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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等候

  眼前花燈還在閃耀,麟德殿內鼓聲響起,那是如今最受歡迎的鼓舞,鼓聲中歡笑聲更濃。

  但,有什么不對了。

  東亭頂上,上官月皺起眉頭。

  以觀燈的名義,再加上金玉公主的名義,站在東亭頂上,果然沒有人敢動他,他可以按照白籬所說的那樣,等。

  他其實不知道要等多久。

  白籬只告訴他:“等我喊你,你就把它扔下去。”

  上官月伸手按住胸口。

  當時白籬拿出一個盒子遞給他:“它能救我的命。”

  他很鄭重的打開,看到是一支蓮藕。

  上官月想到這里,忍不住笑了,當時他也笑了,他想,她要靠一支蓮藕救命,他還不如一支蓮藕…

  “不是,因為有你,蓮藕才能救我的命。”白籬說。

  說著還踮著腳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頭。

  “如果沒有你啊,這蓮藕連一盤菜都做不了。”

  上官月再次笑了,這一次笑得開心。

  但旋即笑容又沉下去。

  但如果他等不到呢?

  他發現了,她雖然是個鬼,也會遇到危險。

  還不止一次了。

  上官月看著四周,視線變得凝滯,花燈,光亮,人影,都變得模糊。

  模糊也沒什么,他可能累了,困了,也可能燈火太亮了。

  模糊的視線里有很多人開始移動。

  人走動也不奇怪,本來很多人就在外邊走動看花燈。

  但不對。

  事情不對!

  上官月低頭看腳下,先前守在這里的內侍也在走開,他們臉上帶著詭異的笑,雖然邁步,但看起來手腳僵硬,就像被人牽著…

  上官月看四周,其他人也是如此,男男女女,以麟德殿為界。

  殿內歌舞宴歡如常,殿外所有人包括守衛都在走動。

  向一個方向去。

  上官月抬起頭看向結鄰樓。

  快去,快去看看,一定出事了。

  耳邊有聲音在喊,似乎還有什么在拉扯他,他想跳下去,跟過去。

  但白籬說了要他等。

  上官月按住懷里的蓮藕,視線看著結鄰樓,繃直了身子,宛如與石亭融為一體,一動不動。

  京城外,圣祖觀,這里沒有花燈點綴,也沒有過節的喧鬧,夜色籠罩,道士們都已經沉睡,唯有大殿燈火明亮。

  一個小道士靠著廊柱打個哈欠,視線里一根燭火跳躍,然后騰起灰煙。

  他強撐著睜開眼,將新的蠟燭擺上去。

  能撐一段了,睡一覺吧。

  “王同怎么還不回來?”他嘀嘀咕咕,“在外可是享福了。”

  雖然他跟王同一樣是打雜的小道士,但也不一樣,他是師父挑選收下的,那王同是花錢進來的,理應多干活。

  但現在沒辦法,王同不在,只能他來做累活。

  他剛要閉上眼睡一覺,有人走進來,這大半夜的嚇得他叫了一聲,然后看清來人。

  “老祖,你怎么醒了?”他松口氣問。

  玄陽子看著前方的神像,神情有些無奈:“被吵醒了。”

  吵?小道士向外看,如今城池里可能還在熱鬧,但熱鬧傳不到他們這邊來,四周萬物靜籟。

  “其心不散,其念不散,吵鬧世間啊。”玄陽子說,邁步伸手。

  小道士只覺得眼一花,看到平時很少走動,時時刻刻都能睡著的玄陽子攀到了三清神像上。

  他啊一聲喊,張開雙手慌張去護,老祖可別跌死了!

  剛邁步,再眨眼看,玄陽子還站在原地,只是手中多了一顆寶珠。

  那是元始天尊神像手中的混元珠。

  是他眼花了,還是老祖真跳起來拿到了混元珠?

