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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2 哪家的漂亮顯眼包

  聽他說不喜權勢爭斗,常歲寧道:“但鄭先生聲名已揚,在此各方勢力并起之下,名士也是需要拉攏爭奪的資源之一。懷璧亦為罪,是否要入爭斗場,許多時候只怕并非先生自身所能左右。”

  “的確如此。”鄭潮并不否認,嘆道:“實不相瞞,我此一路,經過數地,險些被人強留,屢屢軟硬兼施地搬出令安的名號來,才勉強得以脫身。”

  話至此處,他坦誠地闡明來意:“所以,鄭某斗膽入江都寶地,便是想尋求刺史大人的庇護。”

  如今無人不知常歲寧威名,輕易沒人敢招惹她,他進了江都,那些人總不能伸手來搶了。

  常歲寧不置可否地一笑:“原來觀滄先生是將江都視作避禍之處了。”

  鄭潮適時起身來,抬手向上首的常歲寧一禮:“鄭某不擅謀事,雖無法入刺史府效力,但愿自薦入無二院,謀一教書先生職,以為江都學事,略盡心力。”

  從始至終,他之所求,便不是官場權謀,而是想以自身所學,授之以天下。

  這即是鄭潮這一年來,所認清的小我與本我。

  而真正可以讓他安心自在地施展自己抱負的舞臺,放眼今時天下,只有江都能給。

  他也知道,縱然他不入刺史府謀事,而是入無二院教書,也等同是在常歲寧效力,亦是另一種政治站隊,但他并不在意外人目光——且退一萬步說,即便來日常歲寧果真生出不安之心,乃至江都局面崩塌,他卻至少還有外甥在,外甥出面保他一命還是行得通的。

  看著誠摯自薦的鄭潮,常歲寧會心一笑。

  她便知道,她沒看錯。

  各人抱負不同,從一開始,鄭潮這位“草堂先生”的抱負,便只在天下學事之上。

  他與鄭氏族中的根本矛盾,便出在他的抱負與執念之上。

  如此心性的人,注定是不適合投身權力場的,權勢與斗爭,對他而言是漩渦,帶給他的只有消磨和禁錮。

  無二院的存在,于此等人而言,便好比量體定做的麻袋了。

  常歲寧知道鄭潮不是為她而來,此類人,心中被自己的執念理想填得很滿,很難為其它人其它事而折服,這大約也是榮王雖有仁名,卻依舊很難打動他的原因之一。

  但常歲寧并不介意。

  世人分許多種,不是人人都該對她折服效忠。

  這世間穩固的關系,也不單只有從屬與凌駕,在某件事情上,志同道合的同行關系,同樣也很長久。

  她想要鄭潮來,而鄭潮來了,這便是她的本領,于她而言,這就夠了。

  但是,她并不能答應鄭潮的自薦。

  她笑著道:“先生之學識才能,我從未質疑過,只是如今無二院中文學館與算學館內的授學先生人數,已經遠遠足夠了。”

  鄭潮微錯愕地抬首——這是拒絕他了?

  他知道,江都如今是許多文人眼中的圣地,她必然不缺授課之人,但是以他的名聲和才學…就算人滿了,即便將他硬塞進去,應當也不過分吧?

  原本鄭潮這點自信還是有的,畢竟他如今真的很搶手啊。

  難道說…主動送上門來的,就注定不會被珍惜嗎?

  鄭潮有一瞬間懷疑起了人生和自我。

  “觀滄先生先別著急做決定。”常歲寧也起身,邀請道:“時辰還不算晚,先生不如先隨我去無二院看一看吧。”

  鄭潮雖心有不解,但還是點了頭。

  常歲寧先回去換下了官服,穿了身簡便的衣袍。

  這顯然也是一件新袍,常歲寧不在江都的這小半年來,每逢織繡坊里送來新料子,新繡樣,喜兒便替自家女郎制衣,攢了好大兩箱——用金婆婆的話來說,新花樣就該托刺史大人先穿出去,才能更好打出銷路來。

  此時常歲寧穿著的這件月青袍,外罩輕紗,其上拿江都揚州最新的繡法,以銀線繡著孔雀仙羽,根根栩栩如生,剔透生光,走動間,恰似仙羽隨風而動。

  就連鄭潮這等不在意衣著風雅的人瞧見,也不禁贊嘆了兩聲。

  “衣料與刺繡,皆為江都織繡坊所出。”常歲寧笑著道:“回頭給先生也裁一件。”

  鄭潮客氣婉拒的話到了嘴邊,卻又變成了道謝——漂亮衣裳不重要,但既要給他裁衣,想必他便還有留下的機會吧?

