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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第二個高敖曹

  夕陽西下,天色漸漸昏暗。

  劉桃子與高長恭派去的大軍,驅趕著戰俘與牛羊,浩浩蕩蕩的回到了二河川大營。

  高長恭親自迎接。

  兩人再次相見,高長恭感慨萬千。

  他拉著劉桃子的手,在一處篝火前坐下。

  “知之啊你不曾受傷吧?”

  “我早該上奏陛下,多派些人來幫你”

  高長恭有些愧疚。

  劉桃子卻很是平靜,“大王,我無礙。”

  “過去天子出征,獵犬盡職盡責,大獲全勝,縱然是面對蠕蠕人,也不曾有過走脫其主力的情況。”

  “當下的獵犬,頭犬吃的太飽,開始護食,其余的沒的吃,看到吃的便要搶奪。”

  “邊軍已不是天保初年的邊軍了。”

  “我知道。”

  高長恭皺著眉頭,嚴肅的說道:“不只是邊軍,地方郡縣兵,想來你早已見識過,根本就不是從當地征召漢人精銳來整編了,都是抓了些男丁,強行編軍,克扣其糧草,不管不顧,當下諸多州郡,校場空空蕩蕩,郡縣漢兵名存實亡。”

  “我剛到肆州的時候,郡縣兵十不存一,而軍餉照舊,實在荒唐!”

  “而中軍也好不到哪里去。”

  “拉幫結派,彼此爭斗,將令不通,軍紀不整。”

  “如此下去,只怕早晚要為賊人所破。”

  劉桃子問道:“大王現在統帥中軍?”

  “算不得統帥中軍,中軍編制混亂,將軍極多,派系分明,我只能算是在中軍任職而已。”

  高長恭又忽然說道:“領軍將軍劉洪徽,對你抱有惡意,你要多加提防。”

  劉桃子輕輕點頭。

  兩人就這么平靜的看著面前的篝火,看著火焰不斷的搖曳,形成各種模樣。

  高長恭長嘆了一聲,“我還想著與你相見,便能敘敘舊,不成想,這剛相見,便開始說起這些丑陋之事來我早知道知之乃是大才,不曾想,離別一年,知之便已與我同軍出征”

  “我過去曾答應為你升遷官爵,卻是食言了。”

  “大王先前相助,便不算食言。”

  “不是我助你,是你助我,你為了我的家事而出力,我還能置之不理嗎?”

  “此番戰后,知之是要與我返回鄴城出任閣將了吧?”

  “我在邊塞,還有諸事。”

  劉桃子忽看向了高長恭,“倒是大王,我有一件事相托。”

  “知之且言。”

  “請大王領下此番軍功。”

  這一刻,兩人面前的篝火似乎都搖晃了一下,高長恭緩緩取下了臉上的面具,他那眉宇之間已是怒色,若是他人這般言語,只怕他早就要開罵了。

  “知之便是這般輕視我嗎?!”

  “不敢。”

  “只是,我拿了些軍功,便足以留在邊塞,大王若是拿了這些軍功,就足以在中軍稱雄。”

  “哦?中軍稱雄?”

  “大王為人仁義,善治軍,若是能真正統帥中軍,便可以嚴明其軍紀,整頓其不軌,自古以來,百害亦不如兵害,能削弱兵害,則天下百姓之幸矣。”

  高長恭有些明白劉桃子的意思了,他笑了笑,往后揮了揮手,副將拿來了酒袋。

  他大吃了一口,“你是想讓我憑借這些軍功,更進一步,而后執掌大軍,再將他們操練整頓好,是這個意思吧?”

  “對。”

  “我不要。”

  “大王?”

  “軍功,我自己去拿便是了,不至于取別人的這是你的軍功,你的部下流血犧牲,豈能讓我受了好處?”

  “是你的,一點都不會少,我會親自稟告陛下,讓他如實封賞。”

  他再次打量著周圍,隨即笑了起來,“以這些軍功,你總能領個實權將軍,到時候,你能做更多的事情。”

  劉桃子輕輕搖頭,“我非鮮卑,只怕不能。”

  “此事不必再提!”

