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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啪!”

  像是短暫的一瞬,又好像已過了許久。

  睜開眼,李追遠發現自己躺在床上。

  坐起身,認真環視四周,要確認的不僅是這里是不是自己的房間,還有眼下是不是在夢里。

  良久,李追遠確認了,這里是現實。

  可耳畔,似乎還殘留著太爺最后手掌持符拍向瓷磚的清脆聲響。

  然后,就是眼前一黑。

  接下來發生了什么,李追遠就記不清了。

  他甚至不記得轉運儀式什么時候結束的,也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從太爺房間里走出來回到自己臥室的。

  低頭,看向自己膝蓋上的被子,每晚睡覺時被子都會蓋在肚子上,而他有自己的對折被子方式。

  也就是說,不是太爺把昏迷的自己送回床上的,因為這被子,是自己折的。

  走下床,看了一眼鐘表上的時間,凌晨五點,阿璃一般在六點左右才會過來。

  走陰次數多了,在剛睡醒的那段恍惚中,心底難免會有些許心悸不安,本能地想去確認現實與虛幻。

  就像是出門后走了一段路后,忽然停下,開始焦慮自己是否關了門。

  而每次睡醒一睜眼就看見坐在椅子上的阿璃時,就能省去這一步驟。

  口有些渴,李追遠走到書桌邊想去拿水杯,卻發現杯子里全是紙灰。

  他馬上開始檢查起自己的本子,雖然處理得很干凈,卻依舊能看出有頁碼被撕去的痕跡。

  但被撕去的,不是自己寫下的東西。

  目光看向桌上的筆筒,那里有四支筆,擺放位置符合自己習慣,但自己最常用的那支筆油量下降了很多。

  李追遠腦海中浮現出這樣一個畫面:

  深夜,自己躺在床上正在熟睡,書桌前則坐著一個陌生人,拿著自己的筆在自己的本子上寫著東西。

  最后,這個人又將寫下的東西撕下來,點燃,投入杯中。

  李追遠打開抽屜,里面放著自己余下的零錢,一分都沒少。

  書本、作業簿以及筆筒都是按自己習慣歸置,再結合自己丟失了昨晚轉運儀式后的記憶,李追遠不禁懷疑:

  那個昨晚坐在這里寫東西的人,會不會就是自己?

  可是,要是自己的話,寫下的東西為什么還要燒掉呢?

  自己是有什么東西,是不能給自己看的?

  而且,燒掉的這一舉動,恰恰就說明了,昨晚的自己,似乎能預知到這段記憶會缺失。

  李追遠翻開桌上的這些書,并不奢求能在書里找到些線索,因為他沒有在書上寫寫畫畫的習慣。

  但在拿起《正道伏魔錄》下冊,翻到最后一頁時,李追遠看見了一處變化,一個字被涂去,旁邊新寫了個字。

  ——魏正道著。

  被改成,

  ——偽正道著。

  李追遠皺起眉,他現在幾乎可以斷定,昨晚坐在書桌前的那個人,就是自己。

  因為不管是家里人、小偷、變態還是臟東西,都無法匹配上這般無聊的舉動。

  也就只有自己,對之前的“為正道所滅”,產生過些許惡趣味地聯想。

  “我到底,做過什么?”

  李追遠走到衣柜前,柜門鏡子里倒映出他的臉。

  剛一和鏡子里的自己完成對視,李追遠忽然感到劇烈的心慌,馬上避開視線。

  那股冰冷的剝離情緒,自心底再度浮現,而且這次來得格外兇猛強烈。

  他用雙手抱著自己的頭,嘴里不停念叨著自己關系網里的名字,這次,念叨最多的是阿璃和太爺,至于其余人,包括爸爸媽媽他們,都只是最后一起順帶提一下。

  終于,那股感覺消退。

  李追遠放下手,蹲在地上的他,扭頭看向鏡子里的自己,“兩人”一起在喘息。

  徹底平復好后,李追遠站起身,拿起臉盆,準備去洗漱讓自己清醒一點。

  推開門,隔壁門也同時被推開。

  李追遠和李三江幾乎同時從門里走出來。

  “咳…”

  清晨帶著涼意的早風迎面吹來,李追遠忍不住停下步子咳嗽了一聲。

  “吧嗒!”“吧嗒!”

  “我他娘的!”

