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屋一米不到,是一塊立著的大木板,上面貼滿了大大小小的電影海報,最大的那幅是王祖賢。
木板左側是空道,可以從這里進去,前提是得在木板右側小桌前買好票。
小桌后頭坐著一個三十出頭的女人,上身紅背心下身牛仔褲,身材高瘦,背心領口低,可以看見她鎖骨位置紋的那只花蝴蝶。
此時,她左手夾著煙右手按著傳呼機,頭也不抬地問道:“幾個人?”
“四個人,梅姐,一陣子不見,你又變漂亮了。”
“梅姐,姐夫不在么,今天你一個人看店啊?”
潘子和雷子一邊給錢一邊主動湊著近乎,說著好話。
其實他們和這梅姐也不熟,但他們本就還屬于不青不少的年紀,只要嘴巴甜一點,懂點眼力見兒,客人不多時,買一部時長的票就能厚著臉皮留這兒多蹭個一部兩部的。
梅姐將錢收進抽屜里,開出四張票出來,邊吐煙圈邊罵道:
“誰知道那王八蛋今兒個跑哪里去了!”
梅姐男人外號叫豹子,算是鎮上這一帶比較有名的混混,被稱呼為豹哥。
要沒這種背景,梅姐一個女人也不適合開這種錄像廳。
取了票,李追遠和潤生就跟著潘子雷子從左邊走了進去,那塊木板不僅隔出了通道,還起到了遮擋門光的作用。
里頭空間挺大,中間一圈全是低矮的小長凳,猶如簡易版電影院。
以前,鄉鎮電影院還能依靠本地國營廠國營單位的集體票以及充當臨時活動舞臺來維持人氣,現在,逐步脫離公營屬性后,就無法避免地漸漸走向沒落。
這也就給了像梅姐這樣的私人錄像廳快速野蠻生長和普及的空間。
正北墻下有一個長條柜,上頭擺著一臺老彩電,下面則有一臺錄像帶機。
潤生很是激動地湊到李追遠耳邊說道:“小遠,這電視比太爺昨天買的大好多唉。”
李追遠笑著回應道:“這個再大也是大家一起看,家里再小,也就你一個人看。”
潤生也點點頭:“是這個道理。不過到了晚上后,所有臺都一個固定畫面不動了,發著‘嗶’的聲音。
我差點以為新電視剛買回來就被我看壞了,嚇死我了,還好早上又有臺了。”
“潤生哥,可能是晚上電視臺的人也得休息吧。”
“嗯。”潤生惋惜道,“可惜了,他們就不能白夜班倒么?”
“潤生哥,我們坐吧。”
雖是下午,但里頭已經坐了些人,現在正放的片子是由周潤發、梁家輝主演的監獄風云。
目前,電影才放到一半。
每天沒什么大意外的話,播映時間段也基本是固定,所以這個買票進來的點也是潘子他們特意踩好的,能白嫖半部電影。
少年們手里落點閑錢不易,自然也就學會了如何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盡可能地花最少的錢實現自己的娛樂最大化。
李追遠還注意到,在錄像廳的東南角,有個帶簾子的幽深小門,顯得很是神秘。
不像是拿來做飯用的,因為沒油煙味。
雖然是半部開始,但這并不妨礙大家快速投入到電影劇情中去。
觀影時間過得很快,伴隨著這個時代港片標志性的蕭索悵然鏡頭語言,電影結束。
其實結束前,梅姐就進來站在電視機旁等著了,也不顧破壞氛圍,喊著下一部是英雄本色,要加場的準備好。
結束后,有幾個人有事離開,但大部分人都選擇補票。
梅姐目光掃過潘子等人,并未說什么,算是默認他們買的是這一場。
