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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潘子、雷子曾對李追遠顯擺過,說有些明星就算穿著衣服,他們也依舊能在腦海中想象出對方光著身子的樣子。

  現在,李追遠看著自己面前鮮活的丁大林和金秘書,腦子里,全是他們被剝皮后血紅蹦跳的模樣。

  夏天,清晨,陽光明媚,卻忽然冷得想要打哆嗦。

  丁大林彎下腰,面露慈祥的笑容,疑惑道:“怎么了,這就不認得我了?”

  李三江笑道:“咋可能,這伢兒剛剛才跟我說到你咧,說你…”

  李追遠當即嚇得脊椎骨發涼。

  可此時李三江的話已經到嘴邊,也根本無法阻止。

  “…說你上次給他那么大一個紅包,夸你這爺爺怪好的咧。”

  “哦,是么,呵呵呵呵。”丁大林發出爽朗的笑聲。

  李追遠則有些頭眩,劫后余生的感覺直沖天靈蓋。

  李三江摸了摸李追遠的頭:“我這伢兒啊,誰對他好,他都記得,不像其他那些伢兒,對他們再好,轉頭就忘了,哪認得你是誰啊。”

  丁大林點點頭:“這論人的。”

  “那可不,有些伢兒,就是天生的白眼兒狼,養不熟。”

  “三江侯啊。”丁大林直起身子,目光從男孩身上挪開,看向李三江,“走,到我那里去坐坐吧,中午在我那兒吃飯。”

  “那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昨兒個辦席剩下的菜挺多,別嫌棄,幫我一起吃了。”

  辦席后總會留下些剩菜,放久了容易壞,要是自家人口不多來不及吃的話,會在席后第二天再開兩桌小席,只請近親來吃。

  這種席就沒什么考究了,冷菜堆一堆,熟菜熱一熱,品相不好看,卻也是好酒好菜。

  李三江:“吃中飯,那也不用去那么早吧。”

  李追遠這會兒終于做好了表情管理,也確認接下來自己說話時不會顫音,可剛準備開口給自家太爺找理由推掉這一邀請,抬頭就對上了來自金秘書的目光。

  她看著自己,嘴角帶著笑意,可眼眸里,卻流轉出一種空洞和冰冷。

  尋常人很難看出來,可李追遠以前就有觀察和模仿別人的習慣,在讀過《陰陽相學精解》后,對人的微表情觀察更為細膩深入。

  剛剛壘起的心防堡壘,此刻又出現了崩塌。

  她沒說話,有可能是自己的腦補,可他卻真的仿佛看見了無聲的警告。

  是針對自己?還是針對太爺?

  亦或者是,

  針對所有可能看出他們皮囊的人。

  “是這樣的,我想承包個責任田,租金我一次性付清,但還得掛你名下。”

  “承包多大?”

  “十幾畝地。”

  “承包多久?”

  “三十年。”

  “那得去!”

  丁大林笑罵道:“好啊,你個三江侯,就篤定我活不了那么久是吧?”

  “三十年呢,咋可能活那么久,你我這樣的歲數,要是再活三十年,這身皮都得皴破了。”

  “呵呵,咱都那么一大把年紀了,又不是年輕人要個形象,皮破了就破了嘛,縫縫補補不照樣能用。”

  李追遠心里一咯噔。

  他現在真的很怕太爺忽然嘴瓢,真把人家的皮給刺激破了。

  雖然他知道自家太爺身上有福運,但柳奶奶也說過,這福運,也得看地方,看遇到什么,真遇到硬茬子,這福運也沒啥子用了。

  昨晚大胡子家發生的事情,其駭人程度,已經超越了李追遠的想象。

  眼下自己所經歷的,更是將昨晚的事情,推向了更詭異恐怖的層面。

  在這種情況面前,李追遠覺得,太爺的福運…肯定扛不住。

  “行,去吧。”李三江用手掌摩挲著自己的下巴,低頭看著站在自己身側的李追遠,“正好趁著這個時候,我也把遺囑給立了。”

  “喲,三江侯,你個無兒無女的老絕戶,打算立給誰啊?”

