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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撈死倒?額…是一種小吃么?”

  “不是的。”

  “那是什么?”

  “就是字面意思。”

  “字面意思?”

  “人死了,倒在水里,然后,把他撈出來。”

  譚文彬:“…”

  放過去,譚文彬肯定會認為這是男孩的胡言亂語,但現在,他覺得這很可能是真的。

  “小遠哥,撈死倒,好玩么?”

  “好玩的。”

  “有多好玩?”

  “比學習好玩。”

  譚文彬在腦海中浮現出兩個畫面,一個是在教室里埋頭寫卷子,另一個是站在河邊拿著大網兜撈死人。

  雖然后者瘆得慌,但確實比學習好玩啊!

  “小遠哥,你是經常撈么?”

  “也沒有那么多人天天掉河里淹死,而且掉河里淹死的,只有極小概率才會變成死倒。”

  “不是淹死的人都叫死倒么?”

  “我們一般特指,淹死后還能自己動的。”

  “死了后還能自己動的?”譚文彬的臉色變得復雜起來,“被水流帶著動么?”

  “它自己動,還能上岸走。”

  “這…”這下子,譚文彬終于忍不住開始質疑了,“小遠哥,你是在故意講故事嚇我么?”

  “沒有。”

  “但你剛剛說的,我不信。”

  “嗯。”

  “除非,你帶我去看一次,那種能動的死倒。”

  “不帶。”

  “為什么?”譚文彬很不理解,說的話不被相信后的第一反應,不應該是急于證明嗎?

  “撈死倒很危險的。”

  “沒事,我不怕危險。”

  “彬彬哥你什么都不會,帶你去就是一個累贅,這會導致我有危險。”

  “額…”

  短暫的失語后,譚文彬馬上湊上前,抓住李追遠的手:“可是,你越這么說,我就越想去見見。”

  李追遠搖頭。

  “求求你,小遠哥,哥,哥!”

  “不可以的。”

  “小遠哥,你只要帶我真見到了死倒,以后你讓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彬彬哥。”

  “你答應了?”

  “你能幫我干什么?”

  譚文彬陷入了沉默。

  客廳里傳來譚云龍的喊聲:“彬彬,帶小遠出來吃飯了。”

  晚餐很豐盛,主要盤子很多,有些菜明顯就是罐頭打開后倒出來湊的。

  鄭芳歉然道:“小遠啊,下次你來咱們去外面吃,你阿姨我其實不怎么會做飯。”

  “阿姨辛苦了,已經很多菜了,吃不完的。”

  譚云龍邊給李追遠面前杯子里倒汽水邊說道:“沒事兒,剩下的菜讓彬彬慢慢吃。”

  晚餐的氛圍很溫馨和諧,典型的一家三口,加一個來做客的譚文彬。

  快吃到結束,大家伙主要精力開始轉向聊天時,譚云龍的傳呼機響了,他低頭看了一眼,然后馬上起身。

  鄭芳早已習慣了這種生活節奏,馬上去給自己丈夫拿來外套,說道:“小遠今晚就睡我們家吧?”

  譚云龍穿好衣服后搖搖頭:“來時沒和人家家里說睡這兒,晚上不回去他家里人會擔心的,來,小遠,跟叔叔走。”

  “你不是所里有事么?”

  “正好順路,把孩子送回去。”

  “那行吧,路上小心點,晚上風大,別給孩子吹了風。”

  李追遠離桌走到譚云龍身邊,鄭芳從口袋里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紅包,塞到了他手上。

  “小遠,第一次到家里來,去買點糖吃。”

  “謝謝阿姨。”

  李追遠將紅包接了過來放入口袋,他知道譚云龍急著出門,就沒有去做推辭。

  出門下樓梯時,譚云龍說道:“醫院布控的人打來電話,有人來探視那倆人,現在已經被抓住了。”

  “幾個?”