英雄本色開始放映。
香江電影在此時屬于全盛時期,不僅幾乎統治了整個華語文化圈,還在日韓以及東南亞有著極大影響力。
錄像廳里的錄像帶,也是以香江電影為主,偶爾也會有它國片,但封面都是很露骨的那種。
只是,剛看完一部發哥電影,又接了一部,李追遠感覺有點難代入。
這種感覺,像極了以前在家屬院那幾個哥哥為了感謝自己幫他們寫作業,硬要拉著自己看了一整天的力霸王雷歐。
一集接著一集還快進掉了片頭片尾曲,原本每天一集的頻率是難以描述的幸福,可量大管飽后就只剩下相同模式套路下的審美疲勞。
雷子先前換帶時出去了一趟,從隔壁小賣部買回來了四瓶汽水,一人一瓶。
窯廠搬磚掙的其實也不多,還被他們父母各自收走了一半,余到手中的錢,也就只夠消費到這里了。
電影剛放映了一刻鐘,就一下子進來了四個青年人,帶頭的那個也不嫌熱,穿著不合身的西服馬甲,另外三個則都把上衣脫下來掛在肩上,一股子流氣。
他們抽著煙,聲音很大,交流時還故意發出夸張的笑聲。
他們應該是早就看過這部電影的,邊聊還在邊劇透,而且習慣性每句話開頭或結尾都得加句臟話。
周圍人是有不滿的,但沒人會說什么,畢竟對方四個人。
潘子和雷子則是小聲地向潤生和李追遠介紹這四個人是誰,在道上有什么什么名號。
這個年紀的青少年,對這類二流子似的人物,有著一種很奇特的崇拜感,似乎能跟他們認識都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
不過,老李家這一代因李蘭的緣故,都很重視教育,潘子和雷子也都是上高中了,要是初中就輟學不上了,估計這會兒很可能跟著他們一起混。
李追遠不介意煙味,畢竟李維漢太爺他們都抽煙,但他不喜歡這四個人的大嗓門,實在無法忍受后,只得起身,走到最后排靠墻位置,那里有椅子可以坐,比前面的矮長板凳要高不少。
潘子、雷子確認李追遠還在只是坐后頭去了,也就回過頭,繼續看電影。
這時,那個穿西服的對后頭喊道:“梅姐,人呢,人呢,都來這么久了,人呢!”
梅姐從木板后探出頭,罵道:“叫叫叫,叫你媽魂呢,也不看看現在幾點,給你們喊去了,過會兒就到!”
“嘿嘿嘿。”西服男也不惱,只是對著梅姐吹了聲口哨,“看來豹哥吸多了,你看你都下垂了。”
“看你奶奶!”
梅姐又罵了句,身形自木板后消失。
沒過多久,就有兩個女人走了進來,都是三十朝上的歲數,畫著濃妝,穿著裙子。
兩個人進來后,在李追遠左右兩邊坐下,然后都低下頭,好奇地看著這個男孩。
“喲,小帥哥,坐在這里等姐姐吶?”
“細皮嫩肉的,挺白凈的,但年紀這么小就懂事了么?”
倆人開始調侃起來。
這時,西服男身邊的倆小弟起身走過來,各自在一個女的旁邊坐下,然后手就開始不規矩,開始探索,女的也不太抗拒,互動調笑起來。
李追遠意識到,這最后排的椅子座位,并不是給正常觀眾準備的。
當他正準備離座坐回潤生身邊時,身邊的兩隊男女卻先他一步起身,掀開簾子,走進神秘的通道。
很快,傳來兩聲關門的聲音,里面應該還有幾個小隔間。
而西服男在此時開始喊道:“梅姐,梅姐,換帶,換帶!”
梅姐探出頭,罵道:“還沒到晚上呢,換個屁帶!”
西服男不滿道:“加點火嘛,搞點氛圍撒,換帶!”