  “我無兒無女,可我有曾孫子不是,我走后,留下的東西,當然是給我們家小遠侯的。”

  丁大林再次對男孩彎下腰。

  李追遠對他這個動作,極為排斥和抗拒,但還是擠出了一個靦腆的笑容。

  這種神情對一個孩子來說,實用性真的很高,無論是對人…還是對鬼。

  “小遠侯啊,你瞧瞧,你太爺是真稀罕你啊,你長大了,可要好好對你太爺哦。”

  “嗯,我會的。”

  丁大林直起腰,動作一頓。

  金秘書伸手將其攙扶住。

  李追遠注意到,金秘書的右手在丁大林的后脖頸處,左手在丁大林下腰側部,她不是手掌扶,而是抓,五根手指繃起,很用力。

  像是在把崩裂的什么東西,給強行捏合回去。

  “咋了,林侯?”

  “這老腰,不行了哦。”

  “晚上床上少打滾嘛。”

  “三江侯你個老東西,走吧,跟我家去。”

  說著,丁大林就把手伸向李三江。

  李三江主動接住,換他來攙著。

  兩個老人,就這么一邊說著話一邊并靠著往前走。

  “走吧,小弟弟?”金秘書將手,放在了男孩肩膀上。

  “我的暑假作業還沒…”

  “你太爺要給你立遺囑,所以,你今天是必須去的。”

  “…還沒買橡皮,之前的橡皮不知道落哪里去了。”

  “走,阿姨給你買。”

  “不用了,我有錢。”

  從這里去大胡子家,正好順路經過張嬸小賣部,靠近時,金秘書停下腳步。

  李追遠走到柜臺前,正準備開口要塊橡皮交差,自小賣部棚子后頭蹦出來一道身影,是譚文彬。

  這家伙圖捷徑,沒走村道,是從田埂那兒穿過來的。

  “喲,小遠哥,買啥呢,來,我給你一起付了。”

  “橡皮。”

  “嬸兒,拿塊橡皮,再拿瓶風油精。”

  張嬸把東西遞過來,譚文彬給了錢,把橡皮遞給李追遠后,他趕不及地扭開瓶子,往自己脖子和手臂上開始涂抹。

  “昨晚看你們癢得厲害,弄得今兒個我自己也覺得有些癢了,我懷疑是潤生傳染給我的。”

  “彬彬哥,你回去吧,告訴潤生哥和柳奶奶他們,我和太爺去丁爺爺家吃飯去了。”

  “啥,你還要去水…哦哦哦!”

  李追遠抓住譚文彬的手,指尖抓住他的掌心肉,用力一扭。

  而這時,站在遠處的金秘書,也走了過來。

  譚文彬先前是從小賣部后頭出來的,還真沒注意到她也在附近,嚇得繼續叫起:

  “…哦哦哦!”

  金秘書繼續靠近。

  “…要水是吧,給你買,哥給你買,嬸兒,來兩瓶健力寶。”說著,譚文彬還故意看向走過來的金秘書,“姐,你要一瓶不?”

  金秘書搖了搖頭。

  “嘿嘿。”譚文彬再次付錢,然后將一瓶健力寶遞給李追遠。

  “謝謝彬彬哥,那你回去吧,記得給家里人說,我和太爺不回來吃中飯了,不用給我們做。”

  “好。”

  這時,金秘書忽然開口道:“一起去吃吧。”

  譚文彬愣了一下。

  金秘書:“昨天看你吃席上的菜,吃得很開心,中午還有,一起去吃吧。”

  “那不好吧…”

  “走吧,一起走,他們要走遠了。”

  金秘書伸出手,分別搭在一大一小兩個男孩肩上,催促他們前進。

  這是一種,不容拒絕的態度。

  李追遠都沒料到,昨天譚文彬的席上的吃相,居然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但凡昨兒個吃席能斯文點,可能就沒現在的事兒了。