  空中,恰好有兩只鳥并排飛過,而且同時遺落下了來自大自然的饋贈。

  李追遠看著自己身前地上的鳥屎,要是剛自己沒咳嗽停步那一下,那鳥屎就落自己頭上了。

  李三江用手摸了一下頭,看著手指上殘留的白色,放鼻前聞了聞,皺眉欲嘔。

  他下意識地想要在墻上擦一擦,可又想到這是自己家自己臥室門口,也就只能走到露臺水缸邊,先洗手,再舀水準備洗頭。

  “太爺,我去給你接點熱水,你這冷水洗頭會感冒的。”

  “小遠侯,你去給太爺我拿點洗衣粉,再拿條干帕子。”

  李追遠先把東西拿來,接著提起暖水瓶將熱水倒入李三江洗臉盆里,然后自己也在旁邊刷起了牙。

  “娘的,今兒個真倒霉,晦氣。”

  “太爺,就當是喜鵲給你報喜了。”

  “太爺我發現了,就屬你這西那康子會說話。”

  “太爺,昨晚你什么時候睡的?”

  “轉運結束我就睡了,睡得早,弄得我今天起得也早。”

  “太爺,你還記得轉運后,都做了什么嗎?”

  “還能做什么?當然是上床睡覺啊。”

  “就是太爺你把符紙拍地上后的事情,太爺你還記得么?”

  “記得啊,怎么可能不記得,我昨晚又沒喝酒,又不會斷片。”

  “真記得?”

  “小遠侯,你咋了?”

  “太爺,昨晚儀式結束后,我有沒有和你說些什么?”

  “你跟我說了晚安,就回你屋去了,你到底咋了,是又做噩夢了?”

  “沒,沒有。可能是昨晚睡得太舒服了,一些東西記不清了。”

  “這很正常,別說你是細伢兒了,就算大人也會這樣,睡得舒服好啊,這證明轉運有效果了。”

  說話的功夫,李追遠就看見樓梯口走上來的阿璃,阿璃今天是一身仕女服,端莊可愛。

  李三江邊擦頭邊砸吧嘴道:“別說,小遠侯啊,這丫頭長得確實好看,以前太爺我覺得‘美人胚子’就是個奉承客套話,直到看見這丫頭。”

  李追遠點頭:“阿璃確實好看。”

  放以往,老長輩們的一大樂趣就是看著眼前湊一起玩的男女小輩,亂點一番鴛鴦譜。

  但李三江只是搖搖頭,嘆了一聲:“要是沒病多好。”

  老人至今還記得當初把糖塞小姑娘手里后,小姑娘暴起的場景。

  “太爺,阿璃沒病。”

  “行,她沒病,你有病,行了吧?”

  “嗯。”

  李追遠知道,自己確實有病,早上才剛發作。

  “對了,太爺,潤生哥今天要回西亭看山大爺,我想跟著一起去。”

  “那你去吧。哦,對了,你等著,我回屋拿點錢給你,你買點東西一起送去。”

  “太爺,你對山大爺真好。”

  “我是怕那山炮把錢輸光了餓死。”

  李三江進屋給李追遠拿了點錢,隨后就走下樓,喊著:“婷侯啊,今兒早點做早飯,餓了!”

  李追遠看著手里的錢,又把自己余下的零花錢也放上去,露出微笑,本錢夠了。

  阿璃看了看男孩,又看了看男孩手里的錢,眼睫毛微微跳動。

  壩子上,柳玉梅正在泡茶。

  李三江走下樓,伸著懶腰,感慨道:“喲,今兒個天氣應該不錯,會是個大晴天。”

  柳玉梅應了一聲:“那你今天不出去遛遛?”

  “有啥好遛的,這么好的天氣,就適合往藤椅上一躺,曬著太陽打著盹兒。”

  柳玉梅笑笑,不再言語,轉而用自己右手無名指和食指,將茶杯提起。

  剛提到半空,忽的杯子晃動,里頭的茶水也灑出了一些。

  柳玉梅無視自己燙紅了的指尖,不可思議地盯著手中的茶杯,確切的說,是盯著里面只剩下一半的茶水。

  “怎么一下子灑出去這么多?”

  雖說月有盈虧,潮有漲落,但基本都有跡可循,變化中可得靜相,因此一般不會出現這種劇烈波動。

  到底發生什么事了?

