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有著金色長發,披堅執銳的女騎士靜靜地站在于生面前,遠方是一望無際的荒草曠野,而在他們身旁,則是曾經庇護過孩子們,如今已經冷卻熄滅的篝火。
但女騎士的視線并沒有落在于生身上一一她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就像一座很久以前便佇立在這里的雕像,眼晴注視著遠方,卻好像根本沒有聚焦在任何一點上。
在片刻驚訝之后,于生好奇地走了過去,而金發少女對他的靠近根本毫無反應。
「..—你好?」
于生試看與對方打招呼,又伸出手去,在對方眼前晃了晃,結果都沒有得到回應,
于生皺起眉,仔細觀察了一下對方的狀態,終于發現一絲不對勁的地方。
這位「女騎士」的身體雖然看起來很真實,但她的身影輪廓卻又隱隱泛著一層虛幻的光,就好像她并不是完全存在于此一般。
于生繞著對方轉了兩圈,終于確定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只是某種幻影。
但他又有種感覺,覺得對方不僅僅是個影子一一盡管她對外界毫無反應,始終只是呆滯地站在原地,但他總覺得—這影子是「活生生」的。
這種感覺很是微妙。
于生停了下來,微微沉淀心神,嘗試著去感知那座飛船里的情況。
「圣棺」仍然在運行,人工圣女的軀殼還在圣棺中沉睡著,沒有絲毫「復活」的跡象。
然而她的「靈魂」·卻來到了這庇護荒原中。
于生下意識地思索著,嘗試分析眼前這是怎么個情況:
人工圣女接觸過他的血液,而且不止一次,雖然她一直在嘗試抵抗血液中的力量,但從結果上,她和「童話」的孩子們一樣,已然經歷過了完整的「授血」過程;
經歷過「授血」的人,其心智會得到庇護,一旦遭遇了致命的精神攻擊或污染,其心智就會被「轉移」到這片神秘荒原里,而人工圣女有著人類的靈魂,在突破了心智鎖之后,她能夠像「人類」一樣進入庇護荒原也是很合理的情況;
人工圣女的心智在突破鎖的過程中受到了巨大創傷,記憶和認知上的強烈沖突是有可能觸發「庇護」效果的于生感覺眼前這情況好像都能解釋得通,唯一搞不明白的,就是對方這幻影般呆滯的狀態。
站在原地尋思一番之后,他決定搖個專家號。
「艾琳!!」
他擱心底喊了一聲,然后等了沒兩秒,果然就聽到了小人偶咋咋呼呼的回應:「哎哎哎聽見了!干啥啊睡著覺突然一嗓子——.啊,你在荒原干啥?」
伴隨著最后這一聲話音落下,半空中就突然泛起了一陣波動,緊接著于生就看見一個油畫框憑空從空氣中冒了出來,小人偶在油畫里瞪著眼晴,似乎因為剛睡覺就被人叫過來而有點不爽。
于生也沒跟她廢話,伸手抓住油畫框就轉了個角度:「過來看看這個。」
「哎你別這么粗暴,對淑女能不能溫—.」艾琳瞬間就嘩嘩起來,但剛嘩嘩到一半,
就看見了那個站在對面的金發披甲身影,后半句話頓時嘻住,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等會!這誰啊?你又擱哪撿土特產了?!」
于生頓時一腦門子黑線:「你覺得這么個大活人看上去像是土特產么?」
艾琳晃著畫框轉過來:「那這是你拐回來的良家—」
于生一看這貨嘴里就沒好話,直接開口打斷:「這是那個‘C型扣’。」
艾琳的畫框差點就掉地上了。
「啥?!」小人偶直接就撲到了于生臉上,她在油畫里都蹦起來了,「C型扣?長這樣?!」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么,她曾經是個人,」于生伸手把眼前的畫框扒拉到一旁,指著不遠處仍然佇立在原地的金發少女,「這是她以前的模樣,我剛睡著沒多久就發現她在這兒待著,但對外界沒有任何反應,我招呼你過來就是看看她這情況的。」
艾琳平常一副缺心少肺的模樣,實際上真到了自己熟悉的領域反應還是很快的,聽于生說到一半她就已經明白了「C型扣」出現在這片庇護荒原的原因,轉身便飄飄蕩蕩地到了金發少女面前:「懂了,癥狀像腦子離線了是吧,我來瞧瞧。」
