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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母女兩人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永慶三十五年,初秋。

  昨夜起風,一掃夏末熱氣,晨起云低,陰沉沉的,眼瞅著要下雨。

  一輛馬車從南城門入京,不疾不徐往內城方向去。

  車簾被掀開一角,露出車內人的半張臉龐。

  靜靜看了會兒街景,陸念收了手,倚著車廂開口道:“還是這個地方,卻好似同我印象里的完全不一樣了。也是,我都走了快二十年了,自然是看什么都陌生。阿薇呢?阿薇離京多久?還有記得起來的景嗎?”

  聞聲,坐在陸念對側的少女抬起頭來。

  她長得很是白皙,一雙杏眼烏黑明亮,五官將將長開,去了青澀,是個端正的美人胚子,偏笑起來露出淡淡梨渦,添了幾分俏皮。

  “母親,”少女輕笑著道,“您說什么呢?我生在蜀地、長在蜀地,從前哪里來過京城?”

  陸念一愣,復又樂得咯咯直笑:“聞嬤嬤你看,車上只我們三人,但阿薇就是阿薇,滴水不漏。”

  聞嬤嬤垂眸,哪怕坐著,姿態亦是畢恭畢敬:“夫人,奴婢也不識得京師繁華。”

  陸念笑得更高興了,連連撫掌:“進了內城,沿著大街行至燕子胡同口,往西拐進去,再行不久至那最高最大的銀杏樹下,就是我們定西侯府了。”

  說到這里,陸念笑容瞬間消失,伸手握住了阿薇的手,眼神里閃過恨意:“從今往后,我們母女兩人有仇報仇,有怨報怨!”

  阿薇回握住,指尖有些用力,甲蓋兒都泛著紅。

  她自是來過京城的,或者說,她出生在這里,她本姓金。

  祖父三朝太師,也曾權傾朝野,家中子弟不少,最受寵愛的卻是她這個最最小的孫女兒。

  說來不稀奇,尋常人家最護著寵著的都是長孫幼子,阿薇作為幼子的女兒,排前頭的又只有三個長她七八歲的堂兄,生下來就是家里人的明珠。

  四歲時,父親外放中州任官,阿薇帶著長輩們的不舍與牽掛,同母親一起隨父親赴任。

  變故發生在她六歲那年。

  太子生了巫蠱禍事,祖父卷入其中,金氏一門無脫身之法。

  京城風聲鶴唳,太師府被圍,唯有已經出嫁多年的姑母勉強讓親信嬤嬤逃了出來。

  花嬤嬤日夜兼程,趕在官府抓人之前把訊息傳到了中州。

  父親收訊后安排了不少事,身懷六甲的母親激動下早產,兵荒馬亂之中,花嬤嬤奉命帶上阿薇繼續南逃。

  兩人扮過祖孫、做過廚娘,原是再不敢叫人知道金家還有這么個小孫女偷偷活了下來,直到她們聽說了陸念的消息。

  陸念是定西侯府的嫡長女,是阿薇母親的手帕交,早年遠嫁蜀地世家余家,阿薇幼年與陸念有一面之緣,也記得余家那個比自己大了六個月的小姐姐、同樣名喚阿薇。

  余家的事在蜀地一帶傳得邪乎。

  兩三年間余氏幾房人口陸續離世,或是疾病、或是意外,再有扛不住噩耗而倒下的老人,為此求過高僧,請過道士,依然沒有法子,而余如薇先前就去了莊子上養病,雖然還未傳出死訊,恐怕也很不樂觀。

  阿薇隱姓埋名求見了陸念,疲憊不堪、混混沌沌的陸念卻如靈光乍現般、一下子認出了阿薇。

  兩人大哭一場,彼此說了這些年的經歷。

  阿薇這才知道,余家人的陸續死亡不是什么邪法,而是陸念的復仇。

  余家內斗,陸念孕中便中過毒,所以余如薇生下來就是病秧子。

  陸念報了仇,卻救不了日漸衰弱的女兒,阿薇抵達翌日、余家如薇就咽氣了,也熄滅了陸念的心火。

  是阿薇激了陸念,將她從心如死灰、半瘋半癲中拉了回來。

  “如薇姐姐的仇報了,您自己的呢?”

  “是誰不擇手段,害您失去親娘?”

  “是誰鳩占鵲巢,讓您與父親胞弟離心?”

  “是誰在京中壞您名聲,迫使您遠嫁蜀地?”

  “您甘心讓她在京中作威作福嗎?”

  陸念怎么可能甘心?她已經是手染鮮血的羅剎了,又怎么能坐視還有仇人逍遙?

  她們又在莊子上住了小兩年。

  陸念治病養身,阿薇成了余如薇,花嬤嬤改成了聞嬤嬤,準備好了之后,三人啟程回京。

  料想到了路上辛苦,留足了時日,特特選擇在今日踏入京城。

  這一日正是定西侯原配夫人、陸念生母三十周年的忌日。

  馬車停在侯府外頭。

  阿薇踩著腳踏下車,看了眼侯府外的石獅子,又扭頭向東邊看去。

  那是太師府的方向,是她真正的家。

  祖父斷不會生巫蠱禍端,金家上下皆是無辜。

  阿薇再一次捏緊了收在袖中的手。

  陸念給她正大光明的身份,她助陸念對付繼母,然后,她也有她的復仇。

  替祖父、替金家平反!

  定西侯府置家祭,亦有不少熟悉人家前來添香添禮,因而府門大開,幾位管事門房恭謹迎客。

  新來的馬車看不出身份,車上下來的主仆三人不遞拜貼禮單、直直往里走,管事便攔了路。

  “不知是何府貴客登門…”

  話未說完,陸念一個眼刀子甩了過去:“客?我竟是客嗎?哈!也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回來上香還得備帖子了!”

  幾句話說得那管事臉上一陣白,再仔細一看說話的婦人面容,他的面色由白轉青。

  與記憶里對得上的五官,比當年還陰陽怪氣的口吻,不是那位遠嫁多年的大小姐又還能是誰?

  “快、快…”管事喪著臉催促手下,“快去里頭報一聲,大小姐,不對,是姑奶奶…”

  府里太久沒有這么一號人物了,管事一時緊張得都掰不正稱呼,最后憋出一聲“姑夫人”應對。

  小廝更是不敢多話,拔腿就跑,悶頭沖進搭了靈堂的院子。

  此處站滿了人,僧眾敲著木魚念著經文,定西侯坐在一旁看子孫敬香,一切有條不紊。

  突然間有小廝氣喘吁吁闖進來,攪亂了端莊氣氛,幾乎所有人都看了過去。

  “怎么回事?”世子夫人擰眉詢問。

  “姑夫人回來了。”

  “誰?”

  別說世子夫人沒有反應過來,在場之人都面面相覷,這家里哪有什么姑夫人…

  定西侯先回過神來:“是阿念回來了?”

  一聲“阿念”,立刻將那出嫁多年的人的音容帶回了眾人腦海里,一時間神色各異。

  陸念竟然一聲不吭地直接從蜀地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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