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完蘇五妹滿月,迎來書同叔長子,還沒等許念松滿月,成熙十六年的新年又要到了,蘇家怎一個忙字了得。
幸好趙小郡王給了兩個能干的丫頭給蘇若錦,要不然,娘與書同嬸一起坐月子,她差點忙不過來。
終于送完各家節禮,結了蘇記鋪子馮家等人工錢,讓他們帶著豐足的年貨回家過年。
鋪子關門,董媽媽與香桂回到蘇家幫忙,忙完一天,她們習慣回到蘇記鋪子宿舍休息,大晚上,董媽媽沒發現鋪子里有什么不一樣,習慣性檢查一遍門窗,還有灶膛里的火,都沒什么問題,她年紀大累了一天吃不消,便洗洗睡了。
香桂也是一樣,等洗漱好出來倒洗腳水時被史六攔住,“桂…桂姐…”
小伙子手輕搭在她胳膊上,香桂臉一紅,在夜色中看不清,她裝著無事的樣子問道:“沒吃晚飯?”
她只是隨口一問,沒想到對面小伙子真就‘嗯’了聲。
香桂吃驚的抬頭:“鋪子里有鍋有灶,沒柴禾了?”
史六搖頭。
“那是…”香桂感覺到史六跟平常不一樣,“鋪子里就剩你一人不習慣?”可他腿腳不便,二娘子憐憫他,沒讓他去蘇家過年,就在鋪子歇歇。
“我…”史六心情沉重,口難開,“我能到你房間坐坐嗎?”他的手現在還在抖。
與史六相處大半年,小伙子雖腿腳不便,可人實誠肯干,香桂是看在眼里的,但像今天晚上這樣要進她房間,還是第一次,她內心一緊,心瞬間跳了幾下。
“你…有什么話就在這里說吧。”
雖然鋪子里的人都知道他們兩個看對了眼,可這畢竟是蘇家鋪子,不管他們要如何,總得過東家的眼,香桂一想到自己的好日子,心倏的一下冷靜下來。
沒想到腿瘸的人還有花花心思,整個人顯得冷漠,倚在門口,就是不讓史六進去,寒風呼呼,吹到門口,引得人一陣顫栗。
史六就是口難開。
香桂洗漱,褂子披在身上,寒風吹來,一身寒意,見他不肯開口,她也沒耐心,拿起地上木盆,轉身回房,順手關門,就在門合上的瞬間,史六伸手攔在門縫間,要是門一關,就能把他手脖子夾斷。
“史六,你這是做什么?”
寒冬臘月,天黑的早,花平頂著西北風回到蘇記,躍到樹上時,看到一墻之外女人住的院子里,史六拄著拐棍站在香桂房門口,悄悄摸摸的好一會兒。
就在花平不準備看戲時,香桂進門,史六居然還想強開門,他眼一瞇,朝董媽媽那屋看了眼,心道,我是管這個閑事呢,還是不管?
就在他準備回屋洗洗睡時,香桂驚咋聲響起。
“你說什么?”
“我…我說鋪子里的桌…桌子、烤…箱被…我兄長幾個搶走了。”
香桂急的一把推開史六,連忙拎起氣死燈直朝大堂奔,放下氣死燈,連忙點上兩盞大油燈,大堂一下子亮堂起來。
關鋪不做生意,長方形桌子不僅并到一起,還倒放疊了一層,十二張全部放在一角,現在那一角空空的,什么也沒有,連忙又去后廚,特制的灶頭上,哪還有蒸箱與烤箱。
她又急又氣,一時之間,都沒了主意,“這可怎么辦…這可怎么辦?”這些可都是小娘子鄰居薛大人請工部鐵匠訂制的,沒了這個,雞蛋糕等精細點心根本烤不出那味,這東西不僅貴,還有人情。
不行,她得去找小東家,一轉身,花平就站在她身后。
“少了哪些東西?”
作為看家護院,花平有責任,史六在這里大半年也沒出過事,沒想到鋪子放年假就被人搶了東西,還是史六的幾個兄長。
平時,香桂都躲著花平避免尷尬,現在什么都顧不上了,連忙一一點東西。
花平退后幾步,讓她點東西,他調頭看向跟過來的史六,“怎么回事?”
“傍晚天要黑時,幾個兄長過來,我以為他們沒錢過年,是過來搶我身上的錢,沒想到不僅搶我身上的錢,還把鋪子里值錢的東西抬走,我攔都攔不住。”
花平眼一瞇,“他們就不怕告官?”
