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子、雷子曾對李追遠顯擺過,說有些明星就算穿著衣服,他們也依舊能在腦海中想象出對方光著身子的樣子。
現在,李追遠看著自己面前鮮活的丁大林和金秘書,腦子里,全是他們被剝皮后血紅蹦跳的模樣。
夏天,清晨,陽光明媚,卻忽然冷得想要打哆嗦。
丁大林彎下腰,面露慈祥的笑容,疑惑道:“怎么了,這就不認得我了?”
李三江笑道:“咋可能,這伢兒剛剛才跟我說到你咧,說你…”
李追遠當即嚇得脊椎骨發涼。
可此時李三江的話已經到嘴邊,也根本無法阻止。
“…說你上次給他那么大一個紅包,夸你這爺爺怪好的咧。”
“哦,是么,呵呵呵呵。”丁大林發出爽朗的笑聲。
李追遠則有些頭眩,劫后余生的感覺直沖天靈蓋。
李三江摸了摸李追遠的頭:“我這伢兒啊,誰對他好,他都記得,不像其他那些伢兒,對他們再好,轉頭就忘了,哪認得你是誰啊。”
丁大林點點頭:“這論人的。”
“那可不,有些伢兒,就是天生的白眼兒狼,養不熟。”
“三江侯啊。”丁大林直起身子,目光從男孩身上挪開,看向李三江,“走,到我那里去坐坐吧,中午在我那兒吃飯。”
“那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昨兒個辦席剩下的菜挺多,別嫌棄,幫我一起吃了。”
辦席后總會留下些剩菜,放久了容易壞,要是自家人口不多來不及吃的話,會在席后第二天再開兩桌小席,只請近親來吃。
這種席就沒什么考究了,冷菜堆一堆,熟菜熱一熱,品相不好看,卻也是好酒好菜。
李三江:“吃中飯,那也不用去那么早吧。”
李追遠這會兒終于做好了表情管理,也確認接下來自己說話時不會顫音,可剛準備開口給自家太爺找理由推掉這一邀請,抬頭就對上了來自金秘書的目光。
她看著自己,嘴角帶著笑意,可眼眸里,卻流轉出一種空洞和冰冷。
尋常人很難看出來,可李追遠以前就有觀察和模仿別人的習慣,在讀過《陰陽相學精解》后,對人的微表情觀察更為細膩深入。
剛剛壘起的心防堡壘,此刻又出現了崩塌。
她沒說話,有可能是自己的腦補,可他卻真的仿佛看見了無聲的警告。
是針對自己?還是針對太爺?
亦或者是,
針對所有可能看出他們皮囊的人。
“是這樣的,我想承包個責任田,租金我一次性付清,但還得掛你名下。”
“承包多大?”
“十幾畝地。”
“承包多久?”
“三十年。”
“那得去!”
丁大林笑罵道:“好啊,你個三江侯,就篤定我活不了那么久是吧?”
“三十年呢,咋可能活那么久,你我這樣的歲數,要是再活三十年,這身皮都得皴破了。”
“呵呵,咱都那么一大把年紀了,又不是年輕人要個形象,皮破了就破了嘛,縫縫補補不照樣能用。”
李追遠心里一咯噔。
他現在真的很怕太爺忽然嘴瓢,真把人家的皮給刺激破了。
雖然他知道自家太爺身上有福運,但柳奶奶也說過,這福運,也得看地方,看遇到什么,真遇到硬茬子,這福運也沒啥子用了。
昨晚大胡子家發生的事情,其駭人程度,已經超越了李追遠的想象。
眼下自己所經歷的,更是將昨晚的事情,推向了更詭異恐怖的層面。
在這種情況面前,李追遠覺得,太爺的福運…肯定扛不住。
“行,去吧。”李三江用手掌摩挲著自己的下巴,低頭看著站在自己身側的李追遠,“正好趁著這個時候,我也把遺囑給立了。”
“喲,三江侯,你個無兒無女的老絕戶,打算立給誰啊?”
“我無兒無女,可我有曾孫子不是,我走后,留下的東西,當然是給我們家小遠侯的。”
丁大林再次對男孩彎下腰。
李追遠對他這個動作,極為排斥和抗拒,但還是擠出了一個靦腆的笑容。
這種神情對一個孩子來說,實用性真的很高,無論是對人…還是對鬼。
“小遠侯啊,你瞧瞧,你太爺是真稀罕你啊,你長大了,可要好好對你太爺哦。”
“嗯,我會的。”
丁大林直起腰,動作一頓。
金秘書伸手將其攙扶住。
李追遠注意到,金秘書的右手在丁大林的后脖頸處,左手在丁大林下腰側部,她不是手掌扶,而是抓,五根手指繃起,很用力。
像是在把崩裂的什么東西,給強行捏合回去。
“咋了,林侯?”