  小道士呆呆,見玄陽子轉身走到殿門外,將手里的寶珠向空中一拋。

  濃墨的夜空中陡然多了一枚月亮。

  下一刻小道士覺得眼一黑,視線宛如被寶珠吞沒,又或者整個人的意識都消失了。

  被蛛絲牽引的人們涌進了結鄰樓。

  樓還在搖晃,裂紋,但蛛絲從四面八方出現,將樓梯撐住,將裂紋縫補。

  最先爬上樓梯的幾人張開手,沖著帝鐘伸過去。

  道法自然四字閃耀,這幾人宛如泥沙般散去。

  但隨即又有更多的人爬上來,一層又一層,泥沙也漸漸堆滿了室內,趴在地上王德貴,兵衛們,甚至大著肚子的白瑛也都站起來,神情呆呆踩著泥沙,向著帝鐘而去。

  沈青十指挑動琴弦,更多的男男女女被牽引著向結鄰樓上涌來,在道法自然之下化作一層層泥沙。

  白瑛踩著越來越高的泥沙,越來越接近帝鐘。

  空中懸浮的道法自然四字,閃耀的光芒如利刃一層層跌落,讓涌來的人變成了泥沙。

  但對白瑛來說,宛如霧紗,又如同溫柔的手,從她身上溫柔的拂過,毫無影響。

  被蛛絲懸掛在空中的人笑了,臉上裂痕已經蔓延到脖頸,身上的衣袍也在碎裂,但又被蛛絲一層層纏繞維持。

  “玄陽子,你這個心思狹隘,眼中只有一人的東西。”她大笑說,“那就讓你護著的人毀了你吧。”

  聽到她大笑,遠處撫琴的沈青也笑了,忽地眼一瞇,漆黑濃墨的夜空中一點微光亮起來。

  光亮越來越大,瞬間吞沒夜空。

  天空一片炙白,那光亮卻變成了一個黑黝黝的空洞。

  沈青臉色大變。

  “黍米珠——”他脫口說。

  與此同時,道法自然四字閃耀之下的人們不再化作泥沙,而是一層層人影不斷從身體浮起,吸入天空中黑黝黝的光洞中,直到化為烏有,沒有人影可牽系的蛛絲漫天飛舞。

  “這就是黍米珠啊。”被蛛絲纏繞懸在結鄰樓中的她抬起頭看去,嘴角依舊帶著笑意,“無上道心,萬物皆可容。”

  隨著說話,她也開始上浮,還好被更多涌來的蛛絲牽引住。

  “娘娘,您先避一避——我來纏住它。”

