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樸的大門吱呀一聲,緩緩從里往外打開。
一身穿純白之衣,頭戴東坡帽,留著長髯的中年男子,出現在眾人眼前,一臉不悅。
“這位夫人深夜拜訪,有何要事?”
蘇玄明湊近顧南夕,小聲道:“這便是吳山長。”
顧南夕眸光閃閃,這吳山長分明知曉自己的身份,卻故作不知,這是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先從氣勢上壓倒自己?
看來,這又是一個熊孩子家長了。
“我是永昌侯府大郎君蘇玄明的娘親。”顧南夕低頭行禮,自我介紹道。
吳山長高高地昂起頭,居高臨下道:“你們是來道歉的?你兒子把吳法天傷得如此之重,下手狠毒。他對日日相伴的同學都能不存慈悲心,日后,豈不是待天下百姓如牛羊?”
顧南夕心中冷笑,好一個吳山長,公報私仇,用他身為山長的權威給蘇玄明扣臟帽!
他肯定是不知,自己早就把半個京城,鬧了個天翻地覆,把真相公之于眾了!
他能堵學子之口,堵家長之口,難道還能堵天下悠悠眾口嗎?
顧南夕故作驚詫之色,慌張道:“吳山長這是何意?分明是你的侄兒把我們傷成這樣,我兒不過是自保罷了。”
吳山長橫眉豎立,不屑道:“你個婦道人家,不好好在家相夫教子,跑來學院里胡攪蠻纏作甚?我定會寫一封書信給永昌侯,問問他是如何教妻的!”
吳山長話里的嫌棄,就是連目不識丁的百姓,都能聽出來。
顧南夕的臉色哐當一下,垮了下來。
當朝風氣比較開放,女子可獨自出游,也可經商,家里有條件者,也可送女子去女學。
高宗就曾說過:“書不惟男子不可不讀,惟婦女亦不可不讀。”
鼓勵女子認字讀書。
但這幾年,有部分士子為了提高自己的名聲,便開始曲解禮記里的三從四德,看來吳山長也是這類人群中的一個!
真要按照他們的三從四德來,顧南夕還如何擺爛?
必須要把這股邪風壓下去!
顧南夕一臉羞愧的模樣,虛心討教:“夫君遠在邊關,十年未歸。我身為一介婦人,偶有困惑,卻不得解。吳山長桃李遍布天下,為天下之師,請山長為我解惑。”
吳山長見高貴的永昌侯夫人低下她的頭顱,心中暗爽,便回道:“你問。”
顧南夕的嘴角微微翹起,圖窮匕見道:“禮記有云,女子要三從四德,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我時常疑惑,這個從字,該作何解釋?”
吳山長的眼前一亮,自己的學說,雖然受到一部分人的認可,但沒廣泛流傳開來,并不能像孔圣人那樣千史留名。
如果能把永昌侯夫人說服,再以她為突破口,輻射整個上層,豈不是事半功倍?
于是,吳山長語氣十分肯定地回道:“從,就是服從,順從的意思…”
還沒等吳山長高談闊論,圍觀的百姓們就不干了!
他們本就因先前顧南夕的告別,而感到愧疚,又親眼目睹,吳山長對顧南夕的語言羞辱,全都憋著一口氣。
現在,吳山長竟然還曲解孔圣人言,想要把姑娘們貶低到塵埃里,這還了得?
“一派胡言!范相國曾開講過,這個從是指負擔,負責的意思。女子出嫁前,應由父母負擔生活,負責教養。出嫁以后,丈夫應負擔起女子的生活和安全。丈夫死后,女子就由兒子贍養。”
“沒錯!還虧你自己家就有兩個娘子。按照你的那番解釋,娘子們一出生,不就掉進了苦水里?”
“朝廷都鼓勵寡婦再嫁,按照你的意思,若是兒子不同意,當娘的就不能再嫁?”
“誰家沒有出嫁女,或者出嫁的姐妹?若這是這樣的三從四德,還不如不嫁了!”
一時間,群情激憤。
顧南夕和蔣御史的目光隔著人群碰撞,顧南夕微微點頭,兩人各自心領神會。
吳山長被氣得滿臉通紅,呼喚著書院護衛,要把圍觀人群趕走。
眼見著護衛們抄著棍棒就要跑過來,顧南夕連忙站出來:“吳山長,都是我不好,引起這番爭論。我們還是言歸正傳吧。”
百姓們也在蔣御史和李郎中的安撫下,平靜下來。
只是一個個都不肯走,唯恐大家伙一走,永昌侯夫人便會被吳山長欺負了去。
吳山長冷哼一聲,令人抬出受傷的吳法天。
吳法天一見到蘇玄明和蘇云亭,就一把掙脫開仆從們,揮舞著大拳頭朝蘇云亭沖去:“你個病秧子!你看我打不打死你!”
吳法天身高體壯,看上去氣勢駭人,但某處受了傷,行動不似以往便捷。
蘇云亭拉著蘇玄明躲過攻擊,嘴里吱吱哇哇大喊:“救命啊!有學子當眾殺人啦!山長救命!”
吳山長拖了一會,見吳法天實在是追不上蘇玄明兄弟,反而像猴兒一樣被戲耍,于是使了個眼色,叫護衛們攔住吳法天。
足足五個大漢,才把吳法天給按住。
圍觀人群嗤笑:“就這狀如牛犢子的體格子,哪里像受了重傷?”
“許是知曉自己犯了錯,故意倒打一耙吧。”
“真是沒想到,堂堂一山長的親侄子,竟然是這樣的作風。”
吳山長的臉上,像被打翻了顏料瓶,紅一塊青一塊的。
他總不能跟所有人解釋,自家侄子傷的是命根子!這叫他以后如何說一門好親事,如何為吳家傳家接代?
吳山長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平復自己的心情。
幾瞬之后,理智回歸。
吳山長知道,自己今天是中計了,若非侄子受傷,自己也不會心神不寧,導致這樣簡單的計謀都沒看透。
吳山長瞥一眼人群中的蔣御史,再看看眼前軟弱無害的顧南夕,冷笑道:“侯夫人費心了。”
“好說,好說,畢竟是松山書院,名震天下。”顧南夕也不裝了,直接對上吳山長的眼神,沒有絲毫退讓。
蘇云煙左看看,右看看,一頭霧水。
蘇云亭的眼睛卻越來越亮,看向顧南夕的眼神滿是佩服!
蘇玄明低頭沉思片刻,也恍然大悟:“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