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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一個大概率在這里被浸泡了百年以上的人,居然還能對你眼神示意、口型提醒。

  這一刻,他此舉所帶來的震撼,甚至超過了床上坐著的那位。

  不僅李追遠,其實大家都在不停地朝大門和大床兩邊來回看,自然也都看見了那人的指引。

  只是潤生一向聽李追遠的話,而譚文彬只在活躍氛圍時主動發揮,卻從不在決策過程中多嘴。

  只有薛亮亮伸手抓住李追遠的胳膊,向床的方向輕輕加了一點點的力:

  “小遠,做決定吧。”

  薛亮亮暗暗給出了他的態度,他想走床那邊。

  這,同樣是李追遠的選擇。

  有些時候,那些眼花繚亂的人性復雜、爾虞我詐、正反邏輯,都可以拋棄,審題時只需抓個重點:

  需知道,當年這四個清朝人應該碰到了相同的局面,也應該做出了最正常的選擇沖門內,然后他們就從撈尸人變成了抬床人。

  其實,都不用那位主動提醒了,當他們四人以這種形象出現在抬床人中時,李追遠心里就已經有了選擇。

  之所以多等了會兒,就如同蹦極跳下去前多做幾次深呼吸。

  “從床下沖過去!”

  大家立刻開始奔跑沖刺,這一幕,和剛進地宮上樓梯時那座巨大的蛇口門很像,屬于自己主動送到人家嘴邊。

  剎那間,八個抬床人中的七個,全部將原本平視的目光落向沖上來的四人。

  金色的帷幔緩緩撐起,里面女人的長發也逐漸向兩側分開。

  李追遠看見了她的臉,是人的臉,但整張臉上,滿是蛇鱗,其眼眸中流轉出的,亦是蛇的豎瞳。

  四人奔跑到床前,另外三人都是快速彎下腰以免碰頭,只有男孩例外。

  在床下奔跑時,李追遠眼角余光留意到那位“清朝提醒者”的腰間,那里懸掛著一枚玉佩。

  男孩下意識地伸手將其攥住。

  玉佩上可能會有這個人的一些身份信息,雖然你的提醒并未能影響我的選擇,但我還是承你這個情。

  要是還能查找到伱的后人或傳人,就把人情還給他們。

  貨車司機朱陽家里,李追遠已經讓薛亮亮匯過款了。

  撈尸的技術,李三江沒教過男孩多少,因為他那一套大部分還都是錯的。

  但男孩從李三江那里學到了很重要的一件,那就是撈尸人的厚道。

  只是這一拽,不僅沒能拽下來,反倒差點讓自己一個踉蹌。

  李追遠果斷松手不要了。

  他不可能停下來或者跟著大床走,就為了解下個玉佩。

  終于,四人從床底鉆出,更是一口氣又順勢跑出去了一段距離,來到了水潭邊。

  八個抬床人以及床上那尊,只是“看著”他們,沒對他們動手,不知是不感興趣,還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叮…”

  先前沒拽下來的玉佩自己從腰間墜落,然后一路滾下,來到李追遠面前。

  李追遠伸手撿起,吹了吹,見上面環刻著五個字:“酆都陰之望。”

  酆都亦是豐都,現今隸屬川省涪陵,離自己現在所在萬州,并不遠。

  陰這個姓氏比較少見,而且又是正統撈尸人,只要真有后人在,那找起來應該不難。

  將玉佩收好后,抬頭,看見前方八人抬床已來到大門前。

  “咯咯咯…”

  笑聲依舊不停地從門內傳出,門后那張女人的臉,還在不住地探出。

  床的邊緣,撞擊到了門上,發出陣陣轟鳴般的聲響。

  譚文彬詫異道:“不是,接引飛升極樂的方式,就是這么簡單粗暴的么?”

  薛亮亮反問道:“不然呢,你還真信有飛升這回事?”