  不過,目前來看,譚文彬應該只知道水猴子的初版訊息。

  那是自己昨晚和潤生出發去大胡子家前,告訴他的。

  昨晚回來后,他想要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但自己那時不想重新回憶和講述,就讓他去問潤生。

  潤生應該也和自己一樣,暫時不想再提起那個恐怖的場景,沒來得及告訴他。

  否則,要是他知道的話,在看見金秘書時,怕是會如同褲襠里塞二踢腳,直接嚇得跳起來。

  走著走著,金秘書開口道:“家里是還有人么,讓他們中午一起過來吃吧,不用做飯了。”

  李追遠忙拒絕道:“不用了,家里就剩下給太爺做工的人了,不算親戚。”

  “那好吧。”

  接下來的路途中,譚文彬逐漸放開起來,甚至主動找起話題說起了話。

  李追遠覺得,彬彬心里應該還挺驕傲。

  他大概自覺是警察的兒子,有著遺傳的反偵察意識,能在水猴子面前談笑風生。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會演戲還不會露怯。

  就這么一路走到大胡子家門口,剛上壩子,李追遠目光就是一滯。

  壩子正前方就是魚塘,此時,塘水豐沛,和昨個白天一模一樣。

  本該被抽干水挖掘開的魚塘,復原了;

  本該被剝皮死去的一群人,一個個的全都又活了。

  自己記憶里的那個畫面,此刻在邏輯上越來越向幻覺夢魘靠攏。

  當這個世界以非常理的方式展現在你面前時,人們通常會先開始自我懷疑。

  然而,李追遠很確信,那絕對不是夢,昨晚的那一幕,就是真實發生過的。

  魚塘應該是昨晚又被填充回去蓄回了水,死去的人就是死了,至于現在還活著的他們到底是什么…他也不懂。

  村長和村里幾個鄉老到了,大家坐在壩子上的長凳上,圍成一圈,聊著天說著話。

  金秘書端來了一個小茶幾,上面擺著瓜子花生和糖果。

  李三江順手抓了兩把,一把遞給李追遠,另一把則遞給譚文彬。

  丁大林對他們說:“去樓上看電視吧,房間里有,等到要吃飯時,再喊你們下來。”

  李追遠搖頭:“家里有電視呢,太爺買了。”

  李三江挺起胸膛,驕傲地說道:

  “那是,我給伢兒買電視看了,不過這伢兒愛學習,平日里也不怎么看,就便宜了家里的騾子天天守著電視機。”

  其實,李追遠是不想脫離人群。

  雖然進入這里,就意味著危險,而且壩子上的這批老人綁在一起,也沒多少實際作用,可至少能起到一點心理安慰。

  感性讓他自見到他們起就陷入恐懼之中,可理性告訴他,局面,還有的救。

  畢竟,自己等人以及村長他們,沒有一來到壩子上就被直接脫皮。

  如果只是想要把人引來殺了,他們剛剛就可以動手了。

  能坐這兒聊天,而且還真聊起了土地承包的細節問題,證明他們是有自己的目的和規劃的。

  那么,只要不違反他們的規則,自己和太爺,以及彬彬,興許還能安全地回去。

  村長這時有些為難地開口道:“可是,一口氣承包三十年,會不會太久了,村里也不太好交代。”

  丁大林說道:“承包費可以每年遞增嘛,你給我一個最后具體的數就行。”

  李三江對這件事很是積極,他是認為丁大林活不了那么久的,自己也活不了那么久,那這土地承包以后,不就還是小遠侯的?