  “就一個。”

  “那應該不止。”

  水猴子的習性偏成群結隊,明面上都出了兩個假裝外地老板來承包魚塘,背地里肯定還有更多人。

  “主要那倆受傷還昏迷著,也問不了話,現在抓到一個舌頭,就能期待撬開嘴了。”

  譚云龍跨上摩托車,等李追遠上車后,他將頭盔遞過去。

  先前的對話,更像是同事間的交流,譚云龍沒覺得有什么不對,這起案子線索本就是男孩給自己的。

  在摩托車狂野的轟鳴聲中,他們來到了衛生院。

  譚云龍絲毫沒避諱,帶著李追遠走入住院樓。

  四海父子倆和那一對承包老板病房都在一樓,不過一個在東端一個在西端。

  一樓中央位置有一片長椅區,人不少,因為病房床位緊張,很多病人家屬就會選擇在這里陪宿。

  保衛科室在西側第一間,推門進去后,里頭有三個人,兩個便衣站著一個戴著手銬的坐著。

  “譚隊。”

  “譚隊。”

  “問出結果了么?”

  “他不承認,說自己只是被人請托過來給那倆病床送果籃牛奶的。”

  譚云龍皺眉道:“這怎么會搞錯的?”

  “這小子有盜竊前科,我們上前要求他來協助調查時,他直接就要跑,被我們給逮住了。剛剛倒是交代了近期做的兩起盜竊案,但死不承認認識那倆昏迷的。”

  “警察同志,那倆人我真不認識啊,就是有人給我錢,讓我幫忙給那間病房的人送點東西的。”

  譚云龍問道:“誰給你的錢?”

  “就一女的,戴著口罩,短發,大夏天的裹得挺嚴實。”

  譚云龍對身邊同事說道:“應該是弄錯了,他講的是南通話,那個團伙是外地人。”

  盜墓團伙普遍以親族為主,極少出現外鄉人,更別說外省人了,財帛動人心,發死人財的最怕的不是死人,而是黑吃黑。

  “譚隊,那我們是不是被發現了?”

  “應該是,你們活兒不夠細,人家可能早就觀察到了就沒落網,不過,也有可能是人家習慣投石問路。”

  譚云龍忽然想到了什么,投石問路時,你至少得在旁邊看個水花才是。

  他馬上推開門走出保衛科室,來到長椅區域,這里人很多,他的目光快速掃過。

  “譚叔。”

  李追遠的聲音傳來,譚云龍這才意識到剛剛不知什么時候男孩就自己先出去了。

  這會兒先看向他,然后再順著男孩手指偷偷指的方向看過去,東側通向開水間的長廊里,有一個人正在離開,從背影看,是一個女人。

  譚云龍馬上飛身跨過面前長椅,快步追上去。

  似乎是聽到身后傳來的急切腳步聲,女人馬上改走為跑,二人就此展開了追逐。

  后頭的幾個警察過來時,不見譚隊,也不知道往哪個方向去了,李追遠走過來提醒道:

  “譚叔往那個方向去了,在追一個女嫌疑人。”

  幾個警察這才跑過去增援。

  李追遠沒跟著去湊熱鬧,而是重新走回保衛科室,里面還有一個便衣在看著那個扒手。

  給自己倒了杯水,李追遠就坐椅子上慢慢等著。

  先前聽到扒手一口南通話后,他就出來了,中央長椅區人確實多,但也不難找。

  那倆水猴子病房在最西端,那只要把病房和保衛科室連成一條線,再做一個投影面落在長椅區,范圍就一下子縮小了,因為只有在這個小區域里,才能觀察到病房和保衛科室。

  李追遠去觀察時,正好女人起身,李追遠一下就注意到她了,因為她空著手。

  過了大概一刻鐘,保衛科室門被再度推開,譚云龍被攙扶著走了進來,一同進來的還有醫生。

  譚云龍上衣被解開,在其左胸位置出現了一道斜長的淤青,應該是被腳踹的。

  李追遠順著這道淤青方向歪著腦袋,嘗試思索踹出這一腳的發力姿勢,感覺有些別扭。

  醫生給涂抹藥油時,譚云龍也對同事講述到:“我本來追到她也抓到她了,但她卻把我一下子給摔了出去,再起來,又給了我一腳。”

  “譚隊,那人身手這么厲害?”

