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三郎、蘇四郎兩個皮的鬧轟轟時,有人在門口禮貌的問,“小郡王,我家公子過來蹭頓飯可以吧!”
蘇若錦轉頭看過去,這次她認識了,這是四皇子的人。
她轉頭悄聲低語的問道,“難道對面包間是四皇子的,所以遇到你來,他也過來蹭頓飯?”
那到不是對面,反正豐樂樓第五層不是一般貴族能進來就是了。
他低頭一笑,“我去迎迎四哥,你別緊張,就跟平時一樣。”說罷,起身去迎人。
蘇若錦趕緊滑下凳子,朝爹娘示意,跟上小郡王迎客人,她小跑過去,把大弟、小弟趕緊拉進來。
蘇言禮把蘇小妹給了毛丫,帶妻子跟上。
轉身間,一家人跟在趙瀾身后站在門口迎客人。
趙璟微笑出現在眾人視線里,“子瑾,又來打擾了。”
“四哥客氣。”趙瀾向趙璟介紹,“我的老師——國子監蘇博士。”
“沒想到子瑾的老師這么年輕雋朗。”
蘇言禮垂首低頭,拱手行禮。
“老師,這是燕王殿下。”
“下官蘇言禮見過燕王殿下。”說罷就要下跪行大禮,被趙璟拉住,“不是正式場合,蘇博士不必行大禮。”
“多謝殿下。”
趙璟被趙瀾引到主位,待他落坐,蘇家人才敢禮畢,原本就有些拘束的蘇家人,現在更加拘束了。
趙瀾要應酬燕王,沒辦法照顧蘇家人,雖然燕王殿下一直和靄親民,但他是皇帝的兒子,跟蘇家人云泥之別,再怎么平易近人,在擁有生殺大權的皇子面前,蘇家人仍舊謹小慎微,不敢多言。
絕大部分菜,怎么端上來的幾乎就怎么端下去,豐盛又漫長的一頓飯終于吃完,趙瀾和四皇子坐到窗前小桌前喝茶消食。
啞雀無聲的包間,終于有了人氣。
燕王趙璟帶著笑意,讓蘇言禮坐,溫文而家常的問道:“蘇博士有幾個孩子?”問這話時,他掃了眼一溜排四個,連抱在手里的都帶了出來。
子瑾這是非常喜歡這位蘇博士了,要不然不可能把一家人請到豐樂樓來吃飯。
蘇言禮拱手起身回話,“回殿下,除了長子在東山書院讀書,下官所有的子女都在這里了。”
“兒女成群,蘇博士好福氣。”
“多謝殿下。”
“聽說蘇博士現在還租房住?”
誰都沒想到燕王殿下會問這個問題,但閑話家常好像也無外乎這些,這樣問也沒什么。
蘇家當然還是租房住。
“是的,殿下。”
趙瀾一直以為老師的房子是自己買的,他詫異的望向蘇若錦,據他所知,蘇家生意賺的錢足夠買一套像樣的二進二出大宅子了。
為何沒買?難道蘇家賺的錢還有別的用途?或者有人隱形的收蘇家的錢?
蘇若錦被趙瀾看得心虛,可轉念一想,她家住的房子又不是樓店務的,不屬于富戶侵占貧者資源,她心虛啥呀,瞬間一笑,心道,住的好好的,等那天想買了再說。
趙瀾見小娘子渾然不在意,按下疑惑暫且不想,微微轉頭,余光看向燕王趙四,感覺他為樓店務的事好像急了。
也是,都十月份了,公租房還沒開始修繕,冬天的第一場大雪,說不定什么時候就來了。
他垂眸,心道,老師只是個國子監博士,能給他解什么惑呢?
趙四面上一直帶笑。
蘇言禮見他還等自己回話,有些不解,都回過了,怎么還等著呢?難道…
他心頭一動,哦,馬上接著說道,“下官租的院子并不是樓店務的公租房,租的是一個民間的四合院。”
“那以前租過嗎?”
“回殿下,三年前從公租房搬出來的。”
“為何搬出來?”
蘇言禮當然不能說因為晉王府的惡仆侵占公共資源,他好不容易才從坑里跳出來的,而是難為情道,“臣生的孩子多了,公租房顯小,只好搬出來。”
“哦,原來如此。”
燕王為何一直問公租房,難道他正在辦的差事跟公租房有關?而一個負責工部的皇子跟公租房發生關聯,蘇若錦馬上想到是為何了。
果然下一句,燕王問道,“那你以前租公租房時,房子漏雨或是墻滲水怎么辦?”