“這老腰,不行了哦。”
“晚上床上少打滾嘛。”
“三江侯你個老東西,走吧,跟我家去。”
說著,丁大林就把手伸向李三江。
李三江主動接住,換他來攙著。
兩個老人,就這么一邊說著話一邊并靠著往前走。
“走吧,小弟弟?”金秘書將手,放在了男孩肩膀上。
“我的暑假作業還沒…”
“你太爺要給你立遺囑,所以,你今天是必須去的。”
“…還沒買橡皮,之前的橡皮不知道落哪里去了。”
“走,阿姨給你買。”
“不用了,我有錢。”
從這里去大胡子家,正好順路經過張嬸小賣部,靠近時,金秘書停下腳步。
李追遠走到柜臺前,正準備開口要塊橡皮交差,自小賣部棚子后頭蹦出來一道身影,是譚文彬。
這家伙圖捷徑,沒走村道,是從田埂那兒穿過來的。
“喲,小遠哥,買啥呢,來,我給你一起付了。”
“橡皮。”
“嬸兒,拿塊橡皮,再拿瓶風油精。”
張嬸把東西遞過來,譚文彬給了錢,把橡皮遞給李追遠后,他趕不及地扭開瓶子,往自己脖子和手臂上開始涂抹。
“昨晚看你們癢得厲害,弄得今兒個我自己也覺得有些癢了,我懷疑是潤生傳染給我的。”
“彬彬哥,你回去吧,告訴潤生哥和柳奶奶他們,我和太爺去丁爺爺家吃飯去了。”
“啥,你還要去水…哦哦哦!”
李追遠抓住譚文彬的手,指尖抓住他的掌心肉,用力一扭。
而這時,站在遠處的金秘書,也走了過來。
譚文彬先前是從小賣部后頭出來的,還真沒注意到她也在附近,嚇得繼續叫起:
“…哦哦哦!”
金秘書繼續靠近。
“…要水是吧,給你買,哥給你買,嬸兒,來兩瓶健力寶。”說著,譚文彬還故意看向走過來的金秘書,“姐,你要一瓶不?”
金秘書搖了搖頭。
“嘿嘿。”譚文彬再次付錢,然后將一瓶健力寶遞給李追遠。
“謝謝彬彬哥,那你回去吧,記得給家里人說,我和太爺不回來吃中飯了,不用給我們做。”
“好。”
這時,金秘書忽然開口道:“一起去吃吧。”
譚文彬愣了一下。
金秘書:“昨天看你吃席上的菜,吃得很開心,中午還有,一起去吃吧。”
“那不好吧…”
“走吧,一起走,他們要走遠了。”
金秘書伸出手,分別搭在一大一小兩個男孩肩上,催促他們前進。
這是一種,不容拒絕的態度。
李追遠都沒料到,昨天譚文彬的席上的吃相,居然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但凡昨兒個吃席能斯文點,可能就沒現在的事兒了。
不過,目前來看,譚文彬應該只知道水猴子的初版訊息。
那是自己昨晚和潤生出發去大胡子家前,告訴他的。
昨晚回來后,他想要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但自己那時不想重新回憶和講述,就讓他去問潤生。
潤生應該也和自己一樣,暫時不想再提起那個恐怖的場景,沒來得及告訴他。
否則,要是他知道的話,在看見金秘書時,怕是會如同褲襠里塞二踢腳,直接嚇得跳起來。
走著走著,金秘書開口道:“家里是還有人么,讓他們中午一起過來吃吧,不用做飯了。”
李追遠忙拒絕道:“不用了,家里就剩下給太爺做工的人了,不算親戚。”
“那好吧。”
接下來的路途中,譚文彬逐漸放開起來,甚至主動找起話題說起了話。
李追遠覺得,彬彬心里應該還挺驕傲。
他大概自覺是警察的兒子,有著遺傳的反偵察意識,能在水猴子面前談笑風生。
其實,這樣也挺好的,會演戲還不會露怯。
就這么一路走到大胡子家門口,剛上壩子,李追遠目光就是一滯。
壩子正前方就是魚塘,此時,塘水豐沛,和昨個白天一模一樣。
本該被抽干水挖掘開的魚塘,復原了;
本該被剝皮死去的一群人,一個個的全都又活了。
自己記憶里的那個畫面,此刻在邏輯上越來越向幻覺夢魘靠攏。