  譚文彬搖頭:“不,不是的,我只是覺得至少該稍微唯美點,浪漫點。”

  “吱呀……”

  原本只是虛掩的大門,在此刻被堅硬且有力的床腳,緩緩頂開。

  與此同時,在四人身后的水潭里,也傳出“咔嚓…”的連續聲響。

  四人馬上回頭看去,發現原本放置那張床和隱藏著八頭死倒的水潭,水位正在快速下降。

  薛亮亮:“這下面有個開關,應該是和上面那扇大門是連通的,要開一起開。”

  伴隨著大門逐漸打開,水潭內水位的下降速度還在進一步加快,很快就完全漏得七七八八,底部出現了一個空洞。

  譚文彬:“好像浴缸塞子被拔出來了。”

  李追遠:“或許,這個才是真正的出路?”

  譚文彬不解道:“但它不是朝下的么?”

  “咯咯咯…”

  “咯咯咯…”

  這時,門后的笑聲忽然變得密集起來。

  四人回頭看去,發現門后女人的臉,從一張,變成看兩張,又變成了四張、八張…很快,大門兩側,自上而下,擠滿了女人的臉。

  她們都在笑,笑聲很詭異。

  譚文彬咽了口唾沫:“這么多?”

  李追遠耳朵輕顫,說道:“不止。”

  伴隨著大門被完全撞開,原本掛在門后的臉爬了出來,沒錯,是爬,因為這張臉后面,是類似壁虎一樣的身軀,只是手腳方面比尋常壁虎比例短太多,且全身布滿粘液,那四足幾乎已經退化,而是單純靠身體在快速蠕動。

  像蛇,又不是蛇,也不曉得是進化了還是退化了。

  而所有女人的臉,則很整齊劃一,幾乎全是一個風格。

  李追遠懷疑,這一形象,應該是床上女人原本的真實面容,她變成了蛇,而蛇們,卻變成了她。

  它們,鉆出來了。

  起初是沿著門框,然后自上方噴涌而出,密密麻麻,幾乎成了黑色的洪流,洪流里無數張相同的人臉互相擠壓形成了猙獰的笑。

  “我艸!”

  譚文彬忍不住爆了一聲粗口。

  其余人也有相同的感覺,他們先前要是選擇沖門內,豈不是直接掉這玩意兒窩里去了?

  這畫面,想想都讓人頭皮發麻。

  大部分壁虎蛇都是順著地宮上端爬行,伴隨著白骨火堆的“燃起”,此時上方聚集著大量的螢火蟲,它們在吞吃螢火蟲,這是它們的盛宴。

  李追遠忽然想通了一些東西,這座地宮內,似乎存在著一種生命循環。

  每當這里的螢火蟲繁衍到一定程度后,門內的壁虎蛇就會發出叫聲,如同在呼喚媽媽喂養自己。

  然后床上坐著的蛇臉女人就會控制死倒抬起床,離開水潭,走上臺階,將通往極樂世界的大門給頂開。

  這確實是極樂世界,但不是指外面的人進去,而是里面的東西出來用餐。

  自己等人的出現,更像是起到了催化劑的作用,可以是手電筒也可以是火把亦或者僅僅是人為造出的些許動靜,可能導致螢火蟲們提前被驚醒復蘇,察覺到動靜的門內壁虎蛇也順勢發出呼喚,將這一進餐流程提前。

  一定意義上,這也是一種防盜機制。

  因為提前的觸發,螢火蟲的孵化數目肯定不足,不夠這么大量的壁虎蛇吃的,那整個地宮內余下的活物自然也會成為它們的目標。

  這會兒,前面的壁虎蛇已經自上方落下撲向白骨堆和那些百獸標本,專門吃里頭的螢火蟲,后頭出來的壁虎蛇已經有些找不到餐食了,已經有不少向四人所在位置快速蠕動過來。

  沒什么好猶豫的了,哪怕水潭下的門是通往地獄,這會兒也得跳,下地獄也好過被這幫東西分食,甚至更可怕的…是被寄生。

  “下去!”

  四人先一起跳下水潭,然后再跳入地洞,下方有臺階,這次是潤生走在最后面。

  最先跟進來的一條壁虎蛇吐著信子自甬道壁面撲了過來。

  “砰!”