  高長恭跳過了這個話題,又問道:“我聽聞,你在邊塞安置民夫,這是個什么安置法?”

  “就是允許他們蓋房子住下來,每天給他們兩餐米粥。”

  高長恭呆愣了許久。

  “就是這般?”

  “就是這般。”

  高長恭再沒有繼續說話了,兩人都是格外的沉默。

  次日,劉桃子依舊是在清掃戰場,而高長恭卻領著人前往追擊。

  當皇帝領著大軍,其余諸多獵犬,正式出現在此處的時候,高長恭已經完成了六次襲擊追殺,他在奔襲方面很有天賦,這塞外追擊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高長恭卻做的很出色,兩人的俘獲皆聚在這里,險些閃瞎了那些獵犬們的眼睛。

  兩人上前拜見高演。

  劉桃子則是獻上了俟斤的腦袋。

  看著被處理好的頭顱,高演暴怒,他一把將頭顱舉起來,直勾勾的盯著其雙眼,質問道:“文宣駕崩,你便當我大齊無人了嘛?!”

  他連著質問了兩次。

  可惜,這人頭卻沒有回答他。

  趁著高演沒有做出更加激烈的行為,王晞趕忙上奏,請求高演封賞有功將士。

  高演這才沒有繼續折騰那個死人頭,他讓甲士們保管好這頭顱,方才看向了面前的兩位年輕人。

  高長恭跟劉桃子,兩人的年紀相仿。

  卻都是那么的才華橫溢,令高演欣喜。

  “契害真,你這次可是立下了大功啊。”

  高演笑著開了口,周圍的將領們都有些驚詫。

  “以你的功勞,可以出任鎮將軍,為我坐鎮邊塞了!!”

  “陛下!”

  王晞再次出面,他開口說道:“劉將軍此番陣斬賊酋,軍功極大,卻有賴于諸將軍們的配合,并非一人之功,應當分而賞賜,想來劉將軍也不會有異議.”

  聽到他的話,周圍的那些獵犬們紛紛點頭。

  劉洪徽撫摸著胡須,親切的說道:“若不是諸將軍逼迫賊酋趕往河川,劉將軍又豈能建功呢?此戰殺賊酋,大破庫默奚,毀其營寨,獲其牛羊,乃是全軍將士之功,更是陛下之德也!”

  “是這樣!是這樣的!”

  有將軍附和。

  劉洪徽這才看向了劉桃子,笑著說道:“契害真殺人者,劉將軍一個漢人,能得到如此名稱,實在不易,著實不易。”

  高演微微瞇起了雙眼。

  王晞忽察覺到了皇帝的怒意。

  就在此刻,忽有人叫道:“放跑了主力,不罰還要賞賜不成?!”

  一時間,喧鬧的現場變得鴉雀無聲,眾人紛紛看向了開口之人。

  蘭陵王高長恭。

  高長恭憤怒的說道:“劉將軍以一千騎士,在此攔截八萬奚人!!擊破其大軍,當陣斬殺賊酋阿會俟斤,斬獲三萬余人,諸位將軍,堂堂國人,不想著自己建功立業,還有面目來搶占這般大功嘛?!”

  他看向了高演,“陛下,應當追究走脫賊酋的諸將之過!!賞賜立下大功的將軍!!賞罰分明才是!”

  王晞正要開口,高長恭又看向了他,“王公,此是家事,您勿要開口!”

  王晞當即沉默,便是那些獵犬們,也緩緩閉上了嘴巴。

  你要這么說,那還真的就沒辦法插嘴。

  高演看向了劉桃子,“諸將雖有過失,也立下了不少的功勛。”

  “至于這鎮將軍.”

  高長恭快步走到了高演的面前,俯身行禮,“陛下!若是有小人嫉妒,構陷劉將軍,我愿意以項上人頭為他做保!!”

  劉桃子站在那里,一言不發。

  高演笑了起來,“什么混賬話,哪里要你小子來做什么保?!”

  “昭勇將軍劉桃子以少擊眾,大破賊寇,陣斬賊酋,立下頭功,特拜鎮將軍,賜開國縣子,令坐鎮武川,領朔恒外邊軍機事!!”