  這時,李追遠和秦璃走了下來。

  柳玉梅的目光很自然地看向男孩,仔細觀察男孩臉的同時,她那置于袖口內的左手,指尖交替輕觸。

  像是要逗女孩開心,李追遠對阿璃做了一個鬼臉。

  柳玉梅的手指不得不停止掐動,因為面相變了。

  李追遠轉身朝向柳玉梅,很禮貌地問好:“早上好,柳奶奶。”

  “早,小遠。”

  李追遠走去廚房,幫劉姨端粥和咸菜。

  他留意到場子西北角曬著不少新制的香,開口問道:“劉姨,可以麻煩你幫我做一些短的香么?”

  “當然可以,要多短?”

  “和煙盒里的卷煙差不多。”

  “可是那么短的香,能拿來做什么,燃一會兒就沒了。”

  “也不用燃太久,一根煙的功夫就行了。”

  “行,姨給你做。”

  “謝謝劉姨。”

  用過早飯,李追遠就和潤生一起出發了。

  要回家了,潤生很興奮,不時雙放手唱著歌。

  他唱了很多歌,但基本都只會唱一首歌里的經典幾句,坐在后面的李追遠,像是在聽著歌曲串燒。

  西亭鎮并不算太遠,潤生唱歌也不耽擱蹬得飛快,沒用太長時間,就騎到了家門口。

  李追遠看著這個家,和進村時所見的其它民房比起來,真的是夠破敗的。

  潤生進去后喊了好幾聲,沒得到回應,然后走出來對李追遠說道:

  “小遠,我爺不在家,應該是打牌去了,不過家里米面還在,我們中午有飯吃,嘿嘿。”

  “那我們去找山大爺吧。”

  “走,我帶你去找。”

  村里有好幾口“堂口”,都開在民居里,小的就三四桌,大的則有十幾二十桌。

  默認規矩,在這里打牌得交一份茶水錢,要是贏了大牌,老板也要分點喜錢。

  而老板除了提供茶水瓜子花生外,還得幫忙聯絡人湊牌局,這一項能力,則決定了堂口是否能做大。

  眼下還是夏天,不屬于堂口旺季,真正的旺季是過年前后。

  那些外出打工的,都回村過年了。

  很多人在外頭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帶著攢了一年的血汗錢回鄉后,就立刻穿上新衣服,坐上了牌桌,嘴里叼著為了過年特意買的好煙,擺開架勢,開始大殺四方。

  當然,大部分時候他們都是被四方大殺。

  要知道,基本每個村里都會有一小群平日里也不正經上班,每天就打打牌混日子的人,他們,可就指望著過年時開張,贏下來年的生活費。

  而那些外出打工的平時哪有多少機會打牌,水平本就比不上這些村里油子,再加上還可能碰到做局。

  因此,經常有人剛回村沒幾天,就把一年打工掙的錢都輸光的,還有不僅輸光還欠債的,更慘的是年都沒過完,就得灰溜溜卷起鋪蓋重新踏上打工之路的。

  這些,都是路上潤生對李追遠說的。

  因為潤生聽到小遠說,他這次想來打牌,這才講出這些來勸阻他。

  李追遠發現,潤生真的是個很奇妙的人,憨厚是其本性,但他又有細膩的一面,否則也看不出這些門道,當然,他打架時的那一面,更讓人震撼。

  “潤生哥,你知道山大爺打牌經常輸,怎么不勸勸他?”

  “他是我爺爺,我得聽他的話,就像你是我弟弟,我也得聽你的話一樣。”

  “你才是哥哥。”

  “我爺說我笨,這輩子就只能聽兩種人的話。”

  “哪兩種?”

  “一種就是我爺他自己,我爺說,他其實也笨,聽他的話可能會讓我跟著他一起吃苦,但至少他不會害我。

  另一種就是聽聰明人的話,聰明人可能會害我,但害我之前會讓我先享福。”

  山大爺在村西頭的一家小堂口打著牌,人不多,就一桌,玩的是四人斗地主。

  李追遠和潤生進來時,山大爺剛放下手中的牌,正在給錢。

  “喲,潤生侯回來了。”

  “潤生侯,好久不見啊。”

  “你爺才剛提起你哩。”

  牌友們顯然都認識潤生,熱情地打著招呼。

  山大爺也站起身,摸了摸潤生的胳膊,笑道:“好,果然,在李三江家吃得不錯,看起來更壯實了。”