  潤生一鏟子拍過去,可對方反應很靈敏,身子一縮,躲開了這一鏟,然后身軀快速回縮后又猛地繃直,彈躍于空中,奔著潤生撲來。

  速度快到潤生都來不及再次揮鏟,但在壁虎蛇就要撲到自己面門上時,潤生左手將其攥住。

  “嘶嘶嘶…”

  它很痛,那張女人臉滿是煎熬,近距離觀察后,才發現這根本不是人臉,而是其面部上的皮贅擠壓在一起所形成的一種詭異外觀。

  很像是現在學生里很流行的折紙,每個面都畫著不同圖案或寫著文字,等手指撐起其四個角后,最中間的大口才完全張開。

  “啪!”

  潤生將這條壁虎蛇狠拍在墻壁上,力道十足,直接將其拍爛,腥臭的汁水飛濺。

  接下來,又是第二條第三條,潤生邊拍邊退,他得給后方的隊友斷后爭取時間。

  伴隨著沖入地道的壁虎蛇越來越多,潤生也逐漸有些不支,兩條壁虎蛇趁亂咬中了他的左胳膊和右大腿,更有一條繞到其背后,貼在他背上,嘴巴張開,如同吸盤一樣吸附上去。

  “潤生,快過來!”

  薛亮亮的喊聲傳來。

  潤生馬上不再抵擋,一門心思向后奔跑。

  薛亮亮和譚文彬各自站在甬道一側,當潤生跑過去時,二人合力將兩扇青銅板從各自那一側凹槽里拉出,撞擊到了一起。

  “吧唧!”“吧唧!”

  好幾條壁虎蛇就這樣被夾碎。

  “砰!砰!砰!砰!”

  外頭傳來了一連串的撞擊聲,大量壁虎蛇撞在了門上,但好在這門板夠結實,成功完成了阻隔。

  這閘門沒門閂,無法上鎖,兩側都能拉開,但前提得是側向發力,但顯然,外頭的壁虎蛇并不具備這種能力。

  譚文彬看著地上哪怕被夾斷了身體還在繼續蠕動發出“咯咯咯”笑聲的壁虎蛇,抬起腳就一個一個踩上去,將它們徹底踩爛。

  另一邊,潤生將咬在自己胳膊和腿上的兩條撕扯下來,一同扯下的還有自己的兩塊皮肉,一手抓一個,對掌。

  “啪!”

  兩條一起拍爛。

  李追遠想上來幫他抓背上那條,潤生一個側身避開。

  “小遠,你別碰這個,讓開。”

  說完,潤生就用自己后背對著身側甬道壁面撞了上去,直接將其壓成肉泥。

  “啊…”

  但先前拉扯出皮肉時還不覺得多痛,這會兒擠爆背上那條時,痛感卻好似直通大腦深處。

  等潤生后背離開墻壁時,發現已經變成肉泥的壁虎蛇,依舊靠著一條嵌入潤生后背皮肉內的口器,掛在那里。

  這條,不是在吃肉,它是在準備寄生!

  大概,這就是那四位清朝撈尸人,會淪為抬床者的原因。

  潤生伸手夠著后頭,抓住它。

  “潤生哥,不…”

  沒等提醒完,潤生就將那東西從自己后背硬扯下來。

  里面的口器沒留在里頭,因為撕扯下了麻將塊大小的肉。

  “唔…”

  潤生打了個擺子,看起來,竟有點小舒爽。

  這大概是壁虎蛇寄生時分泌出的某種物質產生的類似麻痹效果,就像是用手指甲去掐被蚊子咬出的包。

  薛亮亮急得目光不停逡巡,大家身上的衣服都是濕了又濕,真找不到合適的消毒止血用品。

  潤生卻不慌不忙地從兜里掏出了裝“雪茄”的鐵盒,打開后,里頭的粗香居然沒受潮,劉姨親自做的鐵盒,防水效果很好。

  他抽出一根,放入嘴里,咀嚼后吐出到掌心,然后依次涂抹到傷口處。

  薛亮亮趕忙伸手去接了一灘,幫潤生涂抹到后背那處最大的傷口。

  “有用么?”