當這個世界以非常理的方式展現在你面前時,人們通常會先開始自我懷疑。
然而,李追遠很確信,那絕對不是夢,昨晚的那一幕,就是真實發生過的。
魚塘應該是昨晚又被填充回去蓄回了水,死去的人就是死了,至于現在還活著的他們到底是什么…他也不懂。
村長和村里幾個鄉老到了,大家坐在壩子上的長凳上,圍成一圈,聊著天說著話。
金秘書端來了一個小茶幾,上面擺著瓜子花生和糖果。
李三江順手抓了兩把,一把遞給李追遠,另一把則遞給譚文彬。
丁大林對他們說:“去樓上看電視吧,房間里有,等到要吃飯時,再喊你們下來。”
李追遠搖頭:“家里有電視呢,太爺買了。”
李三江挺起胸膛,驕傲地說道:
“那是,我給伢兒買電視看了,不過這伢兒愛學習,平日里也不怎么看,就便宜了家里的騾子天天守著電視機。”
其實,李追遠是不想脫離人群。
雖然進入這里,就意味著危險,而且壩子上的這批老人綁在一起,也沒多少實際作用,可至少能起到一點心理安慰。
感性讓他自見到他們起就陷入恐懼之中,可理性告訴他,局面,還有的救。
畢竟,自己等人以及村長他們,沒有一來到壩子上就被直接脫皮。
如果只是想要把人引來殺了,他們剛剛就可以動手了。
能坐這兒聊天,而且還真聊起了土地承包的細節問題,證明他們是有自己的目的和規劃的。
那么,只要不違反他們的規則,自己和太爺,以及彬彬,興許還能安全地回去。
村長這時有些為難地開口道:“可是,一口氣承包三十年,會不會太久了,村里也不太好交代。”
丁大林說道:“承包費可以每年遞增嘛,你給我一個最后具體的數就行。”
李三江對這件事很是積極,他是認為丁大林活不了那么久的,自己也活不了那么久,那這土地承包以后,不就還是小遠侯的?
“我說,人家要三十年就三十年嘛,大不了具體合同村里公示出來,大家都知道了,以后也就沒人傳閑話了。”
金秘書此時已回了屋,應該是去準備午飯了,家里就她和丁大林,因此只有她一個人能忙活。
而丁大林又把注意力從自己身上挪開,李追遠覺得輕松了不少。
擅自離開這里,他是不敢的,任何出格的舉動在此時都顯得格外危險。
真逼急了他們,大不了現場人都換一次皮,既然能讓戲班子那幫人又活過來,那把村長給活過來應該也簡單,不會耽擱土地承包的事。
確保自己身影還在他們視線范圍的同時,李追遠走下了壩子,開始在魚塘前的空地上轉圈。
他知道這個圈不能一直轉,否則會顯得自己很傻。
這個時候,最適合的應該是玩點游戲,但問題是,自己兜里向來不會放小孩子玩的東西。
但好在,他沒有,有人有。
譚文彬應該是看懂了小遠哥的意思,他將手伸入口袋,掏出了一把五顏六色的彈珠。
“小遠,我們來玩這個吧。”
“好呀。”
李追遠第一次發現,原來幼稚也可以變成天使。
一個準高三大男孩,兜里居然會裝著彈珠,怪不得你爸會給你買果凍吃。
二人彎下腰,開始玩起了打彈珠。
李追遠原本只是想借機近距離觀察一下魚塘,他相信,再完美的復原,終究才過了半天,肯定會留下痕跡。
但玩著玩著,譚文彬卻漸漸進入了狀態,只見他一彈一個準,每次都高興地鼓掌為他自己歡呼。
這動靜,不時引來壩子上一群老人的注意。
他們指指點點,嘴角都帶著笑意。
大部分小孩子都會有相似的經歷,那就是自己和伙伴們玩耍時,身邊經常有大人站在旁邊就這么看著,一看就很久。
他們其實看的,是自己的童年。
可李追遠并不想營造這種溫馨氛圍,終于,他忍不住把一顆彈珠,彈到了彬彬的鼻子上。
彬彬先是一痛,捂著鼻子,隨即目露釋然,接著又是羞愧,他入戲太深了。
李追遠開始故意朝著魚塘方向打彈珠,譚文彬也配合著朝那邊打,二人追著彈珠,來到了魚塘邊。
抓緊時間,目光快速掃過。
他發現了,魚塘邊緣地帶,是翻過的新泥。
這魚塘,確實是被回填的!
