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人離開,春曉與秋月兩人朝葉懷真點了下頭后迅速離開。
轉眼間,小院又烣復了寧靜。
晚風吹過,舒爽宜人,葉懷真轉身關上房門,穿過走廊,走入天井,坐到石桌前,胳膊抻在桌上,懶懶的托著腦袋,看向星星閃爍的夜空。
一輪明月高懸,散發出皎潔的光茫,灑向蕓蕓眾生,也落在她身上,靜謐而安祥。
她閉上眼,享受微風輕撫臉龐,聽街尾村莊農田里傳來的蛙聲,還有那草叢中的蛐蛐,像是在歌唱,又似是在彈琴,令人陶醉。
如果爹還在,那家就還在,像這樣的夜晚,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坐在廊下吹風涼,享受安寧的生活,該多好啊!
可是一場誣告卻讓她家毀爹亡,再也回不到過去。
驀然睜開眼,葉懷真眼中布滿仇恨,不找出殺父仇人,此生她的心就不得安寧,不得安寧又如何再建一個家呢?
轉頭,望向月洞門外,那邊隱約傳來嬉鬧聲,她放下胳膊,垂頭靜默了很久…很久…
幫花叔是真的,換床睡不好也是真的。
一夜過去,蘇若錦不知烙了多少個大餅,終于迎來黎明,哈欠連連的起床,準備進京回家。
吃過早飯,她問,“花叔,你要留下嗎?”
花平望了眼柜臺后忙碌的身影,一臉失落愁悵,“回去。”
“不留下培養感情?”
花平長嘆,“我算是明白了,大仇不報何以為家。”
蘇若錦:…或許,人家葉姐姐有可能不喜歡你這款呢?
她沒敢打擊花叔,因為她也看不出葉懷真對花平有沒有感情,因為從見她第一面起,不管對誰,她都是這般冷冷清清,根本看不出分別。
算了,年輕人的事就讓年輕人自己解決吧,她也無能為力。
怎么來的,蘇若錦又怎么回去。
馬車穿過文山街道轉上進京官道時,透過車窗,她看到遠處小徑上有人對著池塘畫荷,她伸頭問道,“花叔,那個畫畫的是上官公子嗎?
花平瞥了眼,“是。”
“還真夠勤奮的。”
那是別人的故事,花平沒興趣,坐在芒種身邊,一心想著怎么幫葉懷真報仇,然后抱得美人歸。
蘇若錦夜里沒睡好,馬車搖搖晃晃,她倚在毛丫身上睡著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突一下,像是磕到了什么,顛了下,她被驚醒了,拉開簾子,“阿芒哥,怎么啦?”發現快要到蘇記早餐鋪子。
也快要到家了。
芒種已經跳下坐,跟一個小孩子說話,那孩子好像很擔心害怕的樣子,話也說不清楚。
蘇若錦認識這個孩子,連忙跳下車,“張小魯,怎么啦?”
“小東家,小東家,我爹不見了…”見到主心骨,張小魯眼淚一下子串出來。
蘇若錦站到他面前,拿出帕子替他擦淚:“怎么回事慢慢說。”
張小魯跟蘇三郎差不多,揉著眼,直掉眼淚,“昨天有人找我爹,我爹就跟他出去了,說一會兒就回來,結果從昨天早上到現在都沒見人影,我爺奶、娘從昨天晚上找到現在都沒找到人。”
會不會是沈先生請的張木匠,但蘇若錦轉念一想,不對,若是沈先生請的人,說一會讓人回來,肯定會讓人回來,不可能扣著人不讓走,就算不讓人走,也會讓人告知張家人,不會讓張家人到處找人。
突然想到張木匠曾說過的李木匠之事,難道…
蘇若錦的心咯噔往下一沉,老天爺,不會是火銃惹的禍吧,那她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不慌,不慌,我馬上找人幫忙,你別擔心,先回去帶好弟弟妹妹,一有消息我就去你家告訴你們。”
有了主心骨,小家伙不那么害怕了,止住了哭聲,哽咽的點點頭,轉身準備回家。
小身板落寂的讓人心疼。
蘇若錦深吸一口氣,逼自己不要慌,張木匠肯定不會像李木匠那樣消失不見蹤影,一定不會的。
“毛丫姐,你去鋪子打包一食盒早餐帶上送小魯回去,要是他們家大人不在家,你別急著回來,先照顧三個孩子。”
“那你呢,錦娘?”
