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8 大音希聲,大象無形,貧僧靈空,先行一步。

　　11月1日。

　　五臺山。

　　世尊坐下，有四大菩薩。

　　這其中，代表智慧的文殊菩薩，道場就在眼前五臺山，其余三座道場，則是普陀山，九華山，峨眉山。

　　佛門五校，便是這四大道場，外加嵩山少林。

　　五臺山，人間佛國。

　　不僅孕育出五臺大學，亦是龍城武大的搖籃。

　　蓋因此地是靈空上人的緣起之地！

　　塔院寺。

　　崇山峻嶺間，數十丈的白塔聳立。

　　相比起熱鬧喧囂的少林寺。

　　五臺山，寂靜清冷。

　　除了稀稀落落的游人外，武道家都沒有一個。

　　北方的冬季，無邊落葉蕭蕭下。

　　塔下，一位老僧正在掃著落葉。

　　陸沉舟安靜的站在塔下觀摩，感受古韻。

　　觀老僧氣勢，應該是普通人，并非習武之人。

　　“你是龍城首席，陸大俠？”

　　“當不起，老丈叫我陸沉舟便可。”

　　因為這段時間行俠仗義，陸沉舟在民間也落得一個大俠之名，讓他汗顏。他淺薄修為，在強者如云的當代，哪里當得起大俠之名，大俠是舊時救國救民的大佬稱號。

　　老僧笑道：

　　“有何當不起？大俠小俠，都是俠，能夠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懲眼前惡，行眼前善，便是大俠…

　　武道宗師修為是高，可人家若是對我們這等凡人漠不關心，在我們眼中也不如你這樣的武道家受人尊敬。”

　　陸沉舟微微頷首，算是贊同。

　　天可憐見，他行俠仗義也是為了賺點錢。

　　不過君子論跡不論心，結果是好的就行。

　　他問道：

　　“老丈，這里可是昔日靈空上人修行之地？”

　　老僧點點頭，一邊掃地，一邊悠悠說道：

　　“數百年前，靈空上人也是在這里掃地，他本名叫李大象，他覺得太難聽，便自行改名為…李靈空。

　　李家乃晉商大賈，他自幼熟讀三教經典，他不喜權謀，不喜經商，媒妁之言定終身后，他于洞房花燭夜訣別妻子，離家出逃，來到五臺山隱姓埋名，拜師學藝。

　　奈何，靈空上人只是下等根骨，天賦有限，最終被接引人分配到了雜役院，做不得武僧，練不得拳法。

　　每日于這里掃地，郁郁不得志。”

　　陸沉舟嘆道：

　　“根骨，還是根骨…”

　　兩個字，難倒了多少英雄好漢。

　　那時候，人才選拔體系不完善，資源也十分匱乏，封建糟粕濃厚，下等根骨想要逆天改命，更是難上加難。

　　這個時代，沒有根骨的普通人也能衣食無憂。

　　那個時候，天災人禍不斷，兵荒馬亂叢生。

　　更不用說，妖鬼隱于暗處，擇人而噬。

　　普通人的生活，能好嗎？

　　老僧感慨道：

　　“根骨先天而生，將人天生分為三六九等，

　　武道，還是殘酷啊。”

　　隨著眼界開闊。

　　陸沉舟知道，根骨是可以改易。

　　但天材地寶，何其稀少？

　　這條逆天改命的路徑，注定是大氣運者專屬。至于覺醒武骨道胎，亦或者頓悟？同樣是中彩票，難以普及。

　　若是武道不必受根骨所限，亦或限制小一些，那人類文明必然能挖掘出不少郁郁不得志，被埋沒的金子。

　　那才是真正的人人如龍！

　　可惜，從古至今，無人能改變這一鐵律。

　　老僧道：

　　“靈空上人掃地這段時間，也沒有閑著，他一做完工，便去觀看武僧打拳，偷師學藝，他不服氣啊。

　　憑啥下等根骨，就不能打拳？

　　那個時候，天下拳脈，以太極為尊，誕生高手無數，宗師林立，八極，八卦也不差，佛門之中，則以羅漢、金剛、菩薩等拳為主，輔以禪宗修心之法，此乃正宗。

　　象形拳，古已有之，但大多散落于民間，亦或者一些不入流的小勢力，然后便是少林，天下象形拳師數量很多，質量卻很差，宗師寥寥，大宗師更是從未有過。

　　靈空上人便從象形拳開始練，他資質差，又習百家拳，練的雜，最終四十不惑，亦未能踏足先天之境。”

　　陸沉舟笑道：

　　“靈空上人乃是大器晚成的典型。”

　　老僧嘆息道：

　　“也正是因為大器晚成，靈空上人后面崛起也如彗星般短暫，他差點就可打破第六桎梏，結束張祖一語斷千年的歷史，卻無奈被天奪壽，遺憾而終，可惜，可惜啊。”