看電影的其他人,有幾個還跟著起哄。
梅姐雖然背后有豹哥,但都是道上的混子,有時候罵可以,但還是得順著點他們,因此,她也只能走到錄影帶機前,把英雄本色取出,從長條柜抽屜里翻出一部,放了進去。
李追遠注意到潘子、雷子他們開始面露興奮與期待,像是非洲部落的少年即將接受最原始的成年禮。
很快,新電影開始播放,是古裝的。
沒普通話配音而是粵語,不過好在有字幕,但往下看去后就會發現,有沒有字幕并沒什么大影響。
起初劇情還很正常,有種輕松戲劇感,李追遠看見了一個賣炊餅的矮個子,心想這應該是香江版水滸傳。
直到,一男一女進入房中喝酒,然后躺在桌子上,衣服開始越來越少。
李追遠這才意識到,這是部什么片。
潘子和雷子瞪大了眼睛,比看發哥的電影還要投入,生怕錯過任何細節,似要把每一幀畫面都烙印進腦子里,方便回去后再細細回味。
李追遠覺得,自己這倆哥哥,上課時看黑板,肯定不會這么認真。
潤生則開始臉紅,低下頭,他倒不是在故作扭捏,而是真的不好意思看。
這個時期,也正是香江和寶島午夜場電影的黃金時代,誕生出了一系列經典,在影史上留下其濃墨重彩的一筆。
不一會兒,先前進去的那倆男的就出來了,他們故作瀟灑地抽出煙點燃,似乎想借用煙霧來遮掩一下某種尷尬。
“這么快?”西服男倒是絲毫不顧忌小弟顏面,“我這還沒調動出情緒呢。”
說是這么說,但他也不愿意再等了,起身和另一個小弟也走入那幽深的通道。
然后,電影里的這段激情戲還沒演完呢,他們倆就出來了。
這下子,四個人,全部坐在椅子上,抽著煙,不似先前喧嘩,終于安靜下來了。
像是在詮釋著,什么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過了一會兒,西服男開始喊道:“梅姐,梅姐,放英雄本色!”
成佛狀態下,內心慈悲,見不得“殺生”。
“媽的,屁事真多!”
梅姐確實很煩,但她倒是也能理解,進來重新取帶換帶,還調了一下進度,把電影撥到先前停下的位置繼續播放。
做完后,梅姐故意目光看向他們,嘴角含笑,帶著譏諷。
她知道,什么時候男人猶如拔了牙的老虎。
那四個男的果然都避開了視線,好似一下子成了非禮勿視的正人君子。
那倆女的依舊坐在后頭,她們本不該這么早就來上班,算是被提前喊過來做了四單臨時快活兒。
這會兒,也懶得回去了,反正入夜了還得再過來。
沒過多久,她們就起身,開始在那些電影觀眾身邊坐下,貼著他們說著話聊著天,手指也在男人身上撥弄著。
起初,那倆被選中的男的都義正言辭地拒絕,然后是禮貌性地婉拒,緊接著欲拒還迎地推諉…
然后,都發出了一聲嘆息,站起身,如同迫于無奈般地以身飼虎,又像是但行好事的扶持幫助。
最終,本著一種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決然,
被拉去了幽深通道。
而潘子、雷子以及潤生這邊,從頭到尾都被無視。
她們有眼力見兒,知道不應該在哪些人身上浪費時間。
要是有長得好看的,她們倒是不介意和他們坐著一起看看電影聊聊天,哪怕不收錢也是開心的,畢竟這種需求向來都是相互的。
但很可惜,潘子他們不符合標準,倒是有個男孩長得很好看,就是年紀太小了,要是再大個幾歲就好了。
不過下午場畢竟人少,大部分都是奔著純粹看電影來的,她們很快就沒了潛在目標,就不在椅子上坐著,走出去和梅姐聊天去了。
電影放完時,已近黃昏。