  “先生是怎么來的?”常歲寧邊與鄭潮往外走,邊問:“可有馬匹?”

  鄭潮:“僅有瘦驢一只。”

  原先是有馬的,且都是外甥贈的好馬,但全都變賣了…怪只怪外甥那些人實在太能吃了。

  常歲寧便交待身側:“阿妮,讓人給先生備馬車。”

  車馬很快齊備,鄭潮在刺史府外坐上馬車,隨常歲寧往無二院的方向而去。

  途經街市,車馬緩慢,聽著外面的喧囂聲,鄭潮透過雕花鏤空的車窗看去,只見處處皆是熱鬧景象。

  分明是午后,但經過一處街市時,只見兩側很多攤販剛到,正忙著支起攤子,鄭潮便知,此處開得乃是晚市,可見江都城中沒有宵禁。

  來江都的路上,鄭潮所見許多地方也無宵禁,但晚間出來走動的人仍舊極少,沒人敢出來,也沒人有心思出來閑逛。

  相較之下,可見江都治安之穩,民心之安。

  又經一條長街,車馬愈發緩慢,有一時之堵塞,鄭潮干脆推開車窗,往前看去,只見前方一座酒樓前圍著許多文人打扮的人。

  原是有數位名士在此作詩,其中一位喝了酒,在二樓圍欄處放聲吟詩,將一沓醉時揮筆寫就的詩篇一拋而下,引得樓下文人們哄搶起來。

  很快有巡邏的官差上前,將越圍越多的人群疏散。

  再往前,鄭潮瞧見了幾張異域面孔的商人牽著一匹駱駝,駱駝背上掛著兩只箱籠,駝鈴聲叮當,引得一群孩童跑著跟上前。

  一側的胡同里,說笑著走出一群身穿粗布衣衫的女子們,大多包著頭巾,挽著衣袖,看起來像是剛放工。

  鄭潮看了又看,心中不禁生出感慨。

  他這一年經過了很多地方,所見不外乎兩種景象,或是正在下墜與毀滅,或是看似安定,實則在暗中蓄勢圖謀,聚集刀劍風雨。

  江都竟屬于第三種。

  這里有構建和重塑,天晴風輕。

  說得樸素些,它給人一種,每個人都在腳踏實地,勤奮上進,認真鉆研生路,好好過日子的感覺。

  鄭潮認為,人在向下墜和向上走的境遇中,會呈現出截然不同的面孔和人性,他自己也不例外。

  他太喜歡這里了,這樣的氣氛太適合他施展教育學事了,他下定決心,一定要留下來。

  不然將令安搬出來呢?不知常刺史能否賣個人情?

  但轉念一想,令安還沒個名分呢,做舅舅的,往哪里求人情去?

  鄭潮心思百轉間,馬車已經停下。

  無二院的院門前,此刻一名年輕的華服郎君,正要入院內,卻被一大一小兩名書童攔住。

  年輕郎君身側跟著隨從,隨從懷里包著只包袱。

  “我來給我十三叔送換洗衣物,十三叔為修補缺失舊籍,已五六日不曾歸家…我如何就不能進去瞧瞧他了?”年輕郎君不滿地問。

  “顧二郎且將這包袱交給我等,我等自會轉交給顧十三先生…”大些的書童滿臉無奈地道:“您還是請回吧,如今各學堂都還在上課呢。”

  這顧家二郎,生了張漂亮皮囊,平素又貫愛顯擺自身風采,每每來院中尋顧家的先生們,他都要特意經過年少女子最多的學堂外,引起女學生們注意,害得她們無心聽課…

  因此,院內幾名管事,都對這顧二郎暗中下了禁入令。

  顧二郎和守門的書童掰扯間,常歲寧一行人馬已達。

  聽到動靜,顧二郎下意識地轉頭看去,只見一名拿玉簪隨意地束著馬尾的少年人躍下高馬,寬大飄逸的衣袍之上織羽泛著華光。

  顧二郎一時看得入神,直到那少年人轉過臉時,他才看清那竟是一張未加遮掩的女子臉龐。

  確切來說,是一張他所見過,最漂亮的臉龐…甚至勝過了鏡中的他。

  顧二郎幾乎瞪大眼睛愣住了。

  常歲寧已帶著鄭潮往此處走來。

  大些的那名書童驚喜出聲:“…是刺史大人!”