  “也不是厲害,我不是為自己找面子,沒抓到人還受了傷本就沒面子可言了。

  就是和她近身時,不管是她摔我還是踢我時,我其實都做了預備,打算反制擒拿她呢。

  可她發力很古怪,我根本沒料到,自己整個人就一下子被摔出去了。”

  李追遠聽完后在心里表示理解,因為對方用的,是對付死倒的招式。

  這種招式對付活人不一定好使,但譚云龍想著制服人本就留了手,一時不察,就吃了不熟悉的虧。

  沒多久,又有幾名警察回來了,都有些垂喪,顯然,人沒跟上,給跑了。

  “再加派點人手守著這里,醫生不是說那倆人快醒了么,到時候從那倆人嘴里也能挖出線索。”

  吩咐完后,譚云龍就穿上衣服,牽著李追遠的手出來了。

  “譚叔,你還能開車么?”

  李追遠見譚云龍一直用手捂著胸口,不由擔心問道。

  “問題不大,上車吧。”

  這次,譚云龍摩托開得很慢。

  “小遠,下次你再出去時,得提前跟我說。”

  “好。”

  “我發現你倒是挺適合當警察的,有沒有想過考警校?”

  “沒有。”

  “那你想考什么大學。”

  “海河大學。”

  聽到這個回答,譚云龍嘴角抽了抽,因為他好像猜到了男孩想報這所大學的原因。

  送到家,譚云龍給李追遠遞來一張紙條:“小遠,有事呼我就行。”

  “好的,譚叔。”

  看著摩托車駛離的背影,李追遠又把目光挪向大胡子家的方向。

  會專門對付死倒招式的練家子,就不再是簡單的水猴子了。

  不過,既然能被餌穴坑到,那這支水猴子就算復雜,也復雜得很有限。

  那么,保險起見,自己要不要提前做些準備?

  書里講的都是消滅死倒的各種方法,可不會教你如何幫助它們,可同時書里也列舉了非常多對付死倒時的禁忌…

  所以,把這些禁忌拿過來反著用就可以了。

  這樣,就算那支水猴子里出現了硬茬子,自己也能給小黃鶯兜個底。

  握拳,輕輕敲了敲額頭,李追遠忽然意識到:

  自己這到底是什么邪道思維?

  但他很快就又給自己進行了開解,他自幼接觸考古,也見過不少被盜墓賊毀壞的國寶文物,更目睹過很多考古老專家的痛心疾首。

  兩害相權取其輕,自己可不是在幫助死倒助紂為虐,分明是在保護國家財產。

  轉身進屋,電視機關著,潤生不在看電視,但隱約能聽到后墻處傳來的“叮咚”聲,這意味著潤生還在熬夜趕工。

  不去打擾他了,李追遠上了二樓,看見太爺居然還躺在露臺藤椅上。

  “太爺,你怎么還沒睡?”

  “等你呢。”李三江挪了一下身子,又打了個呵欠,“譚警官那里怎么說?”

  “他答應了。”

  “真答應了?”

  “嗯,一個月后,開學前,他會親自帶我去辦入學手續,太爺你就放心吧。”

  “那就好那就好,是去石港上吧?”

  “嗯。”

  “幾年級?”

  “六年級。”

  李三江伸出手指,算了一下英子、潘子他們的年紀和年級,問道:“你現在就去上小學六年級,會不會太快了?”

  “沒事的,太爺,我年紀小,就算跟不上進度,還能留級,可以多學一年。”

  “也對。”李三江點點頭,“這個劃算。”

  “太爺,你快去睡覺吧,很晚了。”

  “嗯,是該睡了,明兒還得早點起,家里要來客人。”

  “誰啊?”

  “是太爺我以前的一個戰友。”

  “您的戰友…”

  “也是同鄉,以前同村的。”

  “臺商?”

