憤怒!
聽完崔林那些平靜的話,丹竹心中只剩下了憤怒,他想罵人,但是,幾次舉起的手,都被他放了下去。
罵人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反而會顯得自己非常小氣,同時,也會把原本還能緩和的局勢,推到不該去往的深淵。
捏著手中的文件,丹竹看著面前的人,腦海中開始天人交戰。
這件事自己做不了主,或者說,國內沒有一個人能夠做主。
起碼要把所有的高層都召集到一起,大家一起碰個面,做出針對性的決定。
心中有了決定。
丹竹深吸一口氣,將手中的文件放到桌上,心平氣和地坐回椅子上,目光平靜地看向對面,看著那個臉上一直帶笑的人,問道:
“崔先生,您剛才說,你來這里說三件事,輸油管道是一件,幾條大江大河上的發電站是一件。”
“那第三件事呢?”
“既然大家是商業談判,那么就應該開誠布公,敞開心扉,好好地聊一下。”
“您覺得呢?”
丹竹的反應,還有平靜的話語,讓崔林不由得對他高看了一分,對于中南半島的這些人,能夠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已經是非常難得。
比如隔壁的越南,那里的人就是屬狗的,變臉則快,逮誰誰齜牙。
完全藏不住事。
并且,這一次過來的目的,也不是干架,該緩和的時候,就該緩和,一張一弛,才是王道。
伸手招來下屬,下屬也是很自然地將公文包里的最后一份文件取出,輕輕放到崔林手中。
隨手接過,將文件封面調轉,讓文件的封面正對丹竹,等對面的人將目光轉移過去,崔林才開口說道:
“第三件事,就是我剛剛說的中南半島自由貿易區。”
“這些年,我們一直在致力于友好合作發展,共建合作貿易。”
“但是進度一直都不太理想,索性,我們就想著,趁著這次的機會,一起提出來。”
“有進度,那大家皆大歡喜。”
“沒進度…”話說一半,崔林停住話語,隨后仰起頭,仰天長嘆道:
“沒進度就沒進度吧。”
他這一聲長嘆,似乎是釋懷。
但是落到丹竹耳朵里,就沒有那么美妙了。
自由貿易區,是好事嗎?
是好事。
歐美主導的貿易是單方面的吸血,在華夏主導的貿易里,大家起碼能夠吃好喝好,最后還能落下一身體面的衣裳。
可問題在于,國情不同。
中南半島上的國家,或多或少,都是英格蘭和法蘭西曾經的殖民地,獨立的時候,也沒有做完全的清算。
哪怕是柬埔寨的人太多,也沒有清算完畢。
這種前提下,導致的情況,就是每個國家內部,有不少當年英格蘭法蘭西統治時期的遺老遺少掌權。
這些遺老遺少們,在整體的國際局勢判斷上。
一言蔽之,整體上親歐美。
對于旁邊這個幾千年的爹,幾十年的老大哥,一群人只盼望著老大哥趕緊走上蘇聯老路,然后大家跳出來,自稱是老大哥的衣缽繼承人。
可,手里這份文件,又是一個超級炸彈。
一個懸在緬甸頭上的超級炸彈。
至于桌上的兩份文件,那就是兩個甜棗。
是吃炸彈,還是吃甜棗,又或者是先吃了炸彈,再來吃甜棗,這就取決于他們。
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丹竹像是一個泄了氣的皮球一樣,重重地出了一口氣,說道:
“抱歉,崔林先生,您說的三件事都比較大,已經超出了我的職責范圍。”
“現在,我需要帶著這幾份文件,去見一下我們的蘇和將軍。”
“所以,我們今天的會談到此結束,不過,我們不會讓你等太久,最多后天,我們就會給出答復。”
“抱歉!”
說出抱歉之后,丹竹將三份文件都拿到手中,同時,讓下面的人送客。
崔林也很自然地起身,帶著人離開。
在一扇窗戶邊看著人離去之后,丹竹不敢怠慢,帶著三份文件,以最快的速度趕往了總統府。
這時的緬甸,沒有總統,只有掌權的軍政府。
軍政府首領蘇和的辦公室里,看到出現的丹竹,軍政府的一群人立馬就圍了過去,連聲追問道:
“他們想做什么?”
