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老二不走心的道:“那這么說,那大老爺還是個挺好的官。”
閆懷文冷哼一聲:“既軟了心腸,又怕擔責,事事指望上官體恤,也不會百般爭取,于上,他治下無能,于下,他毫無建樹,這樣的官,算好嗎?”
“至少他默許了那些鄉紳延稅。”閆老二覺得這點還是不錯的。
“朝廷若要較真,他這個大老爺自是無事,可那些鄉紳罪責難逃。”
閆老二一琢磨,是這個理啊!
“這些抱守陳規之人,信奉不做就不錯,半步不肯多踏。
行事中正平和,也沒有大的錯處,為官一方,來時什么樣,走時還什么樣,老百姓管這種官叫泥塑菩薩。”
閆老二好奇:“什么意思?”
“平日敬著供著都好,真有旦夕禍福,求它沒用,它自身都難保。”
閆老二:…
老百姓的評價好形象有趣。
閆懷文不禁想到那形形色色的官員,人生百態,皆在其中。
人是壞的嗎?未必。
這些人心善、悲天憫人,感同身受,見到百姓受苦,有的甚至會潸然淚下。
責問到身,左一句下官無能,右一句下官慚愧。
你甚至不知該拿他們如何是好。
過不足以革職,還得當官,可這樣的官放到哪里都是尸位素餐。
有時候他覺得這些庸碌之輩比那些貪贓枉法之徒更可惡。
后者還會費心做一做面子工程,前者就只剩下無能…
“我已和村老們說好,盡快離開此地,若中途遇到災民,都警醒些。”
閆懷文心知這剛走出來的百姓,身上多少帶著些口糧,還不算危險。
“今日行至亥時,明日寅時二刻上路,天佑,這些天就不要往外跑了。”
閆老二答應下來。
數齊人數,一行人出發。
照舊閆家的牛車在前,老人孩子女人則集中在中段,村里壯丁走在隊伍四周。
這一段路,閆老二和三寶再三確認過,是與官道重疊的一段路。
原本他們是打算按閆懷文的法子,遇到驛站繞開,然后再轉回官道。
現在有大部隊掩護,不用再如此麻煩。
直接行走在官道之上。
走慣小路的他們,猛地轉入官道,立時有健步如飛之感。
陸陸續續遇到逃荒的百姓,多是幾家同路而行,像他們這么多人還未曾見。
閆家二層牛車,極其顯眼,打眼看去,青壯在外,還有好幾輛騾車驢車。
三鐵回來便和大家講了那鎮子的情況,大家心有余悸。
若不是跟著秀才公提前出來,等他們也繳完糧稅,剩下的糧食怕是都不夠走到這里。
走慣了山野鄉路,冷不丁遇到這么多人,鄉親們都有些不適應,尤其這些人總是盯著他們,還總是想方設法的和他們說話。
什么你們是哪個村的,怎么沒見過你們?
還問你們想往哪去啊?這條路不是去府城,你們也要去樂山府嗎?
我們是去樂山府投親,你們呢?
村老們特意交待過,叫他們閉緊自己的嘴,不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就不說。
還好他們腳程快,支吾不了幾句,便給人落在了后面。
哪怕后面的人連跑帶顛,也追不上他們。
超過了一伙又一伙的人,終于又看到了驛站。
驛站前前后后全被逃荒的老百姓占據,只留下一條暢通的官道。
看看天色,他們應是要休息。
閆老二駕車穿過,兩邊的人老早就看到他家這出奇的牛車,本以為他們會停下在驛站附近住下,不想,這一隊人竟是直接過去了…
等到后面連追帶趕的人氣喘吁吁的到了驛站,便與人打聽:“老鄉,見到一個雙層牛車的隊伍沒?他們在哪呢?”
“老早就走了,人家根本就沒停,咋的?認識啊?”認識咋不等等呢。
“就是路上碰上的,我看他們人多勢眾,又有老有小,想和他們搭個伴一起上路,不想他們走的那么快,我家驢車愣是沒追上。”
“一看人家就是不缺人不缺糧,看那壯小伙,身板多挺實,不耐煩帶人走再正常不過,想借這個光的,大有人在,看到沒,那,那,還有那邊,都收拾東西準備追上去呢。”
“這咋都和我想一塊去了?”
閆懷文與追上來的幾伙人攀談之后,同意他們跟在隊伍后面,但話在頭里,他們都是莊戶人家,走的快,能跟上就跟,跟不上他們也不會刻意等。
“秀才公,咋要帶上他們?”羅村長和村老們來問:“不是說小心些,不要和人說咱們是個啥情況。”
“我哥說,咱們老躲著,怕人家疑心,反正他們只到樂山府,和咱們同路不了多久。”閆老二和大家伙解釋:“前面幾乎都是官道,有這些人同行,也能給咱們打打掩護。”
“但就怕這人越來越多。”羅老漢是有經驗的,逃荒的人愛扎堆,那人烏央烏央的,人一多,就容易生事。
“真要不好,咱們就下小路跑,他們追不上咱。”閆老二得意洋洋。
閆懷文看了他一眼,對眾人說:“樂山府情況不明,這些人大多是去投親的,咱們也能借機探聽一些情況。”
事實上這一年,不止是齊山府,樂山府也報了災,不過在齊山府的襯托下,不那么顯眼。
他清楚的記得,樂山府的奏章上,不但有旱災,還有匪禍。
兩府相鄰,又都有一個山字,齊山府多平原,真正的高山也沒幾座,樂山府恰恰相反,山多連綿。
按他二弟的想法,是想從群山中抄近路,實沒有走官路穩妥。
就像羅村長擔心的那樣,從后面多了幾個尾巴開始,隊伍后面跟著的人日漸增多。
他們的腳程再快也沒用,這些人咬牙跟著,哪怕他們已改了每日行八個時辰,也只是將龐大的逃荒隊伍拉長。
每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是大家最緊張的時候。
會聽到遠處傳來的各種聲音,男人的咒罵聲,女子尖利驚呼,孩童刺耳的哭嚎…
不知從哪一天開始,這些聲音會在剛剛響起便戛然而止。
像是被誰扼住了喉嚨,說不出的詭異。
逃荒隊伍的氣氛也變得愈發凝重。
和這暴曬的日頭,窒息的高溫一起,壓的人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