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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5,和尚,這兩條都是家蛇

  黃昏時分,下起了凍雨。

  相比下雪,凍雨無疑更煩人,于是結束一天工作的小青,以下雨作借口,又賴在畫舫上蹭了頓晚飯,吃飽喝足也沒馬上回家,懶散地癱坐在椅子上,對歐陽鋒說:

  “這雨太冷,等雨停了我就回。”

  “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怕是最早也要后半夜。”

  歐陽鋒站在窗口前看了看天色,“若要等雨停,還不如就在我這兒歇一宿。”

  “那可不行。”小青肅容說道:“我是正經女兒家,與你也是正經的雇工與東家關系,豈能隨便在你這里留宿?再晚也得回家。”

  “隨便你了。”

  歐陽鋒坐回椅上,取出一卷竹簡翻看。

  小青好奇道:

  “什么年頭了,怎還看竹書?難不成是什么孤本古藉?”

  “嗯,關二爺手書的刀譜,舉世只這一卷。”

  小青眨眨眼,很想笑話他吹牛,關二爺有文化不假,可也沒聽說過他有著作傳世,更何況還是什么刀譜?

  你說兵書戰策我還能勉強相信呢。

  不過瞧歐陽鋒那專注閱讀,還時不時以手作刀,凌空比劃的樣子,她又有點拿不準。

  于是起身去到歐陽鋒椅子后面,兩手按著椅背,俯下身來,自歐陽鋒肩頭探頭過去,好奇看著他手中的竹簡。

  一看之下,她頓時笑出聲來:

  “這是刀譜?前言不搭后語的,還刻這么多刀字…關二爺的刀譜就這?”

  歐陽鋒悠然道:

  “高端的刀譜就是這樣的。文字能夠傳遞的信息有限,且可能會有誤解,因此許多深奧理念,無法以文字精準表述,只能意會。關二爺將刀意凝于字體筆畫之中,竹簡上的每一個字,都蘊含著玄妙意境。你著重于語句,自然看不出名堂,但如果悟性足夠,能夠感悟到筆劃間的意境,便能發現一番新天地。”

  “真的假的?”

  小青盯著一個字體瞧著快要飛起來的“刀”字,嘗試去從筆劃中感悟,可眼睛都快瞪出重影了,還是沒看出任何名堂。

  她揉了揉眼睛,嘀咕道:

  “看不明白…可我悟性絕對不低,看不出名堂,那一定不是我的問題!”

  歐陽鋒頷首道:

  “嗯。電光耀體訣一次就上手,你悟性自然不低。看不出名堂,說明你與刀法無緣。”

  “也是。我本來就不擅長用刀。”

  “你會什么兵器?”

  “軟鞭和劍術。”

  “飛劍?”

  “不會。我只會提劍砍人而已。”

  “還以為你會耍飛劍。”

  “飛劍那是傳說中的劍仙之道,古往今來都稀罕地很,連人類修士中都少見,更何況妖怪?”

  “哦。”

  “咦,反應這么平淡,難不成你還會飛劍?”

  “略懂。”

  “吹牛的吧?你這鉆研的不是刀法么?”

  “我雖主攻刀法,但也十八般兵器樣樣精通。”

  “感覺你不是正經修士啊!正經修士,練一兩樣兵刃功夫防身護道就夠,有的甚至完全不練兵刃,只修法術,哪有練這么多兵器的?”

  “我是以武入道。”

  “以武入道?”小青覺著這詞挺新鮮,“凡俗武藝,還能入道?”

  “有的可以,有的不行。”

  說著,歐陽鋒側目瞥了小青一眼,就見她下巴都快擱到自己肩頭上了,那白皙如玉的臉頰也近在咫尺,自己只要稍微一偏頭,鼻子就能挨上她的臉。

  而他這一眼瞥過去,也令小青注意到了兩人此時的距離,臉頰頓時微微一紅,趕緊直起身子,順勢伸了個懶腰,又故作自然地背著兩手踱到窗邊,看著夜色中綿綿密密的凍雨,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

  “雨還沒停…不會真要下到后半夜吧!”

  歐陽鋒淡淡道:

  “至少要到后半夜。不過騰蛇擅水,身為騰蛇之裔,下雨天對你該當是如魚得水才對。”

  “可今天下的是凍雨!”小青一本正經,“蛇很怕冷,這是常識。”

  “合情合理。”歐陽鋒點點頭,取出一把油紙傘:“若是急著回去,這傘借你。”

  我急什么呀!

  一點都不急的好不好?

  心里雖是這般想的,可之前已經把“我是正經女兒家,再晚都要回家”之類的大話都說出去了,小青也只得接過雨傘,打了個哈哈:

  “你有傘呀,怎不早點拿出來?”

  “早點拿出來,你不就蹭不著晚飯了么?”