  這一刻,氣氛卻是更加的沉重了。

  獵犬們死死盯著劉桃子,一言不發。

  只有高長恭,面露喜色。

  沒有人開口,高演看向左右,眼神無比的肅穆。

  自從高敖曹之后,大齊已經沒有能出任大將的漢人了。

  在高敖曹還活著的時候,高歡下達軍令,都會說漢話,有將領敢說一錢漢,高敖曹起身便敢毆打,劉貴跑了,他便召集軍隊要攻打對方,直到勛貴們服軟,前來低頭。

  這位被稱為時下項羽的人物,馬槊絕世,勇猛無敵,曾以數十人沖擊數千人獲勝,令勛貴們坐立不安,漢人在軍中的話語權還不曾完全喪失,漢人不能做將不能當兵的隱規定還不曾問世。

  他后來死了。

  死因是自己人不曾為他打開城門,甚至不肯放下繩索。

  他無力的劈砍自家城門,卻怎么也破不開。

  當追兵發現他的時候,這位猛漢丟下了手里的武器,仰起頭來告訴追兵,“來,送你開國公!”

  只可惜,砍殺他的這位士卒到死也沒拿到開國公,據說,給他的賞賜分期撥發,直到隋朝滅亡都沒發完。

  至于那位關上城門不開的勛貴,神武帝的侄兒,陽州縣公高永樂,挨了二百軍棍,當然,沒有死,隨后出任濟州刺史,貪污了幾年,死后獲贈太師,太尉公,錄尚書事,謚號武昭。

從那之后,大齊就沒有出過漢人出身的名將,甚至是漢人出身的高級將領  或許也是怕第二個高敖曹探出頭來,勛貴們一同出力,大齊直到滅亡,甚至都找不出一個正兒八經的以漢人自居的將軍了。

  而在此刻,就在皇帝的面前,獵犬們似乎看到了第二個高敖曹,正在緩緩降臨。

  “陛下,不可。”

  劉洪徽開了口。

  劉洪徽的父親,便是當年那位口出一錢漢,而后被高敖曹毆打,一路跑到營帳內躲起來,最后要靠其余將軍們出頭搭救才能活下來的劉貴。

  而劉貴,甚至都不是鮮卑人,他是匈奴。

  可就是這些契胡出身的將軍們,卻是最在意分類,國人騎在他們頭上,他們便得找個比自己更弱點的騎上去。

  他們最見不得高敖曹這樣的烈馬。

  在劉洪徽開口之后,隨君出征的諸多將軍們,紛紛站了出來。

  賀拔仁,厙狄洛,獨孤枝,莫多婁敬顯,侯莫陳晉貴,破六韓又,慕容三藏.

  北齊不缺將軍,甚至多到令皇帝頭疼。

  這一刻,高演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王晞無奈的低下了頭,他幾次勸阻,并非是與劉桃子有仇,他所擔心的就是這件事。

  勛貴們驕橫,豈能允許又一個高敖曹出現在他們面前呢?

  皇帝若是強行下令,定然會引發極大的混亂。

  這些人跟朝中的順臣不同,名義在他們面前沒什么用,刀劍最是管用。

  而皇帝若是服軟,往后處境就更加的危險。

  王晞幾次勸阻,只是,高長恭這么一開口,還是將禍事給激發了出來。

  劉桃子緩緩將手放在了腰間,抬頭看向了高演。

  在這么一刻,高演渾身一顫,不知為何,忽就想起了被自己所罷免的侄兒。

  就在不久前,他站在皇帝身邊,下方的武士們看向那小皇帝,等待他的命令。

  “陛下!!臣以為妥當!!”

  此刻,忽有人開了口。

  獵犬們發現聲音是從自己這邊傳出來的時候,皆是驚怒不已,他們紛紛回頭看向了開口之人。

  開口之人,乃是御仗正都督蓋豐樂。

  他留著白胡須,瞇著雙眼,頗為和善的說道:“劉將軍并非是初次建功,得如此賞賜,不為過,想來,如今的鎮將軍,我記得是劉公之弟,不曾立下任何軍功,還不曾帶過兵呢.”