“我…我也不知道…我…被他們捂住嘴摁在地上…”
花平盯著他。
史六無力,頹喪的蹲下去。
“你放任史家人搶蘇記東西,是不是里通外合?”
“沒有,絕對沒有!”史六現在不僅手抖,整個身子都是抖的,只有過過好日子,他才知道以前過的是什么鬼日子,他怎么可能背叛這么好的日子。
香桂很快把鋪子里少的東西告訴了花平,“怎么辦?”
花平看了眼史六,“最好沒有,否則…”他一轉身,出了店鋪,融入到夜色中,轉眼間不見了。
董媽媽聽到動靜,披起衣裳到了大堂,這才發現大堂空空如此,跟香桂一樣驚叫:“怎么回事?”
都快八點了吧,蘇若錦聽到書同敲門:“二娘子…二娘子…”聲音不大,但很急切,她一驚,連忙穿衣出來。
“書同叔,怎么了?”
書同朝大人臥房看了眼,壓低聲音,“鋪子里的桌子、烤箱等被史家兄弟幾個搬空了。”
蘇若錦眼睜的老大,簡直不敢相信,“怎么可能?”
是啊,郎朗乾坤,竟然到鋪子里明搶,還有沒有王法。
她那里睡得住,連忙找了件披風,讓書同駕車把她送到了鋪子。
史六一看到小東家就長跪不起,“請二娘子把我關進大牢。”
“你幾個兄長過來搬的?”
“三個,分別是大哥、三哥、四哥。”
當然沒有史二,他在文山街活的可滋潤了,不可能參與。
蘇若錦仔細看了看他,“他們沒打你?”
小娘子像主心骨一樣,自從她踏進鋪子,史六的心就不再抖,說話也有條理,“以前在家里,這三人經常拿我出氣,可今天晚上他們過來搶東西時,居然一下子也沒動我,就是把我摁在地上捂住嘴,等東西搬完,敲了我一記,一直等董媽媽回來,外面的動靜才把我驚醒,醒過來時,我發現在自己床上。”
蘇若錦讓他帶路,去了他房間,發現房間被翻的亂七八糟,“你存的錢都被他們搜刮走了?”
史六難過的點了下頭。
“花平叔呢?”
書同回道,“香桂說他出去了。”
花平是個探子,要是他知道,估計是幫蘇記追東西去了。
蘇若錦再次回到廚房,史家兄弟幾個分明是沖著烤箱來的,大堂里的桌子估計是順手牽羊。
過了一年順心日子,家里喜事一樁又一樁,沒想到馬上就要過年,居然出了這么個幺蛾子。
蘇若錦算了算,除開薛大人的人情不算,蒸箱、烤箱、銅盆子等損失近一百兩銀子,古代沒有不銹鋼工藝,也沒有搪瓷,除了洗碗碟用大木盆外,各式和餡料的盆子都是銅的,既輕巧又耐用,但銅貴受官府管制,要到官府備案,就這還是托小郡王關系才弄到。
“看來,你兄長把我們這里摸的門清了。”
史六難過的哭了,“小東家,你咋不懷疑我內外勾結呢?”
“那你會嗎?”
史六搖頭。
“那不就得了。”大過年的,損失錢財就錢財吧,“只要人平安就好。”
“小東家…”害怕不安自責了一個晚上的史六,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我是個不祥之人,你把我投進大牢吧,除了這具破身體,我什么也賠不了。”
“書同叔。”
“二娘子。”
“天亮后,等花叔回來,問一下具體情況,若是花叔沒追到,咱們就去報官。”
“好。”
事情已出,再怎么急也沒用。
大冬天冷的要命,蘇若錦讓大家都去睡,“別擔心,該干嘛干嘛,我也回去睡了。”
“小東家…”史六愧疚不安的很,“我大哥、三哥、四哥,他們有偷盜史,只要抓住,肯定免不了牢獄之災。”
蘇若錦點點頭,“嗯。”
小東家不計較,史六請辭:“等這個事情了了,我就不在蘇記干了。”省得再給小東家添麻煩。
“不在這里,去哪里?”
