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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0章 赤水河邊

  和兩個舅舅互換了號碼,林語拉著老太太走出房間,在走廊里,他摸出一張銀行卡順手遞過去,輕聲說道:

  “我媽彌留之際的時候,叮囑我一定要找機會來一趟黔省,好好看看您老人家。”

  “因為她不能在您老人家的面前盡孝。”

  “這卡里是十萬塊錢,按照黔省的生活水平,足夠你們倆老人家一年的生活費,以后每年我都會往卡里打十萬塊。”

  “有什么想買的東西,就買,尤其是衣食上面,不要舍不得。”

  “一個人生病,80的病因都是來自飲食,對自己好一點,不要那么省。”

  “最后,三舅和四舅那邊,我會安排一下。”

  “至于大舅,這十萬塊,他用一分錢,我就把他腦袋擰下來。”

  “外婆,你先回去吧,我辦完事,到時候再過來。”

  交代完老人家,林語拉著箱子,哼著歌,慢慢消失在樓道里。

  看著手中的綠色的農業銀行卡,趙麗萍哽咽一下,兩行淚水從眼角滑落,最終,還是強行將淚水憋了回去。

  平復好心境,剛轉過身,卻發現自家的幾個小東西正趴在門邊,小心翼翼地看著自己。

  大門對面,隔壁的鄰居家門也打開了一條縫,略微發黑的縫隙里,幾雙眼珠子里充滿了探尋,好奇。

  對著這幾雙眼珠子笑一笑,趙麗萍轉身,走進大門。

  在門關上的那一剎那,站在窗戶邊的王濟回過身,坐到了沙發上。

  在他坐下的同時,趙麗萍也來到沙發邊,順手將手中那張銀行卡丟到桌上,雙眼無神地看著銀行卡,開始了發呆。

  大兒媳霍文君見狀,歡快地從沙發上起身,準備伸手去抓銀行卡。

  手還沒伸到一半,冰冷的話語,從趙麗萍口中傳出:“老大家的,小語說了,你們一家敢用這里面的一分錢,他就把你們的頭擰下來。”

  此話一出,霍文君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尷尬地笑了笑,坐了回去。

  目光四處打量,嘴里也在不停地說話,好轉移注意力:“哎,媽,君貴是小語舅舅,說破天,我們也是一家人,他怎么那么狠心?”

  嘴里說著話,霍文君的目光,又落到了銀行卡上。

  看到他這副樣子,王君寶彎腰,將桌上的銀行卡撿起,繞過茶幾,走到自家老媽面前。

  把銀行卡塞回老太太兜里,這才輕聲問道:

  “對啊!媽,我記得當時偷了你們錢,和三哥一起,把二姐送出去的時候,她還很開心的,怎么后來就老死不相往來了呢?”

  “還有,我怎么感覺他和大哥有仇啊?”

  “雖然小時候大哥經常欺負我們,但二姐也拎著凳子干過他,沒必要這樣吧?”

  “難道這里面還有我們不知道的事?”

  這一句問,也讓老太太陷入了沉默,過了好一會兒,她張了張嘴,可是她的話還沒有出口。

  旁邊,王濟搶先開了口:

  “那是78年的事。”

  “也是快過年了,那時候小語已經出生,你二姐帶著你二姐夫,千里迢迢過來。”

  “意思是準備辦一場小婚禮,給兩邊的親戚都有一個交代。”

  “你姐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很高興。”

  “因為你媽在小語出生后就偷偷去了一趟魯省,還拍了一張照片,那孩子小時候非常可愛。”

  “我都忍不住想見到我的大外孫了。”

  “當時我還在軍區,需要留守值班,所以,我就給你大哥打了電話,讓他去接人,然后安排好你二姐一家。”

  “因為那個時候出門需要介紹信,還需要糧票,帶著孩子出門在外非常麻煩。”

  “但是呢,你大哥并沒有安排衣食住行,而是安排了一頓打。”

  “把你二姐,你二姐夫都打了一頓。”

  “我接到消息趕到醫院,骨折手術已經做完。”

  “在醫院,你姐看到我,就和看到仇人一樣。”

  “說我想打人,想展現老一輩的風采就直說,沒必要偷偷摸摸像條狗一樣,把人騙過來打。”

  “因為你大哥做的混事,我當時正在氣頭上,和她說了幾句,說不過,就給了她一耳光。”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公安局林局長派人把她們接走休養,從始至終,我都沒見到小語。”