  “我說,人家要三十年就三十年嘛,大不了具體合同村里公示出來,大家都知道了,以后也就沒人傳閑話了。”

  金秘書此時已回了屋,應該是去準備午飯了,家里就她和丁大林,因此只有她一個人能忙活。

  而丁大林又把注意力從自己身上挪開,李追遠覺得輕松了不少。

  擅自離開這里,他是不敢的,任何出格的舉動在此時都顯得格外危險。

  真逼急了他們,大不了現場人都換一次皮,既然能讓戲班子那幫人又活過來,那把村長給活過來應該也簡單,不會耽擱土地承包的事。

  確保自己身影還在他們視線范圍的同時,李追遠走下了壩子,開始在魚塘前的空地上轉圈。

  他知道這個圈不能一直轉,否則會顯得自己很傻。

  這個時候,最適合的應該是玩點游戲,但問題是,自己兜里向來不會放小孩子玩的東西。

  但好在,他沒有,有人有。

  譚文彬應該是看懂了小遠哥的意思,他將手伸入口袋,掏出了一把五顏六色的彈珠。

  “小遠,我們來玩這個吧。”

  “好呀。”

  李追遠第一次發現,原來幼稚也可以變成天使。

  一個準高三大男孩,兜里居然會裝著彈珠,怪不得你爸會給你買果凍吃。

  二人彎下腰,開始玩起了打彈珠。

  李追遠原本只是想借機近距離觀察一下魚塘,他相信,再完美的復原,終究才過了半天,肯定會留下痕跡。

  但玩著玩著,譚文彬卻漸漸進入了狀態,只見他一彈一個準,每次都高興地鼓掌為他自己歡呼。

  這動靜,不時引來壩子上一群老人的注意。

  他們指指點點,嘴角都帶著笑意。

  大部分小孩子都會有相似的經歷,那就是自己和伙伴們玩耍時,身邊經常有大人站在旁邊就這么看著,一看就很久。

  他們其實看的,是自己的童年。

  可李追遠并不想營造這種溫馨氛圍,終于,他忍不住把一顆彈珠,彈到了彬彬的鼻子上。

  彬彬先是一痛,捂著鼻子,隨即目露釋然,接著又是羞愧,他入戲太深了。

  李追遠開始故意朝著魚塘方向打彈珠,譚文彬也配合著朝那邊打,二人追著彈珠,來到了魚塘邊。

  抓緊時間,目光快速掃過。

  他發現了,魚塘邊緣地帶,是翻過的新泥。

  這魚塘,確實是被回填的!

  不敢在這個敏感位置多做停留,李追遠立刻又打出彈珠,遠離了魚塘。

  “哈哈,彬彬哥,這次我贏了。”

  “小遠,你可真厲害。”

  彬彬臉上露出大哥哥般的笑容。

  李追遠在雀躍跳起的同時,目光瞥了一下壩子上,正好看見丁大林挪回頭。

  是自己先前靠近魚塘的舉動,讓其產生敏感了么?

  接下來,李追遠和譚彬彬越玩越靠近壩子。

  “彬彬哥,我累了,休息休息吧。”

  “好。”

  顧不得地上的泥土石子,李追遠就這么坐了下來。

  恰好鞋底在石子上磨過去,將幾顆石子撥翻,石子下面,出現了紅色,是血跡。

  李追遠趕忙收回腳,用鞋底把石子又翻了回去。

  腦海中快速回憶昨晚的細節,自己現在所在的位置,不正是丁大林被雞啄傷的地點么?

  記得當時,丁大林的手掌,是被公雞啄穿了的。

  “小遠侯。”

  “哎,太爺。”

  李追遠跑上壩子,來到李三江跟前。

  先前土地承包的事已經談差不多了,現在談的是立遺囑的事,村長拿著紙和筆在寫著。

  旁邊一個老人開口問道:“三江侯啊,直接給孩子會不會不合適啊,你總得能給個可以給你養老的。”

  “養老的事,我安排了。”

  “靠得住么?”

  “靠得住。”

  都是上歲數的人了,不用避諱這些話題。

  李三江對李維漢的人品是絕對信得過的,但李維漢兒子多,孫子輩也多,自己的遺產要是給李維漢,最后大概率還得被那些個白眼狼分掉部分,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村長寫好了,說道:“正好當事人見證人都在這兒,直接把手印給按了吧,家里有印泥么?”

