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里,家家戶戶忙過年。
呆在小院里,楊四娘能聽到外面小商小販的叫賣聲、小孩們耍小炮竹的嬉鬧聲,偶爾還有婦人們相互打聽年貨的聊天聲,只有她住的小院一點過年的氛圍都沒有。
重重的嘆口氣,準備轉身進房間,照顧她的浦婆子從外面回來,一看到走廊里的她,連忙高興的抬起手中食籃:“看我買了什么?”
一籃子年貨,雞鴨魚肉,還有敬神的糕點糖桌、香,很是齊全。
有了過年的氣氛,楊四娘露出幾分笑意,“辛苦媽媽了。”
“哎喲喂,小主子,只要你開高興就好。”浦婆子笑的皺紋橫生,走上臺階,“這院子里就我們兩人,看著冷清,我怕你傷心難道,特意買了好多好吃的,等下我就去大肉給你吃。”
說到做菜做飯,楊四娘又嘆口氣,心道,要是阿錦,肯定能把籃子里的食材變成美食,可惜她不會做飯,現在想想真后悔,早知道這樣,以前跟阿錦做鄰居時,就應當多跟她學廚藝,說不定現在也能做一手好菜好飯了。
浦婆子看到小娘子一會兒高興一會兒愁的,面上笑容不變,心里道,不知道遭遇了什么,現在成了權貴的外室,要是寧家公子對她好一點,這日子還好過,要是對她不好…
呸呸,大過年的,她想什么呢,就算寧公子對小娘子不好,她也得想辦法讓小娘子留住寧七公子的心,讓小娘子為貴公子生下一兒半女,不僅小娘子下輩子衣食無憂,她也能跟著沾光,下輩子吃香的喝好的。
“小娘子,外邊冷,你先回屋,我做好飯就端到你房間,你別急。”
浦婆子拎著滿滿一籃子年貨食材高興的去了廚房,準備晚飯。
楊四娘點點頭,“多謝媽媽。”
說完攏了攏披風,轉身回房,沒走兩步,聽到敲門聲,她停止腳步,朝浦婆子看過去,發現她高興的哼著小曲去廚房,沒聽到敲門聲。
浦婆子要燒晚飯,她想了想,下了臺階,走過天井,走到門口,聽門外動靜。
阿朱敲了幾下沒人應,不耐煩的叫了聲,“浦媽媽,開門。”
好像是認識浦婆子的,楊四娘放下幾分戒備,繼續等外面自備家門。
好像知道院門內人想什么似的,阿朱還真提醒,“是公子來了,趕緊開門。”
救她的人?楊四娘不再遲疑,伸手拿了門栓,打開一扇。
阿朱看到門動,順手推開了另一扇門。
院門大敞。
門內外人相對。
都看清了對方的長相。
楊四娘一愣,竟是相國寺那個貴公子,原來是他救了她。
寧七郎眉一動。
那個渾身臟兮兮的小叫化子居然變成了清麗秀氣的小娘子。
鵝蛋臉,柳葉眉、大杏眼,柔和的五官,略寬的眼距,看起來稍帶稚氣,立在午后陽光里,有些像八妹率真,但又比八妹多了幾分溫婉。
怪不得趙瀾要救她,還真跟京中的小娘子很是不同。
寧七郎帶著幾分了然的笑意,負手進門。
楊四娘連忙朝邊上避開。
阿朱也被小叫化子驚住了,沒想到還真是個漂亮的小娘子,只是為何被人跟蹤盯梢,是什么身份背景?他一面疑惑,一邊跟著自家主子進了廂房。
楊四娘要去關門,結果這個公子身后好幾個侍衛,關門的關門,站崗的站崗,根本不需要她動手,看這架勢,救她的人身份不低,不知道是那家。
因為外祖家是鄭國公府,京城權貴,楊四娘也見過不少,但是這位年輕的公子,她確定沒見過。
楊四娘跟著進了廂房。
阿朱讓小侍衛去廚房拿了熱水,很快給公子泡了茶水,屋內有碳火,溫暖如春。
楊四娘脫了披衣,身姿越發窈窕。
寧七郎垂下眼,喝茶。
阿朱替主人問話,“這里還住的習慣吧。”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阿容住的挺好。”
原來她的名字叫容。
“不知小娘子姓什么?”