  這模樣,像極了看自家會跑去隔壁鄰居田里吃飯的懂事牛羊。

  “爺,小遠也來了。”

  “山大爺。”

  “嗯嗯,小遠侯。”山大爺伸手抓向牌桌上的錢,猶豫了一下,還是道,“打牌時拿錢會晦氣,等晚上,大爺買熟菜給你吃。”

  “好呀,山大爺。”

  李追遠掃了一眼山大爺面前的那一疊錢…嗯,已經淺到無法再用“疊”這個字了。

  開始抓牌了,山大爺嘴里叼著煙一邊摸牌一邊和潤生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李追遠就站旁邊安靜地看。

  沒多久,山大爺就輸了三把,兩把地主一把農民。

  樣本太少,李追遠目前還不確定山大爺牌運是否真的差,可至少確定了一點,山大爺牌技是真的很一般。

  這種牌技又差又愛玩的牌友,到哪兒都備受歡迎。

  不過,李追遠并不打算在這里下場,斗地主節奏太慢,而且還牽扯到配合問題,贏錢效率不夠高。

  李追遠拉了拉潤生的胳膊,潤生會意:“爺,我先帶小遠回去了。”

  “嗯,好。”山大爺頭也不回地擺擺手,他已經輸到興頭上了。

  潤生騎著三輪,將李追遠帶到一個大的堂口,民房外搭了一個棚子,里頭有八桌人正在玩,有打斗地主的也有打橋牌的,最大的那張圓桌,則有九個人在炸金花。

  炸金花這種賭博,得人多才好玩,才能“詐”起來。

  “潤生哥,記住我之前跟你說的話了么?”

  “嗯,記住了。”潤生拍了拍胸脯,然后走到圓桌空位處,坐了下來,“加我一個。”

  圓桌上其他人都愣了一下,目光打量著潤生。

  西亭鎮位置四通八達,小堂口基本是本村人玩,大堂口則外村人多,所以不少人都不認識潤生。

  主要還是潤生的年齡太尷尬,你說他還是個孩子吧,這個塊頭這個年紀,也不能算了,可你要說他是個大人吧,又有點稚嫩。

  牌桌上的人不喜歡和小孩打,一是傳出去不好聽,二是小孩子兜里往往也沒幾個子兒。

  堂口老板是個矮胖子,他對潤生揮揮手:“潤生侯,別鬧,你爺不在我這里,你去別處找找。”

  “我說了,我要玩!”

  潤生故意冷著臉,然后把李追遠給他的錢,全拍在了桌面上。

  桌上人看潤生這架勢,再看看拿出的錢,都默默點點頭,老板也不再說什么,轉過身去倒茶,嘴里嘟囔著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潤生有些緊張,卻依舊繼續繃著臉。

  這一輪牌局還沒結束,還剩三家在悶。

  李追遠目光一一掃過圓桌上的九人,將他們的面相全部記住。

  炸金花就三張牌,技術含量比斗地主要低太多,運氣成分也就是牌運占主要因素。

  按理說,要想穩定贏錢,玩這個很不明智。

  但李追遠有自己的方法,他將這些人面相都記住后,接下來看牌拿牌時,這些人的任何微表情都逃不出他的眼睛。

  精明的老賭徒會擅長隱藏甚至欺騙,但這沒關系,《陰陽相學精解》里,那海量的面相圖鑒,相當于在李追遠腦子里建立了一個龐大的資料庫。

  再會偽裝也不可能一點破綻都不露的,這世上肯定有這樣的高手,但李追遠相信在村里肯定碰不到,因為他們不會像自己這么無聊,跑村里堂口來掙錢。

  這一輪結束,潤生上了底。

  連續三把,潤生都是看牌后就丟,悶都不悶,而且丟牌時,都是故意掀開來丟,一點都不藏。

  這是李追遠要求的,他需要豐富一下自己的樣本,比如什么大小的牌型對應的微表情表達。

  當然,潤生這三把牌都很爛,一手都不值得跟。

  好了,樣本數據收集完畢,也很詳細,因為桌上的人,也喜歡掀牌,不喜歡藏丟。

  李追遠默默地往潤生身邊靠了靠,潤生則挪了一下屁股。

  下一輪發牌時,牌幾乎就發在了李追遠的面前。

  這一幕,讓桌上不少人都注意到了,他們是有些不滿意的,潤生還能算小伙子了,可潤生身邊這孩子也實在是太小了。

  不過他們既然坐在一起,也就不便再說什么,畢竟,父親打牌時把兒子抱懷里讓兒子摸牌的都有的是。

  李追遠拿起錢,丟上去,跟著小悶了一手。

  “這孩子是誰家的啊,長得真白嫩。”