  “至于原因,有點可笑,是因為老四你偷的那兩百多塊錢。”

  “本來,那錢就是我準備給你二姐的錢,沒給她,是因為我覺得,我王濟的女兒,應該要明媒正娶,不能偷偷摸摸。”

  “可是老大認為,那是給他找老婆的錢,他沒結婚,下面的弟弟妹妹先結婚了,那叫什么話。”

  “呵呵…”

  “呵呵…自作孽不可活。”

  王濟苦笑幾聲,踉踉蹌蹌地站起身,又重新回到窗戶邊,看著窗外的景色發呆。

  聽完來龍去脈,王君天和王君寶下意識拉開和王君貴的距離,同時,異口同聲地說道:

  “難怪說只要你敢用一分錢,就擰下你們的腦袋。”

  “擱我,我直接拎刀子砍。”

  赤水河畔的盤山公路上,林語踩下剎車,慢慢滑到牽牛的老大爺面前,問道:

  “大爺,您知道林家灘怎么走嗎?”

  “什么灘?”

  “林家灘?”

  “林什么灘?”

  “林家灘!”林語發出咆哮聲,隨后,回過頭,從副駕駛座椅上抓過一包綠封邊桫欏,順手丟給牽牛的老大爺,同時再次發出咆哮:

  “林家灘!”

  麻溜地接過香煙,老大爺抬手一指道路前方:“你順著路走,一直到河邊就左拐,然后順著路往前走。”

  “一直走,就能看到一個河邊的寨子,那點就是林家灘。”

  “前面山溝里面霧大,注意點。”

  指完路,老大爺歡喜地把煙塞進兜里,牽著牛,扛著鏵口,走進了路邊的小道,不大一會兒功夫,就消失在了視線里。

  將桑塔納發動,林語開著車,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這黔省的縣道,走一次,比在平原地區開一輩子還要刺激。

  穿過伸手不見五指的山間團霧,一個分叉口出現在林語眼前。

  往左。

  小心調整好方向,桑塔納沿著這條河邊道路,向著河流上游出發。

  道路很爛,林語開得非常小心。

  在繞過第五個大山梁子之后,一個坐落在兩道大山梁子中間的寨子,悄然映入眼簾。

  寨子不算大,只有二十來戶,清一色的青瓦木房,很標準的目字格造型。

  中間是用來祭祖用的堂屋。

  左右兩邊是廂房,一直延伸出去,有一邊是豬圈,而另一邊,就是廚房。

  車輛慢慢開進寨子,寨子里的人,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

  最后,桑塔納在寨子中間,一棟用油漆寫著小賣部的房子面前停下。

  小賣部窗口隔壁,是一個敞著大門的房間,幾個老大爺坐在里面,在他們中間,是一根燃燒的樹樁。

  火光映照在他們臉上,能很清晰地看出他們的好奇。

  掃一眼周圍,林語抓過一盒煙塞進兜里,鎖好車門,向著小賣部走過去。

  跨過門檻,來到烤火的五個大爺面前,笑著遞出五根煙,正準備問路,身后就傳來一個聲音。

  一個歡快的聲音。

  “嘿,老子今天在啊邊路上,碰到過問路勒,隨手就遞了一包煙。”

  “好久沒有看到勒種有錢呢憨批了。”

  “來,抽煙。”

  聲音有一點點熟悉,林語慢慢回頭,目光正好和聲音的主人撞上。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路上遇到的那個牽牛大爺。

  看見林語,牽牛大爺臉色也是一黑,尬笑兩聲,連忙掏出手里的煙,遞給林語一根。

  “來,抽煙。”

  遞出一根煙,牽牛大爺用手指一下腳下,尬笑道:“這里就是林家灘。”

  “小娃兒你來這里找哪個?”

  同樣跟著笑了笑,林語輕聲說道:“林星望!雙木林,天上星星的星,望遠處的望。”

  說完,他就回過頭,看向火邊的幾個老大爺。

  他爺爺林遠瞻,在家里排行第三,林星望,是他二爺爺。

  上面和后面,還夾著一個大爺爺林遠眺和一個四爺爺林遠盼。

  四個老爺子的名字最后,都帶有一點向外看的意思,估計是老太爺取名字的時候,還忘不了家族的老傳統,還惦記著讓這幾個后輩到處跑,到處去看看。

  林星望,是他的二爺爺用的化名,至于原來的名字,參謀部給的資料里面沒有記錄。

  說完名字,林語就抬著眼,打量起面前的幾個老人。

  這三個字一出口,剛才問話的,還有靠大門比較近的四個老爺子露出一臉的懵逼。

  一個個低下頭,努力思考,這個人是誰。

  “林星望,姓氏對得上,字輩對不上,我們這里也沒有一個叫林星望的人。”

  “不會是郎酒鎮那邊的吧?”