  “這倒不是,他比較倒霉,當初我和他一起被抓的壯丁,我逃出來了,他沒能逃出來,就稀里糊涂地一路敗退去了云貴,一直退到了緬甸。

  據說一開始日子過得還算不錯,然后咱們這邊又出兵給他們打崩掉了。

  這之后他就流落在東南亞,據說發了點小財,年紀大了,想回老家投資來著。”

  “太爺,是他給你打的電話?”

  “對啊。”

  “村長呢?”

  “干村長什么事?”

  “華僑回國投資的話,一般鎮長都會陪著來。”

  李三江臉上當即浮現出“原來如此”的神情,甚至還露出了笑容:

  “嘿嘿,也就是說這老小子,回家撐架子騙闊呢?”

  “太爺,我只是瞎猜的。”

  “好了好了,睡了睡了,你也早點洗洗睡。”李三江邊搖著蒲扇邊走向房間,嘴里還笑呵呵地,“等過了暑假,咱小遠侯也就上六年級了,真好。”

  李追遠去洗了澡,回屋后坐到書桌前,寫起了自己的經驗筆記。

  以前他上學時他沒有做筆記或者錯題集的習慣,因為就算考試交白卷也沒什么事,現在可就不一樣了,錯一步都可能會死。

  他挺喜歡這種感覺的,考試嘛,就該有點心理壓力。

  至于自己上的是中學六年級而不是小學六年級,李追遠覺得等開學后,太爺自己就會知道的。

  自己這年齡和少年班,和外人確實不太好解釋,不過高中那邊應該有知道的,這樣轉學跳級也能減少很多麻煩。

  翻開面前好幾摞書,根據自己記憶,翻到第幾卷第幾頁后,李追遠選擇性地摘錄下了十條對付死倒時的“禁忌”。

  這十條肯定不會全都用,頂多就拿兩條,因此還得從實用性和可控性出發,繼續斟酌篩選。

  做完這些后,他就上床睡覺了。

  一覺醒來,感覺精神頭比前幾次好了不少,看來透支的問題得到了改善,不過還是得多注意吃點補血補氣的東西,這得和劉姨說一下。

  門口椅子上沒人,因為女孩坐在書桌前,拿著小刻刀正雕刻著木花卷兒。

  李追遠有些疑惑,自己屋子里的那些材料都讓潤生轉移去了工房,以后要做器具都在那里進行,那阿璃哪里又弄來的原材料?

  走近一看,發現還都是上次那種黑沉質地散發著檀香的。

  “阿璃,你又劈了家里牌位?”

  阿璃搖了搖頭。

  不是她劈的,是她奶奶劈的。

  柳玉梅劈得可高興了,生怕劈晚了導致自己孫女病情又反復。

  李追遠又去拿了三瓶健力寶,已經是最后三瓶了,又得拜托劉姨去進貨了。

  打開兩瓶,一人一瓶。

  女孩最早喜歡喝它,是因為她以前沒接觸過碳酸飲料,可其實,她不喜歡早上喝甜甜的東西,但她喜歡和男孩碰杯。

  另外就是,她想早點把第一口收藏箱給放滿。

  早飯后,李追遠回到二樓露臺看書,阿璃坐在他旁邊做著雕刻。

  不時有幾片沒用過的木花卷兒被風吹起飄落下去,在陽光下閃著光澤,那是先祖欣慰的笑容。

  客人來得比預計中還要早,遠處村道上駛來一輛黑色轎車,轎車上下來一個穿著黑色西裝的老人,老人右手拄拐,左手被一個年輕金發女人攙扶著。

  兩人就這么走過了小道,來到了壩子上。

  “喲,是你嗎,林侯?”

  “呵呵,是我,三江侯!”