  潤生搖搖頭:“不知道。”

  薛亮亮觀察了一會兒后驚訝道:“嘿,真有用,止血了。”

  潤生靠著甬道壁,坐了下來,喘著氣。

  但很快,他就又手撐地面,站起身:“小遠,我好哩。”

  “潤生哥,你再休息一會兒吧。”

  “不,沒事兒,就是有點頭暈,有點像喝醉酒的感覺,但不累。”

  這應該是麻痹效果殘留的影響。

  見狀,李追遠也就不再矯情:“那我們繼續走吧,等離開這里再好好休息。”

  四人繼續向前走,這次,譚文彬和薛亮亮走在了第一排,讓潤生走最后面。

  薛亮亮:“小遠,剛剛那個閘門,感覺就是準備針對那些東西的,我們是不是下來晚了點?”

  “其實不算晚,上頭的大門被頂開時,水潭下面的小門才會一同開啟,尸水漏完后才顯露出來,那時大門也已大開,里面的那些東西也已經竄出來了。

  我們唯一能爭取的時間差,就是察覺到水潭在漏水時,就一起潛入尸水里頭,在小門剛開啟到可供人進入時,就一個一個潛著尸水鉆進去。

  但我們都是第一次來這里,第一次看見這情況,不可能有這么快反應。

  而且,這閘門,也不是給我們這種外人用的。”

  薛亮亮:“嗯?”

  李追遠將手電筒向上打,打到了甬道頂部,上面浮現出了壁畫:

  “這里,是給她本人用的。”

  薛亮亮也看著頭頂的壁畫,點點頭:“看來,這里是她為自己設計的,生活區。”

  譚文彬:“不是,一個墓,需要用這種修飾么?”

  李追遠:“這里不是墓,墓主人根本就沒打算長眠在這里,甚至,她‘住’進這里時,都不一定是死的。”

  譚文彬:“沒死就下葬,這世上會有這種人?”

  “有的,追求不同。”李追遠頓了頓,“白家鎮就是這樣。”

  薛亮亮神色不變,邊看著頭頂壁畫邊說道:“壁畫上記載的畫面,應該是古庸國的場景吧?”

  李追遠:“嗯,床上的女人可能是古庸國的掌權者,可能是世俗權力層級的,也可能是宗教祭祀。”

  畫中描述的是一個身份高貴受眾人頂禮膜拜的女人、著手沖擊心中至高信仰的過程。是她指揮修建了這里,選取最兇猛的百獸和最強壯的勇士,然后走上至高的天梯,天梯的上端是云層,云層上面則是一條巨蟒。

  其實畫得很像龍,但沒有龍角這些標志性特征,而且吐出了長信子。

  巨蟒的頭頂是太陽,尾巴是月亮,寓意著在她的信仰世界觀里,巨蟒是日月交替的主宰。

  最后一幅畫里,是女人帶領忠誠于自己的勇士和百獸,通過天梯走上云端,來到巨蟒面前,這就是她眼中的極樂。

  “等下!”

  李追遠停下腳步的同時也叫停了隊伍,然后,他開始后退,手電筒固定在一幅幅壁畫中女人所在位置的身后逡巡。

  “你們看,在前面這些壁畫里,女人無論是接受膜拜還是指揮修建地宮時,身后都站著這個比較瘦削顏色也比較深的人影,但最后一幅壁畫中,女人登天了,身后卻沒有了他。”

  這個人影的繪畫方式和周圍的龍套角色沒什么區別,也僅僅是更深和更瘦一點,如果僅僅是一幅畫的話,可能就是畫師作畫時的手滑,但除了最后一幅外,每一幅畫里都有這樣一個特殊的“他”存在,就不是意外,而是一種必然了。