潘子和雷子見今晚人不多,就很懂事地從中間區域換到邊緣地帶坐下,準備再蹭一場。
李追遠則要回家吃飯,就先和潘子、雷子告別,然后和潤生一起走出了錄像廳。
潤生是喜歡看電影的,但他更愛吃飯。
李追遠去隔壁小賣部,買了四瓶汽水和幾袋零食,準備去送給潘子、雷子。
經過梅姐那張小桌時,梅姐正和那兩個女人說著話。
她們算是合作關系,梅姐提供場地與望風,她們每一單則都要和梅姐分成。
見李追遠又回來了,手里還拿著東西,梅姐調侃道:“喲,小弟弟來給姐姐送吃的了,這多不好意思。”
說著,梅姐就作勢伸手去拿。
她本意是打算逗逗男孩開開玩笑,誰成想這男孩非但沒有抱著東西避讓,反而主動攤開往這邊湊近了些,方便她取。
她就真拿了一瓶汽水過來。
李追遠又給她放下一袋辣條。
這一舉動,反倒是把梅姐給弄得有些不會了。
然后,李追遠就進去把汽水和剩下幾袋零食都給了雷子和潘子。
等李追遠重新出來時,梅姐指了指桌上汽水和辣條:“拿走,我咋吃你小孩子的東西。”
“沒事的,請你吃。”
李追遠搖搖頭,他無意討好梅姐,而且錄像廳他以后大概率也不會再來,但梅姐今天畢竟讓他們白看了半部電影且現在潘子、雷子還在里頭被默認蹭著繼續看。
“呵呵呵。”
梅姐和身后兩個女人都笑了起來,只覺得這男孩很有趣。
這時,外面傳來呼喊聲,一個老人騎著一輛三輪車邊喊邊騎來,車上還載著一個四仰八叉躺著的中年男人,其雙腳雙手都攤在車外,像是一只肚皮朝上的王八。
李追遠注意到,中年男人十指都呈現出青色,嘴唇更是紫得嚇人。
梅姐著急地跑了出來,跟騎三輪車的老人大吵著。
老人忙擺手委屈解釋,自己只是收了錢把人送到,不關他的事。
事情脈絡,也就在爭吵中清晰。
昏迷的中年男人是豹哥,也就是梅姐的男人,他下午去石港鎮的一家浴室洗澡,然后敲了個大背。
李追遠不知道為什么夏天還用去浴室洗澡。
他更不知道,敲大背是什么意思。
他只能理解成,大背是一種更大力的敲背按摩,而豹哥應該是不吃力,這才在敲背途中昏迷了過去。
浴室老板沒把人送醫院,而是喊了一輛三輪車,把人拉回家了。
送醫院,得花錢,人家可不愿意出。
梅姐氣得臉一陣紅一陣白,在男人身上用力掐了好幾下,旁邊那倆女的則不停地勸說,最后梅姐只能又加了點錢,她也上了三輪車,催促老人騎去鎮衛生院。
可老人把人從石港拉到石南,已經蹬得力竭,畢竟他平日里在石港鎮上的活兒也只是短途,當下就是梅姐愿意加錢,他也實在是騎不動了。
但昏迷中的中年男人本就情況很不好了,拍著臉也叫不醒,再不送去醫院人可能就要沒了,梅姐是急得又罵又哭。
“小遠?”潤生看向李追遠。
李追遠懂他意思,也就點點頭。
潤生走上前,示意老人下來坐后頭去,然后他騎上了三輪。
太爺家是有三輪板車車的,按照太爺的吩咐,潤生這幾天也都在練習騎車,如今已經是會了。
只不過短途運貨的話,還是手推板車更方便。
此刻,三輪車上雖說坐著三個成年人,但這點分量對潤生來說,根本就不算什么,很快就騎了出去。
李追遠只能在原地等潤生回來后再一起回家,不過他沒回錄像廳,而是去了隔壁小賣部又買了一瓶汽水,在邊上長凳上坐著邊喝邊等。
小賣部外頭空地上擺著一張臺球桌,此刻正有兩個小伙在打著,這倆人水平很差勁,李追遠看了一會兒后就忍不住犯困,側身靠著小賣部墻壁打起了呵欠。
大概過了半小時,李追遠看見豹哥回來了。
李追遠很疑惑,病人回來了,那送病人去醫院的人怎么還沒回?