“我…”史六只猶豫片刻,便道,“去山里做和尚。”
眾人:…
然后齊齊望向香桂。
香桂:…
三年前,一百兩銀子對蘇若錦來說,也像座大山,會壓得她翻不過身,今天,一百兩銀子對史六來說,估計像喜馬拉雅山。
蘇若錦還是同情這個瘸腿小伙的,如果這事件讓史家人該坐牢的坐牢,潛在的危險解除,蘇記不會再受到影響,讓他在這里干活也沒什么。
“等這事有了結果再說吧。”
蘇若錦讓大家都去休息,春曉拿披風給小主人披上,主仆幾人出了大堂,正要上騾車,一輛大馬車停下。
她認識這是趙瀾的馬車,果然,下一刻,雙瑞從車廂跳下,揭起車簾,一只大長腿伸出,跨下馬車。
已經大半年沒見,咋然見到,蘇若錦一邊感慨時光匆匆,一邊又好像他們昨天才見過,熟恁的叫道,“小郡王!”
朦朧燈光下,少年郎抬頭向著店鋪光亮處,高挺鼻梁被打上了一點高光,眉峰凌厲,眉骨線條卻意外柔和,聽到小娘子清越柔和的叫聲,心底很深的地方有什么東西被她欣喜的叫聲一點一點拉扯著,帶起一陣陣綿長細微的酸脹感。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小娘子,好久不見!
長腿大步,幾步便到了小娘子面前。
蘇若錦仰頭,“小郡王,你怎么來了?”
小娘子一雙杏眼像清晨林間霧散遺露清澈見底,趙瀾在她清亮的瞳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嘴角微翹,“聽說,你家東西被搶了。”
“花叔去找你了?”
“嗯。”
今天都臘月二十八了,對于權門貴胄來說,正是人情往來最忙的時候,花平叔居然去找趙小郡王。
蘇若錦過意不去,“沒事,就一百多兩銀子,等過了年,我請薛大人幫我打就是。”
“已經找到史家兄弟。”
“啊,這么快?”還挺讓人意外的。
小娘子一臉驚喜,笑意盈盈。
一身冷意而來的趙瀾,被小娘子甜甜的笑容消融,只余下暖暖的笑意,“外面冷,進去等會,要不了多久,花平就會把東西都裝回來。”
“哦哦!”蘇若錦連忙把人請回去,“董媽媽,燒熱水。”像是想起什么,她又轉過來頭,“小郡王,餓不餓,給你下碗羊肉面?”
“不是歇業了嗎?”意思是,鋪子里還有這些東西?
“花叔平時住在這里,柜子里都會備些菜,讓董媽媽煮給他吃。”
怪不得花平不肯留在小院,原來不僅僅是蘇記的護衛,還有像自己的家一樣,回來就有得吃,難怪他留戀。
眾人再次回到鋪子,由于桌凳都被史家兄弟搬走,香桂連忙去自己房間,搬了一張桌子臨時用。
蘇若錦找了只小鍋,舀了從蘇家帶回來的羊肉湯,又翻到了平時做的掛面放到一邊備用,等湯燒開之際,將羊肉切片,煮羊肉要想肉不膻,加白蘿卜一起煮,一物降一物,羊肉一點膻味沒有,她現在用的羊肉已經在蘇家處理過,所以直接切來用就行。
雞蛋煎熟,又切了配菜:蘑菇、香菜、蔥花、姜末等。
鍋內湯煮沸,下入面條、羊肉、配菜等,沒一會兒,一碗熱氣騰騰的羊肉面就煮好了,香氣飄的滿屋都是。
蘇若錦一轉身,發現趙瀾就站在后廚門口,直等著她的羊肉面出鍋。
她一笑,“好了。”
雙瑞連忙過來接托盤,把羊肉面端到小桌上。
趙瀾與小娘子雙排走,“最近怎么樣?”他問。
蘇若錦笑回:“忙死了。”
也是,蘇夫人生孩子,蘇家管事也生孩子,再加年根歲底,確實忙的很。
“你呢?”蘇若錦笑盈盈的問,“最近怎么沒來蹭飯?”
趙瀾斂眼,復又抬起,笑意溫和:“跟你一樣,忙死了。”
“哈哈…”蘇若錦大笑,“要是在家里說‘死’我爹能追著我跑兩條街打。”
大過年的,確實忌諱。
趙瀾笑道:“我不信老師會打你。”
蘇若錦雙眼彎彎:“怎么不會,我都被打過好幾次了。”
趙瀾:…老師那么溫和的一個人,他怎么也想像不出會打女兒,如果小娘子是他女兒,他肯定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