  沈青喊道,說著話站起來,原本平放的古琴豎起,身前的蛛絲也隨之而起,一分為三。

  一部分還在牽扯人們登結鄰樓,在道法自然之下化作泥沙,托著臉上帶著呆滯的笑努力向帝鐘伸手的白瑛。

  一部分飛向黍米珠,在空中結成一張大網要遮蓋那黑色的空洞。

  另一部分還裹著懸在空中的人,忽地一沉,人向裂開的縫隙墜去。

  安靜的潭水宛如被投入一塊石頭,蕩起漣漪。

  沉在潭底的莊籬頭發和衣裙在水中飛舞,如霧如紗,她的嘴,鼻子被水流沖刷變得有些模糊,唯一雙眼還清晰。

  眼一直盯著上方。

  井口遙遠,越來越小。

  這說明她的眼神也在渙散。

  潭水其實也不安靜,伴著水流有無數聲音回蕩,父親的聲音,哥哥們的笑聲,還有山林的風,還有馬兒嘶鳴,似乎在催促她應答。

  她不能答啊,那些都是假的,死去的,過去的,已經不存在的,她是真實的,還活著,如果她答應了,她就再也分不清真實和虛幻了。

  雖然眼神在渙散,但她始終沒有漂移視線,只看著井口。

  砰一聲,似乎有石頭落入水中。

  莊籬渙散的視線一凝,看到潭水漣漪,一個人沉了下來,再一眨眼人到了面前。

  井口又變成了鏡子,她看著鏡子里的人,與自己面貼面。

  有蛛絲從井口而落,纏住了她的手腳身體,就在蛛絲要向上拉去的時候,原本手腳無力懸浮的莊籬猛地抱住了貼近的人。

  人影旋轉,這一次沒有人下沉,而是兩個人影交織在一起向上而去。

  嘩啦一聲,人躍出井口。

  莊籬猛地抬起頭,視線離開了手上的紅寶石戒指,深深地用力地吸了一口氣。

  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晰,眼前是比潭底更詭異的畫面。

  黑色的大地,白色的天空,搖晃碎裂但被蛛絲纏繞的樓宇,不斷在樓梯上攀爬又化作泥沙的男男女女。

  有帝鐘搖晃,有懸浮空中的黑洞,有琴音蛛絲漫天。

  這邊道法自然震碎涌來的人影,那邊蛛絲大網試圖遮住黑洞阻止萬物被吸進去。

  “真是熱鬧啊。”莊籬喃喃說。

  “你——”沈青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莊籬轉過頭看向他。

  炙白的天空下,如墨大地上,站著一人。

  不是曾經只看到的一雙眼,也不是通過上官月夢中的鏡子看到的模糊的面容,這一次那人清晰可見。

  他面容清癯,留著美須,懷中抱琴,白色的衣袍,氣度儒雅。

  只不過此時滿臉震驚,壞了儒雅之氣。

  莊籬一笑:“沈青,終于見到你了。”

  她神情歡喜,宛如舊友重逢。

  沈青卻沒有喜,只有驚,視線也沒有看她,而是看向她的背后:“娘娘——”

  聽到他的話,莊籬配合的轉動身體,露出后背。

  后背上貼著一個人。

  或者說,她與這個人身子融在一起。

  這一副姿態陡然展現,眼前的世界更添詭異。

  “這就是你的娘娘啊。”莊籬的神情依舊輕松,還側頭越過肩頭,似乎想跟身后的人打個招呼。

  可惜沒有人能看到自己的后背。

  而背后的女子低垂著頭,毫無聲息,相比于眼神明亮,精神奕奕的莊籬,她像是沒有生命的藤曼。

  在醒來的主體面前,娘娘的確是依附的藤曼,她竟然又裹挾了娘娘的意識,就如同當初——沈青咬牙喝道:“放開娘娘!”

  或許是因為震驚分神,原本被他牽引的蛛絲變得松弛,纏繞的莊籬的身子,也再次向天上黑洞飛去。

  沈青回過神,拉緊了蛛絲。

  雙體身停止上浮。

  莊籬看著他,笑了:“我可不敢放開她,放開她,你還會牽我?我肯定被這個東西——”

  她抬起被蛛絲纏繞的手臂,指了指天上的珠子黑洞。

  “吸進去。”

  她的視線又看向四周,縱然有蛛絲大網阻擋,但還是有不少人影被吸進去。

  他們從地面上升起,一層一層一層脫離消散。

  “這些被你拉入夢中的人,他們被吸進去的是噩夢幻化的意識,等醒來這場經歷就結束了,毫無影響,我可不一樣,我要是被吸進去,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她又看向沈青,眼神幽幽,似乎哀求。

  “你可要牽緊我啊,否則我和你的娘娘都要消失了。”

  沈青眼中泛著冷森,視線也終于落在莊籬臉上,他深吸一口氣,換做柔和的聲音:“白籬,你現在帶著娘娘睡去,我會解決這里,我也能保證,白瑛傷害不了你。”

  莊籬看著他,緩緩搖頭。

  “不行。”她說,“我來這里就是為了見你,現在終于見到了,可不能去睡。”

  見他?沈青微怔,什么叫是來見他的?不是來見白瑛的嗎?

  他要說什么,忽地雙眼一凝,看到被蛛絲纏繞的莊籬,抬手一揮,手中幻化出一把長刀。

  白色的夜空下,長刀散發著幽光。

  “你想干什么!”沈青喊道,手中琴弦一撥。

  牽引在莊籬身上的蛛絲陡然一緊,莊籬舉起的手被拉的垂下來。

  但手中依舊緊握長刀。

  蛛絲被拉著顫抖,莊籬的手再次慢慢抬起,手腕翻轉,長刀刀尖抵住了自己的肩頭。

  “我想干什么?”她說,嘴角綻開笑,“當然是,拆了它。”

  伴著說話,她用力一推,長刀穿透肩頭纏繞的蛛絲,刺入身后。

  蛛絲,血花,瞬時飛濺。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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