蘇若錦轉頭:“花叔,昨天你陪沈先生一塊來的,張木匠是我告訴他的。”
花平搖頭:“如果是沈先生,不可能讓張家到處找人。”
這一點她也想到了。
“我想見見沈先生。”
花平一聽,掃了眼跟在蘇二娘身邊的人,不管是春曉、秋月,還是馬車夫芒種,都是小郡王的人,想了想,點頭答應,讓她們上車,叫芒種駕車。
毛丫等馬車走遠,才帶上張小魯去蘇記拿了早餐去了張家。
半個時辰之后,蘇若錦到了一處看似尋常,但不留意卻顯得很隱秘的地方,她猜,以前花平常常溜出蘇記估計就是來的這里。
“我來這里會不會不太好,要不,你把沈先生約出來?”
花平小心謹慎的掃了眼四周,沒什么異常,他才笑一聲,“來都來了,趕緊進。”說罷,吹了個口哨,門忽然就開了。
開門的人也小心翼翼望向他們身后,幫他們斷后。
繞過影壁,穿過天井,又走過穿堂,三拐五彎,蘇若錦才進到一間屋子,榻上,坐著一個熟悉的中年男子——沈先生。
“蘇二娘。”
“先生。”蘇若錦匆匆行了一禮,緊張的問道:“張木匠是你帶走的嗎?”問這話時,其實她已經知道答案,就是確認一下。
沈先生搖頭,“昨天我從蘇記出來,確實是要去找張木匠的,但人不在家,我就讓小廝多問了一句,說人是辰時末也就是我去蘇記吃早餐的功夫被人叫走的。”
“那你…”
“當時,我就意識到不對勁,告之了小郡王,他已經派人追蹤。”火銃現在又是小主人的防身武器,不是一般東西,他們謹慎的很。
“那現在有消息…”傳過來嗎?都過了一夜到現在,要是找不到怕是難找到了。
沈先生道,“小郡王現在是皇城司副指揮使,方便調動人員,昨天中午時分,汴京城各大城門就已經暗自搜查上了,傍晚,城門關的也早,今天一大早上,城門各處好進難出,也查的嚴,判定人還在城內。”
昨晚沒睡好,蘇若錦在馬車上睡過去了,根本沒注意到城門口什么情況,現在聽來懊惱的很。
沈先生似乎看出小娘子的愧疚之心,安慰道,“別擔心,小郡王親自出馬,人肯定沒事。”
連趙瀾都親自出去了,蘇若錦只能暗暗著急,面上該有的禮貌還是要有的,“那真是麻煩小郡王了。”
如果不是蘇二娘給小主人弄的火銃,就張木匠,估計只會例行公事讓人去查,不可能讓一個郡王身份的副指使親自出去找。
薛大人沒想到自己在工部日子剛好過點,又攤上事了,被人拘到黑咕隆咚的小屋子里一遍又一遍的盤查:“我見過張木匠,也知道他跟蘇家二娘子合伙做生意,我自己也跟阿錦合伙做生意,但我敢拿兒子的性命對天發誓,我不可能跟什么外族人勾結,把張木匠弄到什么地方。”
都拿唯一兒子性命賭咒了,衛世子覺得他不像撒謊,手下人要動刑,他暗暗擺了下手,轉身出了審訊房。
趙瀾正站在外面等。
衛世子搖搖頭,“不像他。”
趙瀾朝審訊房看了眼,“多謝。”
“子謹客氣。”衛世子問他,“現在你還確定人在城內?”
“嗯。”趙瀾相信自己的直覺,“還有幾個嫌疑人也幫我審審。”
衛世子見他要走,“你去哪里?”
“出去吃個飯。”
衛世子氣笑了,“你倒是去吃飯,把我扔在這里審。”
“辛苦。”
“你…”衛世子失笑,“行吧。”
衛世子——衛憬淮,玉陽公主的兒子,皇城司指揮使,眼看著小他七歲的趙瀾一躍升為了副指揮使,這小子實力不容小覷啊!
趙瀾出來后,一直跟隱形人一般的五福上前,“主子,所有的小客棧、私娼、賭坊之地都篩了一遍,沒找到可疑之人。”
趙瀾抬眼,微微瞇眼,“這種查找之法,是常規尋找之法吧。”
五福點頭,“是,主子。”
“那就換個法子找。”
“主子的意思是?”