  “衣服也不錯哦,穿得挺洋氣。”

  桌上人開始對李追遠進行評價。

  李追遠臉上露出了靦腆的笑容。

  這些人不知道的是,即刻開始,牌桌上所有人,對眼前的小男孩,都是處于“明牌”狀態。

  這不算作弊,因為“察言觀色”本就是炸金花的玩兒法。

  悶了一圈后,有人看牌丟了,有人看牌繼續跟。

  李追遠掀開自己的牌,是一對5,比較尷尬的牌,不過,看牌跟的那兩個,一個是小牌詐一下,一個沒自己大。

  三個人看牌跟了,余下的也都不悶了,開始看牌。

  李追遠心下放心了,因為他“看見”了,全場自己牌最大。

  最終,唯一剩下的那家,還想加大籌碼嚇唬一個小孩,卻沒嚇成功,最后開牌輸了,潤生站起身,把錢擼回來,然后請下位的人幫忙洗牌,再請上位的人幫忙切牌和分牌。

  因為李追遠個子小,而潤生抓牌的手笨,連分牌都不利索。

  同時,這也是為了避免贏錢后可能會出現的麻煩。

  下一輪。

  李追遠悶完一手后,看牌,一對A。

  然后接下來每個看牌人的神情都落入他眼里,四圈后,還剩下五個人。

  讓李追遠有些意外的是,那四個人,都是10以上的大對子,但自己也不慌,畢竟對子歸他管。

  因為牌都不錯,又熬了幾圈后,互相開,最后,李追遠靠一對A贏下所有對子同行。

  錢池里,也很豐厚,潤生起身收錢時,激動地呼吸都在顫抖。

  第三輪,老規矩,悶一手后,看牌。

  金花,而且還是順金。

  這個牌,還有什么好說的?

  但幾圈下來后,李追遠發現還真有要說的,因為排除自己余下五個人里,兩家順子,三家金花。

  李追遠不禁在心里感慨:這么配合的么?

  這一輪,大家上得更多了,也更持久,最終,沒意外,李追遠贏了。

  被開牌時,李追遠還裝作很是純真地問道:

  “是不是還有喜錢啊?”

  潤生站起身,心里幾乎在大喊:好多錢,好多錢!

  其實玩這個,不是拿大牌就能贏很多,有時候拿大牌沒人跟都丟了,可能就只能收個底。

  只有好幾家牌都不錯時,錢池才能厚,血腥廝殺后,贏家才能吃得流油。

  下一輪,悶一手,看牌。

  李追遠表情一直都是靦腆,但心里還是起了波瀾。

  666,豹子。

  自己今天手氣,有點好啊。

  然后,隨著大家都開始看牌,李追遠“確認”了,其余還在的5家里,2家順金,2家金花,1家順子。

  無法避免,一場腥風血雨被掀起。

  最終,李追遠和最后一個主動開自己的人開牌,牌桌上所有人都傻眼了,包括附近桌子上打牌的人也都離桌來看。

  豹子雖然不太常見,但也不罕見,可拼成這樣的,是真的少有。

  “新手火氣旺啊,看來。”

  “這孩子,今兒手氣真好。”

  “喲,這已經贏了多少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李追遠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今天牌運好像確實好啊。

  潤生已經把旁邊瓜子袋子里的瓜子倒出去,用袋子裝錢了。

  他忽然感到疑惑:小遠和自家爺爺,賭的是一樣的博嗎?