  薛亮亮:“確實,看來是故意把他凸顯出來的,證明這個人在當時,地位很高,或者說,是女人很看重的人。

  另外,我不知道古代是不是這樣,反正現在很多時候,針對某個項目時,往往正職只是掛職,而真正負責下面具體事務操作的,也就是項目實際負責人,是副職。

  壁畫中女人的地位絕對凸顯,大概是那個時期的政治正確,而女人背后的這個角色,應該才是真正引領幫助女人登上庸國高位、修建地宮、引導其飛升的那只推手。”

  李追遠:“可是,那只推手,最后卻沒去極樂見大蟒蛇。”

  短暫的沉默后,薛亮亮和李追遠同時道:

  “她被騙了。”

  很明顯的是,上面那個祭壇或者飛升潭,并不是女人想要的那種極樂結果。

  現在的她,更像是一個被寄生的工具,如同一把鑰匙,負責在這里開門、關門,維系著地宮內的這種循環。

  譚文彬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個,兩位大哥,我沒有其它意思,我只是想知道,現在不該是抓緊時間出去么,討論分析這個,有什么意義?”

  薛亮亮回答道:“如果這里全是那個女人的,那我們現在大概率就已經安全了,如果不是,那我們現在才算是真正意義上進入這里。”

  譚文彬聞言,嘴角抽了抽。

  李追遠將手電筒打向前方:“走吧,我們小心一點,還沒到放松警惕的時候。”

  離開頭頂壁畫區域沒多久,就出現了向上走的臺階。

  這是個好消息,對于想離開這里的四人而言,一切往上行的路段,都值得嘗試。

  走著走著,前方左右兩側都出現了一道圓弧形拱門,看起來像是墓葬里耳室的設計,但當手電往里照射時,卻發現里頭空蕩蕩的,什么都沒有。

  譚文彬:“被水猴子盜過了?”

  李追遠搖頭:“不是,水猴子舔不了這么干凈。”

  再掃了一遍后,李追遠確認道:“我覺得更像是已經糊弄完上面那個女人后,下面這里,就根本沒放東西。”

  繼續往前走,又出現了兩對耳室,依舊空無一物,這進一步佐證了李追遠的猜測。

  終于,正前方,出現了一座大拱門。

  按地下建筑習慣,耳室過去后,就該是主穴位。

  拱門兩側,分別跪著兩個身穿皮甲的男女,其形象,和上方地宮百獸中間的那兩位很像。

  二人身后墻壁上,各自有一尊小蛇頭,里頭不斷有水流流出,滴落在他們身上。

  潤生:“很濃郁的水尸臭味。”

  尸體被澆了這么久的水,能不臭么?

  潤生扭了扭脖子,深吸一口氣,拿起鏟子。

  他其實已經疲憊了,狀態也不好,但這時候,他必須得上。

  譚文彬和薛亮亮則各自攥著手電筒,準備等尸體蘇醒后,跟著潤生一起上,到最后一步了,想要出去,就得拼命。

  架勢是擺好了,可兩具尸體還沒蘇醒變成死倒的意思,也不知是因為四人距離還不夠,未到觸發他們的時機。

  李追遠這會兒,又舉起了手電打向上方,上頭又出現了兩幅壁畫。

  一幅畫的是,一艘船在海上,船上站著一個人,船和人都很小,位于一角;重點則是在斜對端,在海底,有一座巨大的建筑,這建筑很奇怪,看起來像是一座海底地宮,但籠統看整體的話,發現它有頭有角有長須,像是一只巨獸,而且上方還懸浮著太陽和月亮。

  這個造型,這個場景,不禁讓李追遠想起在精神病院里,鄭海洋媽媽對自己描述過的那個畫面。

  難道,欺騙上頭庸國女貴人的這位,曾出海去過那里?

  第二幅畫中,是男人站在山上,四周都是山,一個女人跪伏在他腳下。

  串聯起來的意思就是,男人去過東海那處神秘之地,然后又回到了西南的古庸國,然后將這個女人收為了自己的信徒。

  如果他真的去過那里,那是否帶出來過什么東西?

  亦或者…回到這里的,又到底是否還是他本人?

