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停。
千歲軍頭盔上的一株株紅纓在雪原上飄蕩,如一面恢宏的旌旗迎頭北上。
陳跡策馬于最前方,鼻息中噴吐出白色霧氣隨風飄出很遠,他只覺心中一股郁氣煙消云散,終于有了活在這個世界的感覺。
白鯉裹著一身白色的貂裘眉目如畫,她策馬跟在后面高聲問道:“陳跡,等回到洛城,你最想做什么?”
陳跡勒了勒韁繩,放緩戰馬的速度與白鯉并肩而行,他笑著回答道:“洗個熱水澡,然后睡個昏天暗地。”
白鯉笑著說道:“你這衣服,都破了好些地方,等你睡醒之后,隨我一起去李記鋪子吧。讓他們給你量量尺寸,做兩身新衣裳。還有靴子與帽子。”
陳跡回應道:“握著衣服縫縫補補還能穿的。”
白鯉當他是心疼錢,趕忙說道:“我出錢,你不用擔心銀錢之事。”
“啊?”
陳跡愣了一下:“這不好吧。”
白鯉沉吟片刻:“有什么不好的,這次若不是你,我肯定沒法活著回去。還有,你在辯經時幫我出氣。我給你添兩身衣裳算什么!”
陳跡笑了笑:“也行!”
白鯉笑瞇瞇道:“還有一個月就是歲日了。你回陳家過嗎?”
“不回!”
白鯉笑著問道:“若你不想回陳家過。不如到王府來過?到時候大家可以一起推牌九守歲,還可以一起去街上放鞭炮。”
歲日便是春節,緊接著便是吃元宵,逛燈會的上元節。
陳跡想了想:“屆時劉師兄,佘師兄都得回家守歲。醫館里就剩師傅一人。我得在醫館陪他。”
白鯉思索良久,然后開口問道:“那我和我哥去醫館守歲怎么樣?上午掃塵,下午掛燈籠,包餃子,蒸饅頭。晚上推牌九。守歲。”
陳跡疑惑:“郡主和世子不用在王府守歲嗎?歲日都是與家人一起過的!”
白鯉沉默片刻:“王府里沒有歲日的氣氛。饅頭都是下人蒸好的,餃子也是下人包好的。父親還得處理政務,母親早早便歇息了。沒勁。”
陳跡笑著說道:“那郡主與世子來醫館吧。一起掃塵,掛燈籠,包餃子,蒸饅頭。”
白鯉眼睛亮閃閃的:“好,咱們可說定了。對了。你有偷偷看我纏在杏樹上的紅布條嗎 陳跡搖搖頭:“沒有,郡主放心,那是你的秘密。我不會偷看的。”
白鯉長長的哦了一聲:“…那就好!”
兩人身后不遠處,靖王與王道圣并駕齊驅,靖王背后的紅色披風在白色的世界里格外醒目。
王先生說道:“王爺,此次調動千歲軍,并無并不調令。此事傳入京城,恐又遭人口誅筆伐。”
千歲軍早些年乃是靖王嫡系軍隊,但它終究不是私軍。
調集三百人以上出營便需要兵部調令。
如今靖王點齊千人兵馬,圍陸渾山莊。
此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全看萬歲爺什么心情。
靖王卻渾不在意,:“若是連子女都庇護不了,不如當個庶民。想來陛下得知此事,也是能包容的。”
王道圣疑惑:“這些年來,王爺韜光養晦愛惜羽毛,生怕做錯事惹陛下猜忌,今日怎得如此冒失。”
靖王笑而不答。
他遙遙看著陳跡與白鯉的背影,岔開了話題:“王先生,你先前說的可是讓陳跡旁聽來著,連記名弟子都不算。如今怎么成了親傳弟子?”
