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娘想想,還有什么東西忘了的?」李雪梅一遍遍翻看面前鋪滿的衣服、吃食、書本…
「娘,該帶的都帶上啦,真要有什么急用的,咱們現買就是。」閆玉說道。
爹忐忑不安她能理解,她娘會如此緊張,閆玉著實沒想到。
「這一場只是縣試,我爹沒問題的。」閆玉自信滿滿。
臨陣磨磨槍,不快它也光。
何況閆玉是有針對性的一對一教學。
「這場考試,對你爹很重要。」李雪梅輕聲說道。
閆玉點點頭。
她爹早起晚睡,書不離手,快要熬死自己那個勁頭,說真的,她還是頭一回見。
「對咱家也很重要,爹是為了咱們。」閆玉懂她爹,所以她不但沒有放松,反而更加嚴格要求。
考試時間提前,虎踞與谷豐的大老爺來不及對調,只得一紙文書讓閆老二自行動身去谷豐縣試。
閆玉自打知道是谷豐城的大老爺主持縣試,就一直在搜羅這位大老爺的文章、公文、批紅…
費了很多心思,但實際上所獲不多。
這位谷豐大老爺不擅文書,字只是工整,是以很少與人提筆贈書。
文采亦不風流,少有佳作傳出。
公文筆跡不一,行文間有些差異,顯然并非出自一人之手。
多半是有代筆的師爺。
字一般好啊!文思一般也好啊!
他自己都不行,自然不會強求他人。
她爹這樣的人才,在這種考官下面應試才能發揮出他最大的優勢。
再結合之前谷豐鬧疫病,和閆玉耳聽道聞,再加上之前有意招攬他大伯,想聘她大姐這件事…
閆玉認為,這位谷豐城大老爺是擅權衡、多謀且利己,又甚為圓滑之人。
英王將考試的時間提前,現已人所共知。
取材擇用之心昭然。
以這位大老爺的知機,多半會揣摩上意,出題立意偏重更甚,以博為上者側目視之。
康寅禮亦作此想。
閆玉要給她爹出模擬卷,康大伯是現成的人選。
在看過閆玉搜集來的文字和消息之后,康寅禮驚嘆于東翁家長女聰慧的同時,為主家所出之題,更為大膽,務實,主旨鮮明。
他出題后,閆老二做一遍,閆玉也做一遍。
全都交給康寅禮批卷。
一篇文章,兩種寫法。
最易對比出彼此解題思路的差異。
取二者之精華,康寅禮再修改一遍。
最終定稿,拿去讓閆老二全文背誦,直至會默。
這就是最標準的范文!
有閆老二的務實,有閆玉天馬行空,有康寅禮這位兩榜進士的提筆潤色…
閆玉就不信了,如此刷題,她爹還能不過!
康寅禮熟門熟路的為閆老二打點諸事。
行至隊伍中段,將手上的提籃遞過去。
說道:「東翁,只是縣試,以你之水平,平常心即可。」
閆老二長吸一口氣,又長呼一口氣。
「康大,你真覺得我行?」閆老二不自信的問道。
事到臨頭,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他倒是不慫了,想的是已經盡力,行不行的給個痛快話,不行他立馬就轉行,投軍去,不,當民兵去!
這短短幾日,閆老二切實的體會到了什么叫一日如三秋!
這日子,太難熬了!
睜眼背誦默寫,閉眼做題刷題…
「爹你自信點,給疑問句改了,換成肯定句!你行你行你最行!」閆玉呼哧帶喘的塞給他一個布包。
「糖心的燒餅,娘讓容姨特意給你做的。」
閆玉還嫌她娘緊張,她也慌慌張張的。
天這么冷,谷豐的考棚是啥樣她沒見過,可虎踞城、永寧城的她都見過呀。
總結下來就是:那是人待的地?
又小又窄,看著就不結實,這不,除夕大雪壓壞無數,為了這場提前的縣試緊急修補起來的,維修質量可想而知。
為防夾帶,進場考試又不能穿厚衣裳,再多的單衣,也不頂事啊!
還好。
閆玉有辣椒味的雞肉…不,辣椒雞肉味的小肉條條!
他們昨天到的谷豐,晚上就開始飄雪花。
她才想起來,這最重要的一樣東西竟然忘了拿!
怎么辦?
回去取唄!
別忘了她有風馳電掣小禿驢!
