“好，今天咱們歃皿為盟，一定要搞出來一條路！”
他見師弟不答，覺著也要打打雞血，鼓勵道：“咱們今年就掙它個一百萬！”
培養細胞攪個稀巴爛，今年發誓要掙一百萬！
鐘志凌的淚水止住了，抬頭看著師兄：“剩下的負債呢？你家不是投了五百萬？”
俞興抿了抿嘴，倒霉玩意，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沒好氣的答道：“剩下的當然是慢慢掙！”
雖說覺得有些搞頭，但俞興也沒把這個戀愛合約的項目定到太高的目標，只要能有錢進來，只要能撐過這一段，時間還是站在自己這邊的！
鐘志凌看著桌上的兩個培養皿，又看看讓人覺得冷酷的師兄，忽然不知道該做什么了。
他詢問領頭羊：“興哥，我們現在干什么？”
“你給你女朋友打電話，我再考慮考慮這個項目具體怎么實施，下午你跟我一起去問問大學生創業扶持政策，你屬于畢業生，我是在讀，可能你還有這方面的作用。”俞興逐一安排，“明天去找老劉，看看能不能休學或者保留學籍。”
鐘志凌聽到后半句，喉頭忍不住滑動，但沒有提出反對意見。
從昨天到今天，他已經發現師兄做事很有目標，也很有行動力，這比自己強太多了。
俞興坐了下來，見倒霉鬼仍舊茫然，指了指桌上的培養皿：“扔了吧。”
鐘志凌拿著兩個一次性的培養皿，凝視上面一塌糊涂的培養細胞，覺得自己的前途也像它一樣被攪爛了。
他頗為糾結的扔掉培養皿，扭頭看著似乎已經若無其事投入到事業中的師兄，默默拿出手機，給女朋友呂海穎撥了過去。
鐘志凌懷著忐忑的心情向女朋友匯報了自己的打算，他倒是沒有提理財暴雷的事，只是渲染了自己對師兄事業的看好。
好在，從昨天到今天，終于算是迎來一個不錯的消息，女朋友同意了。
鐘志凌掛掉電話后欣喜的和師兄分享了這個消息。
“嗯，她大概率是會同意啊。”俞興邊思考邊隨口說道，“你不讀研了，你們之間的問題也消失一大半，她不二戰考研，你也步入社會，她回不回老家另說，最起碼，兩個人的狀態相似了。”
鐘志凌臉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了。
隨即，他大怒道：“興哥，你什么意思！你怎么挑撥離間！你是不是想黑我那500！是不是不想兌付我的玫瑰！”
俞興愕然的抬頭，看著師弟，換了個說法：“嗯，嗯，行，行，是這樣的，呂海穎就是無條件相信你，就是出于你們感情而堅定的支持你，她從沒那么想過，是我錯了。”
鐘志凌的怒火像是被戳了一個口子的氣球，忽然就癟了下去。
他呆了半晌，既慌亂又傷心：“她，她會這樣想嗎？她怎么會這樣？不應該，不應該是都希望彼此更好嗎？”
“人為自己想有什么錯？先愛己，再愛人。”俞興開解道，“況且，誰能劃定什么才是更好的未來？你不是跟她說了，說我們這個項目不錯，很有潛力。”
“我那是…我那是…”鐘志凌小怒道，“我那是暫時性的先找個說辭！”
“你不也撒了謊，OK，扯平了，不要多想了。”俞興結束這個話題。
鐘志凌心里五味陳雜，忽然找到師兄話里的漏洞：“興哥！你說我是撒謊！你也認為這個項目不怎么樣，沒有潛力，是不是！！”
“當然不是。”俞興平靜的答道，“因為你說錯了，你應該說，我們這個項目特別好，特別有前途，它剛剛誕生就獲得了客戶的喜愛并迅速拿下了訂單。”
鐘志凌驚喜道：“有訂單了？”
俞興指了指這個倒霉鬼：“你就是啊。”
鐘志凌：“…”
他頹廢的坐在椅子上，無奈的說道：“臥槽！興哥，你真的把我繞糊涂了！！！”
鐘志凌見師兄不說話，又哀怨道：“興哥，你怎么這么殘忍？你現在陌生的讓人感覺可怕！”
俞興聽到這句話，思考幾秒，回頭看著倒霉鬼，懇切的說道：“志凌啊，我發現你還沒轉換好心態和身份，當然，這不是你的錯，客觀來說，讓你迅速轉換反而是強人所難，但我必須得說…”
“不是我殘忍，是我們現在都面臨著極其現實的問題。”
“你的錢，我的錢，都沒了，我們有著一個需要彌補的很大的財務窟窿。”
“你必須盡快轉變心態和身份，不然，以后只會面臨更殘酷的現實。”
鐘志凌聽著師兄宣告式的敘述，看著他冷靜乃至冷酷的眼神，只覺不寒而栗。
俞興嘆了口氣，說道：“不然，志凌，你想想，如果你不跟我一起干，或者，是你自己突然知道了這個消息，你又該怎么辦？”
鐘志凌這次沉默的格外久，最后打了個寒顫，天臺的風一定很大，湖里的水一定很深…
他咕嚕嚕的喝了一大杯水，看著不說話的師兄，還是說了句自己內心的感受：“興哥，咱也沒搞過什么項目，什么創業，我就是害怕…這能搞好嗎？”
俞興沒有立即回答，這確實是個問題。