　　這些歷史，陸沉舟亦了解。

　　但他默默聽著，讓老僧講解。

　　他感覺，老僧很需要分享這些給他人。

　　多年如一日的掃地生涯太枯燥，太孤獨。

　　老僧道：

　　“不惑之年，靈空離開了五臺山，他深感自己資質愚鈍，確實不是習武之資，決定做一件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事情，他要拜訪三教，走遍大夏，將散落于民間的象形拳法，整理匯編，如此短暫的一生，才算不虛此行。

　　他循著天寶道人·徐俠隱之路線，開始長達二十年的云游天下之旅，以大象愚僧自居，最終于花甲之年，終于編纂出足以改變武道歷史的《萬象書》，成書之時，他一朝頓悟，以前所未有的高齡，踏入先天之境。”

　　陸沉舟腦海中浮現靈空上人的武道回響，六十歲武道家，依舊百折不撓，要為天下象形開山，真奇人也！

　　此時氣血衰老，不復壯年，錯過了黃金時期和白銀時期，縱然是頓悟，想要破二都很難，何況大宗師？

　　老僧道：

　　“靈空上人的確是大氣運之人，高齡踏足先天后，一反常態，高歌猛進，他從《萬象書》中選擇以虎形拳作為主攻方向，歷經劫難，居然在百歲時成就虎形宗師。”

　　陸沉舟也感慨。靈空上人的確是猛人，錯過修行年齡，老來入道，四十年間，從武道家到武道宗師，在那個時代，取得這種成就的難度，不亞于姬師父成宗師…

　　老僧道：

　　“最終，靈空選擇以龍虎雙形融會貫通，歷時百年，成就第一位象形大宗師，此時，他已是兩百歲高齡。”

　　陸沉舟道：

　　“雙形難，龍虎雙形，更難！但是沒辦法，那個時候，象形單一派系武學根基薄弱，遠比不上太極等拳脈，想要沖刺更高境界，若是不疊加雙形，機會渺茫。”

　　實際上，據他所知。

　　四象上人兼修四形，也是因為他那個年代想要以單形武學去晉升絕巔太難，除了疊加其他形，別無他法。

　　別看蒼天龍王以龍形晉升絕巔，那是因為象形經過一代代發展，底蘊深厚了，且龍王本身也是三教精通。

　　龍形，只是龍王所學的一部分。

　　象形派系是多，但單派系底蘊不足，這些是其早期脫胎于民間的特點造成的，截至目前，依舊是這樣。

　　老僧道：

　　“此時，上人余生尚有兩百載，他又一次求真訪道，更是深入幽界，尋找延壽之寶物，想盡辦法續命數十年，他試圖以四象之法沖刺武道第六境，破解張祖難題，然而，造化弄人，就在他大徹大悟前夜，大限降臨…”

　　老僧目光復雜，眼眶紅潤。

　　他輕輕嘆道：

　　“上人只說了一句話，便抱憾而終。”

　　陸沉舟道：

　　“朝聞道，夕死可矣。”

　　史學界有人整理出武道三恨。

　　第一恨，張天師外丹歧途入第五境，破境而亡。

　　第二恨，張祖破六桎梏失敗，死前一語悟玄機。

　　第三恨，靈空上人于徹悟前大限將至，遺憾而終。

　　天地不仁，任爾風華絕代，死亡面前，眾生平等。

　　老僧嘆道：

　　“不過靈空之徒四象上人證明，其當初所用四象之法不僅能沖入六境，甚至能叩開七境大門，他是對的。

　　如今象形底蘊深厚，遠超此前。凡大派系修行者，無需兼修多形，亦能破六，破七，實乃后輩之幸事。”

　　說完這些，老僧繼續掃地。

　　陸沉舟沉默而立，似乎在思考。

　　片刻后，他望著老僧道：

　　“老丈對靈空上人鉆研之深，不遜色于史學家。”

　　老僧自豪的笑道：

　　“我掃地這些年，一直在研究上人。”

　　“老丈若想換工作，譬如教書，我可為你推薦。”

　　“不必了，將死之軀，繼續掃地吧。”

　　“那老丈忙吧，我去塔里面看看。”

　　“去吧，完后可去靈鷲寺，龍泉寺，佛光寺，五臺山南山的古跡，都可以去逛逛，說不定會有所收獲。”

　　“多謝老丈。”陸沉舟踏入白塔，轉頭看去。

　　掃地老僧抬眸，問道：

　　“還有事嗎？”

　　“沒有。”

　　陸沉舟搖搖頭，轉身消失。

　　他被空聞神僧給搞得疑神疑鬼了。

　　總感覺這老僧，有可能是靈空上人營造的幻境。

　　不過現在來看，老僧的確是普通人。

　　民間，亦能誕生奇人啊。

　　白塔內。

　　陸沉舟仔細感悟著其中絲絲縷縷的道蘊。

　　他站在窗口，望著下面的掃地老僧。

　　老人掃累了，坐在椅子上擦汗，喝水。

　　陸沉舟手掌輕輕拂過古老的墻壁。

　　他閉上眼睛，以心去感知。

　　腦海中，依稀傳來了打拳的聲音。

　　“來了。”