“當然是自…”
蘇若錦連忙咳一聲。
蘇言禮下意識朝女兒望了眼。
“爹,我沒吹到風、沒受到風寒,我下次還要出來玩。”
女兒人小鬼大,絕對不可能無緣無故打斷他說這么幼稚的話,蘇言禮到底是站在講臺上面對很多人的夫子,遇到事情還是有急智的,腦子一動,馬上意識到問題。
先是假意怪了一句女兒,然后才轉頭繼續回話,“長女無禮,還請殿下責罰。”
燕王抬手放過,“蘇博士繼續說。”
“是,殿下。”蘇言禮行過禮繼續道:“倘若房子有損就去樓店務申請維修。”
樓店務本應屬京兆尹,可這里面的油水太大,由先前京兆尹統管慢慢變成了獨立部門,設有屬官,各司其職,管理的管理,出租房屋的出租房屋,收房租的收房租,房子有損壞的又有維修工人,自成體系,按道理來說,跟工部有啥關系啊!
但架不住有油水啊,不知有多少人往里面鉆,簡直就是滋生腐敗的最佳之地,晉王府惡仆就是典型的例子,還有前幾年年青官員妻子上吊事件,樓店務既是油水豐厚之地,又成了御史臺諫言之地,搞得好賺的盆滿缽滿,一個搞不好就下大獄,甚至抄家滅族。
所以最后,這個油水之地,不知不覺匯攏到了皇子們手中。
這下子再有小官之妻上吊,沒有抄家滅族的了吧,皇帝總不能把自己給滅了吧!
這也是為何今年燕王趙璟頭疼的原因,租金,他二哥魏王的戶部收了,維修讓他來,要修,他就得申請銀子,魏王可不好打交道,等他的銀子,不知道等到猴年馬月了,要是冬天發生雪壓房頂等自然災害,滅族不可能,但他的無能也會扣在皇帝腦海中。
姓蘇的分明沒回真話。
他目光輕移,轉到那個看上去一派天真的小娘子身上,小娘子乖巧的站在一邊,遇到他的目光,怯弱的抿嘴,一副小心害怕的樣子。
他朝小娘子溫和一笑。
小娘子抿抿嘴,回以一笑。
趙璟明白,這是個膽大的,他是個溫敦厚重的上位者,并不揭穿小小臣民,一笑而過。
卻沒放過蘇言禮,“要是樓店務的人不肯來修,而冬天又到了太冷,你怎么辦?”
“這個…”蘇言禮看向趙瀾。
他轉頭,“四哥…”
趙璟又抬手,“我難得遇到一個租過公租房的,只想聽幾句實話。”
實話?什么為實話。
蘇若錦暗暗撇嘴,她雖沒有刻意打聽過什么,可是她有早餐鋪子,現在又有早茶鋪子,總能聽到一些普通人聽不到的東西。
大朝幾位皇子內斗的厲害,樓店務現在被皇子把控,實際上成了他們斗爭的棋子,苦就苦了那些租公租房的。
大朝建朝近百年了,公租房也有幾十年歷史了,修繕的頻率確實越來越頻繁,如果真向天作監所說今年冬天冷,那還真要趕緊修起來。
蘇言禮顯然不知所措,微微抬,看向學生和四皇子,他都不租房三年了,想聽什么實話?他有些不明白。
難道像晚上在書房時,女兒向他吐槽的那樣嗎?杜絕腐敗,那就讓錢不要過朝庭的手,但又不能讓修房的人糊弄朝庭與租戶,唯一可行的,就是把修房與租房者的切身利益掛勾,這樣才能做到三合一。
趙璟連忙追問道,“何為三合一?”
“啊!”沖動之下就把與女兒討論的如何杜絕腐敗的想法說了出來,蘇言禮被燕王反問的醒過神,連忙跪下,“下官只是一個小小的夫子,胡言亂語還請殿下不要降罪。”
蘇若錦也沒想到他爹敢說出來,或許因為自己淋過雨,想給哪些正受破舊公租房之苦的人撐把傘吧!
“不,你說的很好。”趙璟起身,親自拉他起來,“蘇博士可否再細說一遍?”