  兩個老人激動地握起了手。

  隨即,二人坐了下來,劉姨端來了茶水。

  李追遠對阿璃說了聲,也下了樓。

  “她是你孫女?”李三江問道。

  “不是,是我秘書,姓金。”

  “哦,那就好。”李三江立刻轉頭招手道,“來,林侯,這是我曾孫,小遠。小遠侯,來,見見你丁爺爺。”

  “丁爺爺好。”

  “很聰明的小孩子。”

  “那可不,畢竟是我李家的孩子,這孩子現在就跟我過了。”李三江繼續撫摸著李追遠的頭,沒有讓孩子退場的意思。

  這意思,就很明顯了。

  丁大林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摸了摸自己西服口袋,尷尬道:“你瞧瞧,在外頭待久了,都忘記這些習俗了。”

  身邊年輕女人拿出了錢,遞給了丁大林,丁大林又轉遞給了李追遠:

  “來,爺爺給你買糖吃。”

  “謝謝爺爺。”

  李追遠接過了錢,挺厚。

  不過,他也留意到丁大林剛剛的話,明明外面的華人圈子更注重這些舊禮,怎么說會忘記這些習俗,除非他不是一直生活在正常社會里。

  另外,丁大林身上的西服不是國外的牌子,雖然標簽上是英文,但一掃就知道是南方貨,雖然也挺貴,但肯定不是回國時帶回來的。

  至于這位女秘書的金發,應該是剛染的,手法比較粗糙,衣服領口和肩膀那兒,還出現了染料落痕。

  再看這女人的身影,好像有點眼熟。

  “太爺,我去幫劉姨端瓜子。”李追遠借故繞著走,來到女人身后,看到了女人的背影。

  確定了,是昨晚在醫院逃出去的女人。

  女人這時也扭過頭,用眼角余光看向李追遠。

  嗯?你也認出我了么?

  自己從保衛科室出來時,女人就站起身背對著自己走了,但自己最開始和譚云龍一起進住院樓時,女人應該是見過自己的。

  那么,丁大林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

  他們,就是水猴子!

  李追遠將瓜子端過來放著,然后就又找借口去廁所,去了屋后。

  打開工房門,潤生還在哼哧哼哧地干活。

  “潤生哥,先停下,外面來了倆客人,你去太爺身邊站著。”

  “好!”

  潤生拿起身邊掛著的黑色白毛巾擦了一下汗。

  緊接著將短袖套上就出去了。

  沒直接告訴潤生那倆人身份,是怕潤生演不好,穩不住他們。

  李追遠則從屋后,繞了一下,打算從田里穿過,去張嬸小賣部打電話呼叫譚云龍。

  但走著走著,李追遠忽然察覺到了不對勁,前面田埂路口那兒,有人蹲著在抽煙。

  那人墊著腳,身子斜側,一邊抽煙一邊也在觀察著四周。

  這是水猴子集體出動了,這邊都有人在放哨。

  出是出不去了,李追遠只能在稻田里默默返回。

  農村自建房之間間隔比較大,太爺這里又正好是前后沒鄰居的,既然這個口子有個人,那其它口子肯定也有。

  還是回到家安全一點,畢竟家里有潤生。

  順便再祈禱一下,劉姨是另一個深藏不露的秦叔,但李追遠很懷疑,劉姨擅長的是做飯和醫術。

  柳奶奶則是年紀大了,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

  李追遠回來了,壩子上李三江正拍著潤生的胳膊對丁大林道:

  “這也是我孫子,潤生侯,見過你大林爺爺,嘴甜點,你大林爺爺剛剛給小遠侯包了個很厚的紅包哩。”

  “嘿嘿,大林爺爺。”

  李追遠沒往前湊,而是走進廚房,劉姨正在燒飯,來客了,肯定要留午飯的。

  “劉姨。”

  “怎么了,小遠?”

  “你有毒藥么?”

  “什么藥?”

  “外面來了倆臟人。”

  劉婷心里一震,這孩子居然是想直接毒死人。

  她馬上穩定住臉上的神色,說道:

  “放心吧,小遠,既然臟人穿著干凈的衣服,那就不是奔著干臟事來的。”

  這話聽起來很有道理,可問題是,那位金秘書認出了自己。

  雖然自己工房里有些原材料是帶毒性的,但那玩意兒人是能明顯吃出來的。

  “那劉姨你也會像秦叔那樣,回去照看生病的大伯么?”