  這時,李追遠感知到一股不安的氣息,隱約間挑動著他的神經。

  走陰走多了,就獲得了另一種效果,那就是對某方面的敏感性,被大大加強了,當然這也不是什么好事,要是繼續嚴重加強下去,自己遲早變神經質。

  李追遠雙手抓住譚文彬,將額頭抵靠在他后背上,閉上眼。

  這次,他沒說時間,因為如果沒能解決好的話,叫不叫得醒自己,都沒什么意義。

  走陰成功。

  李追遠抬起頭,潤生三人不見了,自己前方,那一男一女依舊跪在拱門兩側,中央位置,則出現了第三個人。

  他身穿金絲華服,頭戴蛇形面具,顯得很英武神秘。

  一大一小兩個人,就這么對視著。

  過了會兒,男孩說道:

  “你果然不是人,是死倒。”

  那艘船上,下海去過那個地方的人,目前已知回來的,就鄭海洋的媽媽和朱昌勇,但他們都變成了死倒。

  至于留守船上的其他人,則全部都瘋了。

  朱昌勇最后抱著那只烏龜跳入攪碎機前,其實已經沒什么人樣了,身體腐爛膨脹得厲害,一只眼球也早已爆開。

  眼前的神秘面具男子之所以戴著面具,很可能就是用來遮住自己身體的變化。

  他蠱惑欺騙庸國那位女貴人修建這座地宮,其實也是為了他自己,他想活下來,他想恢復成人。

  但后者明顯失敗了,甚至連前者是否成功,還有待商榷。

  因為對方除了形象上的神秘感,并未給予自己多少感知上的壓力。

  李追遠還記得大胡子家桃樹下面埋著的那位魏正道的“好朋友”;

  那位雖然變成死倒了也快消散了,但人家走陰時給予自己的壓迫,是難以用言語描述的,丁大林和金秘書為首的那二十只剝皮白灼蝦,就是最好的證明。

  李追遠后來一度懷疑,是不是因為他的關系,才導致后來幾個月,老家附近沒死倒敢出現了,畢竟這塊山頭已經有了一頭老虎趴著。

  期間唯一蹦跶出來的,還是海上來的外來戶。

  既然你沒那么強大可怕,那我也就不用太害怕你了,你只是欺騙了“她”后,借助她所修建地宮躲藏在下面茍延殘喘的可憐人。

  “出口,應該就在你背后的主穴里,你設計建造這里時,肯定幻想著自己以后有朝一日能復原,我不信你會把自己困死在這里。

  放我們過去,我們要離開這里,我們承諾,不會碰你主穴里任何東西。”

  面具男子轉身走到跪伏著的男尸面前,他舉起手,手中出現了一只鈴鐺,他開始將鈴鐺搖晃起來。

  男尸體內,傳出破卵的聲音,緊接著,自男尸嘴里,探出一只蛇頭,蛇頭跟隨著鈴鐺聲起舞,然后又鉆回了男尸體內。

  隨即,男尸身體動了,他撿起地上的一把劍,站了起來。

  顯然,面具男子拒絕了男孩提出的“互不侵犯條約”,而且主動發起了挑釁。

  現實里,潤生三人看見男尸站起來了,面朝他們。

  潤生說道:“小遠在走陰,你們保護好小遠。”

  薛亮亮應了一聲:“嗯,彬彬,你保護好小遠,我和潤生一起上。”

  “我明白。”譚文彬扭頭看向靠在自己背上的男孩,本來只是習慣性看看男孩情況,可一看后就馬上驚愕道,“我艸,小遠眼睛在流血,流了好多。”

  潤生和薛亮亮聽到這話,沒有回頭看,而是繼續盯著前方正一步一步走過來的男尸。

  這一關要是過不去,小遠瞎不瞎都不重要了,大家很可能連命都沒有。

  “沒事,能搞的!”潤生安慰道,“他不是水銀尸,能搞!”

  薛亮亮聽出了潤生話語里的勉強,以潤生的性格,要真能解決,他會說“能弄死他!”