  去年七月七揭匾時,他曾見過常歲寧一面。

  另一名小書童眼睛亮起,連忙跟他一同恭敬行禮。

  顧二郎聞言意外至極,這,這就是那傳聞中的常歲寧?!

  怎地如此年少,又如此好看!

  他自然也聽過常歲寧的年歲和樣貌,但因未曾見過,對這位常刺史的印象,便大多只停留在對方“勒索”他家中藏書與族人,以及曾奴役他抄書的回憶當中…至多再加一條殺伐掃蕩,大權在握,是個百年難遇的狠人。

  總之,讓他又嫌又怕。

  但今時一見…顧二郎看著那張臉,方知自己從前膚淺了!

  直到常歲寧走到了跟前,顧二郎才遲遲回神行禮:“…見過刺史大人!”

  一旁的書童適時道:“刺史大人,這是顧家的二郎君…來給顧十三先生送東西來了。”

  常歲寧了然,原來是顧修的第二子,傳聞中江都最漂亮臭美的那只花孔雀啊。

  她含笑向這位顧二郎點了點頭,未做停留地進了院中。

  見顧二郎沒有離開的意思,書童面帶苦色地小聲道:“顧二郎,您就別為難我等了…”

  “把東西給他們…”顧二郎打斷書童的話,轉身就走:“隨我回去。”

  他要回家,找父親商議一件事去!

  無二院中的管事之一聽聞常歲寧親自前來,忙趕來相迎,甚是驚喜惶恐:“不知刺史大人前來,有失遠迎了!”

  這位年約四十的管事姓茂,是當初常歲寧作檄文討伐徐正業時尋到的文人之一,與呂秀才是好友,去年得呂秀才急書召喚而來,如今在無二院中任管事職,處理院內日常雜事。

  “臨時興起,過來看一看,不必驚動各處。”常歲寧笑著引見:“這位乃是鄭潮,鄭先生。”

  茂管事聞言甚驚異,滎陽那位鄭潮鄭先生?

  他不禁肅然起敬:“在下壽州茂則,久仰鄭先生大名了!”

  鄭潮笑著抬手還禮。

  聽常歲寧提出想四處看看,茂管事便熱情地在前帶路。

  文學館中,各學堂的學生們正在上課,見窗外突然出現茂管事的大臉,原本正有些犯困的兩名學生嚇得一個激靈,連忙坐直了身子。

  常歲寧頭一回見學生上課,便也湊到窗邊來,往學堂里看去。

  堂內立時一陣嘈雜躁動。

  “肅靜,肅靜!”授課先生敲了敲戒尺,嚴肅的目光向引起躁動的常歲寧掃來。

  一個顧家二郎已經足夠煩人了,這又是哪家的漂亮顯眼包?竟也來禍害他正值年少的學生們!

  怎不見這些顯眼包們去隔壁的學堂?那里全是三十歲朝上的老文人們。

  隔壁的隔壁,還有蒙童班,卻也不見這些人去——合著上尊老下愛幼,專挑中間的禍害!

  待會兒放了課,他必須得找幾個管事好好說說此事了!

  先生氣不過,甚至瞪了常歲寧一眼。

  常歲寧立即識趣地退開了。

  再去算學館時,常歲寧有了經驗,便未有再湊近上前。

  出了算學館,便是醫學館了,這里的學生們不再拘泥于課堂之上,幾名女學生正在院內晾曬草藥,也有人在廊下守著爐子上的藥罐。

  來到工學館時,便吵鬧得多了,敲打聲,鑿刻聲,還有爭吵聲。

  “我祖上八代都是木匠,我說行不通就是行不通!”一名穿著短打的匠工,正在鋸著什么東西,嘴里說著:“書上的東西也未必都可信…上了手的人才能知道!”

  另一名文人模樣的男人不服氣地奪過他手中鋸子:“那我便上手一試,我今日偏不信了!墨家流傳下來的珍籍所載,豈會有假!”

  二人一個賽一個固執,爭吵間越來越多的工匠和學徒圍上前,眾聲交雜。

  常歲寧阻止了茂管事上前勸說,工之一事,有分歧爭執才能有進步。

  她與鄭潮最后來到了農學館。

  農學館因需要實地種植養殖,占地范圍也是五館內最大的,學館占據了無二院大半后院。在后院之外,又先后擴出了幾畝空地以備使用。

  在農學館中,鄭潮意外地見到了一位小故人。

  “鄭伯父!”見到鄭潮,元灝也很驚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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