  小青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

  “你這家伙,我差你那一頓晚飯么?我現在有錢,天天下館子都行。”

  說完開門出艙,在門口回頭沖歐陽鋒擺了擺手:

  “我走啦!明早再來。”

  “天黑又下著凍雨,小心路滑。”

  “嘿,真當我是弱女子么?路再滑也摔不著我。”

  小青嘻嘻笑著,反手帶上艙門,撐開傘步入雨幕。

  雖然和歐陽鋒相處時也沒做過什么特別的事,就是一起吃吃飯,東扯西拉吹牛聊天,有時還會斗上幾句嘴,被他過于直率的言語噎得不輕,但即便如此,她心情也是非常愉悅。

  于是回家這一路,她步履格外輕盈,嘴里哼著輕快的小調,還時不時高舉雨傘,舞蹈般翩然轉上兩圈,凍雨落身上也沒覺著冷——她又不是普通蛇,冬天都無需冬眠,哪里會怕冷?

  回到黑珠兒巷許宅前,正要高呼一句我回來啦,卻見好大一群人圍在院子里指指點點,同時陣陣議論聲不斷傳入耳中。

  “真是蛇妖?”

  “那還有假?好大一條白蛇…”

  “沒想到白娘子那般美麗溫柔,居然會是妖怪…”

  “法海禪師法眼如炬,一眼就看出她不是人…”

  “可憐許相公,多好的人呀,居然娶了個蛇妖。”

  “蛇妖為何要嫁許相公?”

  “嗨,法海禪師不是說了嗎?很多不走正路的妖怪,就喜歡吞食生人精氣修行,跟妖怪相處的時間長了,必然氣血兩虧,損精折壽…”

  “不對呀,許相公氣色一直以來不都挺好么?”

  “那是蛇妖還沒開始下手呢!”

  聽到這里,小青心中已是又驚又怒,卻顧不上喝斥那些圍觀群眾,徑直沖進人群,把擋在前面的人們扒拉得東倒西歪,沖進院中一看,就見許宅已變成了一片廢墟,后院還有好大一條蛇道,一看就是她姐姐本相留下的痕記。

  姐姐真被逼出本相了?

  小青心里咯噔一聲,涼了半截。

  這時圍觀眾人又開始了議論。

  “那,那是白娘子的妹妹小青吧?”

  “白娘子是蛇妖,小青該不會…”

  “蛇妖!小青定然也是蛇妖!”

  先前小青就被圍觀者們不負責任的揣測撩得火大,此時又聽到這等胡言,頓時怒火上頭,下半身倏地變成蛇尾,臉上也浮出細密青鱗,眼睛也變作豎瞳,之后猛轉身,對著眾人作出惡相,大叫一聲:

  “滾!”

  “妖怪啊!”

  “妖怪要吃人啦!”

  見她現出妖相,圍觀群眾頓時齊齊發一聲喊,哭爹喊娘四散奔逃。

  “姑奶奶只喜歡下館子,從來不吃人!”

  小青沖著眾人背影揮舞著拳頭怒喝一聲,又急轉過身,循小白留下的巨大蛇道追去。

  這一追,竟是從臨安府一直追到了天目山中。

  天目山深處,一座山谷之中。

  一條十多丈長,背生帆狀棘刺,頭頸生有羽毛似的修長頸鬃,通體鱗片宛若白玉雕琢的巨大白蛇,正與一個佇立高崖之上,手托金缽,身披袈裟,年輕俊朗的大和尚對峙。

  一個書生打扮的男子跪在大和尚腳邊,苦苦哀求:

  “法海禪師,我家娘子雖是蛇妖,卻從未害過人,反而與我一起為百姓診病施藥,救過不知多少因家貧看不起病的平民。還有那場瘟疫,也是我家娘子助我采到草藥…”

  這大和尚,正是金山寺住持法海。

  此時聽得許仙求情,法海冷哼一聲,恨鐵不成鋼地喝道:

  “人妖殊途,人就是人,妖就是妖,人與妖互相婚嫁,便是亂了天道倫常!更何況妖心莫測,你焉知她不是詐作善舉,暗藏詭謀?”

  “詭謀?我許仙家中清貧,我本人也只是普通醫士,我家娘子能圖謀我什么?”

  “你怎知她不是借你名望,潛藏臨安,暗中籌謀詭計?許仙,你肉眼凡胎,不識妖孽,受美色迷惑也就罷了,現在蛇妖都現了本相,你怎還如此執迷不悟?”

  “不是我執迷不悟,是法師你太蠻橫,不顧我這事主意愿,強行要拆散我家…都說我佛慈悲,你身為佛門修士,慈悲何在?”

  “罷了,許施主看來已是妖迷心竅,不可理喻。且先收了這蛇妖,再來渡你!”