“找那種接待舉子的客棧、中等以上的青樓楚館,還有…西橋巷一帶民居,特別是這兩年租房子的。”
“是,主子。”
五福一個轉身,人消失不見了。
雙瑞這才上前,“公子,咱們去哪吃午飯?”
“張家人還在找嗎?”
三泰上前,“是,公子,剛才有人過來報,說張大郎等到蘇二娘子回來,攔住告訴她張木匠不見了。”
趙瀾冷眼睇過去。
三泰一身冷汗,“是小的疏忽,小的以為讓張家人慌里慌張找人,驚動藏匿之人,沒想到讓張大郎攔住了蘇二娘子。”
“等事情了了,自己去領板子。”
“是,主子。”
趙瀾抬頭:“她在哪里?”
“花伺察把人領去見沈先生了。”
趙瀾立即讓人備馬車。
蘇若錦坐在沈先生對面,緊張不安又不能表現出來,無聊之中,拿了沈先生桌上筆墨,如果張木匠還在京城內,可能被會被藏在什么地方。
換個思維,如果是她,要把一個工匠帶走,會怎么做:在城門進出盤查很嚴的情況下,如果這個人不趕有時間控制的交通工具,比如后世需要買票走的火車、輪船,一旦錯過時間就要重新買票等一班;應當也沒有一件事需要在特定的時間一定把張木匠帶到位,所以他一定會被藏在某處,等待風頭過了再尋出城的方法;
如果還在汴京城內,會被藏在什么地方呢?魚龍混雜之地最好藏身了,京城有哪些這樣的混亂之地?
她在紙上寫寫畫畫好像這樣就能找到張木匠,就能減輕她的罪孽一般。
寫啊寫啊…突然,她把筆一擱,垂頭喪氣。
連趙瀾都出動找了一天一夜還沒結果,那張木匠…怕是…
如果張木匠真的跟李木匠一樣的結果,蘇若錦難辭其咎,是她的私心害了他。
而她的私心就是既要抱晉王府的大腿,又不想欠晉王府,說白了就是不想欠趙瀾,所以平時在生活中,她經常留意能還人情的東西,比如美食、趁手工具等,能還掉一點人情是一點,于是在偶然得到火銃圖紙時,雖然想到了這東西太驚世駭俗,但想到真正的歷史上也存在這種東西,不算太違悖生產發展規律,便琢磨做了把給趙瀾防身。
現在人情是還了,卻讓張木匠陷入險地,如果再找不到,趙瀾這邊又卡的緊的話,那帶走張木匠的人會不會撕票,如果撕票,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
雙手捂臉。
讓你能,能出事了吧!
蘇若錦恨不得打自己幾拳時,有人在她頭頂輕輕呼了一聲,“阿錦?”
小郡王?
她倏然抬頭,“找…找到了嗎?”漂亮的杏眼濕潤潤的。
顯然,她哭了!
趙瀾心一揪,眸光晦暗,“阿錦,你…”聲音低沉。
“我…”蘇若錦都沒意識到自己哭了,抹了一把眼,連忙站起來,她不能把自己的情緒壓力加到別人頭上。
微微一笑,“沒事。”
拘緊的站到一邊,“小郡王,你請坐。”
趙瀾斂下心緒,不動聲色,順著她意思坐下。
從小主人進來,沈先生亦不動聲色的注意著二人,小娘子自責的情緒,小主人心疼人的神色,一一看在眼里。
趙瀾微微靠著椅背,“張木匠有火銃的全部圖紙?”
火銃關健兩個東西是他做的,最后又是他組裝的,肯定有全套圖紙,蘇若錦點點頭,“不過,他也知道這個東西驚世駭俗,把圖紙記到心里,便燒掉了。”
趙瀾抬眸,“你提醒的他?”
算是吧。
蘇若錦很想問問他找的怎么樣了?又沒敢問。
趙瀾感覺到沈先生的目光,順著他目光看向手邊小幾上的紙張,上面寫的亂七八糟,他伸手拿起。
穿到大,又是國子監博士之女,蘇若錦寫的一手好字,可是今天實在是胡寫亂畫,墨汁一團一團連剛學字的孩子都不如。
“匿于客棧或是車馬行附近的民宅?”趙瀾望向小娘子,“為何這樣想,這些地方可是皇城司重點搜查的地方。”
“我也不懂這些,就是隨便猜,就是想我們能想到的,別人也能想到,然后他們來個反偵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