就是來回著實冷了些。
好在驢子還能自發熱供暖…
閆老二下意識接過來,咬了一口。
里面的糖已經凝固了,沒有剛出鍋熱乎乎的好吃。
「有啥說道嗎?」閆老二問道。
閆玉:「能有啥說道,不就是糖餅。」
閆老二點點頭,沒有負擔的三口兩口吃進去一個。
再看到肉條,他瞬間想起那火辣辣熱乎乎的滋味…
「算算時間,城門已關,小二你…」康寅禮欲言又止。
閆玉做了一個噓聲的手勢。
二人走到一邊,她小聲道:「我鉆狗洞進的城。」
哈哈!沒想到就試著找找,還真有!
康寅禮看了看四周,低聲問道:「沒人瞧見吧?」
「我到的時候,都過子時了,街上空蕩蕩的,放心吧康大伯,我小心著呢。」閆玉睜著眼睛說瞎話。
鑒于大環境如此,
她是在午夜之前進的城,在家里的熱炕頭還睡了一覺,這才又返回來。
沒法子,就是這么速度。
其實她人不回去,喊蒼鷹回來幫著快遞一下也不是不行。
但笨法子還是保險一些。
閆老二和人一起被帶去一間屋子,脫衣檢查。
他很是松了一口氣。
在屋里就好,要是在外頭脫衣服,凍得慌不說,還不好看。
找到對應的考棚。
閆老二一看心就涼了一半。
都是剛剛修補過的,他這間就這么倒霉,連這幾日都挺不過,代替房頂的木板忒薄了些,大概是被上房修葺的工匠不小心踩了一腳,從中間斷裂,昨夜又是一場大雪,整個裂斷掉下來。
不但頭頂透光,還積了一號房的雪…
「差爺,這可怎么是好…」閆老二一時語塞,因為他知道,進了考場,就沒有換號房這一說,只有坐進去考試和棄考這兩種選擇。
「噤聲!」差役立起眼來,不讓他說話。
皺著眉,撇頭示意他進去。
閆老二心里發急,他人滾在雪里都沒事,可試卷…臟污不得啊!
讓他放棄這次考試他又不甘心。
閆老二心里清楚,這是對他最友好的一次考試,錯過了這次就沒下回了!
這一刻,閆老二將自己十二分的心智都使出來了。
嗓子眼都開始冒火,終于靈光一閃!
他飛快的向四下里掃視,見無人注意,閃身上前,又快又輕的說了一句:「差爺,我是虎踞人,我哥是閆懷文!」
那差役先是愣了一下,見他快速退回原位,盯著他看了一會,隱晦的打量著。
閆老二能感覺到差役的目光流連在他臉上。
他不著痕跡的直了直脖子,讓他看的更清楚些。
那差役突然上前,不客氣的推了他一把。
喝道:「快進去!莫誤了時辰。」
這一刻,閆老二的心哇涼哇涼。
不想峰回路轉。
差役轉身離開前別過頭小聲道:「你等著,我找東西給你收拾收拾。」
閆老二:…
眼淚好懸掉下來!
哥啊!
親哥!
我的好大哥!
弟弟多虧了你啊!
閆懷文連打了兩個噴嚏。
停下手中的筆,坐在桌前,怔怔出神。
康寅之急忙道:「東家,可是吹到了風,我將窗戶關上?」
三鐵瞧了他一眼,默默的給閆大伯倒了一杯熱棗茶。
這是閆二叔特意讓人捎帶來的。
康寅之一見,懊惱不已。
自己咋就沒想到呢,論拍馬屁,他可真是不如這個叫三鐵的小子。
「三鐵,你去那邊看看,學子可都進場了?」閆懷文吩咐道。
「東家,您是擔心小少爺吧,不如我去盯著些?」康寅之自告奮勇。
閆懷文不置可否,沒說行,也沒說不行。
康寅之這幾日早就習慣他這做派,沒說不行,那就是同意了。
他搶在三鐵前頭跑去了縣學。
三鐵慢慢悠悠走在后頭。
親眼看到縣學大門緊閉,又穩穩當當走回來稟報。
閆懷文揮揮手。
三鐵退出房去。
擔心閆向恒?
未必!