  說罷,法海一掌拍在許仙背上,許仙頓時渾身一震,如同中了定身法一般,渾身僵直,口舌僵硬,再說不出話來。

  之后法海單手結印,往金缽中一指,缽中躍出一頭小獸,迎風就漲,轉眼就化為一頭形似獅虎的龐然巨獸,咆哮著撲向谷中白蛇。

  白蛇奮起反抗,然而其體型雖大,比起那巨獸卻還小了一號,力量亦不及巨獸,甚至拿手的蛇盤絞殺也奈何不得巨獸,好不容易纏到巨獸身上,正要發力絞殺,便給巨獸雙爪扣住蛇身,鋒銳無匹的利爪瞬間洞穿白鱗,深入皮肉,痛得白蛇慘嘶不已。

  巨獸咆哮著張開巨口,正要去噬咬白蛇七寸,又一條十余丈長的青鱗巨蛇飛撲而來,一口咬在巨獸頸上,將它撲倒在地。

  但巨獸受此噬咬,根本不痛不癢,脖子發力一擺,就將青蛇甩脫出去。

  青蛇落地之后一個翻滾,飛快與白蛇匯合,兩條巨蛇盤成蛇陣,與那巨獸對峙。

  “居然還有一頭蛇妖?”法海神情肅穆,冷聲道:“你們這兩個妖孽,若躲在深山潛修倒也罷了,居然敢盤踞城市,混跡人群,圖謀不軌,真是自尋死路!”

  “你這大和尚血口噴妖!”

  小青蛇瞳怒視和尚,嘶嘶吐著蛇信,怒道:

  “我姐姐只求與姐夫百年好合,我也只想好吃好喝開開心心過日子,我們姐妹從未害過一個人,怎就圖謀不軌啦?”

  法海神情漠然:

  “還敢狡辯?不知死活!”

  說罷將金缽往天上一拋,雙手結印,口誦真言,那金缽當空調轉,缽口朝下,射出金光,化為一道燦燦金膜,宛若一口倒扣的金色巨碗,籠罩住整個山谷。那一層看似單薄的金膜壁上,有無數金剛、羅漢、菩薩、佛陀像,皆作打坐誦咒之姿。

  一時間,佛門真言響徹山谷,無形重壓憑空而降,狠狠鎮在青蛇白蛇身上,令她們只覺如同背負巨岳,一身法力十成發揮不出九成,渾身力量也大半要用來對抗那無形重壓,連移動都變得艱難。

  而那獅虎似的巨獸卻絲毫不受影響,反而聲勢大張,一個騰空飛撲,就將白蛇撞翻在地,青蛇想要救援,卻被巨獸隨手一爪擊飛出去,落在地上連連翻滾,直撞得山谷地動山搖,煙塵飛濺。

  陣法鎮壓之下,青白二蛇竟毫無還手之力。

  見巨獸將白蛇撲在爪下,張口咬向白蛇七寸,青蛇驚怒交加地長嘯一聲,奮力掙扎著起身,想要去救援姐姐,可鎮壓在身上的陣法之力,卻令她行動艱難,移速緩慢,只能眼睜睜看著巨獸一口咬中白蛇七寸,利齒深深切入白蛇鱗片。

  “姐姐!”

  青蛇凄聲叫道,情急之下,不顧反噬,全力催動尚未掌握純熟的“電光耀體訣”,身上頓時電光一閃,爆出灼灼電流,纏繞她全身。

  電光繚繞之下,那山岳般沉重的無形重壓頓時一輕,小青身軀一彈,電光般疾射出去,轟地一聲將那巨獸撞飛出去。

  這一下,雖然成功自獸口下救出白蛇,可強行駕馭雷霆的反噬,亦令青蛇渾身青鱗大片焦枯,冒出濃濃黑煙,顯然把自己傷得不輕。

  而白蛇雖被救出,可七寸亦被咬出四個深深的血洞,已然動彈不得。

  那巨獸卻是若無其事,雖被撞飛出老遠,可落地后只是就地一滾,便又安然無恙地起身,擺了擺腦袋,便又邁著威風凜凜的步伐,向著二蛇踱來。

  白蛇重傷,青蛇自傷,又身處陣法鎮壓之下,兩條蛇已然徹底失去了反抗之力。

  “想不到我們姐妹,今日竟要喪命于此!”

  小青艱難地游到小白身邊,低頭去觸碰她的腦袋。

  “小青,是姐姐對不起你…”

  “貧僧豈會擅開殺戒?只會將你們鎮壓。”

  法海淡淡說著,雙手合什,正要催動金缽,將二蛇收入金缽鎮壓,那倒扣大碗般籠罩山谷的燦金光膜外層,突然浮出一層雪白霜華,跟著整座金光大陣瞬間凝結成冰,又轟地一聲爆成粉碎。

  隨后,一道平淡從容的男聲,自空中傳來:

  “和尚,這兩條都是家蛇,有主的。你想捉我家養的蛇,問過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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