好在離家前跟劉姨她們說了自己是跟著潘子去鎮上看錄像,就算回去晚了太爺也不會擔心,只當孩子貪玩忘了時間。
豹哥身上不復先前昏迷時的萎靡頹廢,走路時更是流露出獨屬于中年二流子的瀟灑與睥睨,搖頭聳肩的。
只可惜,那倆正打著臺球的年輕人,似乎不懂道上的事,豹哥從他們身邊經過時,都不懂主動打聲招呼。
這時,李追遠忽然看見,走出臺球桌遮蔽范圍的豹哥,他腳上的皮鞋,后腳跟是提起的。
這一幕,瞬間讓他想起那晚大胡子父子離家走向魚塘的姿勢。
他們也是踮著腳尖、腳后跟空懸走路,因此行進時搖搖晃晃的。
李追遠心中猛地一緊,他忽然意識到了什么。
同時,豹哥似乎也察覺到了一道目光在看向自己,他停下腳步,踮著腳,慢慢轉過頭,掃向小賣部。
李追遠馬上也把自己的頭貼在墻壁上,還拿起手中的汽水,喝了一口,裝作很是無聊的看著臺球桌。
豹哥的目光來回掃了幾遍,沒發現那道特殊的目光。
緊接著,他繼續踮著腳前進,走入了自家的錄像廳。
李追遠保持著原先的姿勢沒動,心里則是想著:雖然還沒到頭七,但豹哥急著回家看看也能理解。
隨即,李追遠又擔憂起來,因為雷子、潘子他們,還在錄像廳里。
但應該不會那么倒霉吧?
這時,錄像廳里一個穿著裙子的女人走了出來,梅姐送豹哥去醫院時,就囑咐她們幫忙看一下店。
女人徑直走向小賣部,而李追遠就坐在小賣部門口,這也就意味著她要從自己面前幾乎貼著經過。
李追遠發現,她也踮著腳在走路,但與之前豹哥不同的是,她的雙腳下面,還踩著一雙腳。
是一雙皮鞋,很眼熟。
然后,女人雙腿后頭,還緊貼著一雙男人的腿。
至于再往上部分,李追遠除非抬頭,否則是看不到的,但大概能想象出:豹哥幾乎貼在她身上,她的雙腳踩著豹哥的腳,她幾乎就等同于豹哥的衣服,或者叫木偶。
所以,這算什么?
只是,無論是先前看過的江湖志怪錄還是現在正在看的正道伏魔錄,主題都是死倒,非死倒存在在李追遠這里屬于超綱。
臺球桌邊的倆小伙子對女人吹著口哨,女人沒理會,走到小賣部老板面前,要了一包煙。
老板很詫異地問道:“怎么抽這種?”
女人回答:“想換個口味。”
老板給了煙,還想再按照以往習慣調戲幾句,卻發現女人沉著臉,他喉嚨里的調戲話語也就咽了回去。
女人轉過身,撕開香煙紙,抽出一根煙,點燃,用力吸了一口。
“嘶呼…”
“嘶呼…”
李追遠聽到了一男一女兩道抽吸聲。
顯然,想抽這一口煙的,不是女人自己。
女人顯然是要回錄像廳的,但她卻在李追遠面前停下腳步,彎下腰,看著“半打著盹兒發呆”的男孩。
李追遠想用這種方式蒙混過去,他知道先前豹哥不可見,但女人是能被周圍人看見的。
可是,女人卻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沒辦法,李追遠只能流露出剛從迷糊中回過神的神情,有些疑惑地看向女人。
“小帥哥,進里面去等吧。”
女人的臉現在距離李追遠很近,這使得李追遠能夠清晰看見女人頭后面的第二張男人的臉。
女人開口說話時,豹哥的嘴巴也一樣在動。
“不了,里面煙味大,熏得我頭暈,我在這里等。。”
“天都要黑了,還在外面不安全,來,跟姐姐進去。”女人牽住李追遠的手。
這一瞬間,李追遠感覺到有兩只手同時抓住了自己的手腕,一只溫熱,一只冰涼。
“不去,不去。”李追遠搖頭,然后用力甩開了那“雙”手的束縛,走到臺球桌前,“我要看打臺球,我要學這個,這兩個哥哥打得真厲害。”
“哈哈,小弟弟有眼光。”
“來,小弟弟,站旁邊好好看著,哥哥們教你。”
那兩個臺球打得很臭的小伙子,因為男孩的這句吹捧獲得了巨大的滿足感,主動將李追遠拉到二人中間,讓他瞧著自己的專業動作。