不敢在這個敏感位置多做停留,李追遠立刻又打出彈珠,遠離了魚塘。
“哈哈,彬彬哥,這次我贏了。”
“小遠,你可真厲害。”
彬彬臉上露出大哥哥般的笑容。
李追遠在雀躍跳起的同時,目光瞥了一下壩子上,正好看見丁大林挪回頭。
是自己先前靠近魚塘的舉動,讓其產生敏感了么?
接下來,李追遠和譚彬彬越玩越靠近壩子。
“彬彬哥,我累了,休息休息吧。”
“好。”
顧不得地上的泥土石子,李追遠就這么坐了下來。
恰好鞋底在石子上磨過去,將幾顆石子撥翻,石子下面,出現了紅色,是血跡。
李追遠趕忙收回腳,用鞋底把石子又翻了回去。
腦海中快速回憶昨晚的細節,自己現在所在的位置,不正是丁大林被雞啄傷的地點么?
記得當時,丁大林的手掌,是被公雞啄穿了的。
“小遠侯。”
“哎,太爺。”
李追遠跑上壩子,來到李三江跟前。
先前土地承包的事已經談差不多了,現在談的是立遺囑的事,村長拿著紙和筆在寫著。
旁邊一個老人開口問道:“三江侯啊,直接給孩子會不會不合適啊,你總得能給個可以給你養老的。”
“養老的事,我安排了。”
“靠得住么?”
“靠得住。”
都是上歲數的人了,不用避諱這些話題。
李三江對李維漢的人品是絕對信得過的,但李維漢兒子多,孫子輩也多,自己的遺產要是給李維漢,最后大概率還得被那些個白眼狼分掉部分,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村長寫好了,說道:“正好當事人見證人都在這兒,直接把手印給按了吧,家里有印泥么?”
丁大林說道:“在二樓臥室床頭抽屜里,我去拿。”
“讓伢兒去就行,小遠侯,去拿下來。”
李追遠想拒絕,但丁大林那邊剛起的身子又坐下來了,這時候自己再抗拒,就有些不合情理。
“好嘞,太爺。”
李追遠跑進去上了樓梯,譚文彬想跟著一起過去,卻被李三江叫住:
“壯壯啊。”
“李大爺,我叫彬彬。”
“你去廚房里幫忙端碗吧,人小秘書一個人忙不過來。”
譚文彬也不想去和那只水猴子單獨相處,可他面對著和先前李追遠一樣的困境,只能笑著點頭應了聲,向廚房走去。
李追遠來到二樓,發現這里被打掃整理過,陽臺過道上很干凈。
他沒急著先進房間,而是來到小天井蓋下方,身側靠墻處就是梯子。
自己的陣旗以及潤生的那套撈尸器具,這會兒應該還在屋頂。
可問題是,自己現在就算把梯子搬過去上屋頂,拿到那些東西,也帶不走,因為太沉了。
就算丟屋后也不保險,動靜太大,很容易被察覺。
最終,李追遠還是轉身,推開門,走進臥室。
臥室里的陳設很豐富,丁大林當初買房時為了不耽擱時間,應該是連帶家具一起買下來了。
走到床頭柜前,打開抽屜。
里面確實有一盒印泥,還有另一個李追遠沒想到的東西…羅盤。
紫色的羅盤,主圈外圍帶著五個小副圈。
李追遠將羅盤拿在手里,輕輕轉動,他很快就摸清楚了這五個副圈所代表的含義。
《正道伏魔錄》里其實也記載過類似款式的羅盤,可因為制作過程極為復雜且需要很多特殊材料,所以先前壓根就不在李追遠的考慮范圍內。
現在拿著它,李追遠是真心喜歡。
有了它,在看風水格局時,就等于考數學時,可以帶計算器進考場。
他現在是越來越發現,不能像過去一樣過度依賴強行腦力計算了,這樣他的身體會吃不消。
有了這玩意兒,再配合《柳氏望氣訣》,像上次那樣看魚塘風水時,就不會透支流鼻血。
真正的丁大林已經死了,那它就是無主之物,自己拿了它,也不算偷。
但…還是太冒險了。
那群水猴子的其它東西都被打包清理帶走了,可唯獨這件東西卻留了下來,證明還是很看重的。
它應該知道誰進入了屋子范圍,東西丟了,肯定能鎖定到自己。
算了,不能拿。
東西雖好,但還是自己的命重要,正當李追遠準備把羅盤放回抽屜時,
“找到了么?”