閆大伯所看的方向分明是…谷豐。
三鐵心明眼亮,心里門清。
縣試提前后,不管是閆大伯還是閆向恒,都沒什么變化,這就是心里有底,沒什么可擔心的。
他在官衙待的久,總是聽人說閆向恒秀才無憂,下場必保一個秀才功名之類的,倒是曾經他們這些孩子眼中非常能耐的閆二叔…讀書像是…
別說閆大伯擔心,就是村里的老老小小,也都提著心呢。
王德善「不小心」露出了腿上的狼皮護腿。
「你這老殺才,竟會取巧,穿上這么厚的護腿,跪著舒服了?」英王一眼看到,放下手中的筆,轉著手腕笑問。
「王爺誤會老奴了,老奴有再大的膽子也不敢不恭敬,實是…實是…我那干孫一片孝心,這是她親手獵的狼,自家里頭還沒穿上,就先想著老奴…說是今年冬天太冷…」
王德善故意抬頭去「偷看」英王的臉色。
被英王抓個正著。
他哼了一聲,倒沒說什么。
裝看不到。
王德善便曉得此時時機正好,神色遲疑道:「…送來兩副護腿,說一副給奴才,另一副…是給王爺您的…」
他說到最后聲音已幾不可聞。
「奴才該死,奴才該死!」王德善突然跪下來磕頭,滿是悔意痛聲道:「都怪老奴,總說要孝敬王爺,比孝敬我這個干爺還要上些心,這孩子…就記在心上了,不言不語的 ,年前就給咱家送來這份年禮。
王爺您金玉之體,怎能穿這般粗鄙之物,一不是頭狼,二不是難得一見的白狼之皮,怎襯您的身份。」王德善低著頭,叨叨不停:「等那孩子下回再來,老奴一定要好好教她…」
「行啦,你這老東西,也就會嘴上放放話,真見了面,心里愛的跟什么似的,以為本王不曉得?哼!還不快將本王的護腿拿來!沒得讓你貪下了…」
「唉!唉!老奴哪敢啊!這不是…這不是…實在不配您…」
「你再不去,本王可就要你腿上這副啦!」英王打趣道。
王德善這才躬身退下,不假他人之手,親自回自己的小院取了來。
雙手呈上,面色靦腆:「王爺,那孩子手上針線不好,聽說是用她攢的私房雇了同村的姐姐給縫的,年歲也不大,手藝不精,讓王爺您見笑了。」
英王拿起其中一只來。
放在膝上用手摩挲。
面露緬懷之色。
「王德善。」
「老奴在。」
「你還記不記得,從前母妃宮中,都是這樣的皮子,狐裘狼皮貂子毛…成色只比這好些罷了。
母妃亦不擅女工,明明有針線好的宮女,她也不愛用,本王穿在里頭的衣裳,都是她一針一線縫來。
那個時候,本王最怕與兄弟們打鬧…若不慎將外袍扯開,露出里頭對襟不齊…該是何等丟臉。
每次母妃差人送來衣物,本王總要發作一陣,才不甘不愿的穿上。
北地所貢皮毛,母妃竟也要上手,好在只是里頭穿的馬甲和護腿…
你看看這副護腿,是不是比母妃縫的還好些?」
「娘娘心靈手巧,豈是鄉下丫頭可比?!」王德善尖著嗓子高聲。
「哈哈哈!你出身母妃宮中,自是要幫母妃說話。」英王笑得舒朗:「該如何就是如何嘛,就是母妃當面,本王也敢直言。」
「本王上身試試。」英王站起來。
王德善趕緊服侍他將兩條護腿綁好。
「真暖和。」英王贊了一聲。
「能得您這一聲贊,那孩子這護腿就做得好!」王德善說道。
「這次縣試,小二她家里,是不是有人應考?」
「王爺好記性,那孩子的爹還有大哥,此次都要下場。」
英王轉了一圈,走了幾步。
看著很滿意的樣子。
又問:「可有把握?」
王德善點頭哈腰:「奴才也沒讀過幾本書,哪懂這個,不過想著叔侄二人,總有一個能考過吧?」
「本王瞧著這副比你那副皮子好…」英王比較一番說道。
「那是自然,小二她家怎么說也是讀書人家,她也跟著學了一些,翻過年又大一歲,規矩上長進不少。」王德善笑著說道。
英王笑著搖頭。
「瞧瞧你這笑的,快收起來,全是褶子!」
「唉!唉!老奴的不是,礙著王爺的眼了,老奴收,收!」
王德善緊繃著面皮。
英王哈哈笑道:「逗你的,想樂就樂,在本王面前,你裝什么相!
知道你認了個好孫女,不,你全當是孫子,時不時就要拿出來顯擺…這閆家人也是有意思,閨女養成個小子樣…」
他想想那丫頭那身力氣,還有當天在靶場的侍衛回報來那射箭的準頭。
也是佩服閆家人之心胸。
若將這般孩子埋沒,實為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