　　他睜開眼，已經身處一片蒼茫山嶺間。

　　白塔下，樹影斑駁，時光倒帶變遷。

　　掃地老僧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年輕的僧人。

　　他除了眉目俊秀一點，其他地方平平無奇。

　　“靈空上人。”

　　僧人掃著地，目光低垂。

　　咚——

　　五臺山的鐘聲響起。

　　鐘聲一響，武僧集合，開始今日早訓。

　　靈空上人面色一喜，一溜煙跑開。

　　陸沉舟如同開啟上帝視角般，將剛剛老丈所講述的靈空上人的一生，從偷學拳法開始，至離開五臺山云游，六十入先天，百歲成宗師…這些，他再度經歷了一遍。

　　和老丈所講，雖有出入，但總體沒差。

　　“看樣子，老丈的確不是靈空。”

　　畫面來到最后一幕。

　　油盡燈枯，死氣纏身靈空上人正在鉆研張祖之典籍。他的身后，有龍、虎、龜、朱雀四形之氣魄，仿佛對應大夏神話中的天之四極，青龍白虎，朱雀玄武。

　　這些派系，都是難度極高的，驚才艷艷如四象上人，也是選擇退而求其次選擇低配版豪情萬丈如王校長，也只是其中三象，作為一個古人，各方面條件不及現在…

　　只能說，不愧是象形祖師。

　　陸沉舟，佩服！

　　“若非大限，上人真能成為頂級四象天王。”

　　他內心唏噓。

　　“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靈空上人忽然放下書籍，手舞足蹈。

　　他終于看到了第六境的風景。回光返照后，鶴發童顏的面龐迅速枯萎，如冬日前最后一片秋葉，蕭瑟凄涼。

　　靈空上人并沒有垂頭喪氣，長吁短嘆。

　　他一步一步，來到年輕時掃地的白塔。

　　他的周圍，空無一人。

　　他安靜靠著佛像，沉沉睡去，嘴角帶著笑意。

　　“朝聞道，夕死可矣…”

　　他的眼神中，帶著期待的神采。

　　上人身形瓦解，氣魄化為四象虛影，沖入云霄。

　　咚！咚！咚！

　　鐘聲響起。

　　五臺山各地，萬千僧侶抬頭望去，眼神震顫。

　　“祖師…祖師圓寂。”

　　“上人還是失敗了嗎？”

　　“只差一點啊。”

　　“我愿用自己余生壽元，換上人一年壽元。”

　　“我也愿意！”

　　“蒼天若有眼，可再借上人五百年！”

　　不甘，憤懣，悲傷…各種情緒交織。

　　佛門弟子，本以為上人能夠率先入六境。

　　他們滿懷期待，展望著五臺山的未來。

　　可惜，這世上并沒有神佛。

　　向天祈求？行不通。

　　天若不予，只能奪之！

　　所以上人走的很釋然。

　　天幕下。

　　一道悲天憫人的蒼老虛影望著下方眾僧，笑道：

　　“武道大世來臨，不久后，便會有人入第六境，是佛是道，都不重要。象形之道，繁衍至今天，已經不弱于他道，但貧僧窮盡一生，也不過是挖掘出象形潛力的一鱗半爪罷了，未來的世界，必將是象形大放光彩的世界！”

　　說完這些，蒼老身影忽然望向白塔。

　　他似乎看到了窗邊的陸沉舟。

　　前人和后輩，隔著錯位的時空相望。

　　陸沉舟行大禮，拜見先賢。

　　“未來象形之前景，一如祖師所言，絲毫不差。”

　　當今時代，象形的確是強者輩出。

　　其影響之深，不遜色于太極，超脫佛道之別。

　　靈空上人轉過身，四象相隨，飛天離去。

　　“求真訪道，三教精通，

　　參贊古易，象理禪宗，

　　以術延命，普渡眾生，

　　負荷斯道，傳之無窮。”

　　聲音在天地間回響。

　　“貧僧靈空，先行一步。”

　　幻境破滅，陸沉舟眼眶微紅。

　　此時已經是夕陽西下。

　　掃地老僧剛好完成了工作。

　　他抬起頭，打招呼道：

　　“陸大俠慢慢看，走時關好門…先走嘍。”

　　陸沉舟揮手道：

　　“老丈慢走。”

　　夕陽下，蒼老身影遠去。

　　這一刻，錯位時空重疊。

　　陸沉舟怔怔的矗立著，沉默著。

　　直至腦海中，武道樹有聲音傳來。

　　大象無形篇（殘）

功法不全，無法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