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沒事吧?”
“你這人怎么亂走——哎,是上官小郎——”
“上官郎君喝醉了?我扶您起來——”
因為門被撞開,室內的嘈雜讓門外的店伙計也忙來查看,免得沖撞了周世子,看到跌在地上的人,有些驚訝又有些無奈。
這惹事的也是惹不得的人。
可別鬧起來。
他們上前攙扶上官月,要把他架出去。
“公子,公子——”吉祥從外疾奔而來,推開店伙計,“干什么,別動我家公子——公主今晚剛收下我們公子進獻的孝心——”
他的聲音尖銳,在室內回蕩,室外不少客人也涌過來看熱鬧。
店伙計們頓時頭大,張口就把金玉公主掛在嘴邊,真是囂張做派。
上官月哈哈笑,搭著吉祥的胳膊搖搖晃晃站直,擺手:“是我不對,是我不小心撞進來——”
說著對周景云施禮。
或許是因為醉酒,他的動作浮夸,且隨著施禮腳步踉蹌再次向前栽去。
吉祥忙扶住他,兩個店伙計也擋在他和周景云之間。
“…..驚擾到世子和少夫人了。”上官月渾不在意,搭著吉祥的肩頭,嘿嘿笑,向周景云身后看去,“少夫人還好吧?”
少夫人?
門外看熱鬧的人們看到了周景云身后露出穿著緋紅衣裙云鬢珠釵的婀娜身姿。
只是臉被周景云擋住,看不到相貌。
這就是那位新娶的小妻子,門外的人們忍不住擠著踮腳看過來。
周景云更往前站了站,莊籬完全被擋在身后,只能看到鋪散在地上的裙角。
“小郎君是真喝醉了?”他淡淡問。
這是不接受道歉了?看來真得罪周景云了!怎么得罪的?
門外的看客們頓時興奮。
燈節人多,尤其是女眷們難得暢快出門玩樂到深夜,但這也讓很多浪蕩弟子趁機作惡,混在人群中擠來擠去調戲女子們。
這上官小郎難道調戲東陽侯世子夫人了?
這東陽侯世子夫人長得真的貌美不凡?
也是,讓為亡妻守了九年的周景云動了心娶回家,必然不一般。
一時間更多視線向周景云身后看去。
有一只手伸過來,輕輕牽了牽周景云的衣袖:“我沒事。”
聲音輕柔。
周景云站直沒動,直到衣袖被再次扯了扯。
“大過節的。”
大過節的,不想惹來更多麻煩啊,是個膽小的小娘子。
周景云看著門外圍著越來越多的人,皺了皺眉,似乎也不想嚇到自己膽小的妻子,看著上官月:“過節高興,小郎君飲酒也要適量啊。”
這算是不再追究了。
店伙計們也回過神。
“這都怪我們不小心,沒扶好上官郎君。”
“上官郎君快來,我們賠您一壺酒。”
他們架著上官月向外退,開的門被店伙計順手關了一半,隔絕了其他人向內的探看,但上官月扒住另半邊門,卡著不肯走。
“世子,您真是大人大量——世子,您今天的賬我來結——世子,相請不如偶遇,我要敬您一杯酒——少夫人,您沒事吧,我剛才撞到你了,沒事吧?”
他大聲喊著,抓著門,人要向內沖過來。
吉祥和兩個店伙計嚇了一跳,死死攔住他。
但上官月被三人拉扯紋絲不動,只看著室內。
“您沒事吧——”
他一聲聲問,似乎得不到美人回答不罷休。
周景云臉色沉沉要說什么。
莊籬探身出來,對上官月點點頭:“我沒事。”
上官月的視線呈現一張面容,有些熟悉有些陌生,昏昏不清,下一刻這張臉抬起來,看向周景云。
“我們也早些回去吧,我與李小娘子約好了,今晚看她能不能睡好,如果能,明早來拿香。”她低聲說。
周景云哦了聲,倒也沒有在意莊籬在說什么,只看向門口,神情戒備。
上官月卻沒有像先前那般直勾勾的往他身后看,而是轉身搭著仆從的肩頭:“快走,快走,不用付錢了——”
似乎適才的癲狂都是為了不賠償。
店伙計們臉色難看,但這也不奇怪,這些紈绔子弟行事沒章法——
“世子,今日的茶水我們萬花樓包了。”掌柜的也在此時趕來,賠禮說。
周景云沒有說話,臉色沉靜擺手。
掌柜的也不再多說,因為上官月走開了,門外其他人趁機向內看,便忙拉上門。
里外隔絕,瞬間安靜下來。
當然,也不是真的安靜,樓里樓外的熱鬧喧嘩依舊。
莊籬看著門,輕輕吐口氣,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上官月,也是巧了,嗯,也是她運氣好。
上官月一定是看到了什么,非要堅持看她的臉。
當聽到她說出只有兩人知道的話,他才放心地離開。
應該是也看到了蔣后那張臉吧。
夢境里四歲的李余每次都會指著這張臉大哭,長大后的上官月雖然不哭,也必然被嚇了一跳。
“阿籬,還好吧?”周景云的聲音傳來,人向窗外街上看,微微皺眉:“李家的花車過去了。”
莊籬隨著他看過去,李家的花車向遠處匯入街上璀璨的燈火中,一輛仙鶴造型的花車走過來,正在揮翅鳴叫,街邊民眾響起更大的歡笑聲。
耳邊傳來周景云的聲音。
“這一眼夠嗎?”