  丁大林說道:“在二樓臥室床頭抽屜里,我去拿。”

  “讓伢兒去就行,小遠侯,去拿下來。”

  李追遠想拒絕,但丁大林那邊剛起的身子又坐下來了,這時候自己再抗拒,就有些不合情理。

  “好嘞,太爺。”

  李追遠跑進去上了樓梯,譚文彬想跟著一起過去,卻被李三江叫住:

  “壯壯啊。”

  “李大爺,我叫彬彬。”

  “你去廚房里幫忙端碗吧,人小秘書一個人忙不過來。”

  譚文彬也不想去和那只水猴子單獨相處,可他面對著和先前李追遠一樣的困境,只能笑著點頭應了聲,向廚房走去。

  李追遠來到二樓,發現這里被打掃整理過,陽臺過道上很干凈。

  他沒急著先進房間,而是來到小天井蓋下方,身側靠墻處就是梯子。

  自己的陣旗以及潤生的那套撈尸器具,這會兒應該還在屋頂。

  可問題是,自己現在就算把梯子搬過去上屋頂,拿到那些東西,也帶不走,因為太沉了。

  就算丟屋后也不保險,動靜太大,很容易被察覺。

  最終,李追遠還是轉身,推開門,走進臥室。

  臥室里的陳設很豐富,丁大林當初買房時為了不耽擱時間,應該是連帶家具一起買下來了。

  走到床頭柜前,打開抽屜。

  里面確實有一盒印泥,還有另一個李追遠沒想到的東西…羅盤。

  紫色的羅盤,主圈外圍帶著五個小副圈。

  李追遠將羅盤拿在手里,輕輕轉動,他很快就摸清楚了這五個副圈所代表的含義。

  《正道伏魔錄》里其實也記載過類似款式的羅盤,可因為制作過程極為復雜且需要很多特殊材料,所以先前壓根就不在李追遠的考慮范圍內。

  現在拿著它,李追遠是真心喜歡。

  有了它,在看風水格局時,就等于考數學時,可以帶計算器進考場。

  他現在是越來越發現,不能像過去一樣過度依賴強行腦力計算了,這樣他的身體會吃不消。

  有了這玩意兒,再配合《柳氏望氣訣》,像上次那樣看魚塘風水時,就不會透支流鼻血。

  真正的丁大林已經死了,那它就是無主之物,自己拿了它,也不算偷。

  但…還是太冒險了。

  那群水猴子的其它東西都被打包清理帶走了,可唯獨這件東西卻留了下來,證明還是很看重的。

  它應該知道誰進入了屋子范圍,東西丟了,肯定能鎖定到自己。

  算了,不能拿。

  東西雖好,但還是自己的命重要,正當李追遠準備把羅盤放回抽屜時,

  “找到了么?”

  臥室門口,傳來金秘書的聲音。

  李追遠再次被嚇了一跳,但他的抗壓性也起來了,一邊左手繼續拿著羅盤一邊右手拿起印泥盒:

  “找到了呢。”

  “我還以為你找不到,才上來看看的。”

  “這是什么呀,金阿姨?”李追遠舉著羅盤問道,“它好好看。”

  “一個玩具,你喜歡的話,就送你了。”

  李追遠的第一反應不是驚喜,而是:這是試探么?

  “東西都拿著,下來吧。”

  金秘書說完,就轉身離開。

  李追遠猶豫了一下,還是將羅盤和印泥都拿著,下了樓。

  將印泥交給村長后,村長示意大家來按手印。

  李三江看見羅盤,問道:“小遠侯,這是啥?”