楊夫人隱姓埋名時換了姓吳,為何姓吳,就是這世是從此沒有鄭楊氏,沒有楊敬梓一意。
“民女姓吳,大家都叫我吳阿容。”
“吳小娘子,你從哪里來,又要到哪里去?”
“我…”楊四娘早就為自己編好了人生故事,可不知為何,面對俊朗威凜的貴公子,她開不了口,抿唇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阿朱看了眼自家主子。
主子波瀾不動。
他繼續問道,“吳娘子,你若不說何去何從,不拿出身份憑證,可是要把你送官府的。”
一聽送官府,楊四娘還真慌了,只能把自己的人生半真半假的編成故事,“我是晉地人,父親早年不幸身亡,母親把我們兄弟姐妹養大,前一段時間,母親想親人,思念成疾,為了母親,我偷偷跑出來找外祖家,沒想到路上丫頭與我走散,盤纏被偷,于是一路流浪來到了京城。”
“你外祖家在京城?”
“嗯。”楊四娘心虛的回了聲。
聲音這么小,寧七郎與長隨阿朱相視一眼,怕是說謊。
阿朱繼續問道,“那你外祖在哪里,我送你過去。”
楊四娘哪里敢去鄭國府認親,因為父親是先帝寵臣,先帝沒了,他也被殺了,聽娘說,為了不連累鄭國府,從此之后,她就沒有外祖了。
直到現在,楊四娘還知道真正的爹,早在跟娘成親之前就被假的爹殺害了,她的娘實際上嫁了個假楊敬梓,這事只有相關人員知道,楊家,除了楊夫人沒人知道。
楊夫人對兒女們的說辭是楊敬梓是先帝的人,先帝死了,他當然成了棄棋子,為了不被連累,她帶著兒女們隱姓埋名過普通人的日子。
如果不是楊四娘子跑回京要看什么表哥,估計已經消失在所有人的視線里。
所有這些,楊四娘子統統不知道。
一個找外祖家的小娘子竟被趙瀾的人跟蹤,寧七郎怎么會相信她的說辭。
原本他想來套小娘子話的,沒想到小娘子跟趙瀾一樣狡猾,他什么也沒套到。
他的臉色并不太好,放下茶杯,了無興趣的離開。
浦婆子還以為寧七公子今天晚上會留下來,沒想到只坐了一盞茶的功夫就走,難道是小娘子沒討好好寧七公子?
這可怎么辦?浦婆子連晚飯都沒心情做了,連忙跑到廂房里問東問西,問她怎么沒把人留住。
楊四娘開始沒聽明白,聽著聽著,張大了嘴,“媽媽,你說什么?”
“我能說什么?”浦婆子一臉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還不是希望你得到公子的寵愛,早點生下一男半婦,咱們的地們就鞏固住了?”
楊四娘子睜大眼,救她做外室?
這幾日,蘇若錦在駙馬府,蘇言祖每天按時下衙,吃過晚飯就被她摁著陪公主散步、揉腿,肉眼可見的,公主坐起喘的沒那么厲害了。
“才三天,阿錦,我就沒那么喘了,散步正這么神奇?”
蘇若錦點頭,“殿下,從早上到晚上,我是逮到機會就讓你起來走幾步,這一點點積累,一天下來也不少步呢。”
“還真是。”
在駙馬府里,駙馬爺每天準時上值,回來也到公主殿下這里坐坐看看,可跟應差似的,問幾句就說回書房辦差。
如果是一般內宅夫人還真能被唬弄住,可公主殿下是誰,一個職位大體上有多少事做,可是門清。
到底是被搶過來的人,人是搶過來了,心或許能搶到了三分,可是另七分呢?