女人直起身,倒是沒有再繼續要求把李追遠帶回錄像廳,而是自顧自地走了回去。
臺球桌旁,李追遠雖然注視著白球傻乎乎地入洞,可眼角余光卻一直囊括著女人的身影。
這種兩個人貼在一起走路的畫面,真的好詭異。
安全起見,現在似乎應該把自己那倆哥哥喊出來。
“喂喂喂!”小賣部老板很不滿地走出來:“一局還沒打完啊,要么續費要么就停。”
這個時候的臺球不是按時間算的,而是按局數,如果是陌生的倆人湊一臺打,那就是輸了的人包這局費用。
因此,老板最討厭水平差的一對朋友來,打一局時間太久。
“喊什么喊,不就是加錢么。”
“就是,像是我們給不起的樣子。”
倆小伙子都開始伸手摸自己口袋,可這手伸進去了似乎就忘記了該怎么掏出來。
也不知是真的自己兜里沒錢了,還是故意在等對方先把錢拿出來給了。
李追遠這時也摸了摸自己的口袋。
倆小伙子目光馬上盯過來。
“小弟弟,你有錢么?”
“嗯,有的。”
“那你續一桌,剛剛哥哥們是故意教你打的才打得慢,老板不高興了。”
“就是,我們都是為了你。”
“哦,對不起,我的錯。”李追遠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紙幣,“我給你們續桌。”
倆小伙子臉上當即露出笑意。
李追遠又指了指錄像廳:“我哥哥潘子雷子在里面,你們誰幫我喊一下他們,讓他們出來帶我回家。”
“小弟弟,你自己怎么不進去喊?”
李追遠很是靦腆地回答道:“里面在放男人和女人的電影,我不好意思進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追遠拿著錢去小賣部老板那里續桌了。
其中一個小伙子則走進錄像廳幫忙喊人。
不一會兒,他出來了,李追遠特意看了一下,他身后沒人,也沒踮著腳。
只是,潘子和雷子并沒有出來。
“小弟弟,你那倆哥哥說讓你自己回去,他們要看電影。”
另一個小伙子好奇問道:“在放什么電影現在?”
“不知道,但挺攢勁的,男的站著,倒抱著女的,激烈得很。”
小伙子邊說邊做著動作。
“他媽的,居然還能這么拍,要不咱們也進去看看?”
“我不去看了,打完這一桌就回家了,太晚回去我媽又得罵。”
李追遠則皺起了眉,潘子、雷子雖然有時候很貪玩,但在當哥哥這件事上,他們還是很負責任的。
不說他們應該好奇自己這個早就該回家的弟弟為什么現在還在外面,就是平時正常情況下,知道自己喊他們,他們至少也會先出來自己當面說明一下情況。
可結果,居然只是讓別人傳個話出來,這顯然不正常。
只是,雖然那個小伙子進去喊了人又安全出來了,但自己依舊不敢再走進那個錄像廳。
要是這會兒潤生哥在就好了,上次牛家冥壽時,面對中了邪的劉瞎子和山大爺,潤生那巴掌抽得,那叫一個利索。
這時,錄像廳里有兩個人勾肩搭背地走出,是原先那四個二流子中的兩個。
他們背后沒東西貼著,但步履輕浮,像是喝醉了酒一般的搖搖晃晃,而且眼窩子凹陷,眼眶泛黑,像是連續熬了好幾天夜。
可明明之前在里面見到他們時,雖然“成佛”后消停了,但精神頭還是可以的,哪里會看了一會兒電影就變得如此頹廢,像是整個人都被掏空。
最奇怪的是,李追遠留意到他們的褲子在襠口處濕了一片,深色一路向下,順著腳踝溢到拖鞋上。
像是尿失禁了…
不,似乎不是尿,因為有些白和稠。
且漸漸的,這液體竟呈現出褐紅色。
他們跌跌撞撞地朝著遠處行走,身后,留下紅色的拖鞋印。
李追遠拉了拉旁邊一個桌球小伙的袖子,指向那印記。
“你看。”
“怎么了,看什么?”小伙不明所以。
“鞋印。”
“哪里有鞋印?”