王道圣淡然道:“他被僧人圍著不得離開。想必是辯經時犯了佛門的大忌諱。我是他的師長。自然要想辦法庇護于他。這樣一來,無齋的師傅師叔想找人撒氣,也該是來找我。而不是找他。”
靖王樂呵呵道:“先生大義。只是這小子不讀經義,往后被人考校學問,恐怕會給先生你丟人。”
王道圣搖搖頭:“無妨,有世子珠玉在前,不差陳跡這一個。”
靖王緩緩收斂起笑容,沒好氣的看了看身旁的大兒子一樣。
世子見父親看他,以為是要找他說話。當即策馬湊上前來:“爹,許久沒見過您披甲了。和以前一樣威風。”
靖王回應道:“早些年要出兵平叛,這些年是太平日子,自然不用穿。”
世子忽然感慨道:“見您披上以前的明光甲,才發現您已經瘦了許多。”
靖王一怔,人有時候胖瘦不自知,直到曾經的衣物穿不上了,才猛然發現自己胖了許多,亦或是發現曾經的衣服忽然松松垮垮,才知道自己瘦了。
他低頭打量著身上的明光甲,又抬頭看了看陳跡與白鯉的背影,忽然問道:“云溪,你覺得陳跡如何?”
世子看向前方,只見陳跡鯨刀在馬鞍旁挎著,少年郎腰背挺直,如天山下來的少年俠客。
他想了想回應道:“好,很好,再沒有他這么好的朋友了。”
說罷,他看了看陳跡與白鯉,又看了看自己父親,驚疑不定:“爹,您突然問這話是什么意思。您是想…”
話未說完,靖王打斷道:“云溪,你在洛城之中可有心儀的女子?”
世子答道:“沒有,官貴家的小姐們,一個個扭捏做作,入不得眼。”
靖王隨口說道:“早些年要給你說媒,你卻說要去東林書院念書,學成歸來之前不想婚配之事,如今你去東林書院三年,已到了及冠的年紀,若是再推脫著不想婚配,這王府留不得你了。”
世子面色一變:“您是要除掉我怎么的。?”
靖王沒好氣:“我說的是送你去邊軍。”
就在此時,雪原上有一人縱馬疾馳而來。
對方頭戴斗笠,身披黑色大氅,面目全部遮掩在斗笠之下的陰影里。
對方馬鞍旁懸著三柄長刀,黑色刀鞘刀柄殺氣騰騰。
“保護王爺》”
千歲軍軍陣迅速向靖王與世子靠攏。
后方一支騎兵手提馬槊,擋在靖王身前。
可是即便有千軍萬馬在此,那不速之客也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不避不讓。
千鈞一發之際。
陳跡循著馬蹄聲,瞇眼看去,他豁然轉頭看向白鯉:“郡主,那是不是先前盯梢過你許多次的人。?”
白鯉一怔:“是他。”
先前在醫館外,曾有一中年漢子站在包子鋪下偷偷打量白鯉,等到陳跡想要仔細觀察對方的時候,對方已經消失不見。
按白鯉所說,她已經發現此人四五次,絕不是偶然。
陳跡驚疑,此人為何出現在這里?
對方距離越來越近,陳跡領著白鯉駐馬不前,等待千歲軍圍護過來。
那中年漢子的黑色馬匹奔襲時,馬蹄踏起雪浪。
只是,當他離得近了,看見雪原上的白鯉時,竟慢慢放緩了速度。
陳跡左手勒緊韁繩向白鯉靠去,右手握住鯨刀刀柄,靜靜凝視著中年漢子靠近。
可他漸漸察覺不對,這漢子抬起頭露出如刀削般的硬朗面容,卻沒有絲毫敵意。
反而像是松了口氣似的,渾身肌肉放松下來,面容也柔和了許多。
只見千歲軍趕在漢子之前,將陳跡與白鯉團團圍住。
那漢子旁若無人似的,策馬從千歲軍軍陣外圍走過,一言不發。
陳跡在軍陣里,透過一株株頭盔上的紅纓縫隙往外看去,卻發現對方也在打量著自己。
手持王旗的將士看向靖王:“王爺,拿下他?”
靖王深深看了漢子一眼,輕輕搖頭:“皆是趕路人,不必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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