事實上，他昨天晚上也在反復思考處境和方向，自己初步在師弟身上驗證的戀愛合約是有原型的，還是兩種，一是來自保險公司的保險，二是來自普通公司的商業合約。
前者曾經名噪一時，后者也宣傳獲得過10萬+訂單，他在夢里還一度是潛在客戶，當年決定買房正是因為交往了小女友，她愛嘗試新鮮玩意。
不管是保險公司還是普通公司，產品都是那個產品，區別在于前者的信用背書更強，更容易取信于消費者。
俞興并不把“戀愛合約”的目標訂到多高，既不癡心上市，也不覺能干千萬上億，只想著輕資產運轉的小賺一筆，畢竟，現在沒人沒錢沒技術沒資源，卻又理財爆雷。
如果能稍微緩解即將到來的風波，最起碼讓家里人有個盼頭，這都是好的。
戀愛合約要是短時間沒有打開局面的苗頭，那只能背著負債再試試其它的東西，但百度、阿里、騰訊都發展好些年了，知名賽道都有項目，想要有所成就恐怕只能從垂直細分領域入手。
比如，電子商務發展的這么蓬勃，做做比價的網站沒準能受歡迎。
再不濟…種葡萄！
俞興的情緒已經平復下來，也真的考慮到一個種葡萄的出路，但不是就這樣回去找舅舅，而是引進后來很受歡迎的新品種——“陽光玫瑰葡萄”。
這是一種原產于日本的品種，它在被引入國內后一度炒至數百元一斤，號稱葡萄中的愛馬仕。
俞興覺著，實在不行喝一口這樣的湯，不說多么大富大貴，只要比原來的情況強就都行。
但想做這些最好還是手上能擠出來錢，得先有源頭活水。
他謹慎的設立內心期望，又考慮師弟此刻的彷徨，語氣放緩，給了一個不會兌現的承諾：“志凌啊，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搞好，咱們這樣，如果這個月沒什么起色，看不到什么希望，那就做你的藍色小藥丸。”
鐘志凌松了一口氣，師兄也不是非要一頭扎死在這個戀愛合約里啊。
他剛想點頭忽然怔住，不是，我也沒說非要去做小藥丸啊！
“等會中午吃飯，你再給你女朋友打個電話，讓她幫我們發動發動朋友，這個月就看學生群體里能不能搞出點動靜。”俞興已經開啟下個話題，“如果連感性的身處畢業季的大學生都開辟不了，那咱就趕緊切換賽道。”
“興哥，怎么聽你的語氣，大學生就那么蠢嗎？”鐘志凌嘗試進行稍微的辯解。
“志凌，不是蠢，只是這個階段的他們眼睛更清澈。”俞興認真的說道，“咱們都是學醫的，我覺得可以從更現實的角度來看我們的客戶，來看我們的這樁生意。”
“愛情是什么？”
“大腦分泌苯基乙胺，它能讓人興奮起來，讓人呼吸和心跳加速，讓人一見鐘情，讓人墜入愛河。”
“兩個人戀愛之后，體內分泌多巴胺，讓人快樂又滿足，恨不得每天膩在一起，但可惜的是，它來得快，去得也快，不會一直在體內保持較高的水平，平均只有不到兩年半的時間。”
“多巴胺減少，內啡肽接力，降低焦慮，增加穩定和溫馨的感覺。”
“此外，還有后葉加壓素、去甲腎上腺素、五羥色胺…大家一起綜合作用，完成了愛情的歷程。”
“我們不要神秘化，我們可以更物質的來看待它，你覺得怎么樣？”
俞興描繪人體激素作用下的愛情。
鐘志凌連連搖頭：“興哥，你把愛情也完全歸屬到激素的作用，也太現實了…不能什么都那么現實啊，你要這么說，什么事都得那么現實了。”
他的話沒好意思說那么直白，但俞興聽懂了。
無非就是這樣現實的邏輯看愛情，也要用同樣的思維看項目、看人際關系種種…
俞興微微一笑：“我只是描述一種看待它的視角而已，我其實還是挺相信愛情的，至于其它的嘛，不管是這個項目，還是你想做的小藥丸，大家該講利益的時候就講利益，碰到事了千萬別客氣。”
鐘志凌有點不好意思，又有點詫異：“興哥，你是認真的？”
“當然，創業不用那么斯文，不用那么溫文爾雅，公歸公。”俞興嚴肅，“咱倆都欠著錢，你要是發現我想卷錢跑路，諸如此類，大可直接撕破臉，不要客氣。”
鐘志凌被師兄這樣直白的說出一個顧慮，盡管有些難為情，還是基于慘淡的現狀而點了點頭：“師兄，你這么說，那咱們屬于先小人后君子，要是真有那樣的時候，也不能怪我現實你。”
“說哪里話，走吧，咱們今天就得忙起來了。”俞興不以為意的起身，說道，“下午去問問政策，回頭讓你當我們公司的法人。”
鐘志凌邊走邊問了句：“為什么是我當？”
俞興簡潔的答道：“你當，好。”
鐘志凌點點頭，沒有多問：“哦。”
他走了幾步忽然停下腳步，看向回頭疑惑的師兄，認真的說道：“興哥，我不是真的要去干小藥丸，我那是病急亂投醫。”
“我明白的，我知道你人品好，趕緊走吧。”俞興理解道，“要不是你人品好，我都不能讓你當這個法人。”
鐘志凌呼出一口氣，跟上了腳步，師兄不要誤解自己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