臥室門口,傳來金秘書的聲音。
李追遠再次被嚇了一跳,但他的抗壓性也起來了,一邊左手繼續拿著羅盤一邊右手拿起印泥盒:
“找到了呢。”
“我還以為你找不到,才上來看看的。”
“這是什么呀,金阿姨?”李追遠舉著羅盤問道,“它好好看。”
“一個玩具,你喜歡的話,就送你了。”
李追遠的第一反應不是驚喜,而是:這是試探么?
“東西都拿著,下來吧。”
金秘書說完,就轉身離開。
李追遠猶豫了一下,還是將羅盤和印泥都拿著,下了樓。
將印泥交給村長后,村長示意大家來按手印。
李三江看見羅盤,問道:“小遠侯,這是啥?”
丁大林開口道:“家里的一個小物件兒,孩子喜歡,就送孩子當個玩具吧。”
李三江先接了過來,上下瞅了瞅,疑惑道:“怎么這么多圈圈,啥破玩意兒。”
貶低完,李三江就把羅盤很隨意地丟給李追遠。
李追遠很想提醒太爺,這才是專業的,而你平時用的那個羅盤只是個指南針。
“小遠侯,跟你丁爺爺說謝謝。”
“謝謝丁爺爺。”
“呵呵,好孩子。”丁大林伸手摸了摸李追遠的腦袋。
李追遠只覺得汗毛豎起,卻還得生生受著,不敢躲避。
遺囑弄好了,一式兩份,一份村長拿著收進村辦公室,另一份則被李三江小心翼翼地折疊好,很莊重地放進上衣口袋,還摸了摸。
午飯準備好了,大家入座。
菜很豐盛,在李追遠面前,擺著一大盤白灼蝦。
看到這蝦,李追遠就有些反胃。
“大家吃吧,多擔待,沒什么好菜。”丁大林舉起筷子招呼起大家。
大家也都紛紛拿起筷子。
“來,壯壯,吃蝦,這是你昨天最愛吃的。”
李三江用筷子,直接把盤子里三分之一的蝦撥到李追遠和譚文彬面前,然后伸手轉動了一下餐桌。
譚文彬也不客氣,拿起蝦,先拔下蝦頭,剝開,蘸醋后對著蝦頭吮了一下,然后麻利地將蝦身剝開,露出完整的蝦肉。
取下蝦線后,譚文彬蘸了蘸醋,放進李追遠碗里。
李追遠拿起筷子,夾起蝦肉,肉質紅嫩嫩的。
將蝦肉放進嘴里,咀嚼時,腦海中不斷浮現昨晚所看見的畫面。
這還是李追遠第一次吃到這種既美味又難以下咽的食物。
最終,他還是強行咽下去了,只覺得比吃貓臉老太壽宴上的“菜”更為痛苦。
見譚文彬還想繼續給自己剝,李追遠忙道:“彬彬哥,你自己吃吧,我不太喜歡吃蝦。”
“真的么?”譚文彬有些奇怪,“那我就自己吃了。”
“嗯。”
金秘書端來一個大碗,里面是燉著的一只雞。
丁大林用筷子撥弄了兩下,問道:“不是老母雞?”
“老母雞沒剩的了。”
“唉,這怎么行。”
丁大林有些不滿意地搖搖頭。
李三江打圓場道:“林侯啊,瞧你被慣的,這吃個雞還分個啥公母,擱解放前想吃口肉可不容易。”
說著,李三江就親自上手,扒下一根肥碩的雞腿,放到李追遠碗里。
李追遠低頭盯著它,沒急著動筷子,不是他矯情,而是這只雞,好像似曾相識。
原因是,哪怕是公雞燉湯,是怎么做到連一塊雞皮都沒有的?
“怎么,不愛吃?”丁大林問道。
“愛吃的。”李追遠夾起雞腿,咬了一大口,有點柴。
“味道怎么樣?”