李追遠再次扭頭看去,發現地上的紅色鞋印,消失了,哪怕現在是夏天,可蒸發也不至于這么快,而且還帶著顏色。
這時,里頭又走出了兩個人,是那個西服男和另一個小弟。
這倆人前后走出,小弟走前面,西服男走后面。
都是一種隨時都可能要跌倒的感覺。
西服男嘴里嘟囔道:“太生猛了,太生猛了,舒坦,舒坦,這電影看得舒坦…”
李追遠目光下移,發現西服男的褲子,已經全紅了。
而且紅色的液體正順著褲管不停滴淌,乍一看,還以為他剛在紅色顏料池里浸泡過。
李追遠猶豫了一下,還是走上前,對西服男問道:“哥哥,里面怎么了?”
“怎么了?”西服男迷瞪著眼看向李追遠,他像是喝醉了一樣,似乎花費了很長時間才終于確定是眼前的男孩在和自己講話。
“嘿嘿嘿,我給你講,里頭正在放著好東西,不過,少兒不宜,少兒不宜,嘿嘿嘿。”
說著,西服男就招手喊著前面的小弟:“你等等我,等等我,一起走。”
“噗通”一聲,西服男摔倒了,但他馬上又爬起來,繼續往前走,他在地上留下的紅色痕跡,如同一臺灑水車剛剛經過。
李追遠這次沒挪開視線,伸手想去拉臺球小伙再看一次,可手剛伸出去,那印記就在李追遠視線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不見了。
剛出來的那四個人,看似沒生命危險,但李追遠能感受到,他們失去了什么。
陰陽相學精解第六本就有這樣的講述:相由心生,心系本源,源虧則心散,心散則相衰。
意思就是,面相不是一成不變的,要考慮精氣神等因素的實時影響。
那四個人原本的面相雖然只能算下一簽,也就是比普通簽差一檔,大概就是一世渾噩,可現在,四個人臉上的面相,都有崩融下滑的趨勢。
雖說自己的相簽在薛亮亮和趙和泉那里都很快得到了正確的驗證,但李追遠并不迷信這個,也不認為自己看一個面相推演一個命格,就能給一個人的一生定性。
但這就跟看病時去做個檢查一樣,至少能說明,這四個人的身體遭受了極大的損失。
要是潘子、雷子繼續留在里頭,會不會也會遭遇一樣的下場?
可是現在的自己能怎么辦?
他已經發現了,在自己經過小黃鶯事件后,身上應該發生了一些變化,讓他能對那些臟東西有著更敏銳的感知。
可問題是,他更發現,在自己擁有這種感知力后,似乎也讓那些臟東西更容易對自己產生興趣。
先前那女人或者叫豹哥,就莫名其妙地想喊自己進錄像廳。
臺球小哥能進去后再出來,但李追遠覺得自己進去后大概率會發生些意外。
最終,
李追遠的目光落在了小賣部老板手邊的電話機上。
還好,太爺又曾給自己留下過范題。
他再次走進小賣部,老板樂了,他挺好奇的,這男孩似乎兜里零用錢還真不少,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孩子。
“這次要買什么?”
“老板,我打個電話。”
“好,你打吧。”
李追遠拿起話筒放到耳邊,然后目露思索,像是在回憶電話號碼。
老板看了一會兒后,就轉過頭繼續算自己的賬了。
李追遠趁機快速撥了三個號,
電話那頭緩嘟了兩聲后被接通。
李追遠先用清晰的聲音講述著這里的位置,中途還跟老板確認了一下,得到了老板的細節糾正。
老板心想這孩子應該是打電話讓家里人來店里接自己,嗯,果然家里條件不錯。
但李追遠接下來的話,卻讓老板手中算賬的筆落地,臉色也僵住了。
“我舉報這間小賣部隔壁的梅姐錄像廳,不僅非法傳播淫穢錄像,還在組織進行黃色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