“談出結果了沒?”
“什么情況?”
“說話啊,啞巴了?”
最終,還是蘇和排開人群,來到了丹竹面前,看著對方懷中的三份文件,沉思片刻,遞出了手。
丹竹也很自然地將手中文件遞過去。
接過文件瞥一眼,發現是英文版的,蘇和露出一臉操蛋的表情,隨后,將文件又丟給了丹竹:
“說說,這里面都是什么東西?”
重新拿到文件,丹竹沒有立刻開口,而是拿著三份文件,走到旁邊的辦公桌前,將三份文件依次排開。
先舉起輸油管道的文件,說道:“這是華夏的一個倡議,那就是在我們國內,從皎漂港開始,修建一條穿過我們國土,到他們國內麗城的輸油管道。”
“用來緩解他們西南地區的能源供給壓力。”
“他們給錢。”
“但是,這條管道穿過北撣邦第五特區和克欽邦第二特區,所以,華夏方面,也會給他們錢。”
聽到前面幾句,尤其是聽到給錢,軍政府這幫人一個個喜笑顏開,但是聽到后面半句,一群人的臉色瞬間發生了變化。
軍政府,往往是伴隨貪污腐敗,濫用暴力這些詞匯出現。
在場的這一群人,自然也不例外。
對于北邊的那些民地武裝,軍政府的一群人的態度,那就是抓住一切機會,想方設法削弱對方,弄死為止。
甚至,在歷史上,這群人還玩過一手鴻門宴,把北邊那幫民地武裝的首領邀請到仰光,然后全做掉的戲碼。
現在,隔壁的鄰居來送錢,他們舉雙手歡迎。
但是,如果收錢的人,還包括北面的那些民地武裝,那就不能歡迎了。
蘇和的臉也從滿臉堆笑變成了烏云密布,但是多年的執政生涯還是讓他沒能罵出聲來。
閉上眼吸一口氣,他抬手一指中間第二份文件:“這個呢?”
“一個炸彈!”丹竹言簡意賅。
下一秒,軍政府的人就一窩蜂往辦公室外涌去,可惜門太小,只能兩個一起通過。
看著他們爭先恐后的樣子,蘇和忍不住嘆氣,右手按著額頭,一臉痛苦地問道:
“只是比喻,是吧?”
“嗯!”丹竹點頭。
得到確認,蘇和回過身,向門外的人喊道:“都滾進來,這只是一個比喻,不是真的炸彈。”
等到門外的人陸陸續續向里走,他才用手又指一下文件:“說說到底是什么情況?”
“在這份文件里,華夏方面準備截流雅魯藏布江,怒江,瀾滄江,他們還說,現在技術不夠,就先建水電站,后面技術夠了再談其他。”丹竹用平靜的話,說出了這些內容。
聽清楚內容,軍政府這一群人,也忍不住齊刷刷倒吸一口涼氣。
這TND還真是一個炸彈,一個超級炸彈。
怒江截斷。
沿途的那些土地,半廢。
雨季的降雨可以保證一部分流量,但也只是一部分。
最下游的薩爾溫江三角洲,全廢。
因為沒有河流補充足夠的地下淡水,海水就會倒灌,幾年的功夫,原本富饒的薩爾溫江三角洲就得變成鹽堿地。
這樣做,無疑是給緬甸原本就不算富裕的國家經濟狠狠來上一錘,無異于在火燒澆油。
“他們瘋了?”其中一個年紀比較大的少將開口詢問,他的眼中,滿是不敢置信。
“也許是真的瘋了。”
“可是就算瘋了,也沒必要這樣吧?瀾滄江下游除了我們,還有四個國家啊!尤其是越南,湄公河三角洲的產出,占了他們國家6成,那里還有他們國家過半的人口,他們會拼命的!”
“如果是你,和身邊的人好好說話,但是對方對你愛答不理,反而還要給你添亂,你會好好和對方繼續說話?至于越南拼命,他們也得有能力才行,對吧?”