  幾個獵犬兇狠的看著他,對方卻不為所動。

  這位乃是軍中老人,曾擔任高歡的蒼頭奴。

  后來一直在御仗當都督,負責皇帝出行時的安全。

  在他之后,忽又有幾個人走出來,紛紛開口稱是。

  這些人的官職都不算太高,可都是些左右備身,刀劍備身等要職的都督或副都督。

  而這些人都有一個統一的身份.高王和婁家的老蒼頭。

  劉桃子壓根就沒有理會那老頭子,也不曾理會其余開口之人,他只是看著高演,想要這位皇帝說些什么。

  高演似是知道了,他避開了來自劉桃子的注視,有意看向了別處。

  這一幕,與當初,當真神似。

  劉洪徽等人臉色不悅,要與他們爭執,而高長恭也參與了進來,“陛下下令,諸位莫非是要違抗嗎?!”

  “當真以為天家不敢殺人邪?!”

  高演打斷了眾人的爭執,“朕已下令,便是如此了。”

  他說完,也不給那些人反駁的機會,轉身便離開了,將士們紛紛跟在了皇帝的左右,護著他離開此處。

  勛貴們此刻尚且覺得惱怒,對這樣的賞賜格外不悅,齜牙咧嘴,用著鮮卑話,大聲的宣泄著自己的不滿。

  劉洪徽緩緩走到了劉桃子的面前,抬起頭來,注視著面前的高大漢子。

  高長恭不知何時也出現在了劉桃子的身邊,看向了他。

  劉洪徽點著頭,臉上忽然露出了笑容。

  “不錯,不錯,鎮將軍這治理邊兵,可不太容易啊,您要當心些。”

  “一錢.”

  “唰”

  劉桃子緩緩抽出了佩劍。

  他的眼神陰冷,直勾勾的盯著面前的劉洪徽。

  劉洪徽很想將最后一個字說出來,可多年打仗的經驗告訴他,面前這個崽子沒有在恐嚇自己,他是真的會劈了自己.

  劉洪徽的嘴唇動了動,轉身離開了。

  勛貴們看向劉桃子的眼神,大多陰冷,也偶爾有幾個友善的,例如那位騎著駿馬,一聲不發的高大漢子,他朝著劉桃子點點頭,高長恭解釋道:“那位便是巨鹿郡公斛律光”

  蓋樂豐笑呵呵的走到了劉桃子的面前,“一晃多年,你都長這么大了.”

  “桃子啊,咱雖說也算是半個國人,可畢竟不是真國人,勿要跟他們頂撞,沒什么好下場的.明里暗里,能殺你的辦法實在是太多了,有些時候,多加隱忍,也不是個壞事.”

  這老頭說了幾句,便又提醒道:“回軍的路上小心些.勿要掉隊,若是有人阻攔,能跑就跑,勿要交手。”

  “這伙人驕橫慣了,什么都能做的出來。”

  說罷,他轉身離開。

  高長恭有些驚訝,“知之與此人有舊?”

  劉桃子搖搖頭,沒有回答。

  看著這些人漸漸散去,高長恭方才出了一口氣,“欺人太甚.當真是不將陛下放在眼里,方才竟有逼宮的嫌疑,若不是那蓋公,只怕是兇多吉少”

  “這些人,都該殺。”

  劉桃子平靜的說道。

  高長恭趕忙拽了他一下,“你可勿要亂說,方才你一手按劍,看著陛下,這是什么意思?你當我看不出來?”

  “這些人可動不得,他們麾下都有自己的軍隊,彼此有交情,且不說你我能否殺了他們這么多人,就是能殺,只怕也會引起一場大亂,到時候,便只能是方便了偽周!”

  “萬萬不可沖動!”

  高長恭知道自己這位過去的屬下,如今的朋友是何等的直心腸,可他跟王晞一樣,都不愿意看到國內出現大叛亂,連皇帝都得對他們忍讓,何況是他們這些人呢。

  劉桃子忽看向了高長恭。

  “大王。”

  “嗯?”

  “若是大王執掌中軍。”

  “我執掌外軍。”

  “可能殺盡奸賊,肅清宇內,匡扶社稷?”

  聽到他的話,高長恭呆愣了許久,“或許可以。”

  “那便與大王共勉之。”

  “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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