每天尉州縣那邊有個什么動靜,附馬爺就會變得很沉默,坐在書房里,一坐就是大半夜,然后就不回房休息,說是怕太晚打攏公主殿下休息,就在書房歇下,然后就能一邊幾天都歇在書房。
蘇若錦不知道這些,如果知道,她肯定會感嘆一聲,原來貴為公主,也拿感情沒辦法,原來在情愛上,大家都是平等的。
月華公主明顯感覺到,自從蘇若錦在公主府里,蘇言祖不僅回來的早,連書房都不大去,而是和侄女一起喝茶聊天,一看這情形就知道叔侄關系不錯。
連她都跟著沾光。
一時之間,月華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
但她貴為公主,不管心里想什么,面上總是一副溫婉嫻淑端莊大氣的樣子,與他們叔侄二人融到一塊,平時沒人敢叫她動的,蘇若錦一提醒,她就愿意起身動動,然后還不覺得累。
也真是神奇了。
蘇若錦不僅讓月華公主多動,還控制了她的飲食,基本上沒額外加任何營養的東西,給她做些雜糧粗食,讓她不再增加體重,二個粗食纖維易通便,腸胃順暢,對隨時有可能生產的月華公主來說,也會相對輕松點。
今天一天的散步量差不多了,又安排公主殿下夜里的補食,蘇若錦打著哈欠說道,“殿下,明天我小叔休沐,就讓他陪你,我想回家一趟。”
“家里有什么事嗎?”月華問道,“要是年貨,就不要辦了,我讓人辦好了。”
“我哥哥明天也休沐,我想回去看看他。”
“把大郎接過來。”月華公主舍不得蘇若錦走。
可她不想啊,她想回去給哥哥做點好吃的,如果在公主府,做出好吃的肯定要給公主吃,可是公主要控食,那敢給她看到。
她齜牙一笑,目光狡黠,靠近公主,小聲道:“殿下,我不在,你就指使我小叔,讓他這個大男人也體會一把女人生孩子的不易,可千萬不要覺得他要上值,所以賢慧的不去響影他,不去煩他,我告訴你,男人是個矯情的動物,你要是不作,他們會把你的懂事變成理所當然,最后受苦受累的還不是我們女人。”
“你剛才說‘作’?”
“對呀,有事沒事,就說這里疼,那個痛,這個不好吃,我要吃那個,折騰折騰他。”
月華公主若有所思,但還是忍不住說道,“他可是你小叔,我看他對你也挺好,你這樣…”吭他,沒問題嗎?
蘇若錦嘻嘻一笑,“殿下你要是這樣的覺得,那就算我…”多管閑事了。
“那倒沒有。”公主莞爾一笑,“多謝阿錦提醒,明天我就‘作作’。”
蘇若錦豎大拇指,差點來句‘孺子可教’,到底沒說出來。
蘇若錦高高興的回客房休息,走廊里遇到蘇言祖,“這么高興?”他看向公主的廂房,又不知道這兩人咬了什么耳朵,他總感覺跟自己有關。
笑話,這種事怎么能讓蘇言祖知道。
蘇若錦矢口否認,“沒有啊,在公主里什么也不要動手、白吃白住,所以感覺高興。”
蘇言祖才不信,狐疑的看著她。
蘇若錦哼著小曲消失在他的眼前。
這孩子肯定有花頭。
蘇言祖回到臥室,公主正坐在床邊,“夫君,剛才阿錦對我講,說睡覺要多換幾個姿勢,這樣有利生產。”
“嗯。”蘇言祖點頭,“讓嬤嬤幫讓…”
“不,我要夫君你幫我。”月華扶著超大的肚子,吃力的很,要找依靠點支撐坐下。
蘇言禮下意識就過來讓她撐。
一個小小的動作,竟真讓他過來扶他。
那剛才算是撒嬌成了,是吧?
沒想到阿錦的法子這么好用,沒想到平時用公主威儀沒達到的愿望,竟被一個小娘子輕松化解了。
月華公主突然發現,只要讓蘇言祖在她身邊,公主的臉面算什么。
女人果然還是要‘作’的。
公主殿下好像打開了什么新世界的大門。
出了別院,寧七郎就讓人順著小娘子剛才說的籍貫、家庭情況去打聽。
“馬上要過年了,抓緊。”
阿朱似乎明白了公子的意思,“你的意思,要是她說的都不是真的,準備把她扔出別院?”
“嗯。”
咝,還真被他猜到了,“那趙小郡王那邊?”
“扔給他不就得了。”
阿朱:…
原來是這個‘扔’的意思啊。
年味越來越濃。
蘇大郎看到妹妹在家,高興的很,“阿錦,聽說你在小叔那邊,怎么回來了?”
“想你了唄。”
可真一點也不含蓄,蘇大郎笑容燦爛,真想像小時候那樣,伸手摸摸妹妹的頭,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