說話這人的問題,看似是在回應其他人,但實際上,在場的人都清楚,這句話也是在問他們。
一群人低垂著眉頭互相看了一眼,最后,不約而同地選擇將目光投向蘇和。
天塌下來了有高個子頂著。
看,老大頂上去的機會來了。
感受著其他人的目光,蘇和并沒有表態,而是將注意力落到了第三份文件上,這一次,他主動拿起了這份文件。
他不是泥腿子。
他受過完整的教育,英語自然也很精通,只是平常懶得用罷了。
用了十來分鐘,他看完這一份文件,隨后又拿起另外兩份文件,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這一次,用了大概一個小時。
看完,他按揉著脹痛的太陽穴,平靜地對在場的其他人說道:“這三份文件,輸油管道是真的,自由貿易區也是真的。”
“這個截流,可以是真的,也可以是假的,取決于我們的態度。”
聞言,人群中的一個上校探出頭,看著蘇和,滿臉驚訝地問道:
“啊?將軍,這真的能搞?技術能夠實現?”
被問到話,蘇和按揉太陽穴的手轉移到了鼻梁上,他一邊用手提溜睛明穴,一邊回答道:
“去年12月27日,他們國家南水北調工程東線工程開工。”
“而這個計劃,距離第一次提出的1952年,已經過去了整整50年!”
“換句話說,他們用在座各位人生八成的時間,去謀劃了一個工程。”
“我們可以賭他們現在不實施,但是不能賭他們五年,十年,甚至是二十年后,不去搞這件事。”
“或者就如丹竹所說,他們只需要在河流上游修筑水電站。”
“只需要學習印度對孟加拉那樣,旱季斷水,雨季放水,就夠我們狠狠地喝一壺。”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幾步。
狠人,這才是真正的狠人。
50年!
一個人,有幾個五十年?
一個國家,又有幾個五十年?
但是隔壁這個國家,他們用五十年去謀劃一個工程,哎,就是玩兒。
驚訝之余,這些軍政府的人,又下意識目光交錯,準備用他們習慣的手段來解決問題。
可是,一群人互相看了看,卻發現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說話。
許久,其中一個人站了出來,將手放到自己的脖子上,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要不?”
他的手,隨著他的話,在輕輕滑動。
面對這幫無能的下屬,蘇和忍不住一巴掌拍到自己臉上,巴掌慢慢從臉上劃過,同時,他也發出了直擊靈魂的回應:
“你們,誰去解決北邊的那些民地武裝?”
被問到這個靈魂深處的問題,一群人立馬沒了聲音,開始左顧右盼,假裝沒有聽到這些話。
緬甸,可以分為上緬甸和下緬甸。
上緬甸,就是緬甸北部地區,那些支離破碎的地方。
下緬甸,就是緬甸南部,依托伊洛瓦底江,薩爾溫江這幾條河流三角洲的地區。
兩幫人從古至今就不太對付,再加上英格蘭人的大缺大德,雙方的仇恨更是日益加重。
在互相針對這件事上,雙方都沒有什么太大的心理負擔。
而軍政府的實際控制區域,也就勉強到達東枝,勐撒一代。
很不幸,這些地方,距離華夏和緬甸的邊境,還有一百多公里的山路。
就算這兩年上緬甸的民地武裝和下緬甸的軍政府趨于和解,勉強還能搭伙過日子,突然調動軍隊,上緬甸的民地武裝絕對是第一個不答應。
天知道你們這幫學鴻門宴的狗東西,是不是想再來一次鴻門…
不對,是來一次假道伐虢。
一時間,軍政府的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坐在一起互相打哈哈。
而他們的哈哈聲,傳入蘇和的耳朵里,更是讓蘇和堅信,得好好找一幫隊友,重新培養一批心腹。
要不然,早晚被這幫傻子給坑死。
閉上眼,搖搖頭,認清楚自己境遇過后,他轉過身,看向身邊的幾個人說道:
“他們文件里,說管道會經過克欽邦第二特區和北撣邦第五特區。”
“在之前的照會文件里,他們也說了,他們還有一支隊伍先去了北撣邦第五特區。”
“現在,聯系這兩個民地武裝的人,問他們詳細情況。”
“最后,把消息送到丹竹手里。”
“丹竹,這個輸油管道的事,我這里通過了,但是,你需要給我拉回更多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