  劉姨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李追遠臉上露出笑容,那他就放心了。

  雖然家里沒了劉姨以后吃飯都成問題,但總比以后再也用不著吃飯好。

  李追遠走出廚房,站到潤生身邊,他想聽聽這丁大林今天來的目的。

  察覺到潤生在用手戳自己,李追遠側頭看去,發現潤生把剛拿到的紅包錢,遞給了自己。

  “潤生哥,你自己留著吧,不用給我。”

  “器具材料費。”

  “放你那里保管。”

  “好。”

  這時,李追遠看見金秘書主動面向自己,還從口袋里拿出錫紙包著的巧克力,走過來,遞給自己。

  “小弟弟,給你吃。”

  “謝謝姐姐。”

  李追遠伸手接了過來,入手有點粘,里頭巧克力應該早化了。

  “怎么不吃呀,小弟弟?”

  “不舍得現在吃,想晚上睡覺時再慢慢含著。”

  “呵呵,沒事,姐姐那里還有不少,下次有機會再給你送來。”

  說著,金秘書就伸手摸了摸李追遠的臉。

  李追遠感知到女人指尖皮膚凸起,掌心內側老繭深厚。

  男孩臉上露出靦腆的笑容,往后退了半步。

  然后,李追遠伸手拉過潤生,潤生彎下腰,讓男孩得以把嘴巴靠近他耳邊說起悄悄話:

  “潤生哥,得虧你昨天把我落在鎮集上了,我這才能被送去派出所,派出所的叔叔阿姨們給我吃了好多零食,最后還是一位叔叔騎著摩托車送我回的家,嘿嘿。”

  潤生聽得滿腦子漿糊,

  但他還是本能地回應道:

  “嗯,是的。”

  金秘書捂著嘴笑了起來,眼底流露出一抹戲謔與釋然。

  嗯,她以為自己很聰明,也確認了男孩沒有認出她,畢竟她昨晚也是戴了口罩。

  李追遠在邊上等著聽丁大林的目的,可倆老人卻開始憶往昔戰友情。

  主要這倆老人是鬼子投降后被抓的壯丁,真沒什么可歌可泣的故事可講的。

  自家太爺是一路從東北打進關內,撂了平津,攻破淮海。

  丁大林則是一路西進,最終虎踞東南亞,不過他倒是會給自己戴高帽子,居然說自己是遠征軍老兵。

  可以看出來,自家太爺聊天興致很高,畢竟村里他的同齡人要么死了,要么說話反應都不利索了,難得再碰到一個腦子清醒的老不死的。

  但丁大林明顯就有些意興闌珊了,李追遠察覺到對方好幾次都想換個換題,卻被聊興正濃的太爺又給掰了回去。

  最后,眼瞅著午飯時間都要到了,丁大林不得不圖窮匕見:

  “聽說,大胡子家前陣子死了人,死了倆?”

  李三江馬上皺眉,問道:“你問這個做什么?”

  丁大林見李三江這反應,側過臉和金秘書短暫對視了一眼,隨即繼續問道:

  “三江侯,你說說,那倆人是怎么死的?”

  大胡子父子倆的死,是李三江的禁忌,他當即有些沒好氣地擺手敷衍道:

  “說是父子倆晚上喝了酒,吹牛比誰游泳好,就去魚塘里比賽,淹死了。”

  “真的么?我聽說,他們倆的尸體,是三江侯你撈出來的?”

  “啊,對啊,怎么了?”

  “我還聽說,那兩具尸體撈出來時,脹得很厲害,是這樣么?”