  再者,可不止一具男尸,大概率,旁邊那具女尸待會兒也要起來。

  與此同時,在李追遠的視角里,面具男子在喚醒了男尸后,還仍覺不夠,他又走向女尸。

  面具男再次舉起了鈴鐺,可這次,還沒等他搖起來孵化蛇卵,女尸就先一步睜開了眼。

  面具男子愣住了。

  男孩露出了笑容。

  地宮里,八人抬棺,其中四尊還是水銀煉尸,生前對主人無比忠貞,死時忍受巨大折磨;

  另外四個還是同行前輩死倒,算是死倒里最難纏的那一類,就算做口型的陰之望自己能有機會嘗試控制,但一個對七個,沒意義。

  況且床上女人還在,她幾乎就是尸妖了,擅蠱惑,有她在,自己根本就沒有使用魏正道黑皮書的機會。

  現在,就不一樣了。

  幸福二選一,你選一個,我也選一個。

  就在剛剛和面具男對話和對峙時,李追遠就已經在嘗試和女尸同頻,也讀取了她的記憶,更是完成了對其記憶的修正。

  后者的難度其實并不大,因為自己需要編織的不是謊言,而是陳述事實。

  當她睜開眼,看見出現在這里的面具男子時,她就能知道真相。

  因為他,就不應該出現在主人的地宮里!

  “你的主人被他欺騙害得很慘,被蛇占據了身體,一直承受著痛苦的折磨。去吧,為你的主人報仇吧!”

  現實里,女尸蘇醒了,她攥起身側的劍,站起身。

  這一幕,把潤生、薛亮亮和譚文彬,都看得心里拔涼拔涼的。

  但很快,讓他們傻眼的一幕發生了,只見女尸沖上前,一劍洞穿了男尸,然后將男尸壓在身下,對其進行瘋狂地撕咬。

  李追遠這會兒也睜開眼,壞消息是,視野里一片腥紅,好消息是,還沒瞎。

  “快,沖進主穴,找出口!”

  女尸和男尸不管誰分出了勝負,最終都會對地宮內不屬于這里的外來者動手。

  潤生想要去背李追遠,卻見譚文彬搶先一步把男孩背起。

  見狀,潤生也不再多話,帶頭沖進主穴,薛亮亮譚文彬緊隨其后,四人就這么從正撕咬在一起的男尸女尸之間“路過”。

  主穴內的裝修很潦草,確切的說,是根本就沒有裝修,幾乎是全天然的一個石窟,石窟中央是一張金碧輝煌的椅子,上頭坐著一個面具男子,其雙手搭在椅子扶手上。

  椅子上方的巖石里,則有無數個蜂巢般的孔洞構造,不停地有黑紅色的汁水滴淌下來。

  這些汁水要么滴落在面具男身上,要么就落地后向他腳下匯聚。

  潤生吸了吸鼻子:“是那玩意兒的血。”

  是壁虎蛇的血,所以,面具男子也是這循環中的一環,地宮上面那位夢想著飛升見蛇神的女人,只是他的一枚棋子,不停循環之下,為其飼養那些壁虎蛇。

  地宮大門后頭,就是壁虎蛇的老窩,當食物不夠時,它們也會自相殘殺,鮮血就會被收集起來,通過孔洞,最終匯聚到面具男這里。

  它就是靠著這種方式,一直在延緩著自己的消散。

  李追遠都不得不佩服他的構造能力,現實里那些玩觀景小生態的愛好者要是知道他的存在,怕是得連夜坐火車往這里趕希望獲得學習機會。

  至于之前在上頭襲擊探測隊的那條大東西,怕不就是壁虎蛇里頭自相殘殺下的那尊王者,按理說,探測區域那樣的生態環境下,根本就不可能誕生出這么大的物種族群,可誰叫下面有人構建的這個體系,每隔個幾十年或者百年就會養出一條呢?