  丁大林開口道:“家里的一個小物件兒,孩子喜歡,就送孩子當個玩具吧。”

  李三江先接了過來,上下瞅了瞅,疑惑道:“怎么這么多圈圈,啥破玩意兒。”

  貶低完,李三江就把羅盤很隨意地丟給李追遠。

  李追遠很想提醒太爺,這才是專業的,而你平時用的那個羅盤只是個指南針。

  “小遠侯,跟你丁爺爺說謝謝。”

  “謝謝丁爺爺。”

  “呵呵,好孩子。”丁大林伸手摸了摸李追遠的腦袋。

  李追遠只覺得汗毛豎起,卻還得生生受著,不敢躲避。

  遺囑弄好了,一式兩份,一份村長拿著收進村辦公室,另一份則被李三江小心翼翼地折疊好,很莊重地放進上衣口袋,還摸了摸。

  午飯準備好了,大家入座。

  菜很豐盛,在李追遠面前,擺著一大盤白灼蝦。

  看到這蝦,李追遠就有些反胃。

  “大家吃吧,多擔待,沒什么好菜。”丁大林舉起筷子招呼起大家。

  大家也都紛紛拿起筷子。

  “來,壯壯,吃蝦,這是你昨天最愛吃的。”

  李三江用筷子,直接把盤子里三分之一的蝦撥到李追遠和譚文彬面前,然后伸手轉動了一下餐桌。

  譚文彬也不客氣,拿起蝦,先拔下蝦頭,剝開,蘸醋后對著蝦頭吮了一下,然后麻利地將蝦身剝開,露出完整的蝦肉。

  取下蝦線后,譚文彬蘸了蘸醋,放進李追遠碗里。

  李追遠拿起筷子,夾起蝦肉,肉質紅嫩嫩的。

  將蝦肉放進嘴里,咀嚼時,腦海中不斷浮現昨晚所看見的畫面。

  這還是李追遠第一次吃到這種既美味又難以下咽的食物。

  最終,他還是強行咽下去了,只覺得比吃貓臉老太壽宴上的“菜”更為痛苦。

  見譚文彬還想繼續給自己剝,李追遠忙道:“彬彬哥,你自己吃吧,我不太喜歡吃蝦。”

  “真的么?”譚文彬有些奇怪,“那我就自己吃了。”

  “嗯。”

  金秘書端來一個大碗,里面是燉著的一只雞。

  丁大林用筷子撥弄了兩下,問道:“不是老母雞?”

  “老母雞沒剩的了。”

  “唉,這怎么行。”

  丁大林有些不滿意地搖搖頭。

  李三江打圓場道:“林侯啊,瞧你被慣的,這吃個雞還分個啥公母,擱解放前想吃口肉可不容易。”

  說著,李三江就親自上手,扒下一根肥碩的雞腿,放到李追遠碗里。

  李追遠低頭盯著它,沒急著動筷子,不是他矯情,而是這只雞,好像似曾相識。

  原因是,哪怕是公雞燉湯,是怎么做到連一塊雞皮都沒有的?

  “怎么,不愛吃?”丁大林問道。

  “愛吃的。”李追遠夾起雞腿,咬了一大口,有點柴。

  “味道怎么樣?”

  “好吃。”

  丁大林滿意地點點頭,他起身夾菜時,李追遠留意到他的右手虎口處,綁著一根黑紗。

  這頓飯吃得很熱絡祥和,正常得讓李追遠覺得,仿佛他才是整張飯桌上最不正常的人。

  可不管怎樣,這次李追遠難得的沒有小孩吃完了先下桌,很規矩地一直坐到這餐結束。

  飯后,大家開始抽煙聊天,做散場前的最后鋪墊。

  村長最先站起身,輕輕拍了拍褲子,說道:“那今兒,就先這樣了,你那承包合同,得村里再做一下討論,你放心,很快會給你答復。”

  “行,辛苦了,多費心。”丁大林起身和村長握手。

  大家一同離開桌子,走出廳堂來到壩子,各自分了煙,又說了幾句話,村長和幾個鄉老們,就向壩子下走去。

  李追遠很著急,因為李三江沒走,他還站在丁大林身邊,倆人嘴里都叼著煙。

  “剛村長在我沒好意思問,你這地承包了不種糧食,居然打算種桃樹?”