  “那邊叫林家壩,不是林家灘。”

  “難道是宜城?”

  “那是范家坪,埋那幾個老祖墳的地是別人的,聽說是搬遷到林家臺的那一輩人,揍了好久,才從那個地主手里拿到的墳地。”

  在幾人的胡亂猜測中,最里面,那個抽著山煙的老大爺放下煙斗,慢慢仰起頭看向林語。

  看了許久,瞇著眼,不太確定地問道:“老三家的?”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正在討論的幾個老大爺愣住,他們慢慢回過頭,看著身邊從小長到大的長輩,問道:

  “林星望?”

  “嗯,我當兵時候取的名字。”林星望站起身,從火邊走開,來到林語身邊,滿眼好奇地看著面前的人。

  時不時點點頭,又時不時搖搖頭。

  看著面前的老人,林語從懷中取出一張照片。

  照片里的人要顯得年輕一些,但是,就是面前的人。

  收回照片,林語點一下頭,喊道:“二爺爺。”

  火堆邊的幾個老人也跟著起身,將林語圍在中間,好奇地看了起來。

  看了一會兒,那個牽牛大爺突然開口問道:“二叔你怎么取這么一個名字。”

  被問及改名的原因,林星望不屑地回頭,小聲說道:

  “我不改名,你現在可能就在已經爛在棺材板子里面了。”

  “不對,應該是連棺材板子都沒有,甚至找不到你的骨頭在哪里。”

  牽牛大爺聞言,把手中的煙點上,沉默著猛吸一口,認同地點點頭:“對,二叔你當初如果不改名,如果被人查到。”

  “這林家灘連只雞都不會活下來。”

  “所以,這孩子是你家老三家的?不對,老三家那孩子,不是說被人打了嗎?”

  “我記得,都…”

  “都快30年了啊!”

  說著,這老大爺抬起手,腰桿跟著挺直,在自己頭頂比劃一下,又伸到林語面前,發現自己只到林語嘴邊,又嘿嘿一笑:

  “現在的孩子長得真高!”

  林星望伸手,將林語拉到小凳子上坐下,又去隔壁房間拎來一個茶壺,將放在木樁旁邊的水壺拎起,傾斜,滾燙的茶水沖進壺中。

  又拿出一個杯子沖洗片刻,隨后將一杯滾燙的茶水,送到林語面前。

  放下茶壺,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林星望問道:“小語你是來祭祖?”

  “嗯…一半。”把茶水放到旁邊,林語伸出手,在火上烤一下,說道:

  “祭祖是一方面,我爺爺當時過世,還有我奶奶過世,都叮囑我爸,要把骨灰送回來安葬。”

  “但是我爸那個不孝子出了意外,就一直拖到了現在。”

  “我趁著這次有空,就把兩位老人家的骨灰帶過來了。”

  “二爺爺您看要不要準備什么東西…”

  左手抬起搓一下腦袋,林星望輕聲說道:“沒什么要準備的,我這里有鞭炮,放兩串就行,如果你覺得寒酸,我就讓平光去找一下那幫吹鑼打鼓的。”

  “再去買一些煙花過來。”

  “如果沒必要,我們幾個老家伙扛著鋤頭上山,半個下午的事。”

  略微思量片刻,林語搖一下腦袋,算是做出了決定。

  老爺子一生鉆牛角尖,不太在意這些。

  能回來就行。

  看見他的樣子,林星望拍拍屁股起身,對著牽牛大爺說道:“平光,你腿腳麻溜,你去跑一趟。”

  “就說林三公歸家了!”

  “好!”牽牛老大爺用力點一下頭,轉過身,往二十來戶人家的寨子深處跑去。

  至于林星望,轉過身穿過小賣部,走進房間深處。

  不多時,他抱著一團白布,還有一大把麻線走了出來。

  用剪刀,將白布拆開,他小心翼翼地將白布包到林語頭上:

  “來,我幫你扎一下。”

  寨子里的人慢慢聚集到小賣部門前,十幾分鐘后,孝帕扎好。

  林星望從柜臺里拿出一串鞭炮,點燃,用力往天上一丟。

  “林三公歸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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