“要不要——”
他的話沒說完,莊籬抬起頭看向他。
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周景云一頓,停下說話。
“你覺得一眼,有多長時間?”莊籬問。
一眼有多長時間?短的都沒辦法描述,跟呼吸一樣吧,周景云心想。
“其實幻象跟現實的時間是不同的,在現實中一呼一吸的時間,幻象中則可能過了一天一夜。”莊籬說,“就像有人只是打個盹瞇個眼,但這一瞬間做個夢,夢里能過完四季甚至一生。”
打個盹瞇個眼,夢里能過一生,周景云明白這個意思,有時候他覺得自己睡了很久,睜開眼不過是打個盹…
不過,莊籬這個時候突然解釋這個?
他一驚:“剛才出事了?”
莊籬抬起手腕,寬松的紅繩滑落,在室內燈光下能看到細白的手腕上有淺淺一圈勒痕…..
“適才在我看向沈青的一瞬間,就被拉入了幻象中。”她說,“那一眼短短時間,我和世子已經逛完了整條街,我們還買了面具,戴在臉上說說笑笑很開心——”
曾經有一次沈青明明在彈琴,人卻站在他身邊說話,而室內的人毫無察覺,那一刻他分不清哪個是真哪個是假,這就是所謂的幻象吧,雖然親身經歷過一次,但此時此刻聽莊籬講來,依舊覺得匪夷所思,如果是其他人,是不認識的人,說這種話,只會被當作瘋子——
莊籬笑了笑:“其實,瘋子在世人眼里看起來怪異,但他可能是沉浸在自己的幻境中,對他來說那才是真實的合理的——”
隨著說話,看到周景云臉上難以抑制的痛苦。
正常人聽這些會聽糊涂,想太多也會發瘋…
已經夠混亂了,周景云難得能保持清醒冷靜,不能再多說了。
她忙收了話題,將手腕再次舉了舉。
“所以我用這個做個標記,提醒我自己,我和你紅繩相系是真實,我知道你我有紅繩,但創造幻象的人不知道,幻象是基于真實創造的,但并不能做到完全真實,這樣我就能發現問題,知道所見是假的,也就能醒過來。”
另外,這一次因為上官月的出現,給她多了一個提醒,醒來更順利。
很顯然整個街市都被拉入夢境,恰好經過的上官月也不例外。
但沈青不知道她認識上官月,更不知道上官月很難陷入夢境。
上官月的出現讓她凝滯的思緒產生疑惑,開始思索,夢境中一旦思索,人就會清醒。
而上官月也看到了那一刻呈現在她臉上的蔣后。
上官月應該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但可能記得她說過,只要他出現在東陽侯少夫人身邊,白籬就會出現,所以他沖了過來,撞向她。
這一撞也讓她立刻醒來。
莊籬默默想著,手撫摸著手腕上的淺痕。
周景云看著她,想說什么,又不知道說什么,他似乎聽懂了,又聽不懂,畢竟對他來說,這不過是站在窗邊向外看了一眼,而明明坐在他身邊的莊籬卻說自己已經在街上走了一遍——
那,適才跟自己在這里的是,她嗎?
他張張口想問,又閉上嘴。
已經夠混亂了,適才莊籬的經歷已經很可怕了,不要讓她再回想了。
“所以比你預想的還危險是吧?”他問。
莊籬笑了笑,點點頭。
人睡著的時候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睡著的。
但她畢竟異于常人,只是沒想到,能隨時游走夢境的她,在沈青面前毫無察覺的入夢了。
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但那次是夢中被拉入沈青的夢境,這次直接是還醒著的時候…
“是我的問題。”周景云說,看向街上,“我讓人盯著沈青,沈青更是早就盯著你我,你我出來看他,這何嘗不是他看你的機會。”
在沈青這種怪異之術面前,他真是徒勞無力。
莊籬握住他的手:“世子,不要多想,我看他,和他看我,結果是一樣,也算是達到了我的目的。”
達到了?
周景云低下頭看她,不是安慰他的話?
莊籬一笑:“不是,是真的。”她握了握周景云的手,“我們快回家睡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