  自他懂事起,他都沒怎么體驗過贏錢是什么感覺,更別提這種贏法了。

  下一輪,繼續悶一手,看牌。

  李追遠發現有點不對勁了,因為他拿到了:AAA。

  然后,三輪過去,都看牌了,沒一個人丟。

  李追遠“看了看”他們的牌,確定非常對勁了。

  除自己外9個人里,5家豹子,4家順金。

  李追遠懷疑自己是中邪了。

  他摸了摸口袋里自己畫的符紙,好想拿一張給自己腦門上貼一下,看看變沒變色。

  接下來,牌桌上已經不是血雨腥風了,而是江湖浩劫。

  大家一是前幾輪基本都在李追遠這里出過血,眼下拿到這牌,都有種“天命在我”的使命感。

  沒人留手,沒人留情,也沒人心善勸一句別人見好就收。

  最高碼,一輪輪毫不猶豫地往里投。

  有幾個人自己手里錢不夠,將牌透給站在自己身后看熱鬧的人看,讓對方入股享分紅。

  李追遠只覺得自己往上放錢都放得手臂有點酸了,這一輪,才終于迎來了結束。

  當連續被幾家看牌,都是以對方丟牌后,其實牌桌上的氛圍就變得有些壓抑了。

  到最后,三張A擺出來,最后那家人,幾乎哆嗦得癱倒在了地上。

  有人想嘀咕出老千,卻說不出口,因為這倆人,都沒自己洗過牌,都是由上下家幫忙,而這上下家,輸得最多。

  不過,現場之所以還能保持著相對安靜,是因為潤生站了起來。

  潤生感受到了威脅,而贏下這么多錢,讓潤生也進入了興奮狀態,他的眼睛已經在泛紅,身上散發出昨天對付那兩個被鬼上身混混時的氣息。

  李追遠敢在這里贏錢,也是因為身旁有潤生在。

  不過,他也沒想到會發展成這樣,因為全程他準備好的手段,從事后諸葛亮角度看,是毫無用處的。

  李追遠問道:“還玩不玩?”

  他打算故意輸一些回去,要是輸得太慢,待會兒就退一半回去。

  “玩,繼續玩,不過今天這牌舊了,換副新牌。”牌桌上一個留大胡子的中年人示意大家坐下,然后和坐在李追遠上下位的那個人使了個眼色。

  他們平時打牌不會合作,要合作也是在年關時,但今天,不得不這么做了。

  新牌被拿來了,下位洗牌,上位切牌,然后代為發牌。

  李追遠照例悶一手后,看牌,三張Q,豹子。

  而對家,他的神情告訴自己,他手里拿著最大的牌。

  他們出老千了。

  他們不知道,自己認為很滴水不漏的目光交匯,在李追遠這里,如同大聲喧嘩。

  “不要了。”

  李追遠將牌扣上,直接扣進牌堆里,順便打散。

  “什么?”大胡子猛地站起身,指著李追遠喊道,“你出老千!”

  他是通過自己出老千,證明了李追遠確實在出千,否則誰會把豹子就這樣丟了?

  “潤生哥,把桌子錢,茶杯錢,和清潔費拿出來。”

  “啊?”潤生有些疑惑,但還是聽話地照做,估算了一下價格后,把錢從袋子里取出,放在桌上。

  李追遠起身,離開桌,說道:

  “砸桌。”

  “砰!”

  拳頭落下,桌子碎裂。

  這不是普通人地掀桌子,也不是情緒發泄式地拍桌,這種大圓桌直接被捶崩碎的場景,直接將在場所有人都震懾到了。

  李追遠很平靜地看著一臉狼藉的地面,出千的不是自己,但他需要解釋么?

  不需要的。

  “走吧,潤生哥。”

  “哎!”

  潤生臉上露出陰慘慘的笑容,還伸出手,指了指在場所有人。

  這是他在前天晚上縣臺放的《賭神》里學的,可惜小遠不涂抹發油,要不然就是他心中的發哥。

  大胡子不敢上前,卻站在原地,顫聲道:“我們要報警察!”

  這很滑稽,這種堂口民不舉官不究,可真要追究起來,那必然是違法的,還得沒收所有賭資。

  李追遠停下腳步,回頭看向他:

  “鎮派出所譚云龍,是我叔叔。”

  說完,繼續向外走去。

  潤生提著一袋子錢,一蹦一跳,鞋子在地面拖拉著,走出了時下女生的姿勢。

  李追遠則顯得很平靜,甚至有些凝重。

  坐上三輪車后,他馬上抽出符紙,對著自己腦門、肩膀、手臂、大腿,全貼上了,仿佛自己是一只準備自裁的死倒。

  過了一會兒,全都檢查一遍,沒一張變色。

  將符紙收起,李追遠嘆了一口氣,他知道了,喃喃道:

  “轉運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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