  “尸體嘛,泡水后都會發脹的。”

  “可才一個晚上,怎么脹得開的?又不是泡發干木耳。”

  “這…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再具體想想呢。”

  “都快要吃午飯了,想那些事兒干嘛,你也別提了,吃飯時咱別倒胃口。”

  “不打緊的。”

  “哪能不打緊,你多久沒回過家了,今兒個中午咱們倆好好喝一頓,你再嘗嘗咱家鄉菜。”

  “其實,三江侯,我問你這個是有原因的,我老了,想著落葉歸根,所以打算在村里買個房子。

  大胡子家的房子不是在賣么,我看價格挺合適的。”

  “那不好弄哦,你雖然以前是本村人,但戶口不在這兒了,宅基地是村集體的,只有本村人能買賣。”

  “那簡單,我把錢給你,你來買,我住就是了。”

  “那怎么行?”

  “沒啥不行的,我還能有多久好活呢,錢財都是身外之物,我早就看開了,等我死后,那房子就留你曾孫唄。”

  李三江特意扭頭看了一下站在邊上的李追遠,老實說,他心動了。

  自從摘去了小遠侯的京里戶口,他這心里就老是愧疚,那就給小遠侯多置辦點房產?就算村里的房子不值錢,可那好歹也是塊地不是。

  “你要是信得過我,那我可以幫你辦,但你最好還是換個房子買。”

  “咋了?”丁大林語氣顯得激動起來,追問道,“是大胡子那家,有什么問題?”

  “嗯,有點不干凈。”

  李三江是親眼見著小黃鶯走進魚塘的,上次撈尸時他都不敢太過深入,生怕下面伸出一雙手把他給拽下去。

  這以后房子傳給小遠侯,豈不是要小遠侯和那死倒做前后門的鄰居?

  “不干凈?具體說說呢,是房子有問題還是其它地方有問題,三江侯,別怪我多問,畢竟是買養老的房子,肯定得小心些。

  我在東南亞待久了,那邊人其實比咱們這兒更迷信更講忌諱。”

  “那座池塘死過人嘛,你想想,你住那兒,每天往壩子上一走,就對著那座池塘,多膈應人啊。”

  “這又不算什么,除非那座池塘真的有大問題,你給個準話,要是你說有,我就不買了,換一家。”

  “有!”

  “行,那我就換一家!”

  “成。”

  “那我就以你的名義,去村長那兒問問,看看咱村里哪家還有意向賣房子的?”

  “沒問題。”

  “行了,我走了。”

  “哎,留下吃飯啊。”李三江這句挽留絕對是真心的,畢竟人給了小輩兩筆錢,該留人家吃飯的。

  “不了,中午約好了飯局,要和鎮長吃飯哩。”

  “那行吧,我就不留你了,改天再來。”

  “一定一定。”

  金秘書攙著丁大林走下壩子,坐上車后,丁大林整個人神情變得陰沉起來:

  “看來沒錯了,大胡子家前面的池塘,才是主穴位置。”

  “老板,那個叫小遠的男孩…”

  “那男孩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挺好看的。”

  既然已經弄清楚了昨晚男孩在警察身邊的原因,金秘書就懶得再提這件事了。

  “呵,你關注人家孩子做什么,你都能當他媽了。

  好了,說正事。

  下一步,就是把大胡子家買下來,然后讓我們的人化妝成戲班子搭臺唱戲慶祝喬遷新居,晚上再進行挖掘。

  連餌穴都用上了,那這主穴里葬的人,身份肯定了不得,墓里一定有好東西。

  這一單做完,

  我就能真的退休養老了。”

  李追遠手里拿著一枚硬幣,站在壩子上,看著遠處那輛車駛離。

  這群水猴子,居然真的找到了主穴的位置,丁大林他們,就是奔著大胡子家的池塘來的。

  那自己,現在是該報警還是幫一下小黃鶯?

  李追遠低頭看著手中的硬幣,小聲道:“交給天意,字就報警,花就幫小黃鶯。”

  “砰!”

  硬幣被拋出,落地顫抖,最后平穩。

  是字。

  李追遠點點頭,撿起硬幣,吹了吹,

  說道:

  “天意如此,先幫小黃鶯,再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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