  李追遠甚至懷疑,上次陰之望四人之所以會找到這里,很大可能真是為了來解決危害百姓的這條大東西。

  春秋時就能出海,出海后還能回到西南,蠱惑操控一個小國家為自己辦事。

  這樣的人物,要是沒變成死倒,不用將自己關躲在這里,正常發展的話,怕是歷史上也會有他的名姓,甚至傳說故事。

  此時,面具男胸口不停起伏,雙手抓著扶椅,似乎很想站起來,但他身體太虛弱了,虛弱到了即使是死倒,連立起來的能力都不具備。

  怪不得他先前沒自己出手,而是用走陰的方式去呼喚門口的打手。

  見他還在撲騰,潤生直接一鏟子對著他胸口砸去。

  “砰!”

  他胸膛很脆,直接凹陷了下去。

  這效果,連潤生本人都嚇了一跳,這么不經打的死倒,他還是第一次遇到,但他還是毫不猶豫地又是一鏟子,對著面具男子的頭砸去。

  “砰!”

  面具飛出,腦袋如一根苦瓜般炸裂。

  為什么是苦瓜而不是西瓜,是因為他衣服下的身體,已經很纖細很纖細了,如同一只縮了水的干尸。

  作為一頭死倒,連水分都保持不了,證明它早已油盡燈枯。

  這下子,他算是徹底消停了。

  “這里,這里有挖好的石梯,可以爬上去。”薛亮亮已經走到椅子后面,這里有個圓弧平臺,可以往上爬。

  潤生喊道:“走!”

  李追遠這時被譚文彬背著,然后他就看著譚文彬特意來到面具男的無頭尸面前,伸手在其衣服上上下扒拉。

  譚文彬很害怕,他的手在抖,畢竟哪怕是死去的死倒,而且是這種地方這么詭異的家伙,就算腦袋沒了,你去摸他衣服,也是很嚇人的。

  但譚文彬在極力克服著,很快,他摸到了一個鈴鐺:“小遠,要么?”

  “嗯。”

  男孩知道,譚文彬在努力尋找他自己在團隊里的作用,不管心里多畏懼多膈應,他也在給自己增加團隊價值。

  最后一摸,在褲腰位置,譚文彬掏出了一把黑色的漿糊,像是腐爛掉的稻草。

  “艸,不會是屎吧!”

  正當譚文彬準備甩手丟掉時,李追遠猛地一喜:“收好它,壯壯哥!”

  “啊?”

  雖然不知道為什么,但既然是小遠哥要,那就算是屎壯壯也會往自己懷里揣著帶出去。

  那不是污穢物…李追遠看出來了,那是腐爛掉的竹簡。

  一個能被面具男,一直隨身攜帶著的竹簡,這上面會記載著什么樣的秘密?

  這秘密的價值,可比鈴鐺,還要貴重無數倍。

  而爛掉的竹簡,也是能修復提取出上面文字的,李蘭以前就是做這個的。

  “彬彬,快走!”

  “來了!”

  譚文彬沒再停留,背著李追遠來到圓弧處,開始爬梯子,這梯子比較陡,薛亮亮在第一個,譚文彬在第二個,潤生在下面托著。

  大家都清楚,自由就在上方,所以各個都迸發出了極強的潛力,拼命地往上爬。

  爬著爬著,薛亮亮看見身前位置出現了晃動,連帶著整個向上的通道都開始了震顫,好像有什么東西要從里頭鉆出來似的。

  “快爬,它來了!”

  喊了一聲后,薛亮亮繼續向上,下面的人也很快跟上,等四人又上去一段距離后,先前經過的位置側壁被撞破,一條巨大的長軀從里頭鉆出,但它并未向上去追擊四人,而是徑直朝下。

  李追遠因為被人背著,所以可以一直向下看,他數著那身軀的長度,再次感嘆…真長啊。

  很快,下方傳來陣陣轟鳴聲,那東西進入了地宮,似乎還引起了倒塌,這連鎖反應不亞于一場小型地震,恐怖的煙塵自下方竄起,將四人完全包裹。

  好在,四人距離頂部距離并不遠了,大家拼著最后一股勁,終于從外界再普通不過的一個巖石縫里爬了出來。

  四個人全部癱倒在地上,面朝天,呼吸著新鮮空氣,看著太陽和藍天:

  “終于出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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