“好吃。”
丁大林滿意地點點頭,他起身夾菜時,李追遠留意到他的右手虎口處,綁著一根黑紗。
這頓飯吃得很熱絡祥和,正常得讓李追遠覺得,仿佛他才是整張飯桌上最不正常的人。
可不管怎樣,這次李追遠難得的沒有小孩吃完了先下桌,很規矩地一直坐到這餐結束。
飯后,大家開始抽煙聊天,做散場前的最后鋪墊。
村長最先站起身,輕輕拍了拍褲子,說道:“那今兒,就先這樣了,你那承包合同,得村里再做一下討論,你放心,很快會給你答復。”
“行,辛苦了,多費心。”丁大林起身和村長握手。
大家一同離開桌子,走出廳堂來到壩子,各自分了煙,又說了幾句話,村長和幾個鄉老們,就向壩子下走去。
李追遠很著急,因為李三江沒走,他還站在丁大林身邊,倆人嘴里都叼著煙。
“剛村長在我沒好意思問,你這地承包了不種糧食,居然打算種桃樹?”
“嗯,種桃樹,能結桃子。”
“桃子賣不出去吧,誰買?以前種這些還有罐頭廠可以收,現在我聽說那些罐頭廠自己都不景氣了。”
“就算賣不出去,看看桃花也是好的。”
“我說,林侯,你咋了?”李三江伸手摸了摸丁大林的額頭,“咋感覺今兒個你跟變了一個人似的。”
李追遠的心,又一次揪了起來。
譚文彬開始給自己加戲,主動說道:“李大爺,你這就不懂了,咱丁大爺是為了追求美好意境,是啊,一想到以后這里都會種上桃樹,等桃花盛開時,多美啊。”
“那這魚塘呢?”李三江問道。
“填了,也種上樹。”
“我說,林侯,你到底在國外發了多少財,能讓你這么糟蹋?”
“賺錢,不就是為了拿來糟蹋的么?”
“看不懂你,算了,隨你高興吧。”
“哦,對了,戲班子說有套音響壞了,要我賠修理費,我懶得拉扯,就干脆花錢當二手的給買下來了。”
“你是不是傻啊,哪里找的戲班子,自己的設備壞了怎么好意思找主家賠錢的?”
“也挺便宜的,那東西我昨晚鼓搗了一下,其實沒壞,就是插頭有些接觸不良,現在已經搞好了。
我留著這東西沒用,你不是做這生意么,以后也能看著用它來出租掙錢。
來,你跟我來看看,好的話你就拖走。”
“行,去看看。”
李三江跟著丁大林走向一樓背陰的里間,李追遠和譚文彬對視一眼,想著要不要跟上去。
“小朋友,你的這個忘記拿了。”金秘書的聲音出現在身后,紫色羅盤被拿到男孩面前。
先前他故意放在餐桌邊椅子上,不想表露出很急切。
李追遠伸手接過,驚喜道:“真的給我啊?”
“這東西,你會玩么?”
“我當然會啊。”
李追遠拿著羅盤,不停轉著圈,看著里面轉動的指針傻樂呵。
“金秘書,你過來一下,再調調。”丁大爺的聲音自里面傳來。
金秘書雙手搭在李追遠肩上,說道:“走,我們去看看。”
當女人雙手落在自己雙肩的剎那,李追遠整個人怔住了。
他沒急著走,而是緩緩抬起頭。
金秘書此時也低下頭,二人目光對視。
良久,里面再次傳來丁大林催促的聲音:“怎么還不來啊,等你弄呢。”
“走吧。”
“嗯。”
李追遠走在前面,金秘書雙手抓著李追遠的肩,走在后面。
這段路明明很短,李追遠卻覺得有點漫長。
最后,二人一前一后地走近里面房間。
金秘書松開手,調弄了一下音響,然后拿起話筒:
“呼呼…喂喂…喂喂…”
有點破音,但總體效果很好。
丁大林看了一眼李三江,然后又對金秘書說道:“來,唱首歌試試。”
金秘書點點頭,問道:“唱什么歌?”
“隨便啊,三江侯,你想聽什么歌,我這秘書會唱的歌可多了,你隨便點。”
“呵,我沒你那么厚臉皮,跟個大丫頭點歌聽。小遠侯,你想聽什么歌,你來點。”
李追遠搖搖頭:“我都可以的。”
金秘書看著李追遠:“小朋友,你點一個。”
“我沒有特別想聽的,阿姨,你唱一個你想唱的吧。”
金秘書點點頭,拿起話筒,沒有伴奏,直接清唱:
“徐徐回望,曾屬于彼此的晚上。
紅紅仍是你,贈我的心中艷陽…”
歌聲款款,粵語不準,卻極為動聽。
是《千千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