  “嗯,種桃樹,能結桃子。”

  “桃子賣不出去吧,誰買?以前種這些還有罐頭廠可以收,現在我聽說那些罐頭廠自己都不景氣了。”

  “就算賣不出去,看看桃花也是好的。”

  “我說,林侯,你咋了?”李三江伸手摸了摸丁大林的額頭,“咋感覺今兒個你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李追遠的心,又一次揪了起來。

  譚文彬開始給自己加戲,主動說道:“李大爺,你這就不懂了,咱丁大爺是為了追求美好意境,是啊,一想到以后這里都會種上桃樹,等桃花盛開時,多美啊。”

  “那這魚塘呢?”李三江問道。

  “填了,也種上樹。”

  “我說,林侯,你到底在國外發了多少財,能讓你這么糟蹋?”

  “賺錢,不就是為了拿來糟蹋的么?”

  “看不懂你,算了,隨你高興吧。”

  “哦,對了,戲班子說有套音響壞了,要我賠修理費,我懶得拉扯,就干脆花錢當二手的給買下來了。”

  “你是不是傻啊,哪里找的戲班子,自己的設備壞了怎么好意思找主家賠錢的?”

  “也挺便宜的,那東西我昨晚鼓搗了一下,其實沒壞,就是插頭有些接觸不良,現在已經搞好了。

  我留著這東西沒用,你不是做這生意么,以后也能看著用它來出租掙錢。

  來,你跟我來看看,好的話你就拖走。”

  “行,去看看。”

  李三江跟著丁大林走向一樓背陰的里間,李追遠和譚文彬對視一眼,想著要不要跟上去。

  “小朋友,你的這個忘記拿了。”金秘書的聲音出現在身后,紫色羅盤被拿到男孩面前。

  先前他故意放在餐桌邊椅子上,不想表露出很急切。

  李追遠伸手接過,驚喜道:“真的給我啊?”

  “這東西,你會玩么?”

  “我當然會啊。”

  李追遠拿著羅盤,不停轉著圈,看著里面轉動的指針傻樂呵。

  “金秘書,你過來一下,再調調。”丁大爺的聲音自里面傳來。

  金秘書雙手搭在李追遠肩上,說道:“走,我們去看看。”

  當女人雙手落在自己雙肩的剎那,李追遠整個人怔住了。

  他沒急著走,而是緩緩抬起頭。

  金秘書此時也低下頭,二人目光對視。

  良久,里面再次傳來丁大林催促的聲音:“怎么還不來啊,等你弄呢。”

  “走吧。”

  “嗯。”

  李追遠走在前面,金秘書雙手抓著李追遠的肩,走在后面。

  這段路明明很短,李追遠卻覺得有點漫長。

  最后,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近里面房間。

  金秘書松開手,調弄了一下音響,然后拿起話筒:

  “呼呼…喂喂…喂喂…”

  有點破音,但總體效果很好。

  丁大林看了一眼李三江,然后又對金秘書說道:“來,唱首歌試試。”

  金秘書點點頭,問道:“唱什么歌?”

  “隨便啊,三江侯,你想聽什么歌,我這秘書會唱的歌可多了,你隨便點。”

  “呵,我沒你那么厚臉皮,跟個大丫頭點歌聽。小遠侯,你想聽什么歌,你來點。”

  李追遠搖搖頭:“我都可以的。”

  金秘書看著李追遠:“小朋友,你點一個。”

  “我沒有特別想聽的,阿姨,你唱一個你想唱的吧。”

  金秘書點點頭,拿起話筒,沒有伴奏,直接清唱:

  “徐徐回望,曾屬于彼此的晚上。

  紅紅仍是你,贈我的心中艷陽…”

  歌聲款款,粵語不準,卻極為動聽。

  是《千千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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