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王想留閆懷文一同用早飯。
后者委宛請辭。
等出了院子,閆玉拎著食盒走得飛快。
心里琢磨著回去得將早飯熱一熱,從小廚房到王爺住處,再走回他們臨時住下的小院,早涼透了。
“小二,你可知欒峪欒大人歇在何處?”閆懷文突然放緩腳步,開口問詢。
閆玉轉身回頭,眼中露出幾許疑惑,口中卻半點不遲疑答道:“知道的大伯。”
“前頭帶路。”
閆玉身體比腦子快,剛轉過身,又轉回來,再轉回去,小腿緊倒騰,踩著地上的碎冰咔咔嚓嚓響。
她本想勸大伯先吃飯再過去,可想想自家大伯的性子,輕重緩急極其清明,今日大堂還要議事,趕在議事前要見那欒大人,定有要事。
“大伯,咱家的肉條,你先嚼一根墊墊肚子。”閆玉往自家大伯手里塞了根麻辣小肉條。
閆懷文微微蹙眉。
閆玉留意他的神色,就知道他不喜這股沖刷全身的火辣辣。
“大伯,食盒里有粥,你就著粥吃。”閆玉左右倒手,空出來的一只手靈巧的將那碗煮得爛軟的梗米粥端出來。
邊走邊食,極為不雅。
可孩子的拳拳之心,殷殷盼念,皆在眼中,清澈可辨。
閆懷文便伸手接過,步子放慢些許,穩穩端粥,咀嚼肉條之余,不時輕抿涼粥,以降腹中之炙。
身姿端莊,步履有矩。
雖在行走之間飲食,卻如閑庭信步一般。
欒峪正要往牢房去,行至回廊,恰見此景。
不禁駐足觀之。
閆懷文與之對視,止步,站定,長袖一攏,神色從容,遙遙一禮。
哪里還看得見其手中之物。
欒峪心中暗贊一聲:好風儀!
“閆先生此來若為樂山府事,煩請轉告英王殿下,欒峪出京是為西州私礦,樂山府歸屬茲事體大,個中內情,峪并不知曉,不敢妄言。”
欒峪伸手就要去端桌上的茶碗。
正有端茶送客之意。
“學生非是為此而來。”閆懷文如此說道。
欒峪挑眉看他,目露問詢。
“西州三座私礦,皆是關州報之。”
欒峪雙眼微睜,瞬息之間,思緒萬千。
閆懷文語氣閑淡,宛如在清談風月,卻是字字鋒銳:“西州境內,私礦不僅僅是這三座,學生敢報,未知欒大人,可敢盡查?”
可敢盡查?
欒峪一時竟答不出。
他出京之時,陛下召見,言語之間透露良多,他也本打算徹查私礦一案,親訪實勘,走遍西州諸城鄉鎮,好好探查一番西州之究竟。
可昨日諸事,從那露天煤礦守衛之私兵甲胄武器,再到夜里審訊,一干人等受刑亦不肯透露半字,欒峪越是深思,越覺遍體生寒。
閆懷文這一問,恰問到他痛處。
對,他權衡利弊,實不能深查。
亦旁證他所思無誤。
關州與西州比鄰,后者有所異動,關州定是第一個知曉,也是關州報之京城,告陛下知。
“此事,本官會奏明陛下,請陛下圣裁。”欒峪就算猜到關州是密報知情之人,也不會露半點口風。
閆懷文本也沒打算和他共商西州謀逆之事。
“欒大人,適才是學生一時激憤失言,還請欒大人切勿放在心上,學生知曉其中輕重,只是心中有所不平罷了。”
閆懷文的眼底埋著淺淡纏綿的哀傷,聲音似有顫意:
“我關州軍除滅北戎方知,北戎歷年所擄百姓,在關外求活艱難,更甚,不比牛羊!牲畜可易,人亦可販,今冬天寒,北戎為購煤求于西州,以牛羊人口交換,這人口便是我關內百姓。
生入,死亦不得而出!
欒大人,學生此言并非虛言,北戎與西州交易,乃我軍親見,先逢北戎時,尚不知悉,只盡數斬殺,救我關內百姓,后又遇西州軍押運煤車而來,始料不及,才驚覺,西州竟…通敵。”
閆懷文口中吐出這兩字時,輕飄飄好似耳語。
卻如驚雷炸在欒峪耳畔。
“果真?”他急聲連問:“果真?!”
“押運煤車之西州軍悉數被俘,現正囚于一安全隱蔽之地。”
“既有實證,可報于陛下?”欒峪肅容問道。
“當時情境,無比兇險。”閆懷文目露回憶之色,眉宇間帶出幾分慶幸與后怕。
“西州不見運煤之人回返,先后派人尋查,我等只得將其斬殺,卻只能瞞得一時,若被西州獲知關州已窺見其隱私,與北戎合圍攻之,關州危矣!
彼時關州正逢寒災,民生困頓,值此內外交困之際,求援京中,實來不及,便只好想出一險中求活之計。”
欒峪脫口而出:“這才是關州擅自出兵征伐北戎之因?”
閆懷文言辭切切:“誠如欒大人所言,英王殿下甘冒其險,集整個關州之力,調度糧草,一邊假意與齊王相爭樂山,一邊又命世子隨軍親征,便是存了與北戎死戰的心思,勝之,關州之外可平,定民心,懾四方。
縱落敗,一可平西州疑心,不置激變;二能引得朝堂注目,關州軍落敗,朝廷必會調遣強軍來此鎮壓邊塞,亦能威壓西州。”
他話鋒一轉,又道:“幸而,我們勝了,北戎既除,關州便可騰出手來,嚴備西州,樂山因此便更要爭,關州苦寒,糧草物資獲得不易,雖我軍大勝,朝中有所褒獎,可只能一二,不能再三。
若英王殿下能轄制關州樂山二府,傾兩府之力,再有朝中暗中相助,此后顧無憂。
屆時關州以剿匪之名,陳兵樂山,阻隔其南下上京之路,將其攔于西北。
假使西州亂起,關州軍定能平之!”
一番話說的欒峪心緒翻飛,澎湃不能自己。
閆玉在邊上聽得目瞪口呆。
這…是她大伯?
這么能說?這么會演?
那小表情拿捏的,每一分都恰到好處。
寥寥數語,英王殫精竭慮,憂國憂民,犯忌行險的高大形象就這么樹立起來了?
英王還夸得隱晦,擅自出兵竟也有了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些埋伏西州探子的小細節,簡直神來一筆,時間錯位大法一用,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對啊!當時可太兇太險了!
我們生怕西州生變,才冒險出關去打北戎的。
不然豈不是腹背受敵!
和西州爭樂山也是事出有因。
咦?這樂山府歸屬只怕是穩了。
她大伯…
可真厲害啊啊啊啊!
閆玉的雙眼仿佛在往外噴火星子,噼啪亂蹦!
崇拜之情滿得快要溢出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