蘇言禮被燕王拉起,謙虛道,“下官也細說不出什么,就是覺得讓租戶自己請匠人修繕屋子,然后按修的錢減免掉相應的房租,租戶、匠人、收租三者之間,合三為一,這樣是不是既簡單又省事呢?”
趙璟凝思。
蘇若錦知道,燕王擔心的是租戶假修繕抵房租,或是以次充好,以低價修出高價來抵房租,或者怕收房租的人不愿這樣搞。
不管是假修或是以次充好,都可以由工部充當第三方監理,核定市場實際修繕價簽字,簽字后才能抵房租,至于戶部接不接受,那就要看燕王自己的本事了,看他能不能讓皇帝同意了。
被燕王一直盯著看,蘇言禮如坐針氈,十月天里,汗都冒出來了。
趙瀾看向四皇子。
趙璟朝小堂弟看了眼,笑道,“不虧是子瑾的老師,好個三合一。”
燕王不知道小娘子正在想什么,他就抓住了一個重點,就是他可以不要向二哥申請銀子了,簡直太好了!既然戶部不肯拿銀子出來給工部主持修繕,那么他少收一部分房租總可以的吧。
這對工部根本沒損失,甚至因為錢財不過那么多人手,杜絕了貪污,他跟父皇講通這個關節,父皇肯定同意。
趙瀾謙虛的笑笑,“四哥謬贊了。”
終于解決了一個大麻煩,趙璟整個人透出輕松,看著蘇言禮,笑的連連點點,一副很欣賞,恨不得歸到自己手下做事的模樣,看得蘇言禮心驚肉跳。
對于一個淡泊世事的人來說,最怕的就是牽入到皇子爭斗當中。
趙璟帶著滿意走了。
蘇言禮盯著學生,一臉緊張,“子瑾,我…沒事吧!”
趙瀾站到窗口,朝樓下望,一直等趙璟乘上馬車離開,才給蘇言禮定心丸,“老師放心,燕王殿下為人敦厚親和,知道老師受過公租房的苦,所以會為吃苦的租戶謀求福祉。”
蘇言禮聽明白了,學生的言下之意是,燕王不會把他牽扯進去,他這才把一顆心放到肚子里。
蘇若錦剛才也擔心的,可他爹說都說了,要是燕王想拉攏人才什么的,讓他爹拒絕就是了,現在趙瀾又保證,那么小小的蘇家平靜的生活應當不會被打破。
根本沒吃好。
趙瀾又叫了一桌子,重新再吃,又叫了唱曲的過來助興,這才像到天下第一樓吃飯的樣子。
程迎珍幾乎沒來外面吃過,更沒機會聽過小曲,聽的最認真的就是她了,要不是蘇若錦提醒她吃,估計連餓肚子都不自知。
吃完飯,聽過曲,蘇家人要回去,趙瀾不讓,“難得出來一回,吃過晚飯再送你們回去。”
蘇家人:…
趙瀾:“你們先瞇一會,等一會,請你們看戲。”
哇,還有戲!
程迎珍雙眼一亮,朝夫君看過去。
蘇言禮在燕王面前說的有點多,雖有學生保證,心情還是有些忐忑,沒完全回魂,見妻子高興,便打起精神點頭同意。
“多謝官人。”
蘇三郎與蘇四郎一蹦一跳,也高興的很,有父母在身邊,蘇三一點也不像上次那次急著回家,玩的可高興了。
蘇若錦看出爹多少有些不安,靠到他身邊,小聲安慰道,“對于燕王來說,你只是個夫子,而且還是晉王幼子的夫子,不管他想怎么樣,第一步先考慮晉王或是趙小郡王的感受,應當不會對你做什么。”
女兒的話就像一方清涼劑,蘇言禮聽后,焦慮像是自動失消了,感慨道:“我也是吃夠公租房的苦,所以才沒忍住把咱們三年前討論的東西拿出來說。”
“我記得爹當時還怕成為殿試的策論,是吧!”
蘇言禮點頭,“可惜沒有。”
“可能公租房只是民生之一吧,還不到讓皇帝以此作策論題。”
與女兒說說話,蘇言禮終于把在四皇子面前說的事放到一邊,認真看戲了。
蘇若錦卻在想,也許給爹機會,他也是個好官吧!明明很怕,還是希望租戶們能得到實惠,敢在皇子面前進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