一邊說著,她一邊繞著那金發少女轉了兩圈,然后在畫框里做出一番認真思索的神色,接看抬起雙手一密密麻麻,如同頭發一般的黑色絲線開始從畫框底部溢出,如同翻涌的泥漿,如同活物的觸手,它們蜂擁蠕動著,在艾琳的控制下蔓延到詛咒油畫之外,在空氣中彼此糾纏,
向看那金發少女的身體纏繞而去。
哪怕平常已經見識過許多遍艾琳的能力,這時候看著這些「絲線」從詛咒油畫里蔓延出來的一幕還是讓于生嘴角一抖,他下意識皺了皺眉,嘀嘀咕咕:「我說,你這些技能的畫風就不能調整調整?這看著多少有點邪門過分了。」
艾琳轉過畫框來,一邊操控著絲線一邊斜眼看著于生:「你逮誰誰一臉血的時候我說你了么?」
于生不聲了。
艾琳則繼續用絲線檢查著眼前的那具「幻影」。
這個過程并沒有持續多久,僅僅幾分鐘后,于生便看到所有的絲線都開始收回到畫框中。
「查出結果了?」他立刻上前問道,「她這什么情況?」
「心智不完整,撕裂很嚴重,」艾琳在油畫里擦了擦手(雖然也不知道有什么可擦的,但她大概覺得這樣做顯得專業),「站在這兒的嚴格來講只是個碎片,還有好多部分我沒找到。」
于生眉頭立刻緊緊皺起。
雖然他不是這方面的專家,但僅從小人偶這三言兩語,他就能聽出這情況有多嚴重。
但他還是抱著幾分希望:「.—?能治么?」
艾琳眼角抽了一下,有些為難地看著于生:「你車壞了,少個擋風玻璃,你送修車店里,那能修,但你要就剩個擋風玻璃,你把玻璃送修車店讓人家努努力,那我建議是找個精神科的大夫,車雖然是修不好了,你這病興許還能走醫保·」
于生:「你沒辦法就說沒辦法,至于說得這么—」
結果他這話剛說到一半,就見眼角有道金光「刷」地一閃。
女騎士以肉眼根本無法察覺的速度舉起了手中利劍,隨后劍身放平,干脆利落地拍了下去,只聽到「當」的一聲響,本應虛幻的劍刃結結實實地拍中畫框,艾琳「哎媽」一聲就直接被拍在了地上。
別說艾琳沒反應過來,于生都沒反應過來,他愣了一下,再一抬頭的時候卻發現那女騎士又恢復了之前呆滯站在原地的模樣,好像壓根就沒有動彈過。
只有仍然鑲嵌在大地中的艾琳能證明剛才那一幕并非幻象。
下一秒,艾琳就「啵兒」一聲從地里掙了出來,一邊搖晃著畫框往下抖落泥土一邊在油畫中上下跳:「誰!誰砸的大錘!誰偷襲我!」
于生這才從然中驚醒,帶著難以置信的表情抬手指了指不遠處呆站著的金發少女:「她。」
艾琳一下子呆住了,轉過畫框看了看,又扭頭看著于生:「.—你逗我?」
「真是她,剛才突然動手了,我看得真真兒的,」于生一臉真誠,「人家還留手了呢,都沒用劍刃,是把劍放平了拍的。」
「我她——」艾琳瞪著眼晴,轉身就沖到金發少女身旁,繞著圈檢查了兩遍,臉上卻仍是「你TM在逗我」的表情,「這怎么可能呢!這不可能啊——我都檢查過了,而且你看,她現在又這么呆站著了啊!」
于生其實也跟艾琳一樣憎著,哪怕剛才是親眼所見現在也憎,他也來到那少女身旁,
試著與對方交談,卻跟剛才一樣沒得到任何回應。
「不對,我的檢查肯定是沒問題的,她心智絕對撕裂了,起碼這里站著的只是一小部分,」艾琳飄在于生耳朵邊念念叻叻,「但按你說的,她剛才應該確實是動了—這說明她其實還能思考和行動?可是這不合理啊—等等,難道和留在現實的部分有關?」
于生皺了皺眉:「啥意思?」
「她現實里不還瀕死著呢么?」艾琳隨口說道,「甚至嚴格意義上,她已經死過一次了,跟你連死者交談的流程都過了,只不過因為‘人工圣女」的生命形式太特殊,再加上又接觸了你的血,被你按照‘人偶」的標準給賦予了生命,會不會就是因為這個?死又沒死成,活又不算活,軀殼同時處于生和死的狀態,導致她的靈魂和心智也分成了兩半,一半在這兒接受‘瀕死庇護」,另一部分沒死的其實還在圣棺那邊?」
于生臉上漸漸露出思索與意外的表情,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小人偶。
艾琳:「看我干嘛?我就隨口說的———」
于生很坦誠:「我只是沒想到你也有突然變聰明的時候。」
艾琳想了一會,勃然大怒:「于生你大爺的!」
但于生并沒有理會小人偶后續的暴跳如雷一一他伸出一只手就把那個到處亂飄的畫框抓住,隨手夾在了胳肢窩下,而后便看著佇立在曠野中的金發少女,陷入了長久的思索中。
同時處于生與死的——·狀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