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南夕偏過頭去,只見一身材高挑瘦削,五官俊秀的少年,哭喪著一張臉扶門而入。
本就唇色泛白,他偏偏還要給臉上敷上一層厚厚的白粉,越發顯得瘦弱無力。
“二哥,你身體不好,怎么出來了?”蘇云煙急忙上前,去扶二公子蘇云亭坐下。
蘇云亭腰間系著麻繩,將細腰勒得好似一巴掌就能握過來。
“阿娘,這日子沒法過了。靜娘她當了人便想成仙,坐在地上就要上天。拿著雞毛撣子,搞得侯府上下雞飛狗跳。”
蘇云亭揮舞著帕子,口吐芬芳。
顧南夕一愣,隨即眨眨眼,好好的一個病弱美男,怎么就長了張嘴?
蘇云煙熟練地給蘇云亭端上蜜餞子:“二哥莫慌,阿娘心中有數,你慢慢說來。”
用蜂蜜腌漬出來的蜜餞,也沒甜了蘇云亭的嘴。
蘇云亭唱念做打,好似在上演一場苦情戲:“靜娘她竟然取消了小廚房,讓我這個病人跟著吃大鍋飯!我自幼身體不好,全靠補品撐著。我知自己個拖累了侯府…”
說完,蘇云亭哽咽著,伏案哀泣:“蒼天啊,你還不如早早收了我去,何必讓我受被人嫌棄之苦!”
蘇云亭捂住自己的胸口,表情傷心欲絕:“阿娘,我只求粗茶淡飯,一日三餐,留下這條命,侍奉父母。可我在院中足不出戶,卻仍刺了靜娘的眼!”
這哭聲凄慘婉轉,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蘇云煙淚點低,也跟著淌淚。
方才輕松愜意的氣氛,瞬間哀怨起來,比靈堂還像靈堂。
顧南夕瞥見蘇云亭鞋底的紅泥,試探道:“在院中足不出戶?”
蘇云亭淚眼婆娑,連連點頭:“兒子一直在院中為母親祈福。”
顧南夕冷漠地哦了一聲。
祖宗顯靈了呢,京城南邊岐山上特有的紅泥,竟然隔了大半個個京城,出現在他鞋底!
“云亭,我覺得有一江湖稱號極適合你。”
一提到江湖,蘇云亭的眼淚立馬止住了:“什么稱號?”
“玉面寡婦。見人就嚎喪,保準人人見到你,就聞風而逃。”
蘇云亭嘴唇哆哆嗦嗦的,一根玉指顫顫巍巍指向顧南夕:“溫暖的唇,是如何說出這般冰冷的話?阿娘,你終究是嫌棄我了。”
“蘇云亭,你莫要仗著阿娘偏疼你,就得寸進尺!”蘇玄明一下學,就匆匆趕來正院。
一見到蘇玄明,蘇云亭就像斗雞一樣,哦哦叫著,想上去叨兩口:“呵,阿娘不疼我,難道疼你?”
蘇云亭對著蘇玄明挑釁道:“你為一女子,害得阿娘被圣上訓斥禁足。這就是豬肉貼不到羊身上。”
蘇玄明嘴拙,吵不過蘇云亭,只站在原地,紅著眼眶,氣的胸膛一鼓一鼓的。
蘇云煙急得站在兩兄長之間:“大哥,二哥,莫吵了。”
恰在此時,院子門外傳來侯老夫人的叫罵聲:“叫你們主子出來!她相中的好兒媳婦,身份低微也就罷了,竟想逼死我這個老婆子!好歹毒的心腸!”
顧南夕扶額,自己禁足了,也擋不住這群人往自己院子里鉆。
“去把老夫人和段姨娘請進來。”顧南夕吩咐綠梅。
綠梅麻溜地去請老夫人。
“哼,瞧瞧你干的好事。我就知道,玄明不是你親手帶大的,你就不在意他。竟然相中一個商女給他做媳婦…”
老夫人罵罵咧咧地走進來,話還沒說完,就見到蘇玄明一臉悲憤地望著她。
顧南夕適時補刀:“老夫人,當初在靈堂上,您可不是這么說的。哦,原來是刀子割到自己身上,您覺得疼了?”
老夫人嘴唇動了動,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蘇玄明的一顆心拔涼拔涼的,只覺得諾大的侯府,只有阿娘才是最關心疼愛自己的人。
顧南夕懶得替他們處理官司,便叫人去請靜娘,讓他們自己商討去。
自己只負責提供個場所,以及茶水瓜果。
涉及到自身利益,下人們的速度是很快的。
不須一會,侯府的主子們就齊聚主院之中。
大大的圓桌,圍坐著侯老夫人,段姨娘,蘇玄明,蘇云亭,蘇云煙以及李寧靜。
顧南夕則是讓仆役把竹躺椅抬到窗前,往右看是金色秋景,往左看,是高門大戶的撕逼大戲。
身側還有可愛侍女端茶送水,時不時喂口夜市買來的點心。
顧南夕心滿意足地搖晃起竹椅,愜意至極!
圓桌上的眾人,可沒有顧南夕的愜意,反而十分尷尬。
私底下告狀是暢所欲言,這一旦擺到桌面上,一時竟不知從何說起。
靜娘頭一次處理這般繁雜的管家事,本就忙得焦頭爛額,還被人告黑狀,一口氣堵在胸口,語氣便不太好。
“你們有甚意見,沖我來就是!休要打擾夫人。”
蘇云亭從小就沒受過氣,自是不慣著她:“我不管你如何整頓,我院子里的花銷不能減!這可都是吊我命用的。”
靜娘有備而來,把賬本往桌上一拍:“十年的人參百兩一根,您一個月用一根。可是庫房里,卻是三年的人參,價值不過二十兩。”
靜娘拿出算盤噼里啪啦一頓算:“您一年花費需上千兩,真正用到您身上的不過百兩,其余的錢,哪去了?”
蘇云亭面色一僵,剛想一哭二鬧三上吊,就被顧南夕制止了:“誰吵得我頭疼,就出去。”
見蘇云亭被懟回來,老夫人坐不住了:“我用慣了身邊的麼麼,不能換!”
靜娘冷笑:“一個邢麼麼月錢50兩,四季衣物六套,逢年過節賞錢翻倍。這待遇堪比從九品官吏。老夫人,您若是堅持,可自己用私房錢補貼。”
靜娘說完,又轉向蘇玄明:“這可不是我有私心,便是對蘇郎,我也是如此。他每月花在應酬上的費用高達百兩,如今也是要砍到三十兩的。”
蘇玄明張嘴想說什么,在靜娘威脅的眼神下,終究沒敢開口。
老夫人掛不住臉,拂袖而去。
蘇云亭的話卻像毒箭一樣射向靜娘:“裝什么大瓣蒜?你家底薄,供不起諾大的侯府,直說就是了。非要將錯處往別人身上推。”
靜娘一張俏臉,紅的白的變換,像是打翻了顏料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